《复婚》 第一章离婚 1 老话常说“三十而立”费溪却是“三十而废” 最近,他觉得自己很倒霉,让“喝口凉水都塞牙”的至理名言抓了苦差。他感觉日子就像下到锅里的饺子,被沸水煮得上下翻滚,每天过得都不安生。现在,他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放电影,把他和易萧萧吵的架全放映出来。 易萧萧歇斯底里地说:“费溪,你要是真爱我,你就放了我吧。算我求求你,好吧?” 前两天,易萧萧往他身上扣屎盆子,说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和他公司的人事经理冷歆萌有一腿。这两天,她却骂他是个窝囊废,整天无所事事,让女人养着他。 费溪听着易萧萧的谩骂就来气,心里感到很憋屈。他想,若不是以辞职明志,会落到今天无所事事的地步吗?再说了,待业在家也只是暂时的,等时机合适,自己还会出山的! “你明明不喜欢我了,还抓住我不放。你这是何苦呢?咱们谁也别耽误谁了。”她嘴上倒是挺为别人着想,他却不领情。 易萧萧继续冷言冷语地说:“你有合适的千万别错过了。我要是有合适的也不会拿捏着。咱们明天就去离婚吧。我知道你有了。” 费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趿拉着布鞋向阳台走去,他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远处柏油路上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过路的车辆风驰电掣般地驶向了远方。看着眼前的街景,费溪嘴里充满了苦涩。他不知道无为争吵的日子何时到头,也不知道长此以往,他们的感情会不会给吵没了。 看着麦城市区被灯光映红的天空,费溪发自内心地冷笑了几声,他低估了女人挥刀断情丝的决心。前两天他还心存幻想,觉得易萧萧哭一哭闹一闹,发泄发泄情绪,事就算过去了。谁承想她越来越起劲儿,竟摆出一副不把他千刀万剐不算完的架势。 “你说你走还是我们娘俩走。我不想再看见你,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从我眼前消失。”易萧萧恶狠狠的表情里透着不容动摇的刚毅。 费溪肚子里憋着一团怒火,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徘徊在楼前的水泥路上,他被易萧萧推搡出了家门,现在有家难回。老婆要和他离婚,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以前,婚姻和房子像两座山坚不可摧地压在他的双肩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顾此失彼,丢掉一个。现在,他感受着即将人去楼空的孤寂和压抑,自嘲地想,他是不是太犯贱了。 “你怎么不学好呢?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做什么事总得考虑考虑吧。我和你爸指望着你们把日子过好,指望着你们再给我们生个孙子。你看看你过了些什么日子。你听我的,去向她认个错吧。我和你爸不想把老脸丢尽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易萧萧背着费溪给他父母打了电话,她哭着说她要和费溪离婚,她还说是费溪先对不起她的,他背着她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她还说费溪为了那个女人丢了工作 费溪妈教训他儿子的时候,他儿子正在一家公司面试。当妈的心肠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过不好日子,骂完他,就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费溪为了找工作已经面试了好几家,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那悲切的哭声像锥刺一样扎在了费溪的心坎上,他心痛得半晌无语,中途匆忙地结束了成功的面试。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没预料到易萧萧会主动给他妈打电话。 “你说你怎么这么无赖啊。你就这么不要自尊,打算当一辈子泥腿子啊。你别以为我没招。你要是同意,咱们就协议离婚,好说好散,你要是再拖着,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就去法院起诉。” 费溪打肿脸充胖子,欲责难易萧萧,借机缓和一下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易萧萧不吃他这一套,铁了心要和他分道扬镳。看着她冷若寒霜的面容,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的幻觉还没消失,父亲病重的消息惊得他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就在他和易萧萧干架的时间,他父亲因知道他们闹离婚的事,气得引发了旧病。 “姓费的,你就折腾吧。你非得闹得几个家庭鸡犬不宁才死心是吧。你自己酿的苦酒你一个人喝去吧,和我没任何关系。我发誓我要是再管你们老费家的事我就不得好死!”易萧萧毫无人情味地说,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2 风柔弱无骨地吹过来,浮萍居无定所地在水面上飘来荡去,岸边杂草随风起舞,炫耀着定居后的得意与惬意。 费溪感觉他就是故乡眼前的那一块浮萍,这么些年以来,他被父母的汗水和希望吹动着漂向了城市。他榨干父母最后一滴血汗,预支好多年青春后,才有一盏麦城的灯为他而亮。 当他犹如河边的芦苇一样扎根生长,等待岁月割掉一茬又一茬的生命时,他蓦然发现生活中的黑洞正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自己身边的一切。 古老而寂静的村巷里,看不见一个人,只有三五只母鸡在烂草堆里啄着食。费溪心思沉重的脚步声带起路面上的尘土,也惊扰了那几只专心觅食的母鸡。它们拍打着翅膀迅捷地跑进了巷子某一分支的深处,一只多事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冲着它们就是一阵虚张声势的狂吠。 或许是费溪的无动于衷伤害了它的狗拿耗子的自尊心,它咧着白齿森森的大口冲向了他。 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人还没完全转过身去,那只狗怯懦地倒退了几步,叫得更凶更剽悍了。 “去,狗!他表哥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过的一位乡邻替费溪驱赶着狗,一口气和他打完了招呼。“我昨天听他们说你爸又病了,这刚想着去看看他呢,还一直没倒出空来。”路过的乡邻接过了费溪递来的香烟。 “哥哥!”费溪的妹妹觅声而来,喊叫声打断了乡邻的嘘寒问暖。她眼里滚动着泪花跑向了他。 “你哭什么,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费溪面露坚毅的神情。他看到妹妹的瞬间,下定决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挽留父亲的生命。 “你个逆子,你还知道回来?你还有脸回来吗?咳咳”费溪还没走到他父亲的病床前,老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地骂了起来。 费溪心里不禁悲伤难过,他知道父亲骂的是什么,老爷子不想儿子和易萧萧离婚。 “你老糊涂了。孩子刚回来,你说你生的什么气?有话不会好好说啊。你看你把自己气的,什么事让你有这么大的气性。”费溪妈拍打着费溪爸的脊背,一个劲儿地埋怨着。 “你给我回去!你不把轩轩和她妈接来,你别想再进我这个家门,我就当没生养你这个逆子!你说你在城里什么不学,学人家离婚。我们费家老实本分了几辈子,没承想倒生出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念了几年书就撑着了,觉得自己本事大过天了,你说轩轩她妈哪点不好,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背着她做出那样的事来咳咳”费溪敢怒不敢言,他想向父亲解释,他们都被人蒙骗了,但话从哪里说起呢?从千头万绪的过往里,费溪理不出头绪。他和冷歆萌在岛城汽车站的亲昵动作恐怕早已传进他的家人,甚至众乡邻的耳朵里。 “妈,我蒙大叔家最近怎么样?蒙晓瑞最近回村里了吗?”费溪问他妈话的时候,他们娘俩已坐在院子里,一起择着青菜。 “你别提他们,提他们我就生气。要不是你蒙大叔,你爸也不会病成这个样子。你媳妇打来电话的第二天,我和你爸盘算着去麦城看看你们。你蒙大叔去县城看蒙晓瑞回来,和你爸说你在岛城怎么怎么的,你爸这才生了气” 费溪心里“咯噔”一沉,蒙晓瑞已将自己在岛城汽车站演的那一幕告诉了他父亲,那么恐怕村子里没有人不知道他闹离婚的事了。人言可畏,他扔下手中的青菜,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陷入了憎恨和痛苦之中。 3 “亲家,看你脸色不太好,平时注意休息啊。你看咱们两家离得远,我们也没有上你那去看你。现在还让你来看我们” 费溪的岳父给他们沏好茶水,注视着费溪父亲的两眼之间,率先打破了一家人的沉默。 “哪里啊,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费溪和萧萧结婚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没来坐坐。唉,咱们也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前两天萧萧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她想和费溪离婚” 费溪岳父生气地瞪了瞪易萧萧,安抚住自己的情绪,耐着性子听完了费溪父亲有气无力的叙说。 “这个事,萧萧回家来的时候与我们说过。说实话,我们心里很生气,如果真像她告诉我们的那样,我看他们日子的不过也罢。我和她妈也商量过了,我们想找时间给费溪打个电话,让他来家一趟,一些事,咱们离得远也不清楚。我这是守着你们说,我和她妈不是一个偏听偏信的人,我们不相信费溪能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来。” “他要是做不出来,天底下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你们都去他单位打听打听,你看看他们怎么说。他们说的话比我和你们说的更难听” “萧萧,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你要是没事就去隔壁屋里待着去。”费溪的岳母断然地呵斥住了易萧萧。 易萧萧的情绪有些失控,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受不了这份委屈。费易轩一看她妈哭了,不自觉地跟着号啕大哭起来。这下子,一屋子的人乱了手脚,他们都把精力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哄了大半天,孩子才算止住哭声,他们慌了半天的心情也才安定下来。 “费溪,你爸妈今天也在这里,你把事跟我们说清楚了。我们真心希望你和萧萧把日子过好,这是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心愿。但要是你们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就好合好散,什么事别勉强。这样还能彼此减少一些伤害。” 费溪岳父看着进屋后一声不吭的费溪,丢给他一块烫手山芋,打乱了他的部署。 他沉吟了片刻,提了提精神,说:“爸,事情不是萧萧说的那样。我和那同事真没有什么事。最近,我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公司可能有很多传言,那是他们都受了蒙骗,一起诬陷我的。” “一个人两个人诬陷你,那么多人还都诬陷你啊?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可笑吗?姓费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撒谎,你不觉得累吗?” 易萧萧从隔壁屋里大声喊出了她的想法,呛得费溪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想这也就是在她家,要是在麦城,他们俩还不动手撕扯起来。 “呵呵”费溪无奈地苦笑了两声,未加理会易萧萧的责难。 他说:“以前公司的老板是我一个哥们儿,他成立公司之前,就说好我智力入股,年底的时候分红。现在公司赚钱了,他看我不投资就拿这么多钱,心疼得不得了,就给我使绊子,这是其一。另外他老婆怀孕了,他又有了俩钱烧包得难受,就想和萧萧说的我那个女同事好。我同事不同意,而老板平时见我和那个同事走得近,就想利用我” 费溪沉浸在他平实的叙述当中,极力地想撇清自己和冷歆萌的关系,甚至把他和甄玉强平时的钩心斗角也一一诉说了出来。 易萧萧不乐意了,她似乎认准了丈夫和冷歆萌的关系暧昧,气势汹汹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指着费溪说:“你还是人吗?你骗我就算了,你还骗父母,你就不怕哪天打雷把你劈死!你说这个说那个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说你和那个骚女人去岛城做什么了?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你不是关机就是不接” “我去岛城出差是甄玉强安排的,她去岛城出差也是甄玉强安排的。我们前后脚去的,你说我们能发生什么事?再说我一下火车就被蒙晓瑞骗进了传销窝,我的手机被他控制了,没法和你联系。你要是不信你就给蒙晓瑞打电话。” 费溪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完全忽视了他们父母们的存在,费溪父母看着亲家阴沉的脸色和鄙夷的神情,忍不住呵斥了他几句,他才算消停了。 “我看今天就这样吧,咱们不谈这些事了,萧萧妈你出去买些菜,吃了中午饭再说吧。费溪啊,不是我说你啊,有理不在声高,什么事不能急,尤其两个人过日子,一个急了另一个就得谦让一些,就你们俩这样的闹法,我还真不放心。” 这个时候,费溪父母哪还有心情在易萧萧家吃午饭。费溪妈搀扶起脸色蜡黄的费溪爸,他们推辞着易萧萧父母的一番心意,准备起身告辞了。 他们临行前,萧萧爸紧紧握住费溪爸的一只手,饱含歉意和深情地说:“亲家,我们招待不周,你多包涵。等下次吧,下次我们去你那里,咱们老哥俩好好叙叙。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已经把心都操碎了。” 费溪爸使劲点了点头,他内疚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易萧萧父母越是客气,他越是觉得难过,怪自己没把费溪教育好。他此时的心情或许只能用“子不教,父之过”来形容了。 4 费溪爸不言不语地闷坐在费溪身后,看了半天与他们擦车而过的庄稼,满眼都是对这个世界无限眷恋的神情。 费溪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父母,对他父亲的病情愈加忧虑了。他感觉出父亲现在好像在安排后事一样,想不留遗憾地离开。 “我们上辈子积德啊,才攀了这么一门好亲戚。远的我们说不上,就说咱村子里,哪有一家和咱们一样的?费溪啊,不是我说你,你小子在城里混了几年长能耐了。你要是和你媳妇把婚离了,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费溪刚冒出来一丝不服气的神态,就被他父亲抓了个现行,费溪爸话锋一转,说:“萧萧她爸和她妈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他们通情达理,到现在还袒护着你,你说你还梗着脖子做甚?蒙晓瑞和你一般大,他日子过得又怎么样?他是做了上门女婿才在城里安家落户的。你呢?今天我也不怕别人笑话,我和你妈无能,你们买房子也没帮衬上多少钱,大部分不是你媳妇娘家出的?这先不说了,人活到我这把年纪,什么毛病都出来了,生个病花光了你们的钱不算,还让你媳妇厚着脸皮回娘家要,找娘家亲戚借。说到这里,我也得说你妈两句,你妈那边的亲戚看着你出息了就使劲巴结,看着咱们家遇到什么难处了,别说赶着往上凑帮扶咱们一把了,吓得躲都躲不及” 费溪妈听见费溪爸唠叨她娘家亲戚的不是,心里不舒坦,赶紧打断他的话说:“你看看你啰嗦了些啥。我们娘家亲戚吓得要命,你那些姊妹们就好了。你看看费溪他大姑” 他们赶去麦城的一路上,风呼啦啦地赶来,从远处的土地、山野以及树木身上而过,擦过费溪的眼睛、脸颊和身体,吹着口哨奔去了远方。费溪心情犹如晌午前投上路面的树荫一样斑驳陆离,光中有荫,荫中有光,星星点点地缺少抱成团的欢乐或者忧愁。 这或许就是生活,没有一味的快乐或者痛苦,它只是一杯不添加任何色彩和味道的白开水,任由每个活着的人恣意调配。老话说的“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或许就是这么个道理。 “你们吵,吵,还吵个没完了!你们还打算走不了?我真是服气了,你们都在一块过了大半辈子,谁还不知道谁,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了多少遍了,都不觉得腻烦吗?” 费溪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父母不停嘴的争吵触怒了他,他踩了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你这孩子,开车不会慢点吗?你看把你爸给晃的!他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太不像话了。我们俩还都不是为了你好”费溪妈也撞到了头,她却顾不得自己,第一个察看费溪爸有无大碍。 这就是他父母之间的感情,几十年相知相伴换来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他们没有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养家糊口过日子的原始想法。 他们把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成人,推动他们远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轨迹,他们的身体也就开始了萎缩和凋零,直至走向叶落归根的必然,那颗无私的、为孩子的心却永不衰退。 5 费溪妈商量着对费溪爸说:“老话不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吗?我看这事谁也别求了,就去求他蒙大叔吧。让他去城里找找蒙晓瑞,他出面把那天的事情说清楚,说不定误会就能消除了。” 费溪妈迫于无奈想出了这个主意。 从昨天晚上到今早起床,父子俩意见相左,一直僵持不下,费溪的意见是让他爸先去医院治病,费溪爸的意见是先解决他那摊子事。 费溪爸说,费溪要是不把那些事彻底弄利索了,他住院都不会感到踏实。他还教训费溪,说那是他一辈子的隘口,过不过得去就看他对父母孝顺不孝顺的诚心。 他还点拨费溪,人这一辈子不能在岔路口走错了路,否则等转了一圈回来,想后悔也都晚了。 费溪说,治病和婚姻危机孰重孰轻,他脑子里门儿清,他不想因为他的事耽误他爸的治疗。他还自信满满地讲,他和易萧萧的婚姻危机不是吃顿饭、喝口水那么简单,他们需要时间和机会才能将问题迎刃而解。 费溪妈暂时帮他们父子俩解了围,他们认真考虑着回老家找蒙晓瑞爸的事。虽然这有点“头痛治头,脚痛治脚”但是“死马当活马医”指不定能解开易萧萧一家人心里的疙瘩。 路面上尘土暴起,行走在村路的几个娘们扯起衣领掩着鼻子,无奈地瞪视着从她们身边快速驶过的费溪的车子。她们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毫不留情地指指点点,彼此交换着各自听到的消息,然后再传递给她们遇到的一切熟人。 “别看现在开着车,面上感觉挺美的,再显摆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媳妇都要和他离婚了。你没听蒙晓瑞他爸说啊,费溪背着媳妇在外边找了个相好的。听说那女的三十来岁,比他大好几岁呢” “谁说不是呢。这就是钱赚多了,没处花烧包。他要是和咱们一样,每天下地干活累得连动都不想动了,就没那些花花肠子了。你看他以前的媳妇多面善一个人,长得也挺漂亮” “你们还说呢。我看事没这么简单,你们还不知道老蒙家的那个嘴。整天有事没事就爱胡说八道。她前些日子愁得脸都伸不开了,现在儿子刚回到家就得瑟得了不得了,四处和别人说她儿子去岛城开火锅城了。我怎么听说她儿子是搞传销去了。现在这年头啊,谁的话都没准” 村子里有关费溪和易萧萧离婚的传言已愈传愈凶,他们把从蒙晓瑞爸或者母亲那里听到的消息干煸成一道茶余饭后的谈资,打发他们身居农村枯燥无味的生活。 什么张家长李家短,他们已经腻了,费溪有外遇,易萧萧和他离婚的事恰好填补了他们空虚的时间。 当然,这些都是在费溪父母找蒙晓瑞父母碰壁之后的事。蒙晓瑞父母说,他们的儿子没有搞传销,是在岛城经营火锅店。他们还让费溪父母说话注意点,别什么不知道就到处乱讲,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这也算是人吗?连个牲口都不如。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去麦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的时候。再说,我和易萧萧闹成这样子,本身就有他儿子的事,他儿子这好那好却搞什么传销”费溪听到他母亲复述的去蒙晓瑞家碰壁的情形,早已气得语无伦次了。 “自己那一摊子还玩不转,还整天笑话这个看不起那个。有本事就不让他儿子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了。到现在连孙女跟谁姓都闹不清,还穷能耐啥啊。我就不信这个邪,没有他们,咱一家人还能走进死胡同,找不到出路了。”费溪妈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心里很是窝火蒙晓瑞父母对待她的态度。 等到村子里弥漫出生火做饭的香味,费溪站在离村子不远的山冈上俯瞰着炊烟袅袅的村落,内心泛滥着令人窒息的闷痛。 多少年之前,他曾幻想过这样的幸福的场景:夕阳垂落的山冈上,晚霞染红了西边天际,他和她就站在这里看着村子里炊烟四起,听着狗叫声和母亲们的呼喊声从村巷里远远传来 6 “我就豁上不要这张老脸了,他们要是再难为我,我就赖在他们家不走了。” 费溪妈再次沮丧地从蒙晓瑞家回来,屁股还没把马扎坐热,就起身再次去了他家。 费溪看着母亲消失在大门口的身影久久无语,他们一家人轮番上阵好几回了,蒙晓瑞父母就是不念旧情,抱着他们的想法不想松手。如果母亲再被他们奚落回来,费溪不敢想象他能做出啥事了,这一刻,他都有了拼个鱼死网破的想法。 天黑了,夜深了,灯稀了,村巷里隔大半天才有匆匆赶路的脚步声响起。费溪和父亲沉浸在黑暗里,似乎忘了开灯,他们都担心费溪妈,不知道她会遭受多少冷嘲热讽,不知道她会不会和前七八次一样空手而归。 “你们爷俩怎么不开灯啊。费溪,你爸身体不好不愿意动弹,你咋不开灯啊。黑灯瞎火的,你们爷俩想什么呢?老蒙他老婆好个厉害,老蒙都答应给我手机号,她还坐在地打着滚不同意。”费溪妈摸黑进屋打开了房间灯。 “行,今后她就等着吧。看看以后他们还用不用得着我们。他们一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把咱们害得这样惨还落井下石。”费溪拿过他妈递过来的纸条,仔细辨认着那十一个阿拉伯数字。 “你这孩子,打小就嘴硬。到了时候,人家找到你家门口,你还不是就心软了。别管我们遭了多少罪了,只要能让你和你媳妇和好,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这回就算让你长长记性,今后为人处世要处处谨慎了。”费溪爸挪动了一下躺了许久的身体,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夜更深了,村子淹没在黑暗里,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了。费溪和衣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瞌睡的影子,他在和消逝的过往对视着,和过去的自己说话,他狠狠地骂自己就是一个大傻蛋。 第二天上午,费溪就奔波在了消解婚姻危机的路上。这一次,他坚决阻止了父母陪他的好意,孑身一人去了他故乡的县城。这天一大早,他给蒙晓瑞打了电话,蒙晓瑞一听到费溪的声音就挂断了电话。后来,费溪再打过去,蒙晓瑞的手机已处于关机状态。 费溪气得暴跳如雷。 当他站在自家院子骂娘的时候,孙晓霞打来了电话。她说昨天夜里蒙晓瑞的父母给他们打过电话,自从她知道费溪的遭遇后就劝说蒙晓瑞,让他出面去和易萧萧解释一些事情。她还说蒙晓瑞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劝费溪不要责怪他,最后,她告诉费溪她家的具体位置,让他直接到家里谈。 令费溪想不到的是,孙晓霞的父母也在蒙晓瑞家里等着他的到来。 他们当着费溪的面数落了蒙晓瑞一顿,说他鬼迷心窍骗了一家人不说还害了费溪。蒙晓瑞敢怒不敢言地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费溪,心里早把他骂了个半死。 “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那么值钱?要不是费溪,咱们俩这会还在岛城被人洗脑呢?你做什么事就不想想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脑子怎么就一根筋,错了就是错了,你别拿自己的错误影响别人。”孙晓霞不留情面地训斥着蒙晓瑞,她对他骗她去岛城的恶行余恨未消。 7 费溪和易萧萧的婚姻出现危机,在于他俩的性格存在不可弥补的缺陷,也在于他们把简单的事想多了,把复杂的事想简单了。 甄玉强是个聪明人,他把用在商场的聪明才智用到了费溪身上,抓住了费溪的软肋。他原本想制造绯闻逼迫费溪离婚,彻底打垮费溪的精神支柱,再顺理成章地逼迫其辞职。 他现在正偷着乐,一箭双雕的计谋从梦想照进了现实,尽管前后顺序互换了,可依旧达到了他赶走费溪的最终目的。 接连几天不消停地东奔西跑,费溪从骨子里体味到心累,那种累犹如身体被抽掉了意识和筋骨,只剩行尸走肉被码放在让人遗忘的角落里,任由岁月恣意地凌迟取乐。 易萧萧看见蒙晓瑞和孙晓霞的身影着实吃了一惊,她知道费溪搬的救兵到了。 “蒙晓瑞你怎么来了?这位就是你老婆吧。你马上要当爸爸了。” “呵呵,呵呵。” 事到临头,蒙晓瑞开始发憷了,他想打退堂鼓,可人已到易萧萧家门口,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你就是嫂子吧。还是费溪有福气啊,娶了嫂子这么漂亮的女人做老婆。我叫孙晓霞,咱们姐妹还没见过呢。”孙晓霞爽直泼辣的话语一出口,蒙晓瑞和费溪颇感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别看孙晓霞平时蔫乎乎的,关键时候鸟枪换炮派上了大用场。她向易萧萧及其父母描述了两件事:一是费溪手机被蒙晓瑞扣了,他不能接电话;二是,费溪和冷歆萌在汽车站动作亲昵,纯粹是为了能脱离传销窝。 易萧萧父母对孙晓霞的话很不以为然,他们以为蒙晓瑞夫妻俩就是费溪从老家请来的说客,说什么都是事先商量过的,不值得相信。 孙晓霞心里明白,不像蒙晓瑞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不留情面地扯了丈夫一把,要他把事说清楚,不想看着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散了。 “大伯、大妈,你们得原谅我啊。我黑了心肠骗了费溪。你们或许以为这是费溪安排我们说的。我也不瞒你们了,费溪和他爸妈为了让我们来你们家,把那天的事解释清楚” 蒙晓瑞言辞恳切地诉说着他的遭遇,说到伤心处他忍不住落下悔恨交加的泪水。 他不怕家丑外扬,把盖在脸上的遮羞布也揭了下来:“要不是我父母和她父母争吵我们的孩子姓什么,说什么我也不会不明是非就进了传销窝。我今天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打心眼里希望你们相信我说的话。费溪和他那个同事真的没什么。易萧萧当时从手机里听到的对话,是我断章取义弄的。要是今天不来你们家,我心里还真怨恨费溪,要不是他,我唉,你看我都说了些啥,我和我媳妇都应该感激他和他同事才对,要不是他们,我们的孩子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易萧萧父母动容了,他们动摇了昨天还坚持的想法,打算劝说易萧萧回麦城去。他们吃惊的是世上竟然还有那么荒唐的事,要不是蒙晓瑞亲口说出来,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只当做败坏上门女婿名声的笑话听听了之。 他们一行人是吃过午饭后离开的。 易萧萧迫于父母的压力,暂时和费溪休兵,脸上勉强地堆满了笑容。费溪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松弛一下,他母亲就打电话来告诉他,他父亲突然晕厥,现在正在县城医院的急诊室里抢救。 8 “你还好吗?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有什么事?”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啊?我听他们说你要卖车,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冷歆萌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费溪回复的消息,她隐约地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被自己一闪即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两只手忙不迭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把心中疑问发到了msn的对话框里。 “你是费溪吗?” “你到底是不是费溪?” “你到底是谁?”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这一连串的问号郁结起来盘绕在她心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纹丝不动的电脑屏幕,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了。 “我刚出去了一趟。怎么?感觉我有不对的地方吗?我们以前不是经常这样说话吗?” 跟随着这句话的后面,出现了一排娇艳的玫瑰花图片。 冷歆萌长舒了一口气,抚摸了几下揣着一只兔子的胸膛,调皮地发了一张鬼脸和几枝枯萎的玫瑰花图片。 “呵呵,你吓了我一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我们以前说话可不是这个样子。咱们虽不是朋友,但关系也比同事近。” 冷歆萌想到了什么,紧跟着前句话补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和我直接提,不用不好意思,我借给你。” “实在不行,你把车卖给我也行。你车子原价多少?” 冷歆萌等了一会儿,不见费溪的msn有回音,她笑了笑,以为对方顾及男人的颜面不好意思开口,就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冷歆萌说的话泥牛入海,半晌没有任何回音。她有些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诚心诚意想帮他,他好像不太领情。她沉吟了片刻,继续善解人意地补充着她的想法。 “我多给你一万吧,比你现在的卖价。你觉得如何?” “多给一万?什么意思?” 冷歆萌看着msn上的留言失态地笑出了声。 “你别误会,算是我帮你的。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临走也没从甄扒皮那里拿到该拿的钱。” “那一万块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去养个小白脸吧。你说你还算是人吗?什么叫咱们的关系比同事近啊,你就是老母猪发情,打着幌子勾引有妇之夫,实足破坏别人家庭的骚货!” 冷歆萌傻了眼,她上当了。这一晚上,她一直被人吊着胃口地耍。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怎么着,你这个骚货,网上还聊不够啊”易萧萧夺过费溪的手机,张嘴就骂,全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斯文样。 费溪洗完澡出来才知道易萧萧趁他不在和冷歆萌在网上聊上了。冷歆萌打费溪电话的时候,易萧萧正在书房里无所顾忌地喊叫着,还把电脑显示器和键盘摔到了地上。 “姓易的,你把手机给我。你夺我手机做什么” 冷歆萌听到了费溪气急败坏的喊声,易萧萧摔砸东西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地传了过来,她慌了神。好心办成了坏事。她再将电话打过去,已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 也就是在这一晚,费溪妈和他弟妹在县城医院里惶急得团团转,医院刚向他们下发了病危通知书。他们一直还等着费溪凑钱,快点把费溪爸转到麦城的省立医院去。 他们也拨打过易萧萧的手机,她的手机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们不知道易萧萧有个回家就将手机调到静音状态的习惯,她不想吵醒熟睡后的孩子。 9 静谧的夜晚,皎洁的月光均匀地播撒着柔和的光亮,初夏的脚步渐行渐远,夏天搭乘季节的轮渡从远方赶来。 窗外的世界浸淫在夜色里无声无息,偌大的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摔成几块的手机躺在地板上,它以被人肢解后的姿态倔犟地讲述着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和肢体的摩擦。 费溪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神志恍惚地看着扔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 易萧萧蜷缩着身体坐在他们的双人床上,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无声无息地落着泪,她的心已被噬咬得千疮百孔。 “嫂子,嫂子,我爸死了,我爸死了。”费溪妹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嫂子,我哥呢?你们去哪里了?他的手机怎么关机了,你的手机怎么半天没人接啊。嫂子,我爸临死还念叨你们呢!他想最后看你们一眼,想看着你们和好如初!嫂子,我们以后该怎么过啊?” 费溪妹妹质问的话语气势汹汹地倒在了易萧萧的心里,她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音。她陷入了慌乱中,感觉生活犹如一团乱麻缠在一起,让她窒息。 “媳妇,费溪呢?他死哪里去了?你快点让他接电话啊!我的天啊,今后我要怎么活啊!费溪这个遭千刀万剐的,他为什么要关手机,他”费溪妈哭天喊地的声音传过来,惊醒了易萧萧。 “费溪,费溪,你爸死了,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摔手机的时候,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易萧萧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费溪惊得从沙发上弹跳着站了起来,随后,他的身体又重重地闷坐在了沙发上。簌簌而落的泪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感觉一切恍如隔世。 他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捡起了手机电池、后盖和机身,手忙脚乱地组装着手机。 可是他失败了,他的手抖动得厉害,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双手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手机又分成了三块,掉落在地上。 “费溪,费溪,你妈的电话,你妈的电话”易萧萧靠近前去,试图抱紧他,他却躲开了。 “你个遭天杀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关手机?你知不知道,你爸咽气的时候还念叨你!你弄的钱呢?你不是要给你爸看病吗?你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快来”费溪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她极度悲痛,已神志不清。 费溪跑出家门,奋不顾身地冲进出去。他不顾易萧萧的拦阻,固执地开着车子没入了夜色里。 他说他要赶回家去,他要跪在父亲的灵前。 他说他对不起父亲,他就是个窝囊废,连救命的钱都没有。 他说他爸白养了他这个儿子,到死也没享过一天清福。 他说他后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该不送父亲去省立医院 费溪爸走了,是睁着眼睛走的。费溪老家对去世的人有这样的说法,如果张着嘴巴去世,就是说生前还有想吃的东西没有吃到;如果睁着眼睛去世,就是还有想见的人没见着。 费溪知道,父亲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以后好好过日子,但他终究要饮憾于九泉之下。 费溪妈的头发白了一半,一个晚上人就好像老了十多岁。她说这辈子就是死了也不会原谅费溪。她让他滚出家门,永远不要回来,说今后就当没生过费溪这个儿子。 她心里痛,心里恨。若不是费溪不争气闹离婚,费溪爸也不会犯病,也不会扔下他们而去。 木已成舟,一切悔之晚矣。费溪父亲去世后的第八天,费溪就和易萧萧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费溪把父亲的死归咎到了易萧萧身上。易萧萧则抓着他和冷歆萌的把柄不依不饶。两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都说日子过成这样就没意思了,于是他们选择了更加痛苦的解脱。 第二章三十年河西 1 费溪自嘲地笑了,几年之后,他两手空空,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这一圈他赔大了:工作丢了,家散了,房子没了,父亲含恨去世了。 费溪走了,离开了他和易萧萧几年拼搏换来的房子。房子现在已不属于他,属于易萧萧和他的孩子,他现在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从老家奔完丧回到麦城,第一时间处理掉了车子,第一时间分配了卖车款。他还清借易萧萧家亲戚的钱,剩下的就和易萧萧做了个平分。他又从他自己那部分里取出一些寄回了老家。 “爸。” 费溪还不习惯改口,他听到萧萧爸的声音张嘴就喊了出来。 “嗯。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萧萧爸语气平静地说着。 “处理好了。”费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多余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眼里噙着泪水,知道今后他们将是熟悉的陌生人。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也没去你家看你爸最后一眼。你也别怪罪我们”萧萧爸动情地说着。 “爸,我理解。你们的心意已经到了,钱我也取出来和我妈说过了。”费溪在电话这边已经泣不成声了。 “孩子,你别难过,日子总是要过的。什么事都得想开些,以后”萧萧爸怜惜地劝慰着费溪,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爸,我要走了。” 费溪冷不丁冒出的话,惊住了萧萧爸,他不知道费溪说的话的意思。他担心费溪承受不住离婚和丧父的双重打击,一时想不开自寻短见。他心里僵持不下,是不是告诉费溪,他和萧萧妈不同意他们俩离婚。 “你要走了?去哪里啊?” 萧萧爸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压下了他绕在心头的话,没有把握之前,他不想再伤害费溪。 费溪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萧萧爸,他觉得事已至此,多言只能徒增伤感。 “爸,萧萧在家吗?” 然后费溪听见了萧萧爸喊易萧萧接电话的声音。 “萧萧,我走了。车我卖了,请你原谅我擅自做主把车处理了。我把欠你家亲戚的钱和属于你和孩子的钱都放在一起,放到”费溪不无伤感地做着他离开前的安排。 “你走?你要去哪里?房子你先住着就行,我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易萧萧别有一番心意地说着。 费溪似乎没有捕捉到她话语背后的那层意思,他被悲伤和痛苦浸泡着,失去了清醒的判断和思维,脑子一根筋地做着最后的安排。 他说:“不用了。孩子就拜托给你了,我会遵照协议上写的。多保重。” 曲终人散。易萧萧呼之欲出的话还没说出口,费溪就挂断了电话。 她哪里知道,他是不想再给自己心软的机会。他觉得父亲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他还在深深的自责中拔不出来。 落日的余晖以瑰丽的粉红色髹染着天际,费溪背着行囊拉着旅行箱行走在人行道上,一如几年前他初到麦城时的样子,这一次他的步伐沉重并迟缓了很多。 黄昏再一次光顾这个世界,西方天际的最后一抹晚霞也湮没在夜色里,找不到残存的丁点痕迹。费溪就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了他刚租住不久的小区里,陌生的环境让悲苦不已的他心生了些许生疏的安全感。他期望有一天他会从这里开始笑着生活。 2 老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人活一辈子总会有那么几道坎,过去了生活依旧,过不去那就不好说了。 一个人待在墙壁斑驳的房间里,费溪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他想起和易萧萧一块租房子的情形,也想起了蒙晓瑞以及其前女友陈琳娜。 他们俩当初就是因为没有房子,就是因为蒙晓瑞不愿意做上门女婿而一念之差分了手。 后来呢,他和蒙晓瑞还不是迫于现实的压力各自妥协了。他父母为了让他在城里有个家,去银行贷款帮他凑齐了首付。蒙晓瑞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但现实能使人学会妥协,他最终还是做了上门女婿。 他想自己和蒙晓瑞还有些同病相怜,他虽然没做上门女婿,但也不比蒙晓瑞好到哪里去。甄玉强最初的预言终究还是实现了,当时他就劝告过费溪,他说易萧萧是个孔雀女,他们俩结婚早晚要出问题。 现在问题已经出来了,易萧萧的猜疑脾气和强烈的占有欲若是他们客观因素,那么甄玉强设计的圈套就是直接的诱因。 他是不是应该恨甄玉强呢?他是不是应该埋怨易萧萧的争风吃醋呢?还是他应该怨恨冷歆萌,抑或蒙晓瑞? 费溪无语地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似乎忽然大彻大悟,到了不嗔不恨不喜不忧的化境。 夜晚正在他无奈地摇晃中开始华灯初上,习惯了和易萧萧吵吵闹闹的日子,现在突然间冷清下来,费溪从心里感觉到了不适应。从老家回来到现在他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他似乎觉不出渴和饿来。夜晚滋生出的蛊似乎起效了,费溪眼前不断浮现过往的欢乐,甚至曾经的痛苦此时亦变成为一种快乐。 他想,不管自己曾经怎么和易萧萧吵得死去活来,至少还能有个人斗嘴,现在呢,只能一个人面对着黑暗、面对冷冰冰的墙壁。突然间,他进门前垒建的自信倒塌了,他似乎听到了墙壁不堪重负歪倒的声音。 他突然间承受不了这份孤独和煎熬,异常地想易萧萧和孩子,想到泪流满面,想到哭出声音,想到自己抽了自己两个脆响的大耳光。他不安分守己了,他想知道易萧萧在做什么,想知道孩子睡了没,他更想知道他还能不能反悔。 他竟然恨自己了,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的懦弱,不敢承受寂寞和孤独。他恨完自己,编好的短信终究没有发出去。这是他新换的手机卡。他忍住了,想找点什么事做,或者找个熟人说说话,或许这样才能让心里好受一些。 他翻遍了旧手机卡里存储的手机号码,很颓败地丢掉了手机,找不到一个足以让他信赖的人可以聊天。他被巨大的挫败感笼罩着,突然间异常地想工作、想加班,想让自己忙碌起来。他似乎坚信让脑子和身体忙起来,就会什么都忘却了。 他蜷缩着身体怅然若失地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犹如一块掉进湍流里的浮木,被埋伏在河床里的暗石撞来撞去,直至搁浅在浅滩上。 费溪起身了,他不想任由寂寥且宁静的夜晚恣意煎熬,逃似的走出了空空如也的房子,像一只流浪狗一样徘徊在喧嚣的都市街头,开始复制着天天晚上买醉的生活。 3 2007年的8月来了,费溪和易萧萧离婚三个月了。他逐渐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但却不适应无所事事的日子。这段时间,他参加过多家公司的面试,结果却屡屡失败,依旧高不成低不就地做着无业游民。 这天一早,清爽的微风吹散了几天的干燥,给麦城送来了一个凉爽的好天气。三两个老人站在街头的读报栏前认真阅读着当天的报纸;上班的人们步履匆匆,不少人手里还拎着刚买的早点;公交车站候车的乘客们静静地等候。 费溪从冷歆萌的房子里冲出来时,开往他住处附近的公交车正缓缓驶向公交车站。他跑了起来,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了,但他却依然跑,疯狂地跑。 冷歆萌穿着睡衣和拖鞋追了出来,她顾不上梳理松散着的头发,就看见昨天和她同床而睡的男人逃命似的挤上了公交车,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大街上已经忙碌了起来,柏油路两边的店铺还有的没开门,公交车车厢里已经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费溪坐在车尾临窗的位置上,他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站又一站地掠过,等到八点半酒吧的招牌出现,他的身体兀自打了个哆嗦。 他想起“英雄救美”想起了“酒后乱性”想起昨天凌晨他和冷歆萌在柏油路的狂奔。他懊悔昨天去酒吧买醉,或者说他不该去八点半酒吧。八点半酒吧是麦城唯一一家交友酒吧,每天晚上八点半准时开门,去那里喝酒的大多是性情男女。 费溪出现在八点半酒吧,算是一个意外。他曾听甄玉强说过这间酒吧,也知道它的性质,他就是那样被好奇心和买醉的意念驱使着走进了酒吧。他喝了很多酒,喝得醉眼蒙眬,却依然喝着,一直喝到酒吧的互动游戏开始。 他索然无味地瞟了几眼舞台上即兴的表演,就摇晃着身体准备买单离开,因为他觉得这里不属于他的生活。可他却鬼使神差地看到了冷歆萌,她正被一个好色的丑八怪纠缠着,丑八怪对她动手动脚。她将杯中剩下的鸡尾酒抄起来泼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那个男人抹了一把酒水,像甩汗水一样甩在了地下,然后笑了起来,色迷迷地哈哈大笑出了声。 看到这一幕,费溪感到自己气血上涌,转身拎起两个空酒瓶走了过去。 费溪是在那个老男人拽扯着冷歆萌的胳膊不撒手的时候出手的,老男人的脑袋没像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样露出鲜红的瓜瓤,他醉意浓重的眼睛里流露着很大的失望。 他还想继续敲碎手里的另一支酒瓶,冷歆萌却拉着他逃出了八点半酒吧。他隐约地记着他们俩拉着手疯狂地在马路上跑了一阵后,随手拦了一辆过路的的士逃去了冷歆萌的家。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了,他好像把冷歆萌当成了易萧萧,他拉着她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再后来,她好像吻了他,他也吻着她,吻着他的易萧萧,和她倒在了床上 费溪情不自禁地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后脑勺,他懊悔昨晚做的一切,昨晚的一切断了和易萧萧重归于好的路。他沉浸在懊恼中时,邻近他坐着的女孩诧异地躲开了。费溪看了她一眼,她躲闪着他投来的目光,心神不宁地挤着去了别处。 费溪笑了笑,想她是把他当成精神病了吧。就在他琢磨那女孩的心思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陌生的来电号码,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喂,你好,是费溪吗?” 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女性声音,通知费溪面试通过了,可以随时报到办理入职手续。 “好的,那我过去找谁呢?” “你过来后直接找我,我姓何。” 她一说自己姓何,费溪想起来,几天前他去这家it培训学校应聘过。 费溪经常安慰自己,他说生活向他关上了一扇门,总会给他打开一扇窗,现在窗子打开了。 4 清晨,太阳刚刚睡醒,还没露出大大的笑脸,空气也湿漉漉的,湿得能拧出水来。费溪骑上自行车出门的时候,楼道里正弥漫着浓浓的葱油香味,他有很长时间不下厨房了,似乎习惯了起床就走回来就睡的生活。 昨天,房东给费溪打来电话,提醒他该交房租了。 费溪逼迫着自己连轴转了两个月把这个事给忘了。他今天出门前看了看空闲的房间,想该找个合租的了,这样晚上回来房间里还有活人喘气的气息,不至于太冷清。 “喂,你好,是你出租房子吗?一个月多少钱啊?” 费溪交完房租,兜里的钱就所剩无几了,这两天他一直等着要租房子人的电话。他贴在小区附近墙上的广告沉寂了快一周了,今天可算是听到那么一个回音了。 “房子是合租的,目前就我一个人住,里面有简单家具,床、饭桌、厨房,还有宽带和有线电视。宽带是装好的,接根线就能用,有线电视要想看得现去开通。你打算租多久,几个人住?” 费溪走出了办公室,详细地向房客介绍了房子的情况。 “我打算长期住,可能两三年吧。平时就我一个人住,有时候我男朋友可能也会过来。这房子是你的还是你租下来的?” 费溪感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他想了想随即否定了自己,看着远处的法国梧桐自嘲地笑了。房客和他约好今天中午去看房子,他推辞掉了,说他午饭后要参加单位的会议走不开,要看房子只能下午。 费溪以为自己花了眼,一只手扶着自行车把,一只手使劲揉了揉眼睛。他确定自己没看错人,站在小区门岗等着他的房客就是戴菲菲。 戴菲菲也发现了费溪,她诧异于在这里碰见费溪,脸倏地一下子红透了,像秋天挂在枝头的苹果一样娇艳。她想起了几年前的事,他们俩在宾馆赤身裸体相对,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戴菲菲,还真是你啊。上午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感觉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当时,我还想你在北京怎么会到麦城来租房子。” 费溪推着车子走到了戴菲菲身前,看着她红透了的脸颊,似乎也想到了几年前的宾馆事件。 他们俩站在小区大门口,一起沉浸在见面后的羞愧中,似乎忘了要去做的事。小区的门卫大爷和小区里的人们,怪怪地看着他们俩,各自在心里猜测着他们的故事。 “小费啊,她在这里等你老半天了,还向我打听你和房子的事。这姑娘租房子心可够细的啊,呵呵。早知道你们认识,我也就不说那么多话了。”门卫大爷善意地替费溪解了围。 “戴菲菲,走吧。既然来了,不管住不住,都去房子里看看、坐坐吧。”费溪看着她应允了后,就领着她走进了小区。小区人们关注的目光,一直跟到他们转过拐角才无奈地放弃了。 戴菲菲跟在费溪身后,她看着他苍老了很多的背影,说:“费哥,你的声音变了,像四五十的,你也变老了。我们才两年多没见吧,你怎么老得这么快啊。” 费溪转回身看了看戴菲菲,被她心细如发的察觉力感动了,说:“一言难尽啊我离婚了,两月前的事。房子我给了你嫂子,不,是易萧萧。你侄女现在由她抚养,我们是协议离婚。” 戴菲菲哭了,哭到黄昏才止住了泪水。她说她想不到费溪心里藏了这么多的事;说甄玉强太操蛋,阴损到破坏别人家庭,早晚会得报应;说易萧萧太过愚蠢,竟然相信了别人的鬼话;还说费溪不应该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她劝费溪想开一些,更不要再自责 这一个下午,他们俩说了很多话,似乎把两年欠着的话都说完了。也是在这个下午后,费溪做了二房东,戴菲菲做了费溪的房客。 远在老家的易萧萧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了费溪和戴菲菲一块合租的事,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在公园里坐了一天,她起身离开之前,感觉自己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她想她和费溪已是两条平行线,已经谁也不欠谁的了。 5 宋鸿羽离家出走了,他和女朋友吵架了,负气躲到了费溪的住处。 进门前他就对费溪吆喝着,他说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庸俗的女人,嘴里除了房子和钱就没别的东西。 费溪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话笑了。他觉得年轻人就是愿意较真,爱争论个你死我活。他说:“你现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现在想找个吵架的还找不到呢。别等到失去了才想着去珍惜,到时候就晚了。” 宋鸿羽看了看铁将军把门的隔壁房间,坏坏地笑了,说:“你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你还想舍近求远啊?我看你们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费哥,怎么着,你们着过火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拉拉线啊。” “你小子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女朋友说得没错,你太没出息了,一个大老爷们还离家出走,说出去你也不怕别人笑话。”费溪起身捶了捶宋鸿羽的肩膀头。 宋鸿羽不买账了,心里不痛快地瞪了费溪几眼,说:“费哥,我这是在做善事。我看像你这么老实的男人没几个了。大家都是男人,你别藏着掖着,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戴菲菲以前暗恋的可是你,这是办公室里众人皆知的秘密。这话要在俩月以前,打死我也不敢说,现在好了,你是个单身的纯爷们儿,怎么也得有所表现啊,要不怎么对得住别人对你的抬爱啊。” 费溪心里领会他说的别人是谁,但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天边红彤彤的晚霞一点一点消逝在夜色中。宋鸿羽看着默不作声的费溪,闭上了嘴巴,脸上露出了说错话的表情。 费溪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了,转过身就看到宋鸿羽饱含歉意的笑脸,他说:“你怎么不嘚吧嘚吧地说了。你是不是感觉对不起我了。这好办啊,你来点实惠的,请我和戴菲菲吃饭就行了。” “我说大哥啊,你还是杀了我吧。我现在是在离家出走啊,你当我腰缠万贯地出来旅游啊。你别说让我请你们吃饭了,你们俩谁请我不管,但你得赞助我俩钱。离开我老婆前,我得做两件事,一是和她去医院给她做处女膜修补术,二是筹点路费回老家去,一个人待在麦城也没啥劲。”宋鸿羽一本正经地说着,言语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费溪扑哧一声大笑了出来,喷了宋鸿羽一脸口水,说:“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会替你女朋友着想。你说你都打算分手了,还做什么处女膜修补术?这样的馊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就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没事吃饱了撑的” 宋鸿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口水沫,抢着打断了费溪的话,说:“这都是我老婆说的。我临出家门前和我老婆说我不能离开她,我都和她同居了。你知道她原话说啥,她说没事,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可以花个千儿八百的去医院做个手术,恢复处女膜。” 费溪看着宋鸿羽惟妙惟肖的模仿,有些忍俊不禁了,他的笑声吸引着戴菲菲冲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费哥,你们笑什么呢?说出来,我也分一杯羹,一块笑一笑。” 戴菲菲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看他们没说的意思,嘟着嘴回了自己房间。 宋鸿羽和费溪相互看了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惹来戴菲菲的一顿奚落。费溪戛然而止了他强颜欢笑的样子,看着宋鸿羽蹑手蹑脚地溜到戴菲菲的门前。 宋鸿羽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我算是看透了,我爸妈和她爸妈都是把我们往死里逼。你说将来都是一家人了,非得斤斤计较那个钱做什么。依我的想法,我们干脆先把证领了,再请朋友吃顿饭,把事办过去,看他们怎么办?” 费溪撇了撇嘴,坐在凳子上出着神发着呆,一如坐定的和尚,充耳不闻身外事。这个时候,他心里正翻江倒海地闹着,痛苦和悲伤、自责和无奈、悔恨和埋怨、思念和眷恋一起在沸腾了的开水里上下翻滚着。 两个月的时间,他学会了掩饰自己,他把凄苦囚禁在心灵最深处,只在深夜才暂时释放他们。这就是费溪在半夜里时常从惊悸中醒来的原因。两个月以来,他是多么的希望易萧萧再回来,他们复婚,让日子重新开始。可是他却又被八点半酒吧事件煎熬着,觉得已断了回家的路。 老话说,时间是弥合心灵创伤的良药,费溪还需要用多少良药才能让情感复原如初? 6 戴菲菲变了,变得爱笑,也爱说话。 或许这就是热恋中的女人被幸福烧着的典型症状。 戴菲菲错了,错在过于热情,也过于异想天开。 或许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被甜蜜灌迷糊的正常反应。 戴菲菲还是少不更事,她不知道费溪身处水深火热中的苦楚,否则她也不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劝说费溪和易萧萧复婚。这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费溪感觉她就是在变相地蹂躏他外强中干的神经,她嘴里只要冒出“复婚”这两个黑洞洞的字眼,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易萧萧和冷歆萌,以及离婚协议书和八点半酒吧事件。 以前,他晚上做的梦总是千奇百怪,先是易萧萧泪流满面地看着他,接着是冷歆萌哀怨地笑着,她们俩站在他对面谁也不说话,直到转身背向而去。现在,他的梦里多了一个人,她就是戴菲菲,她和费溪并排站在一起,似乎在劝慰易萧萧,又似乎替他澄清着一些事。 这些梦变着花样如影相随地穿行在费溪的身体里,它们好像约好了似的,总会在凌晨在他心上狠狠地咬上一口,让他从睡梦中突然醒来,掉进过往的漩涡中欲罢不能。 这周末下午,戴菲菲衣袂飘飘地走进了费溪的房间。她站在落日的余晖里,身体被一层薄薄的纱质光晕笼罩着,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煞是美丽。 费溪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幻想着他和戴菲菲上辈子是不是有未了的情债,她这辈子来讨债或者还债来了。 戴菲菲脸红了,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她察觉到了他欣赏的眼神,说:“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好看的。” 费溪忍不住笑了,他把手掌放在脸上上下来回揉搓了几下,接上了她的话。他说:“你最喜欢吃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冻粉里脊丝。每顿饭都有这道菜给你吃,你会不会腻烦?”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给我打预防针,我不会再做说客,我有个事想让你帮我拿拿主意” 费溪长舒了一口气,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懒得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你不早说,害得我又担惊受怕了一回。我一个月就一个双休还休不完整,一会一个电话烦都被烦死了。下周我去接我女儿,到时候你帮我带她出去玩吧。” 戴菲菲点了点头,她看着费溪露出的满意笑容,接话说:“我男朋友还有一年就复员回来了,他说复员后来麦城。现在,他和他家里人想拿学费让我学门技术,不想让我做广告这行当了。他们说女孩不能靠青春吃饭,不能没个长久的收入稳定的工作。费哥,你认识的人多,路子也广,你帮我分析分析,我学什么好?不过什么理发之类的服务行业你就不用替我考虑了,我的脾气天生就不是伺候人的料。” “你也不用学那些伺候人的技术。我觉得你就学it吧。哪里也不用去,就去我们学校学就行。你学完后,最多一年的时间,你就可以到软件公司上班了。不过,学费可能有些贵。你如果想学,我到时候可以和校长打声招呼,减免一点费用。” 戴菲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成功在握地看着费溪,满眼狡黠地说:“费哥,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今天就是想测测你的脑子和良心坏没坏。经本考官的综合考核,你通过测试了。呵呵。我早已经打听过了,也去了几家学校,你们学校是第一个去的。你们的广告吹得虽然有些过了,但我觉得比其他几家学校还有那么点真实,就是学费太贵” 戴菲菲接受了费溪的建议,放弃了兼职学习的计划,她想在他男朋友复员前就能学有所成,也想一年后能和他结婚,还想在麦城买套房子扎根落户,不再飘来荡去。 7 “老费,我投奔你来了。我以后哪里也不去了,就跟你混了。你看,天都到中午了,你是不是该请我和孙晓霞吃顿饭啊。麦城大酒店就免了,我们都是粗人,那五星级的地方我们命里消受不起,就去它旁边的鱼翅皇宫吧,别的不用点,就点鲍鱼和鱼翅,再加几只海参吧”蒙晓瑞站在阴凉地里,扯着嗓门大声嚷嚷着。他这哪是逃难,倒像债主上门讨债。 “你在哪里呢?”费溪打断他,忍着笑说“蒙晓瑞是谁,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还能惦记着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我很是受宠若惊啊。”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你赶紧让他下来吧,坐了大半天的车,你不觉得累啊。”孙晓霞笑斥的话音清晰地飘进了费溪的耳朵。 费溪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他推断出他们可能就在公司楼下,于是就打开临街的窗户,把身体探出来,看见蒙晓瑞向身后伸出手阻止着孙晓霞的拽拉。看着他们夫妻俩不合拍的嬉闹,费溪笑得更加欢实了:“我都看见你俩了,你别演了。你再伸手,你老婆对你可就不客气了,她要拧你的胳膊了。” 蒙晓瑞愣了一下,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没看清什么,胳膊上传来的疼痛就让他失声喊了出来。他转过身瞪了孙晓霞几眼,然后躲闪出了她一步远,担心会再次遭袭。 费溪接连笑了几声,笑到岔气才收住笑声。他说:“你躲什么躲啊,孙晓霞站起来了,你能躲到哪里去。你省省吧,我这就下去,你们站在那里等着我。” “你小子见死不救啊,算你狠。你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你。”蒙晓瑞摆动着胳膊,似乎想把绕在手背上的疼痛甩掉。 费溪探出身子挥动了几下手,微笑着说:“你抬头看四楼。” “啊。”蒙晓瑞失语地大叫了一声“你太贼了,早看到我们了,还不下来,诚心看我的笑话啊。” 蒙晓瑞告诉费溪他们夫妻俩到麦城避难来了。他说,他父母和她父母吵得很凶猛,把他俩夹在中间两边受气,两边都落不到好人。 他说,当初他父母就不该重男轻女,答应她父母生女孩随母姓的要求。他还说,他父母不该出尔反尔,搞得他和她父母不好处,以前他们一家生活得其乐融融,现在争孩子跟谁姓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 “上次,你爸去我家打听你的消息时,我就劝说过他,让他退一步,别钻牛角尖,孩子姓个复姓也挺好。当时,他答应得挺好的,说只要能找到你,孩子姓什么他就不管不问了,只要是你们老蒙家的后代就行。”费溪回忆着,说出了蒙晓瑞爸当时说的话。 蒙晓瑞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暗淡地说:“他说的话根本就不能听。今天是一个样明天又是一个样,你还不知道他那张嘴。我这些年怎么走过来的,受了多少罪,他根本就不在乎。他要是有我费大伯的一半,我今天的生活也不会这么糟糕。” 费溪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他至今还不能释怀与前女友陈琳娜分手的事。也是,虽然物是人非,但走在麦城的大街小巷,看到熟悉的景色,肯定会勾起他蛰伏的往事。 当年,蒙晓瑞就是因为横遭父母的阻拦,才无奈地与陈琳娜分手了,他们俩要是结婚了,他现在遭遇的事或许能迎刃而解。事情若遂人愿,费溪也就不会被他骗进传销窝,也就不会有他和易萧萧的协议离婚,也就不会有八点半酒吧事件 目送他们夫妻俩钻进出租车里,费溪心里翻涌着悲伤、失落、痛苦和无奈。造化弄人,也没有假设可言,如果人人都能知晓未来,或许生活就变得枯燥无味了。 几天后,蒙晓瑞告诉费溪,他在北郊城乡结合部的村子里租好了房子,也找到了工作,晚上出去开出租车,接车地点就在他住的那块儿。 费溪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枯萎的生活似乎焕发出了生机。他没被麦城抛弃,因为他的朋友们先后回到了麦城。生活的转盘好像把他推回到几年前的起点上,只是在千头万绪的桎梏中,他一时还难以脱身,渐渐迷失了方向。 第三章呐喊 1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天有些凉了,脾气暴躁的夏天走了。风从一个方向吹过来,早衰的叶子恋恋不舍地打着转转落在树下,季节像一个刚刚出嫁的少女羞答答地开始了改头换面的生活。 这天一早,清凉的风穿过阳台的纱窗侵略进了房间,像水漫地皮一样游荡进了房子的角角落落,旋即从厨房穿越而出,献媚地穿梭在细雨里,释放着它刚刚扫荡得来的温度。 费溪裸露的肌肤上随风生出一层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本能地裹紧了盖在身上的毛巾被,想再睡一会儿。但他未能如愿,眼睛虽然闭着,意识却醒了。 昨天校长找他谈话了,说北京总部负责媒体运营的同事辞职了,总部想临时借调费溪去北京工作一段时间。乍听到这个消息,费溪心里警觉地看了校长几眼,但校长眼里坦坦荡荡的,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老费,总部的人事调动我已经说完了。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你想去还是不想去,你考虑考虑给我个准信吧。你来公司也快两个月了,做出的成绩整个集团有目共睹,这次借调你去北京是集团常务副总的意思。” “我感觉有些突然了,”费溪打断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现在单身一人没什么好顾虑的,但对咱们公司刚熟悉没多久,贸然接手整个集团的媒体运营工作,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我不拿你当外人,我心里是不同意的,但常务副总亲自点名指姓借调,我也不好说话。对于咱们整个集团来讲,媒体是招生的主流渠道,但在整体的运营上缺乏的是品牌经营以及维护意识,还有就是各个分校各自为政,没有统一的宣传步骤,像一盘散沙一样,缺少五指握紧成拳头的合力。” “是啊,我上周还和他们算了一笔账,咱们每个月的招生宣传费用不少于二十万,媒体这一块就占了三分之二,如此庞大的支出是得做到统筹兼顾,不能厚此薄彼,忽略了品牌形象的树立和经营” 费溪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离开这里,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想回来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从公司辞职,回麦城再找另一份工作。 这些都不是让他拿捏不定的主因,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是易萧萧和费易轩。他知道若去了北京,与她们见面机会肯定是小数点以后的概率。 即便在麦城又怎么样呢?这里离易萧萧老家顶多一两小时的车程,从他们离婚到现在的也有好几个月了,他见到她们母子了吗? 费溪怅然若失地坐在了床上,昨天的结梗阻在心头,让他既恨又怨又无奈。他每次给易萧萧打电话,提出想见见孩子,她总是骂骂咧咧地回绝,压根就不给他任何补偿父爱的机会。 从昨天夜里就下的雨停了,太阳羞答答地拨开云层,从缝隙里露出了几道灼热的光束,雨后的麦城像刚从清水池里洗过澡一样焕然一新。费溪住在麦城的朋友都知道他马上要去北京工作了,他们都说为他饯行,他推辞不过,只好一一答应了。 2 柏油路上雨渍未干,低洼的地方存了一洼水,有些地方能没过鞋,车飞驰而过 后,叫骂声和埋怨声如人和自己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一起向着车开过去的方向 追去。那些开车的人又怎么能够听得到,他们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让失衡的情 绪平衡而已。 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雨下得也不大,最大的时候也就是中雨的样子,路面竟然会有积水,麦城的泄水能力真够差劲的,如果雨量再大一些,这个北方城市还不成了水乡泽国。 费溪路过铁路桥下的时候,看见一辆消防车正在向外抽水,每逢中雨天这些低洼地就会积水,以前还有人找有关部门和电视台反应,现在人们已经习惯了,最多路过时嘟囔两句,解解气了事。 费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街巷里,鞋子上挂满了黑泥,裤脚上满是泥水点子,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鞋子和裤子,他后悔不该今天过来找蒙晓瑞。 蒙晓瑞说他在家里等了老半天,担心费溪找不到路,就出来接接他,没想到一出门就接着了。费溪跟在蒙晓瑞的身后拐了几条小巷子才到他的住处。他想蒙晓瑞要是不出来接他,打死他也不会找到地方。 蒙晓瑞租的是城中村里的简易楼,房子在二层,空间倒是挺宽敞,唯一的缺点就是位置有些偏,平时没事还好说,一赶上阴雨天,出门都是个麻烦事。 “你住得太偏了。”费溪跺着脚上的烂泥巴,看了看肚子已隆起的孙晓霞“过段时间你老婆生孩子,要是赶上雨天可有罪受了。我看你还是换个地方吧。你要是觉得方便,我走了就搬我住的房子里去吧。” 费溪看着蒙晓瑞低下了头,默默地摆弄着炉里的蜂窝煤,好像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费溪把刚才说的话搁在心里掂量了半天,找不出哪句话不对,就张了张嘴准备再说一遍。 “这个月先这样住着吧,下个月搬到大路口那家去。我前两天听说她父母向我爸妈要人去了,我估摸他们过段时间得来找你。我和孙晓霞商量过了,我们住得偏一些,他们就不会找到了。对了,我爸妈要是再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没见过我。”蒙晓瑞敲打着炉前烧尽的蜂窝煤,心情沉重又无奈地叮嘱着费溪。 费溪察觉到了什么,忍了几忍后,犹犹豫豫地说:“你是不是手头不宽裕,如果是这样你和我说就行,多了我帮不上,千儿八百的还能行。” 蒙晓瑞一反常态地笑了,把双手盖在脸上揉搓了几下,然后伸了个懒腰,接过费溪的话音道:“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等我有什么急事的时候再说吧,目前我还能应付得过去。你就这么去北京了,和易萧萧就打算这样算了?我觉得你们俩没伤害感情基础,还是抓紧复婚吧,别老这么拖着了。” “我们女人经不起感情和婚姻的折腾。蒙晓瑞和我说过你们的过去,嫂子就是一时糊涂,现在就是抹不下面子,你得主动一点。你们那些年过得不容易,她不可能说忘就忘了。”孙晓霞停下手中的活计,凑上话帮腔劝说着费溪。 费溪看了看他们夫妻俩投过来的真诚目光,上扬嘴角笑了笑说:“恐怕我们已经不回去了。我想见孩子,她一直不让我见。我刚才在来的路上还想这几天抽空去她家一趟,看看孩子去。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费溪心里忌惮八点半酒吧事件,他和冷歆萌那一夜算什么呢,酒后乱性还是一夜情?他想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还能和过去那样斩钉截铁地保证他们都是清白的吗?尽管她没有找过他让他负责什么,他却不能和没事人一样信口雌黄。 3 孟夏失约了,不再有机会为费溪践行,他被抓进了公安局,他给费溪打过电话后的第四天就出事了。 这天一早,费溪他们刚刚上班,学校刚招的文案做剪报时,看到了房奴不堪承受房贷之苦盗窃公司财物被抓的新闻。他在办公室里把新闻向大家一说,先前坐着的人们一窝蜂涌向了他拿着的报纸。 费溪看到新闻的配图时,心惊肉跳了好大一会儿才定住神。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照片里秃顶的孟夏赫然在目。 “这是早晚的事,换了我是他,说不定也会这样。现在的房价太高了,涨得也太快了。”学校市场部的小丁看完了新闻,说着他的感慨回到了座位。 “这就是个二百五,买不起房子装什么有钱人啊。他要是和我一样老老实实的,也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市场部负责户外活动的小李幸灾乐祸地说。 费溪从电脑上抬头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两眼,然后掏出了手机,心存幻想地拨了孟夏的手机。 “李老师,你今天早晨是不是没刷牙啊,嘴怎么这么臭啊。”市场部的设计听着逆耳的话,抢先别人,接上了小李的话。 屋里的众人听着她的一番话,哄堂大笑起来。她等到大家笑得差不多,继续说:“他还能付上首付,还能住进自己的房子,咱们这帮人要猴年马月才能追上人家。就咱们现在的收入,一年不吃不喝也买不了一个洗手间。” “这该死的房价一天比一天高,见涨不见跌。咱们这些穷疙瘩要是买房子恐怕还不及报上的这位仁兄,恐怕只能硬着头皮拿几代人的积蓄付了首期,接下来每个月雷打不动地供房。这一点咱们在座的恐怕不到那一天还真体会不到。”小丁接满了水,站起身来,说出了他想了很久的话。 小李一改刚才的嬉笑顽劣,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我老家一个哥们儿现在广州混呢,他前年在那边买了房,家里帮忙凑的首付。他说他现在过着节衣缩食还房贷的日子,人比买房前瘦了一圈,每个月为了一百块的全勤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家随声附和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倒着各自的苦水。他们说了些什么,费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兀自失落地坐在座位上,想着几天前孟夏给他打的电话。 “老费,我搬家了,现在就在自己的新房里和你说话。你别说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心里就是舒坦,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想着什么时候搬家。”当时孟夏站在他新房子的阳台上,兴高采烈地和费溪分享着他的喜悦。 “恭喜啊,兄弟混得越来越好了。”当时费溪打断并恭贺了他。 孟夏收到费溪的恭喜笑了起来,说:“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朋友们帮衬着我。我还欠你一千多块钱呢。你说你这一去北京,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我以前还想今年要小孩的,以现在的情况看五年内恐怕都不行了,我老婆得做高龄产妇了。” 费溪安慰着他说:“我知道还房贷的日子不容易,但能早要孩子就尽量早要。女人做高龄产妇对孩子和大人都不好。我那些钱你就别惦记着了,等你什么时候宽裕了,什么时候再还吧。” 孟夏似乎就是为了等他这句话,压抑不住兴奋地说:“真的,兄弟真是厚道。你去北京之前来我的新家坐坐吧,我在家里为你送行。” 费溪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市场部的办公室乱成了一锅粥,他却浑然不觉。他想起自己为了还房贷,曾去医院咨询卖肾的事,曾去大酒店应聘男公关的事这些事虽然都是一场场闹剧,但那时他也是被房贷逼得没辙了。 孟夏有今天这种非常举动,也是被逼无奈,可他又得到了什么?费溪反问着自己,他想不管日子多苦多难,咬咬牙使使劲就能撑过去了,因为办法总比苦难多,但有一条,绝不能做铤而走险违法的事。 4 宋鸿羽从外地出差回来了,财大气粗地在电话里说,他和他女朋友今天晚上请费溪和戴菲菲吃饭。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打死费溪都不会相信一毛不拔的宋公鸡会放血请客,可现在他信了。宋鸿羽今非昔比,应聘成功,做了海南一家医药公司的业务代表,年薪加奖金接近六位数。 晚霞映红了天空,麦城秋天的天气是一种令人感觉神清气爽的清凉,一年当 中委实难得这样的好季节。去年这个时候,麦城正隔三差五地落着雨,那也应了一 句老话“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嗖嗖地直线下降。 戴菲菲下课之后,坐在费溪办公室等着他,他安排完手里的工作,第二天就可以不来了,学校已经准了他两天假。戴菲菲每次来办公室找费溪,别人都以为她是他的女朋友,感觉他是老牛吃嫩草,把一个黄花大姑娘给骗了。 费溪曾经想向他们解释他和戴菲菲的关系,她不让,她说有些事只能越描越黑,还说“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他们俩身正还怕影子斜吗? 话是可以这样说,就怕时间长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费溪是离过婚的人,什么事也看透了不在乎了,戴菲菲可就不一样了,她还待字闺中,她男朋友要是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保不准他和冷歆萌之间的闹剧又会上演。 有那么一段时间,费溪躲着戴菲菲,刻意地和她保持着距离,但他很快就缴械投降了。戴菲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费溪故意往她心里添堵,还说她男朋友早知道他俩的关系,他还感激费溪对她的照顾,还说费溪若是想赶她走就明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戴菲菲那一番话说下来,费溪心里都感觉自己太小气,不够大度。他没往深处想,其实戴菲菲和他合租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在替易萧萧监督他。她和蒙晓瑞夫妇的心情一样,殷切地希望他们俩能够摒弃前嫌,重归于好。 女人的心思和男人的就是不一样,戴菲菲坚持这样做有她自己的理由。费溪还不知道她和易萧萧在网上聊了不止一次,易萧萧对费溪离婚后近况的了解多是从她这里知道的。 薄暮时分,费溪和戴菲菲出现在了啤酒烤肉城的门口,他们在等宋鸿羽和他女朋友出现。戴菲菲告诉费溪,说她是第一次和宋鸿羽的女朋友见面,她要替他把把关,千万别贪恋美色掉进了火坑里。 “你还是收起你的好心吧。你自己的生活还没顾过来倒想伸手别人的,你的手伸得也真够长的。你想当救世主的话,那就帮帮我,让我临走的时候见见孩子啊。”费溪嬉笑着冷嘲热讽了她几句。 戴菲菲伸出拳头捶了他的脊背几下,还想再奚落他几句,她的嘴刚张开,他们等的人就来到了眼前。她看了几眼宋鸿羽的女朋友,小声对费溪说:“宋鸿羽上辈子烧高香了,找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难怪他乐不思蜀。不过,她不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和我萧萧嫂子差远了。” 女人看女人,问题一大堆。 费溪苦笑着摇了摇头,闷着头拾阶而上,他想她和逮耗子的狗一个脾性,别人爱咋的咋的,关她什么闲事。 5 轻柔的钢琴曲舒缓地流淌着,丝毫不为嘈杂的环境所动,在执著地行走中,借着混合着夜色的灯光,缓缓打开了一幅让人遐想的画卷,河流、晚归的渔船、炊烟、沙滩还有海风凝聚起来的美妙,悄无声息地涌动着。 费溪他们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透过窗户能一眼看见大街上闪烁的霓虹,路边枯黄了边缘的法国梧桐叶片,以及天际那抹正在消退的晚霞。 戴菲菲笑吟吟地说:“宋鸿羽,你行啊,咱们认识也好几年了,把你女朋友宝贝似的藏着,也不领出来让我们大伙看看,太不够意思了。” “他不欺负我就算烧高香了。”宋鸿羽的女朋友看了宋鸿羽几眼,替他解了围。 费溪感到不好意思了,放下了手里的餐具,接上了她的话:“不能吧。宋鸿羽老实巴交,他不会欺负人的。戴菲菲,他上次去咱们的住处怎么说的?” 戴菲菲一会儿看看费溪,一会儿看看宋鸿羽,半天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最后无奈地咬着餐叉向费溪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你这脑子学编程学傻了,记性怎么这么差,还不如我这个年纪大的。他上次好像是说离家出走。” 戴菲菲张了张嘴巴想反驳费溪对她的教育,她听到他后半截话后,迅即点了点头,和他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 宋鸿羽脸上挂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个家伙太损了,一唱一和地捉弄他。他想了想后说:“你们俩不得了啊,什么时候穿一条裤子了,一个鼻孔里出气。” 他的话刚出口,他女朋友就忙不迭地扯了扯他的衣服。但她扯迟了,邻座的食客向他们投来了关注的目光。戴菲菲的脑袋耷拉下来,脸也羞红了,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任何脾气。 费溪定了定神,赶紧解围道:“啊,宋鸿羽,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哦。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宋鸿羽缓过神来说“你问问她,没有房子她敢嫁给我吗?她就敢嫁我还不敢娶呢。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说不定哪天发达了,我就连房子一块打包收购,全换新的。呵呵。” 宋鸿羽笑了一半就被噎住了,嘴里被塞了满满一块蛋糕。他女朋友还不算完,嗔怒地拧了几下他的胳膊才放了他一马。 “孟夏,你们都还有印象吧?”费溪看了看宋鸿羽和戴菲菲说“他今天上报纸了。” 戴菲菲喝了一口自酿扎啤,来不及擦嘴巴,猜测地说:“他是不是又写出什么好东西了。以前在公司的时候,我就经常关注他。他写的东西很有水准和见地,他就是我的偶像。” 费溪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脸色沉重地说:“他因盗窃公司财物被抓进公安局了。这都是让房贷给逼的。你们还没买房子,还没当房奴,不知道个中滋味。” 他说到房子和房奴的时候,声音依然有些哽咽了,他想起自己过往的生活,也第一次向他们说起了他的过去,尤其他当房奴的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他们听得入了神,刚才还神采飞扬的眼睛黯淡了许多,或许在胆怯今后购房当房奴的日子。 “老婆,你看看当房奴多苦啊。”宋鸿羽收起发呆的神情,深情地看着他女朋友“你下次回家就和你妈妈说说,等咱们有足够的钱了咱们再去买房子吧。我可不想一辈子被一套房子套牢了。” 费溪说出的这个沉重话题似乎破坏了大家的食欲,他们一行匆匆地塞饱了肚子就打道回府了。 临行前,宋鸿羽把费溪拉到了僻静的地方,说:“费哥,既然你当房奴的日子那么苦,你和嫂子就不该这么散了。戴菲菲真的不适合你,你们俩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费溪怔在了当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抓住宋鸿羽的手放在心口,说:“做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今天就拍着胸脯告诉你,我和戴菲菲什么事都没有。” 戴菲菲看出费溪脸上不高兴,他们回住处的一路上,她一语不发地沉默着,直到快到他们的住处了,她才找回了以前的欢实劲。她回房间前嬉笑着对费溪说:“费哥,我们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如果有一天我们无路可走,就把他们的路走了,让他们无路可走。” 6 费溪扑了一场空,易萧萧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邻居告诉他,他们一家人一大早就出去了,可能回老家去了。 费溪垂头丧气地走下楼梯,脚步沉重地向小区大门口走去,他想他不能再冒冒失失地去她老家。他心有不甘地徘徊在楼前的巷道里,他想找个宾馆住一宿,却又怕碰到熟人败坏了她们家的名声。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内心依旧矛盾,还是拿不定主意。 就当他狠心准备离开的时候,萧萧爸从大门走进来,一声喊住了他:“那不是费溪吗?怎么到家来了,不坐坐就走啊。” 费溪听到久别的声音,眼睛不由自主地潮湿了。他忐忑不安地转过身,声音有些哽咽了,说:“爸,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孩子。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前段时间,你也知道,我给易萧萧打电话,想见见孩子,她不让。” “不对啊,昨天,萧萧带着轩轩去麦城了,和我们说办完会计证就带着轩轩去找你。她临走都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不讲信用,还对我们撒谎呢?这孩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萧萧爸显然生气了,他掏出手机就要给易萧萧电话,想问出个究竟来。 “爸,你别着急,注意自己的身体。”费溪惶急地阻止着他说“可能是她办证的事太忙,或者是有什么别的事给耽误了。你别给她打电话了,我知道轩轩很好就足够了。” 昨天离家前,易萧萧确实如她爸说的那样想的,她想办完证后,带着孩子去找费溪的,让他们父子见见面。她下车后却改变了主意,看着麦城熟悉的街巷,她依稀感觉有些痛,悲伤的痛。办完证后,她带着孩子去了她在国贸商厦上班的同学那里。 夏秋换季,商场里人来人往,生意很忙,她同学顾不上和她叙旧,一头扎进了生意里,把她们母子冷落在了一旁。易萧萧见状也不好意思再打扰她,就带着孩子走出了国贸商厦,走在树叶不时飘落的大街上。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具完整的行尸走肉,痛得麻木了,失去了知觉。她无语地硬逼着自己想出一些快乐的事来,可她失望了,脑子时不时浮现着她和费溪的点点滴滴。 便如此,她又不能早回家,惹父母生气。无奈之余,她只好抱着孩子走在大街上。她们走过护城河,走过天桥,走过麦当劳,吃了午餐,然后继续走,走过麦城广场,走在麦城的步行街上,最后她们从麦城广场附近坐上公交车,去了麦城汽车站。 她们走在麦城步行街上的时候,费溪和她们离得那么近,近得如果他从临街的窗户里探出身子就能看到她们。可这只能是一种不能实现的假设。 当时,易萧萧隐约记起戴菲菲好像说过费溪就在麦城步行街附近的写字间里上班。那一刻,易萧萧动摇了,想给他打电话让他下来看看她,安慰她,还想让孩子坐在他的怀抱里叫爸爸。 这个时候,易萧萧突然觉得他们过去那些鸡毛蒜皮的争吵在很大意义上也是一种幸福。她想着想着,就禁不住泪流满面了。费易轩不明所以,她看到她妈妈哭了,也就跟着哭起来。 看着围观上来的人群,易萧萧一把抹干了眼泪,抱起搂着她胳膊的费易轩快步走向了公交车站。就在刚才,她想起了很多人,有冷歆萌,有费溪爸,有费溪妈,和他们相关的太多过往纠缠起来,捂住了她的心情,让人窒息的伤痛随之奔袭而来,她承受不了,就逃了。回到家里,她撒了谎,善意地欺骗了让她和费溪复婚的父母。 这些,是易萧萧亲口对她爸讲的。她第二天从老家回来后,就遭到了她爸劈头盖脸的训斥。她把那天的经历哭诉出来,人也哭成了泪人,把被晾晒干了的痛苦又回了一次锅。 萧萧爸心软了,心疼地说:“孩子,不是爸心狠。你知不知道费溪今天就离开麦城了,他昨天是来看孩子最后一眼的。他这一去,你们俩,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错了就是错了,不要死不悔改,别等到尝尽苦头再回头。” 那一夜,易萧萧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她认真地对自己说:“感情就是那么回事,爱的时候就是死去活来,不爱的时候就是陌生人。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费溪离开了,满怀遗憾和眷恋地离开了。易萧萧坦然入睡了,她在伤痛的挣扎中抓住了解脱的稻草,她想生活应该峰回路转了。 但愿吧,但愿一切都能过去,但愿痛苦只是暂时的,但愿都不要错过下一站的幸福,但愿内心都不再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呐喊。 第四章房奴记 1 2007年晚秋的某个夜晚,易萧萧老家的座机响了,大人们还没起身,费易轩挣脱萧萧爸的怀抱抓起了话筒,用清脆稚嫩的普通话说:“喂,你找谁啊?” 憋了大半年了,突然间听到她的声音,费溪禁不住心头一热,眼睛也有些酸涩。他稳了稳情绪说:“轩轩啊。” “你怎么知道我叫轩轩啊。你是谁啊?你找谁啊?” 费溪忍受不住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一行顺着嘴角流到了嘴里,让他觉得咸苦咸苦的;一行滑进了脖子里,让他觉得湿凉湿凉的。 “轩轩,我是爸爸啊。” 费溪声音哽咽了。 “爸爸,爸爸。”她还没把声音和记忆对接成线。 片刻后,她两眼含泪地转身对看着她的大人们说:“妈妈,妈妈,是爸爸,是爸爸,我要爸爸。” 易萧萧火冒三丈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夺过话筒摔挂了电话。事到如今她还是放不下那份伤痛。 费溪拿捏不定主意了,是就此罢手还是将电话再拨回去,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下了那份翻涌着的担忧和思念,把手机关了。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看着曾经写的日记发呆,他后悔了,或许他不应该被曾经的记忆蛊惑,也不应该心血来潮地去打那个电话。 他对自己说:“你怎么就这么脆弱,经不起情感的折腾,让她们平静地过日子不好吗?这下子好了吧,你就得瑟吧。”他抽着烟,自言自语地对自己冒失的行为横加指责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原谅自己。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欠银行100块钱。”这是他几年前写的日记里的一句话。 那时,他和易萧萧刚买了房子,刚开始供月供,这个数字是易萧萧计算出来的,她说把账算清楚了,他们就会注意节省,不乱花钱了。 夹在手里的香烟快烧到手指头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怅然若失地游弋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漂在北京的这段日子,切身感受到了独身一人的凄凉和落寞。上班时还好,有事做,也有人和他说话;下班后就完了,除了自己的影子,陪着他的只有地下室四面冷冰冰的墙壁。 香烟阴谋得逞,狠狠地在他夹烟的指头上灼了一口。他失声地大喊了一声,随手把烟蒂扔在了地上,用脚使劲搓了几下,消解了心头之恨。 若没有刚才的那一下灼痛,他还不知道啥时候才从过往中浮出来。他敛住心神,无聊地继续翻看着他写的日记: x月x日 一直到今天晚上,我还没有那种感觉,那种已经买了房子的感觉。 昨天签合同的时候,我的大脑好像一直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因为买房子的事折腾太久了,临末了一点没有喜悦的感觉。 签合同的时候,我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售楼小姐让签什么就签什么。只有在把那从老家倒腾来的几捆钞票交给他们时,我的心才稍微有了点坠落的感觉。这可是我爸妈求爷爷告奶奶从镇上银行贷出来的。他们今后的日子肯定要更加紧巴巴地过了,我是不是很不孝和没用? 晚上给甄玉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买房了,他听到后停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说:“恭喜你做了房奴。” 他说的话让我突然间想到可以作为msn和qq个性签名用。我从内心里暗自小小得意了一把,我要向周围的人宣布我做房奴了。当然,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开始苦涩却是心甘情愿的还房贷生活,给银行打工扛活了。 x月x日 以前坐出租车和司机瞎聊时听他这么说:“每天早上一睁眼,我就欠人家200块钱。 我现在特别地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因为每天早上,我醒来后就会告诉自己,今天欠银行100块钱。 下午有个朋友叫我晚上出去吃饭叙叙旧,我想了想,最终找个借口拒绝了。虽然吃顿饭花不了几个钱,但吃了别人总要还回去的。现在我不能和以前那样了,我得节衣缩食,能回避的就回避吧。 有时候想想也挺好的,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和老婆腻在一起了。 x月x日 今天晚上回来,我请示我们家的领导易萧萧同志,我说我是不是去买辆自行车,这样每月能省下几十元钱的公交车费。她一开始还不同意,怕我累着,怕我骑车出事,后来拗不过我的坚持,算是答应了。 不过,我没同意她的提议,我想我还是去城东的旧货市场转转,花个百儿八十的买辆二手车吧。我觉得二手车挺好的,一是省钱二是还能防盗,小偷不会惦记一辆破车子的。 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走开了一会儿,一些事还没写完,现在忘了想写什么了,就写写刚才电话的事吧。 老妈让我经常去工地上转转,她说这是她一辈子花钱最多的东西。她还说她一辈子也就是这一次见了那么多的钱。老妈的话说得我挺心酸的,我或许真不是个孝顺的孩子。 唉,想起来了,刚才易萧萧同志还埋怨说我说话不算数,有空也不陪她出去玩了,她说她不敢奢望去花钱的地方,但去免费的公园总可以吧。 想想也是,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挣了钱我们去桂林旅游,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空头承诺,房子是我和她现在的全部了。 费溪看得泪眼婆娑,看得肝肠寸断,看得近乎捶胸顿足,他从悲伤里醒了,未风干的泪痕噬咬着他肌肤上的神经,让他抹了一把脸,惯性地甩了甩手。他打开了手机,及时雨提示他有数个未接来电。 2 易萧萧吃了枪药了,火气大得连费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她说:“姓费的,你有病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才有病。”费溪憋屈了半天的伤感和痛决堤了。他诘问说:“你说我还能咋样?世界上歪理都被你占着,我还有说话的地方吗?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身上也流着我们老费家的血。” 费溪蹲在地上,手指拨拉着几根头发,这是几个月以来,他和易萧萧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刚才,若不是及时雨的提示,他说不定会把心里翻滚着的失落和落寞带进梦里,现在他找到了泄愤的出口。 他们俩针尖对麦芒地吵着,话说来说去总绕不开孩子。费溪说他这个当爸的有看孩子的权利。易萧萧说他根本就不配当爸爸,几个月了,哪里尽到一点责任了。 费溪冷哼了几声说:“我想尽责任,你也得给我机会啊。我现在才明白你压根就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我这一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了。” “是啊,我不明事理,那个臭不要脸的明事理,她好,你让她给你生个去啊。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没事了找抽,把老娘惹恼了,没你的好果子吃。”易萧萧冷笑了几声,恶狠狠地说。 他们越说越不投机,翻出陈年旧账,揪出了彼此的小辫子,不把对方踩在脚下吐几口唾沫不算完。 费溪也傻,他换个说话口气,就不会遭受易萧萧的谩骂和攻击。她的性子,历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以硬碰硬只能自讨苦吃。 费溪气呼呼地挂了电话,愤愤地走出了住处,一个人疾步行走在大街上。 晚秋的天气有些清冷了,风穿梭在北京的水泥丛林里,忽东忽西,好像昼伏夜出的蝙蝠,在夜色里飞来飞去。残存在枝丫上的树叶抵挡不住秋风三番五次的袭击,最终叶落归根,躺在了人行道上,绿化丛里。 费溪双手来回揉搓着裸露的胳膊,躲闪着路人疑惑不解的目光,转身跑回了他的住处。他的手机无辜地躺在水泥地板上的角落里,和几个月前一样被肢解成了几块。费溪伤感地蹲在地上,捡起了手机主体,捡起了电池,捡起了后盖,把它们组合起来,开了机。 手机竟然还能用,他兀自得到了一些安慰。他想自己和易萧萧之间的感情摔跌了几次,清晰的裂痕像田野里沟壑一样难以抹平了。他哑然苦笑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电话是宋鸿羽打来的。 宋鸿羽要结婚了。 费溪倍感意外地问:“房子首付款的事协商好了,都不在乎谁多出谁少出了?” 宋鸿羽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屁。他们还都是那个德行,还是一副钢牙利齿,死咬着不松口。嘿嘿,我老婆前几天回家把户口簿偷出来了,我俩寻思着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向家里通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父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要是等他们点头,我得等到花儿都谢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啊?结婚没有个仪式总感觉会缺少点什么。”费溪提醒道。 宋鸿羽说:“大动静是搞不出来了,我得省下钱买了房子后还房贷,小动静得搞出一点来,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我想10月2号请朋友和同事一块坐坐,我们搞个简单的仪式就算了。” 费溪答应他,不管多忙都赶回麦城参加他的婚礼。 宋鸿羽挂电话前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前两天冷歆萌给他打电话要过费溪北京的手机号,还说她还问他有关费溪的一些事情,他猜测她好像有什么事要找费溪。 忽然间,费溪抓住一直若隐若现在心里的那份不安,他清醒地意识到一切就要来了。他不想逃避,却不知道坐等会结出啥样的果实。她会要他怎么办?他心里没底。 这一夜,他时睡时醒,又开始做几个月前同样的梦,一会儿是费易轩挣脱易萧萧的怀抱,张着胳膊向他跑来,摔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地哭;一会儿是冷歆萌好像挽着他的胳膊拉住了他走向孩子和易萧萧的脚步,最后,易萧萧抱起孩子幽恨地转身消失了。 3 天还没有亮,夜晚在黎明前垂死挣扎着,试图逃脱阳光的禁锢。 费溪坐在木板床上,手里的香烟一明一暗地闪着红色的光亮,水泥地板上一片狼藉,长短不一的烟蒂散落着,若不打扫,连脚都别想插进来。 凌晨三点多,费溪就坐起在床上,一个人无奈又无聊地抽着烟,和心里漫散着的痛苦死磕着。 这是他到北京后第一次失眠。他刚才梦见父亲了,父亲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想靠近一些的时候,却醒了。 出门前,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犹犹豫豫地点了几次鼠标右键,始终下不了删除的决心。这是他当房奴那段日子的真实记录,字里行间流淌着让他刻骨铭心的感受。他吸了大半天的烟,把责任归咎到了日记上,他觉得它们就是怂恿他打电话的罪魁祸首。 “确实要把‘房奴日记’放入回收站吗?”电脑屏幕上的提示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手哆嗦了几下,然后点了“否”他再一次打开了文件,想最后看一眼。 x月x日 今天有关小产权房的新闻。新闻里说市政府开始对城郊接合部的违规建筑进行整顿。以前就听到了这方面的风声,那是还不相信,今天看到被拆除的房子,我禁不住担心了 x月x日 曾经的担心、曾经的痛苦,现在都化为了泡影。今天我真的好高兴,两室一厅的房子终于姓费了。如果不出意外,阳历新年之后我就搬家。 今晚我可以在梦里偷着乐了,麦城终于有一盏灯为我而亮了 x月x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房东都是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我们这些租房子的就是他们种在房里的庄稼,他们想什么时候收割就什么时候收割 也好了。想想能提前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也不失为一件快乐的事 x月x日 从今天以后我就惨了。易萧萧行市见长,她说她既然做了我老婆,就得和我约法三章。 她坚毅的神情让我不敢顶嘴,她说不管以后经历什么,我们一起承担。但有一点她着重强调了,她说:“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许你欺骗我,尤其在感情上。将来你要是有一次出轨,咱们就完了。” 想想她说的话,这也没什么的,我又不是拈花惹草的那号人。不过,我生气的是她竟然缴了我的财政支配权,要我每个月发了工资就上交。 x月x日 元旦假终于结束了。明天就要上班了,放假前有小道消息说,老谢晋升为项目经理了。这可真够操蛋的。 我现在不敢奢望什么,只想老老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多拿点奖金,减轻一些压力。住着新房,还着房贷,每天如履薄冰的生活,我快受够了。 x月x日 从准备结婚到现在,一直就没有停下忙活。现在和老婆待在婚房里,感觉不出与没结婚时有什么不同。 不过今天,说起结婚那天预定的婚车被婚庆公司打乱了计划的事,我依旧耿耿于怀。就他们那朝令夕改的服务水平,早晚得关门。 x月x日 这两天感觉自己活在云里雾里的似的,一会儿高兴得上了天,一会儿又跌在了地上。 由于没做好防护措施,我们家领导易萧萧意外怀孕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坏事就来了。她上班的路上,因为挤公交车被一个王八蛋踹了肚子,我们的宝宝还没出世就夭折了。万幸的是我们家领导没事。 奶奶的,别让我逮着他,我不扒他一层皮,我就不姓费。 x月x日 我把辛苦策划了一天的过年方案提交了我们家领导,没承想遭受了她一顿训斥。她说我没事闲的,脑子被驴踢了。我也是好心好意地想浪漫一把,谁承想弄巧成拙。人啊,倒霉运来了,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x月x日 今天和易萧萧吵架了。若不是戴菲菲守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换裤子,我们也不会吵架了。后来想想也是,大冬天的在办公室里换裤子还无所谓,这阳春三月,一个女人整天在身后换裤子,这算哪门子事。 这还不算,糟糕的是戴菲菲中了易萧萧的圈套,她发回短信说爱我,要是我没结婚的话,她肯定追我。你这不是存心添乱吗?当然事也怨易萧萧,她不该用我的手机给戴菲菲发短信。 x月x日 “放爱一条生路”这是戴菲菲给我留的字条上唯一的一句话。 戴菲菲走了,或许是我伤害了她。她说要去北京,真的假的我不想问了。昨天晚上如果我忍不住,和她再进一步发展,我想今天就不会这样的结果了。但我还是庆幸自己的清醒,在她脱掉衣服的刹那装睡了过去。 我现在头疼的是我和易萧萧的关系,我们俩该怎么办啊。事闹到今天,我已经毫无办法了。我不想离婚 x月x日 今天太幸运了,差一点就酿成大错。王落落若不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易萧萧会背着我们大家去做人流手术。幸好,孩子保住了。或许,这是我们俩重归于好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过往的岁月浮现在眼前,他有些舍不得了。突然间,他冒出了一个念头,把房奴日记发给易萧萧。以前,她一直拐弯抹角地从费溪嘴里套着密码,却屡屡被识破,不能遂愿。 费溪心随念动,把文件拷贝到优盘里,然后就换上衣服出门而去。 这个时间,天已大亮,寂静了一夜的城市又活跃和喧嚣起来。费溪在天安门那里下了地铁,然后沿着城墙行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昨夜,路边的白杨树残存的树叶又落了一地,几个清洁工正在清扫着,等到人头攒动的时候,这里又将是一片干净的天地。 4 进入十月的麦城,秋高气爽,也是一年当中最喜庆的日子,除却大街上为迎接国庆节焕然一新的装扮外,还有时不时路过的婚车,吸引着过往路人的目光。 离开北京之前,宋鸿羽就给费溪打过电话,说结婚的人太多,好一点的酒店都被人预定了,只好选了库南路的孟府家常菜大酒店。 费溪算好了时间,提前几天预定了火车票,今天早晨七点多抵达麦城,出了麦城火车站,打的去麦城步行街。按照他的设想,他想参加完宋鸿羽的婚礼回老家一趟。他母亲虽然现在还不认他这个逆子,他却不能不认他的妈。 “你们看,婚车来了。” 费溪在库南路转悠了半天,问了执勤的交警才算找到地方,气还没喘匀,今天的主角就到了。跟随着驻足守候的人们迎了出去,费溪没有看到浩浩荡荡的婚车车队,只看到了一辆加长林肯装扮的婚车孤单地驶到酒店门口。 有些寒酸的婚礼让费溪触景生情,想起了他和易萧萧的婚礼,他们那时的排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若不是易萧萧坚持,费溪还想连婚车都省了,不是他抠门省下钱来下崽,而是他做房奴做得实在挤不出多余的钱。 “新娘子真漂亮啊,宋鸿羽艳福不浅啊。” “新郎也挺帅挺精神的。他们俩挺有夫妻相的。” “他们俩是新新人类,他们结婚,家里父母都不知道呢。我听说啊,他们父母因为买不买房子,谁家出钱多少的事闹着别扭呢。” “你个人,嘴怎么这么快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叨叨这些闹心的事做什么。” 人们唧唧喳喳地说笑着,簇拥着走向了婚车,看着新郎抱着一束玫瑰花打开了车门。费溪站在人群外远远地观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抿嘴笑出了声——戴菲菲做了女主角的伴娘。 在喜庆的鞭炮声和礼炮声中,在人们喜悦洋溢的评头论足声中,宋鸿羽把新娘抱出了婚车,他们在婚车车头上摆出亲昵的造型,留下今生最珍贵的幸福的瞬间。 简之又简的结婚仪式结束了,人们簇拥着新郎和新娘走进酒店。费溪怅然若失地愣了一会儿,看到参加婚礼的人都进了酒店,才回过神跟了进去。 路过随礼的地方时,他看到了正弯腰签字的甄玉强,他的脚步略作迟疑后,快步走进了喜宴厅,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老话不是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嘛。费溪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宋鸿羽请到了甄玉强入座的那桌上。他说,费溪坐在那里不合适,他特意安排以前公司的同事坐在一起,大家也好叙叙旧。 费溪走近一瞧,熟人还真不少,老谢、甄玉强、董克钦以及几个以前广告公司的同事都来了。他们喜上眉梢地坐在座位上,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直到费溪走近,才默不作声了。 “哟,费校长。”老谢眯缝着眼,不怀好意地说“大半年了,难得见到您老人家一面啊。” 老谢的风凉话语惊四座,熟悉费溪和甄玉强他们的人都投来关注的目光,他们静待着,看费溪如何收场。 费溪笑吟吟地环顾一眼四周,当仁不让地坐在了甄玉强对面,他说:“谢总,人家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别了也得百儿八十个三日了吧,我听说你当主编了,我得祝贺你,过会儿,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他话一出口,几个刚才还蠢蠢欲动的人打消了戏谑他的念头,他们听出来,费溪是给宋鸿羽留面子,否则,今天够老谢喝一壶的了。 酒店大厅热闹了起来,人们推杯换盏的说辞和饭菜的香味混合起来充斥着偌大的空间。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有些人支撑不住,喝得依然有些醉了。费溪等待新郎新娘敬酒的空当,甄玉强倒满了酒,想和费溪冰释前嫌,费溪借故躲开,去了洗手间。 费溪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甄玉强,他和易萧萧也不会离婚;若不是甄玉强,他父亲也不会旧病复发,中年过世;若不是甄玉强,他就不会骨肉分离,家庭破碎。 甄玉强是费溪这辈子的仇人,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复仇的机会,他暗下决心伺机打垮他,以消心头之恨。 5 费溪醒了,他呼呼大睡了一夜,在他还续着房租的房子里。他没有立即起床,慵懒而舒服地躺在床上,他觉得这张床比北京地下室里的木板床舒服得多。 “煤气,煤气,灌煤气的来了!” 费溪盯着附满黑色灰尘的屋顶,耳朵里听见了楼下灌煤气小贩的吆喝声。他去北京之前,还从小贩那里灌了一罐煤气。以前,他和易萧萧租房住的时候,他还不敢用煤气,是她手把手教的他。 易萧萧做饭像挖地雷一样的身影浮出来,费溪盯着屋顶和吊扇的眼睛不动了,他内心平静地想起了过去,也想起了甄玉强,还想起了昨天在宋鸿羽的婚宴上拼酒的事。他一个人单挑了老谢和甄玉强,把他们俩放到了,自己也吐字不清楚了。 “清洗油烟机、煤气灶,专业清洗油烟机、煤气灶。” 灌煤气的小贩声音刚消失没有多久,揽洗油烟机活计的声音传进了屋内。他先是在楼前喊叫着,接着又去了楼后,再后来听着就有些远了。这个声音让费溪有些浮想联翩了。 以前,他和易萧萧走在马路上,听见这样的声音,还会煞有介事地去模仿,惟妙惟肖的吆喝声总要得到她的奚落。她说他干别的没本事,干这个蛮在行的。她那时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地活过来,像加了蜜的砒霜一样荼毒着他所有的心情。 “黄瓜、茄子,大葱!土豆和豆角!” 卖菜小贩的叫卖声响起的时候,费溪已经起床了,他受不了伤感的折磨,从床上一跃而起。 家里或者说他们租的房子里停水了。费溪打开房门一眼就发现了戴菲菲留的字条。她说:“费哥,家里停水了。你要洗脸就去洗手间热水器里接点吧。我出去了,看你没睡醒就没叫你。我十一点多回来,若没事,我请你吃午饭。” 字条上娟秀的字迹撩拨着费溪敏感的神经,他感受到了戴菲菲留给他的温暖,也想起了“放爱一条生路”那时候,她是被逼无奈离开麦城去了北京,现在他们俩的处境似乎互换了,只是境遇不尽相同而已。 他摇了摇头,瞟了一眼手里的字条后,找出他的洗脸盆去了洗手间。他被公司总部借调两个多月了,看形势,领导们还没有放他回来的打算,若再在北京待下去,下个月之前他就得把房子租出去,他不想枉花一分钱。 他清洗着脸上的香皂泡沫,想起了蒙晓瑞,他想他要是过来租,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早晨清冽的阳光流下来,麦城的大街小巷明晃晃的,摇曳着静谧的安详。费溪站在阳光垂爱的阳台,浑身上下若镀了一层金光。他隐藏了手机号,意欲捉弄一下蒙晓瑞。 “你好,我是祝甸镇派出所的。我们接到协查举报,说你为逃避计划生育,躲到我们这里生孩子。”费溪可以改变着声音,瓮声瓮气地说。 “哦,是吗?谁给你举报的,我能见见举报人吗?”蒙晓瑞心领神会,听出了费溪的声音。 费溪继续装着,说:“你没学过法吗?举报人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们无权向你透露相关信息。请你今天上午到派出所来一趟。” “哦。和你说个事啊,我好几天不打架了,骨头痒痒得厉害,我想给你一大耳刮子。小样啊,去北京混了两月就把自己当北京人了。你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啊。你现在在哪呢?” 费溪和他嘻嘻哈哈说笑着,差点忘了正事,问:“你换房子了没有?要是没换,就搬我现在住的地方吧。楼房总比你住的简易楼舒服。” 蒙晓瑞说:“早换了。就是上次你过来时,我和你说的那地儿。对了,你和易萧萧怎么样了?” “还那样呗。” 费溪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脸色一沉,好像寒冬腊月天掉进了冰窖,那表情要怎么难看就怎么难看。他和易萧萧那档子事就是一股寒流,一旦横扫心境,内心就拔凉拔凉的。 6 深秋的田野,庄稼已收割,红褐色的泥土裸露在上午的阳光里。秋风穿过远处那片桦树林,一路无阻地掠过平整了的土地,掀起了一层细小沙土。 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猛然间要他们吃糠咽菜,他们肯定不会适应。费溪被易萧萧晾在一边那么久,突然间从她嘴里听到一些让人温暖的话,他也很是不适应,以为自己在梦游。 昨天,蒙晓瑞说前几天易萧萧还向他打听费溪的消息,劝费溪给易萧萧打个电话,抓住机会,能复婚就复婚吧。 当时,费溪是越听越糊涂,说:“十多天前,我们还通过电话,我想见见孩子,她还把我好一顿骂和羞辱。她怎么会打听我的消息呢?” 蒙晓瑞说:“我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一回事,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让我们这些外人看着都心急。我觉得你还是先别回老家了,去她家一趟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俩啊,你们就是穷折腾,好好的日子过腻了,没事找事。” 当时,费溪挂断电话就想起了房奴日记。他那天一早上班后就打开qq,以发送离线文件的方式完成了即时兴起的心愿。从时间上推断,易萧萧可能是看了日记,过往的点点滴滴消除了她内心的戾气。 当天,费溪忐忑不安地给易萧萧发了短信,他说:“易萧萧,你好。我是费溪。因参加同事的婚礼,我昨天回到了麦城。我想假期这几天和孩子在一块儿待几天,不知道行不行?” 易萧萧这次倒爽快,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他不敢设想和她复婚的事,他觉得她能让他看孩子和孩子在一块儿待几天就是令人十足高兴的事。 差一刻上午十点,费溪抵达了易萧萧老家的汽车站。昨天易萧萧和他约好,她把费易轩送到车站,让他接走孩子,和孩子在一起玩几天。 费溪走下长途客车,脚一落地,就看见了易萧萧母女,她们站在出站口附近的阴凉地,不时向车站停车区搜寻着。上午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他用手遮挡在眉檐上,抵挡了一些阳光,才发现她们母子的位置。 易萧萧变了,人消瘦了整整一圈,精神头倒比他俩离婚那几天好了很多。费溪紧张不安地向她们母子走去,路上却埋怨起了自己,他竟然想起他俩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的事。他们签完字,易萧萧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无论人怎么劝也止不住。那副样子不像是她要离婚,倒像是费溪遗弃了她。 至今,费溪也没明白易萧萧为什么会哭成那个样子,也搞不懂婚都离了,她的哭还有什么价值。如果想复婚,他们不用出门,马上就可以办理。若真那样,他们俩可就是一对二百五了。 “这是她的换洗衣服。她晚上爱踢被子,睡觉的时候注意点,别让她着凉了闹肚子。”易萧萧冷若冰霜地把收拾好的衣服包递给了费溪。 “哦,我知道了。”费溪眼睛一热,声音有些哽咽。他说:“你还好吗?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易萧萧说:“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你照顾好孩子吧,我走了。” 费溪还没反应过来,易萧萧已转身走出了好几步远,若不是费易轩哭着喊“妈妈”他还僵立在当场。易萧萧捂着脸跑远了,费易轩哭喊着挣脱着费溪的怀抱想追上去。费溪看着易萧萧身影消失的地方,眼睛里涌动着怅然若失的神情,感觉像是捡了个元宝还没捂热就丢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抱着哭成泪人的孩子坐上了去麦城的客车。回麦城的一路上,费易轩不停地问费溪:“爸爸,妈妈呢?妈妈什么时候来啊?” 费溪无语地搪塞着,孩子就是孩子,就是那么好糊弄,她很快就忘记了,在车上又是唱又是跳,看得他心里发酸。 “爸爸,我们去大房子里吗?我想妈妈。爸爸,我们等等妈妈吧,她来了,咱们一块去大房子玩游戏。”他们父女俩下车后,费易轩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费溪看着她懵懂无知的眼睛,强忍下涌出来的泪水,他给戴菲菲打了个电话,说他们到了。他希望他们父女团聚的这几天,她能快快乐乐的,也希望她能记住他,今后见面时不再躲避在大人身后不敢出来。 老话不是说,父母离婚遭罪的永远是孩子嘛。费溪切身感受到这句话里面包含的痛苦和懊悔甚至是无奈。他很是爱怜地抱着费易轩,心里淤积着浓重的伤感,一年前他和易萧萧不堪回首的过往,像个陷阱捕获了他的心情。 或许,他该死心了,却又割舍不下,看着躺在怀里睡着的孩子,他禁不住潸然泪下。或许2006年的那个中秋节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他和易萧萧已经回不去了。 他异想天开发给她的房奴日记,换来的仅仅是他父女短暂的团聚而已,而不是他们破镜重圆的机缘。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下去?费溪心有不甘,却又毫无办法。 要想治病还得找到病根。他和易萧萧形同陌路的根在哪里?费溪苦思冥想着,2006年中秋节以后发生的那一幕幕浮现在了他眼前。 第五章闺友之鉴 1 2006年的中秋节下午,费溪妈打来电话,催问费溪那事和易萧萧商量得怎么样了,她说他要是不好意思开口,她就和他爸来麦城亲自对她说。 费溪搪塞着,想拖一时算一时,他了解易萧萧的脾气,她若知道他妈想让她再生个男孩,肯定会闹得鸡犬不宁。 傍晚时分,麦城街头华灯初上,柏油路两边的法国梧桐生长得枝繁叶茂,夏天的影子恋恋不舍和初秋厮混着,似乎不想让人们过早地把它遗忘。 费溪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远处路边上亮起的一抹抹温暖的光亮,想回家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了。甄玉强似乎还没有放他走的意思,趁着他接电话的空当去洗手间,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在哪呢?”易萧萧生气了,言语间多有埋怨的成分。 费溪不耐烦了,有她在,耳根子就更别想清净了。 他没好声气地说:“我还能在哪,在办公室。老甄和我说话呢,一会儿就走了,你们再等等吧。” 易萧萧打断他:“你怎么这么敬业啊,满大街上找不到和你一个样的人。我真是服气了你们。” “我说你怎么又来了,”费溪说“你少说两句就能把自己憋死啊。我没事吃饱了撑的啊,下班了还待在办公室,我忙着呢,你再等等吧。” 易萧萧听到这里,流出了眼泪,憋了一肚子委屈正找不着人说呢。费溪听到她抽泣的声音怔住了,举着手机半天没说话。 易萧萧定了定神,对费溪说:“满世界就数你姓费的忙。麦城比你有钱的,比你有能耐的多了,也没见谁像你这么忙。今天是什么日子甄玉强还不知道吗?他算哪门子领导啊”费溪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没等到她骂他,就撒谎说甄玉强喊他,借机挂断了电话。 他想让耳根子清净,却适得其反,触动了易萧萧的雷区,她最恨别人不听她把话说完就挂电话。 甄玉强去完洗手间回来,半道上就听到了费溪的电话铃声,直到他走进办公室,电话铃声还在响。他揶揄地说:“老费,你老婆还是以前那样啊。以前你们俩因为房子的事闹分手,我怎么劝你的,你老婆具有典型的小市民脾性,既想你能赚钱又想你能拿出时间陪她。自古还忠孝还两难全呢,就别说事业和家庭了。咱们都是爷们儿,我也拿你当兄弟,不是我说你,咱们做事得有主见,不能让女人左右了。” 费溪让甄玉强一番奚落,脸上有些挂不住,闷葫芦一样坐在他对面,把手机调到了振动状态。 甄玉强撇了撇嘴角,眼睛里掠过一丝鄙夷的神情,他觉得他今晚枉费口舌了,有点对牛弹琴。 “看看。老费,你看看,咱们俩从坐下来到现在也就二十分钟吧。你看看,不是电话就是短信的,我都从心里替你着急了。我看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或者哪天抽空再谈吧。我若再不放你回去,你老婆做梦都会骂我,让我晚上也会打喷嚏。”甄玉强的话还没说完,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笑出了声,然后夹起皮包准备出门。 费溪正编发着短信,气不打一处来地张嘴就骂:“他妈的,这些遭千刀万剐的王八蛋,过八月十五也不歇班,还到处伸打枣杆子。” 甄玉强收住了迈出的脚步,诧异地看着费溪,想他不会含沙射影地骂自己吧。费溪半天听不到任何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了甄玉强满脸狐疑的表情,他摸了摸后脑勺说:“刚才收到一条诈骗短信,请我把钱汇入建行账号,还让我汇好后给她回个信息。现在这个社会,骗子的伎俩变着花样翻新,稍不留神就会上当受骗。” 甄玉强凝滞的脚步又挪动了,他和费溪讨论着骗子们层出不穷的骗术,走出了光线模糊的办公室,向停车场走去。 2 费溪心不在焉编发的短信有了回音,只不过不是那个陌生手机号发回来的。 “谁啊?给谁发的?你给谁打的款?你在哪?什么时候过来?” 费溪看到易萧萧发过来的五个问号,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他刚才只顾得和甄玉强说话,错把捉弄人的短信发给了他老婆。 或许是为了确认,也或许是抱着一份侥幸心理,他心急火燎地打开手机看到了那条躺在发件箱里的短信。 “钱已通过自动存取款机汇出,一万七千八百元,请电话查收。” 事情得到确认,他心里反而感到轻松了。他想等见了面再解释也不迟,毕竟一切都是他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就ok了。 费溪当时的心里就是这么故作轻松地想的,也就是这么不以为然的安慰着自己。但在去啤酒烤肉城的路上,他想起易萧萧比红外还敏感的第六神经,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实在不知道易萧萧会怎么理解,也不知道他们今晚会不会和前一段时间一样借此发生一场冷战。想着这些,费溪不寒而栗了。 这一点,也怨不得易萧萧。费溪自从加入甄玉强的公司,做了代言dm杂志的主编,差不多隔一天加一次班,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每每看到别人家下班后夫妻俩双双把家还,易萧萧心里徒有艳羡的分儿。 隔三差五这样也还没的说,男人嘛,拼死拼活地忙碌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但天长日久如此,再宽宏大量的人也不会乐意,更何况易萧萧本身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唯一让人庆幸的是费溪自知理亏,从来不去和她刀尖对刀尖锋芒对锋芒地吵架,这样一来,他们这大半年的生活还算是相安无事。 事情出现变化是在三天前的周末。他们回易萧萧老家去看望他岳父母时,王落落不幸的婚姻遭遇刺激了她。她从王落落对其老公有婚外情的描述里,对费溪神经质似的多了一重戒心。 用她的话讲,她相信什么也不会相信男人这张破嘴。费溪就不爱听这话,忍不住数落了易萧萧几句,顺带着也说了一些王落落和她们那里人的坏话。如此一来,易萧萧不干了,她指着费溪的鼻子臭骂了他一顿,还说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易萧萧情绪一激动,上来那阵火气什么也不会顾,把窝在心里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全倒了出来。 什么当初要不是王落落,费易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啦;什么要不是王落落,他们俩现在说不定早就玩完了啦;什么瞧不起他们那里的人,怎么还死皮赖脸地娶他们那里的女人当老婆啦;什么看不上他们那里的人,怎么用他们那里人的钱买房子啦 这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犹如放电影一样被翻腾出来,费溪一下子被过去种种情愫侵占了所有了心情,任由她哭哭啼啼地把他数落得一无是处才得以解脱。但他们夫妻俩随即陷入了冷战状态中。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分床而睡,搞得费溪那阵子内心抓狂,恨不得把那个王落落给抓碎了。好在事情过去没几天,易萧萧就解除对他的禁闭,准许他回主卧室继续同床共枕。要不,费溪还真得种下对王落落的仇恨。 “你在哪?怎么还没到?” 费溪被易萧萧发来的短信的铃声扯回了现实。还没来得及回复,易萧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我到十字路口了,在等信号灯呢。” “你刚才给谁发的短信,给谁打的钱?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我不和你说了。绿灯亮了,我先挂了。” 易萧萧张开嘴正欲说什么,电话那边已传过来挂断的“嘟嘟”声。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等待着费溪的出现,更等待他帮她消去内心翻涌上来的层层疑虑。 虽然她打心眼里不相信费溪会是一个花心萝卜,但王落落那存在着缺损的婚姻在结结实实地提醒着她:要如呵护自己的乳房一样呵护她的婚姻。 3 差一刻晚上八点钟,费溪满脸歉意地推开了啤酒烤肉城的玻璃门。他人刚走进来,首先吸引他的不是空间里弥漫的烤肉味道,而是易萧萧娘俩伸长脖子等待的那副神情。看到这些,费溪心里一时间被愧疚塞得满满的。 “你们怎么不先吃着,我要是不来还一直等下去啊。” 话刚一出口,费溪就为自己的表达皱起了眉头。他的本意是想安慰一下易萧萧娘俩,但说出来的话多少有些责备的味道。易萧萧一听这话,心里着实不高兴了,刚才等待的神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等你还成罪过了,天底下有你这号不识好歹的人吗?” 易萧萧等了一晚上的不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就爆发了。她没有再顾及费溪的脸面,兀自拉着费易轩挑选食物去了,撇下费溪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周围食客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他来回抚弄了两下后脑勺,抹去了脸上的尴尬神色。 “吃什么,你自己去拿吧。我们娘俩可没时间伺候你这个大主编。” 她这一句揶揄的话抛过来,费溪不但没在意,反而咧嘴笑了。这会儿他算是想明白了,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见好就收,免得丢人丢得更大。 这年头,做人得有个尺度,不能把在外边受的气撒到亲人身上。毕竟,亲人和家庭才是一个人在外边打拼的依靠和精神支柱。相对什么事业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只有家庭和亲人才是最能让每个人依靠的东西。 费溪端着一大盘吃食回来的时候,易萧萧正拿着他买了没几天的新手机翻看着什么。他人还没到桌前,脸上就露出老大的不满。他最近很讨厌易萧萧玩这一套,动不动就查他手机,甚至背着他查他的话费明细。她那个疑心劲恨不得是想从中找出一些费溪出轨的蛛丝马迹。 “看什么看,发现线索没有?” “切,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你说说吧,今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嘴里吃着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我还能做什么去啊。甄玉强这老小子不到下班不和我谈话。” “有什么好谈的,一天都谈不够啊。下班还不让人痛快,平时也就无所谓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不知道吗?” “他这人就是那么一个德行。我们不说他好不好?一提他我还倒胃口。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恶心不恶心,谁知道。有一点我告诉你啊,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事过得去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有些时候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周扒皮一样的做派。什么事要是动他一点利益就和割他身上一块肉一样。唉,我就纳闷,他为什么就不明白‘财散人聚,财聚人散’的道理。” “你要是当了老板再看看。谁当老板都这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别把事想得太美了。” “也是。算了不说了,我取些吃的去” 费溪说话的时候看见饮料区刚添了一些新饮料,其中就有易萧萧娘俩爱喝的酸梅汤。他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人已起身向饮料区疾步而去。 易萧萧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他比以前爱操心,更爱瞎掺和事。尤其是说到公司管理方面的事情,他们夫妻之间总是话不投机。 4 他们一家人吃吃喝喝了一个多小时,等到都打过饱嗝,才算把八点钟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你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今年中秋节没时间回去,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吧。” 易萧萧随口说着话顺手把费溪的手机递了过来。不经她这么一提,费溪倒还真忘了给他父母打个电话。单凭这一点,费溪想父母要是知道指不定多么伤心。他们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帮他在城里安家,哪一件事都需要比别人付出千倍百倍的艰辛。 “你这媳妇当得还凑合事,还能想着农村的婆婆和公公” 费溪嘴里碎碎叨叨地说着一些调侃易萧萧的话,心却早已奔回了生他养他二十几年的老家。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是费溪读高中的弟弟接的电话。他们没说两句,费溪妈就把电话接了过去。 “妈,公司太忙,我们哪里有时间回去,等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你忙你们的就行。前两天我还和你爸说呢,等忙完秋我们就去你们那里看看,给你们带点吃的。” “不用了,不用了。什么也别带,大老远的跑过来还不够麻烦的。等过两天有空我们开车回去就是。” “你老说过两天,过两天,这都大半年了,就没见你有空的时候。我和你说个事啊”费溪听到这里,心头不由得紧了起来,不知道他母亲要和他说什么。他面露紧张神色瞟向易萧萧时,她正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他母亲也没说什么大事,只是告诉他他堂嫂生了个男孩,他大娘在村子里四处显摆,败坏费溪他们家的名声。 费溪没等他母亲把这些糟烂事啰嗦完心里就不高兴了。不是他不尊重母亲,实在是他们这些“重男轻女”的陈旧观念以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想法该改改了。 “妈,我知道这些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他们过他们的。他们的事咱们就别操那些闲心了。我爸身体最近怎么样?” “你看你这个小孩,妈才说了这么两句你就这样了。不说了,等秋后再说吧。” 电话终于打完了,费溪看了看通话时间,下意识地冲着易萧萧咧嘴笑了笑。易萧萧没理他这个茬,哄着费易轩,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费溪见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自讨没趣地抄起身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自酿啤酒。 “你行了哈。守着这么多人,我不说你也就罢了,你还喝起来没完了。” 易萧萧冷不丁冒出来的这句话惹得坐在他们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费溪环视了一周,看着他们幸灾乐祸的神情,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耍大牌。 他们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易萧萧的手机响起了来新短信的提示音。见此情景,费溪只好从她怀里接抱过了费易轩。 “这是谁啊,脑子坏了吗?” 费溪听着易萧萧自言自语说出的话,忍不住向她身前凑了凑,看到了这条让人产生疑问的短信。 “这是我的新号,以后有事打这个号联系。顺祝中秋节快乐!” “这人过节过糊涂了,说不定是喝酒喝多了。还没见过以新号发新号的。” “你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没出息啊,见了酒比见了亲爹娘还亲。” 易萧萧这话费溪很不爱听,他傍晚就喝了一扎自酿啤酒,单说平时他也没喝得烂醉如泥过。他正欲张嘴争辩什么,但话欲出口的刹那他想起几个月前被甄玉强、老谢和宋鸿羽他们灌醉过的糗事。 他有把柄落在易萧萧手里,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敢怒而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了事。易萧萧忙着回短信,没顾得上他这些小动作,否则今晚有他的好果子吃。 “这人到底是谁啊,你怎么打发的她?” “我哪里知道。我问她是哪位神仙,说她用新号发新号,猜谜语呢。” “呵呵,小老婆你太有才了。” “你刚才说什么?你在外边还有大老婆?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费溪没想到他一时的口误会被易萧萧逮个正着。看着易萧萧不依不饶的样子,他正欲分辩些什么,她的手机却再次响起短信铃声,暂时解了他的围。 “是王落落。她换新号了。” 易萧萧看了一眼费溪,说出这么一句后,自顾自发起了短信。她们短信来短信往,聊得热火朝天的时间,费溪已发动着他的爱车驶出了停车场。 5 “王落落这孩子也够苦的,她老公那个熊德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他们不是和好了吗?这也怨不得别人,谁让她找那么一个花花公子。” “什么花花公子不花花公子的,我看就是你们男人犯贱,守着那么好的老婆还拈花惹草。” 易萧萧接过费溪的话茬,刻意地说着这些话语,以试探他的虚实。她现在还惦记着费溪那条恶作剧的短信。费溪想争辩一些什么,但看着易萧萧翘首以待的神情,刹住了涌到嘴边的话。 “怎么着,你还替你们男人打抱不平啊。王落落现在以她的切身体会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不吃荤腥的。” “你别整天王落落长王落落短的。她是自作自受,你以前也说过以她的条件找一个对她好点的人很轻松,但谁让她那么势利。这一点,她得向你学习。” “向我学习,学什么?找一个和你一样的三无产品,白手起家。这些年我跟着你可是受够了罪了,就是凭良心说你也不能做陈世美。” 她这一通埋怨的话语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来,灌进了费溪的耳朵。他一时间气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收回心思安心地把着方向盘。这种沉默没多久就被易萧萧再次打破,她将王落落最新发过来的短信复述给费溪听。 “王落落和她老公现在貌合神离,她问我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他们一做那事,她就想起他和别的女人的那档子事。” 易萧萧口无遮拦地说着这些话,心思早已飘向了前边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他没有立即接话,只是在确定安全的时间白了她一眼。 “这事摊在我身上,我早就离婚了。王落落也真够能容忍的。” “易萧萧同志,不是我说你。你都做孩子妈了,咋就不懂得少儿不宜呢?以后说什么话注意着点。” 听到他的话,易萧萧下意识地收回走远的神思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费易轩。小女孩全然不知道父母刚才说了一些什么,只是隔着车窗玻璃盯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此时有一颗明亮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了晴朗的夜空。 “妈妈,会飞的星星!快看,会飞的星星!” “轩轩,那不是会飞的星星,是流星。” “妈妈,又有会飞的星星,快看,快看!” “那是大飞机。轩轩不看,不看啊。” 易萧萧嘴上柔声柔语地说着这些,两只手也没有闲着,她把费易轩抱在腿上。路面的颠簸已容不得她再忽视孩子的安全。 “王落落刚才给我发短信,说她怀孕了,还没告诉她老公。她在考虑是不是留下孩子。” “易萧萧我可告诉你,缺大德的事咱可不干啊。他们夫妻怎么吵架怎么闹,一旦上纲上线到下一代的生死问题,咱可不能犯糊涂替他们拿主意。” “你看看你个啰嗦劲,我说让她打掉孩子了吗?亏你想得出来,我是那号不明事理的人吗?我不傻!” “要我说这王落落还是见好就收吧。你前两天不是说她老公回心转意向她忏悔了吗?她当初要是不那么势利,指不定今天过得比现在幸福。” 易萧萧张开嘴巴想借着他的话说点什么,但费溪手机来短信的铃声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没等费溪说什么就自作主张地从他手包里翻出手机看了起来。刹那间,这个移动在柏油路上的空间没有了刚才的吵闹声,陷入了只有他们孩子鼾声的寂静里。 “谁啊?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费溪诧异地转头看向易萧萧时,她早已满眼委屈地看着他多时了。这下子,费溪慌了神,他不知道哪个地方惹得易萧萧生出这副让人疼惜的模样。 “158xxxxxxxx是谁的号?姓费的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真是这样,咱们就离婚。我警告你,我可不是王落落,不会像她那样容忍。” “不熟悉这个号码,兴许发错了。这年头发错短信不是常有的事。今天下午还有短信骗我汇款呢。” “你说的比唱的好听,要是你不熟悉的人,她会问你天气怎么样?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呢?” 她这一通摸不着北的哭诉闹得费溪没心思再继续开车,只好把车停靠在了路边。他不管易萧萧在说什么,抄起被她扔在驾驶座附近的手机看了起来。 “麦城天气怎么样”这几个字很无辜地显示在费溪的手机屏幕上。他为了熄掉她心中燃起的猜疑和愤怒,只好极不情愿地回复了一条短信。 良久,手机没有任何动静的状态多少驱散了一些易萧萧心中涌上来的疑云。这下费溪得理了,他毫不客气地借机敲打起易萧萧来。 “我当是为什么呢,就这么一条破短信就惹得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守着孩子也不嫌丢人。” “姓费的,我早告诉你,哪天你要是嫌弃我们娘俩了,就早说,我们给你腾地儿,用不着藏着掖着。做人要地道,别学别人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6 他们彼此语气缓和后地嬉闹没过多久就被接连发过来的两条短信制止住了。 “我发错了。” 易萧萧老半天端详着他的手机一声不吭,搞得费溪心里一阵接一阵地发毛。他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她展露在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问了一句:“谁啊,发什么了。” 谁知易萧萧不声不响地坐在车后座上想得出神,压根就没有听见费溪话的样子。这下子费溪犯了疑忌,心想别是哪些死家伙们开玩笑把他往火坑里推。 易萧萧可是典型的醋瓶子,一句话上不来就会犯病。费溪这些年就因为怕了她这点,除了要紧的亲戚外不敢和任何女人有任何联系。 “你自己看好了。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个玩意,亏我以前还在王落落面前夸你的好。” “孩子睡了,大过节的你别给我犯神经啊。这个号我确实不认识,你发过去问问是哪个王八蛋不让我好过呢。” 费溪还没将话说完,就趁着路面宽阔的空当把手机直接扔给了易萧萧。易萧萧随手接住手机,没等费溪把话说完全就堵了他一句:“发就发。你还以为我不敢呢。你能在外边乱搞,我凭什么给你们留面子。” “我不用你给我留面子,你使劲折腾就行。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爱咋的就咋的。” 易萧萧忙着回复短信的时候,嘴里也没有闲着。有些刻薄地谩骂着费溪,以一种反作用力荼毒着他们哺育了七年的感情。虽然这种感情经历了由爱情到亲情的蜕变,但没有改变他们两颗心相互依靠的实质。 “我发错了。” 她对费溪疑心的短信终究没有发出去。这一条短信姗姗来迟,要是早点时间发过来,或许能避免他们两人之间的一场争吵。 “又是谁啊?” “你自己看吧。” “看看,就知道是发错了。以后别瞎琢磨了,行不行?” “谁瞎琢磨了?你要是个好蛋,苍蝇也不会盯你。王落落就是一个例子,我可不会像她那么善良。你要是有事,咱们立马离婚,丁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话到这里,费溪还能说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开着他的爱车拐向了通往小区的水泥路。去往他们家的路上,费溪压抑不住情绪,自己埋怨起自己来。 前段时间,一时大意将手机掉进公司厕所里,现在倒好,以前所有熟人的联系方式一概被那次大意搞得荡然无存。 埋怨归埋怨,过了这么长时间,费溪也看得开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该和他联系的人到时候自然会和他联系。想到这里,他憋了一路的那口气才算喘顺了。但眼前的一件事又让他愁眉百结。 今天晚上他不知道该把车停在哪里,自从买了这车以来,始终没有找到一个适合的停车之所。不是他家房子不带车库,而是他根本就没舍得享受“专业化的服务”买个车位。 他想得好,一个车位一年下来没有个几千元拿不下来。如果省下这笔钱,他能做很多事,比如说能解决掉费易轩上幼儿园的学费,还比如说能节省出一冬季的取暖费。于是,他学隔壁邻居的样,把车停在附近的小马路,当然,这是免费的! 居家过日子了,眼瞅着很多嗷嗷待哺的嘴需要他喂养,他不得不学会耍小聪明,善于精打细算起来。但聪明也有被聪明误的时候,前段时间他的车胎晚上就被人扎破过。虽然那晚上车胎被扎的不止他一个,可一想起来他就感觉窝心。 刚买车那会儿,他把车停在自己窗下,今天多条划痕,明天又被“电驴”蹭了一道,搞得他一到晚上就精神紧张、夜不能寐。没承想两个月后竟被小区的物业扎了车胎,当时气得他干疼干疼的。 很多车主气愤不过小区物业的恶劣行径,曾打电视台新闻热线喊来记者曝光过。但这些对“小产权房”的物业起不了什么震慑作用,别指望他们改邪归正。别看他们穿着保安制服,实际上是小区直属的村委会非法雇佣的保安。他们都是当地村子里的人,蛮横得很,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们。 很快的,他去他们家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把车子停好了。他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隔壁邻居的车上放着一张罚款单。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跺跺脚,快步生风地向家里赶去。 要说他停车的地方条条都是死胡同,平时没有车走,警察也不大过来,看起来是挺安全的。但凡事都有例外,他享受了个把月的免费“午餐”之后差点吃了大亏。 那天,费溪的车头才伸进小马路,他就看见警察在给停在路边的私家车开罚款单。当时,要不是他脑子活络,赶快掉头,在附近兜了一圈,才停到小区所在的胡同里,等待他的会和今晚一样,是两张印有毛爷爷头像的百元大钞。这得让他掉多少根头发才能赚到。 7 第二天,费溪和易萧萧如往常一样出门,他们的生活丝毫没有因为昨天的不愉快改变些什么。他们俩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七年多时间就是再有棱角的人也能给磨光滑了。 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费溪早已心生了习惯性的麻木,夫妻之间偶尔拌拌嘴也是正常的。殊不知有一份不安正以他察觉不到的裂变反应改变着他们平淡生活的本质。 易萧萧也算是别有心计了。昨天晚上她故意放过了费溪,极力表现出不再在乎那个陌生手机号码发的短信的样子,但她拗不过对他的疑忌。 这天一上班没多久她就将昨晚悄悄抄记下来的手机号翻找了出来。大半个上午的时间,易萧萧就那么魂不守舍地坐在办公桌前。她似乎很犹豫又似乎很不舍。她不敢想象这个以“158”开头的手机号码会给她带来什么。 差一刻到上午十点的时间,易萧萧终究还是没有耗过内心的煎熬,她隐藏了小灵通的号码,拨出了这个158xxxxxxxx号码。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在振铃响过数声后果断地挂断了。 她要是不挂断并让手机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易萧萧或许就此打消内心的疑忌。“158”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被这个显示专网的陌生来电搅乱了良好的工作心情。她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心烦意乱的抵触差点酿成大错。 易萧萧接连几次隐藏号码拨打电话受挫,一时间也怒发冲冠,直接用办公室的座机打了电话过去。她是聪明的,待振铃声响过两声后,就不容置疑地挂断了电话。她不想被动地去盘问别人,窥探不属于她的隐私。 “喂,刚才哪位打我手机?” 没过多久,显示北京区号的电话打了过来。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易萧萧陷入记忆的搜索中而没有及时拾起话头。等到对方再次追问“哪位”的声音响过,易萧萧机械地应了一句:“你哪里啊?可能是我们费经理打的吧。” “是不是叫费溪啊?” “是啊。你怎么称呼?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我姓戴。不用了,我一会儿打他手机吧。” 等到戴菲菲说出自己的姓氏,易萧萧如梦初醒一样,把残存在记忆里的声音对上了号。她埋怨自己早就该想到的,除了她在北京还能有谁呢?想到这里,想起以前她和费溪那档子事,易萧萧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没有再等到下班的点,气势汹汹地编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这个时候费溪正忙着处理杂志稿件的终审工作,没有抽出时间去查看打到静音状态的手机。浑然不知一场谩骂已在冲来的路上。 易萧萧左等右等了半天,始终没等到费溪的回复短信。这可犯了易萧萧的忌讳。她在想费溪他们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她拆穿,吓得不敢回短信了。 想着这些,一时半刻的时间对于现在的易萧萧来说简直如坐针毡。临近中午下班的点,她按捺不住狂思乱想的心,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出了办公室。 “姓费的,玩的手段很高明啊。你行啊,长能耐了,本事大了。你和戴菲菲是怎么一回事?” 费溪被前台转接过来的电话吓了一大跳,等他缓过神来时才知道易萧萧神经又有些紊乱了。他顾及自己的颜面和在公司的影响力,匆匆应付了易萧萧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他正想给易萧萧打手机的时候看到了她发过来的短信。 “和我在一起没有感觉了就直说!整天这样搞,不怕遭报应啊?喜欢搞这婚外恋不怕得病!” 他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心早被蜇得拔凉拔凉的。他想自己哪里有她说的那样。他为了他们那个家每天都和驴一样忙碌着,哪有心思鼓捣那玩意。要说这易萧萧也不动脑子想想,他费溪为了省俩钱连停车位都舍不得买,会拿钱去填婚外恋那个无底洞? 再说了,他费溪从本质上也不是那号寻花问柳的人。如果是,他和戴菲菲之间早就不是现在这不冷不热的关系了。 8 易萧萧不是一个能按压住心情的人,遇事除了爱发火之外就是爱冲动。她做事从来不计后果,总是先让自己舒坦了再说。她的脾气费溪不是不了解,要在平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也就算过去了。 事关婚姻和人品的原则问题,费溪可就不想揣着糊涂装明白了。他不想被人尤其是被易萧萧冤枉和埋汰。 他一个人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生闷气的时候,易萧萧把电话打了过来。明眼人一看这架势,分明就是在穷追猛打,不达到自己的目的决不罢休。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我没看到你的短信,手机调振动了。” “大白天调振动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就你们那点破事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你脑子进水了咋的?有事没事怎么总往自己的身上扣屎盆子。有病啊?” “你才有病,戴菲菲才有病呢。” “她怎么有病了?我和她大半年不联系了,扯她做什么。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她发短信问麦城冷吗,是什么意思?她缺男人啊?我真没想到你们这种事还不断!有种!” “你别给我犯神经啊。我怎么知道是她发的。” “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她的号。行啊,你很有本事!让我怎么忍下去啊?我也是要尊严的!” “她可能就是发给别人的误发给了我。这不是常有的事吗?有时候我发给客户的短信不是也发到你的手机上?” “行,就按你说的。你问她是谁时,她说发错了,正常吗?有脑子的人都会说名字,她为什么这样说?”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看你就是被王落落给教唆坏了,好好的日子不过,穷折腾啥。” “怎么着,你还袒护上了。这事和人家王落落有什么关系,你别给我转移话题。她说‘发错了’我就信了。就你们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她为啥不说她是谁啊。没病,心虚个啥!” “你这个女人真不可理喻。还有事没有,没事我挂了。我重复一遍” 费溪还没把他想说的话说完,易萧萧就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连“再见”都没说。如此一来,费溪迟缓了一下他赶去吃午饭的脚步,恶狠狠地合死了他的翻盖手机。 他离开那悻悻跺脚而去之地没多久,易萧萧短信一条接一条地飞了过来。一一阅读完这些足以让人欲哭无泪的短信,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很难受,已经快撑不住了!感觉没有了曾经的安全感,没有了情感的归宿!想要有个依靠却没有信任的人!” “恐怕等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的时候,我就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你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一次次的真的让我没法再相信你啦!难道你期待的结果就是我也找个情人吗?”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但你真的越来越让我和孩子没有安全感,感到寂寞!” 事已至此,费溪哪还有胃口吃午饭。他只好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拨出了易萧萧的电话。易萧萧倒是很坚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是不接费溪的电话。他们俩如此僵持了近一刻钟,易萧萧满腹委屈的声音才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 费溪不容易萧萧有接话的机会,一口气一一驳斥了她有些偏执的观点。以他当时的想法,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纠正易萧萧偏离出正常思维的心念,否则对他们今后的生活贻害无穷。 易萧萧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尤其经由王落落那些糟烂事的刺激,她的心思早已变得狭窄又敏感,多心也算是在常理之中。 诸如戴菲菲给费溪发短信这样貌似有婚外情的事实就摆在她眼前,她怎么会轻易相信费溪这张男人嘴?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婚姻破碎的缘起。但这还不足以成为他们劳燕分飞的致命伤。 费溪陷入深深的回忆中,继续回忆着,任凭2007年的秋风滑过脸颊,他的眼睛依旧迷茫空洞地盯着远处。 第六章兄弟阋于利 1 费溪接到他父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心里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这个节骨眼上,他真不想父母来麦城。不是他费溪娶了媳妇忘了娘,而是他有太多不愿意跟他们讲的苦衷。 不管工作上如何不顺心,生活中如何疲惫不堪,他已拗不过父母三番两次的诉说,只好先斩后奏应承下来。只是在来麦城的时间上,费溪在他父亲说的基础上向后延迟了半个月。他想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可以让他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易萧萧。 电话打完没多久,费溪就后悔了。他非常懊恼地觉得不该让父母在这个时候来麦城。他们的到来只能让他烦乱的生活更加忙乱。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能再收回来吗? 等到他心事重重地从二楼拾阶而上,宋鸿羽的声音愈来愈清晰地充斥着整个空荡的楼梯间。听到他急咧咧的声音,费溪猜测出他正给他女朋友打电话,要不他也不会这么着急。 “我说你就先别急了。咱们之间不就是个房子的问题吗?” “订婚宴,订婚宴怎么了?咱们吃得不是挺好的吗?” “这不就得了。我实话和你说,我父母对你也很满意。我觉得咱们可以慢慢去做他们的工作” 宋鸿羽还没把话说完,费溪由下而上的脚步声就惊动了他。他转过身看了看,见是费溪后,赶紧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告别的话。 “行了,不说了,下班后再说吧。我出来十几分钟了,再不回去就挨训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费溪刚拐过三楼楼梯的拐角。乍听到这些,费溪一时间心里有些不痛快。他没想到甄玉强那套周扒皮一样的公司管理制度会这么立竿见影有效。 眼前的事实很让他怀疑他这段时间的坚持是不是自讨没趣。如果他顺着甄玉强,一切对于他来说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压根就看不惯甄玉强强加于人的虚伪管理,还说什么“我们当初能承受的他们就能承受” 这算是哪门子歪理谬论?费溪心里一直犯着嘀咕,始终没有搞懂。即便当初他们几个是在老严的公司遭受过刻薄的待遇,但也不能把他对待人的那套嫁接到别人身上。他们感同身受的东西别人未必能真心体味到。再说了,要真要实行那套制度,就要把一碗水端平,别搞家族企业厚此薄彼的糟烂路数。 “财散人聚,财聚人散”他们还在老严手下打工时,曾不止一次讨论过里面蕴涵的企业经营管理的哲学。现在呢,一切都变了。这一点上,费溪很不赞同那类“枕边风”的谣传。他更相信甄玉强已经变了,已成为老严管理思维的衣钵传人。 “费哥,你出去了?” “没。刚接了个电话。” “费哥,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费溪没想到他会这么挑时候,选择在这个时间谈他转正加工资的事。他本欲推辞掉,但看到他那裹杂着怯懦的恳求眼神,一下子心软了。他心想这是不可避免的,早晚都得谈,于是停下了欲上楼而去的脚步。 2 他们并肩临窗而站,费溪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香烟抽了起来。十几秒钟的沉默后,宋鸿羽打破了他们之间这种寂静的沉默。 “费哥,没别的。我心里就是堵得慌,想和你说说话。” 费溪听到这里,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应对措辞。他总不能在员工面前损伤甄玉强,这要是在公司里传开,后果可想而知。 “你转正的事,我已经和老甄提了。这事有些棘手,需要一段时间。公司的情况你也清楚,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比咱们在壹点置业的时候热闹多了。” 宋鸿羽眨巴了几下眼睛,那表情更加郁闷不堪了。他没承想原本十拿九稳的转正会横遭波折。虽然心里泛起一些不快但他丝毫没有怪罪费溪的意思。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在尽他最大的能力给自己争取着。 要埋怨就得埋怨甄玉强以及公司那混乱不堪的管理制度。从这一点上讲,他对费溪夹在夹缝中的生存环境很是同情。他有些地方想不通的是甄玉强怎么会那么容忍老谢和妻弟董克钦在公司里的为所欲为,正事不做,窝里斗的事倒做了不少。 “唉——费哥,我知道你尽力了。这件事不着急,就是转正也不就多个二百块钱吗?对于我现在的生活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是啊,你们几个在工作上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可惜啊,你也知道我现在手中权力有限,不能给予你们太多。” “费哥,咱们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了。你也别太把这事放在心上,看老甄的良心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不要这么灰心,现在咱们几个能再聚到一起不容易。我刚才不是也说过,这段时间就能解决。” 宋鸿羽听到这里不言不语起来,他可着劲地连抽了几口烟,仿佛有些事还下不了说出口的决心。费溪看在眼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陪着他抽烟,看着楼后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费哥,我拿你也不当外人。有些事我想要你帮我分析分析,你生活经历比我多。再憋下去我实在受不了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我经历的困难还少啊,不都挺过来了吗?遇上事啊,想开点别死钻牛角尖。” “唉——道理我都懂,但心里就转不过那个筋来。你说咱们这些从农村来的想在城市扎根怎么这么难。” 他把话说到这个点上,费溪也对他要说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就是和他女朋友结婚以及买房子的事。费溪估摸出宋鸿羽现在的心思,禁不住犯起嘀咕,想他不会找自己借钱买房子吧。 很快的,他这种担心就被宋鸿羽缓缓吐出来的话击打得支离破碎。宋鸿羽和他说的是前两天定亲宴上碰上的窝心事。 “费哥,你说两个人在一块非得要房子吗?我就纳闷了,这女人和咱们结婚到底是跟着咱们还是跟着房子,怎么都和她们父母一样钻到钱眼里去了。” “话也不能这么讲。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你不能怪罪别人。再说了,我感觉你女朋友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不至于那么和房子死磕吧。” “费哥,你是不知道啊。前两天我们打算订婚。一开始,我父母和她父母说说笑笑,气氛还算是比较融洽” “你们是不是婆婆看儿媳妇,越看越喜;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啊?呵呵,你和你女朋友很有夫妻相。” “费哥,你别拿我穷开心了。我们两家人谈到房子时就都变了‘脸’。我爸妈说现在房子挺贵,我们家里没那么多钱,希望买房的时候他们能帮衬点。” “这是应该的。本来结婚和买房子就是两个人的事,不能让一个人独自承担。” “你是不知道啊,我女朋友她妈怎么说的。她说她帮我们看了一套房子,不到一百平方米坪,七八十万,首付要两家六四开,要我们家出大头,装修钱也让我们出。” “我印象中你女朋友好像是麦城的吧。按理说他们家有房子,她父母老了用不着和你们挤在一起住。要是三口之家要这么大的房子有些不实惠。” “费哥,这不是实惠不实惠的问题。你想这七八十万,我们就付完首付还房贷要还多少年。现在咱们的工作又不是什么铁饭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换地方。真要是买了,这一辈子还不就算完了。” 宋鸿羽情绪失控地诉说不免让费溪心里生出些许伤感的滋味。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和几年前的宋鸿羽是多么的相似。这眼瞅着一拨又一拨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人纷纷告别单身,有关房子的争论终究会浮出水面,并成为横阻在他们面前必须去解决的现实问题。 3 如果不是甄玉强从办公室打来电话,他们俩或许还会这么没有个时间概念地聊下去。费溪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下意识里感觉到他离开办公室的时间有些长了。宋鸿羽从费溪的神情里读出了某些东西,适时打住了他正在进行的倾诉之旅。 “走,咱们回去吧。老甄打电话过来了,不知道有什么事。” 宋鸿羽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就跟随着费溪向六楼的办公室走去。他们回去的路上,费溪善意地提醒宋鸿羽就说他们外出碰到一起了,不能说出他们私下交谈过的事情。 这番话说出来,不仅宋鸿羽听着别扭,就是费溪也感觉到难受。从大学毕业至今,大大小小的公司他待过好几家,比这里抠的、苛刻的他都经历过,就是没有和现在一样忍气吞声地活着过。 不是他费溪愿意这样,而是他实在不甘心好好的一份事业和一个团队就这么被活活糟蹋了。要在以前费溪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每天做好自己那块工作也就心安理得了。现在呢,他不得不考虑拿出精力和心思与公司各方势力进行周旋,化解着各方的矛盾和利益冲突。 这其中也有例外,甄玉强的妻弟对费溪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每次总是有恃无恐地抵触着费溪的决定或人事安排。等到以他和老谢为首的派系形成的时候,费溪才弄清楚了甄玉强的别有用心。 甄玉强看到费溪树大根深的威信和影响力,担心将来有一天他会要挟到他。于是他耍起小心眼,以中秋之前杯酒释兵权的策略,一点点分化了费溪手中的权力。 费溪现在除却对代言dm杂志拥有主编的权限外,其他像发行和招商这类的核心业务基本上不是交给老谢就是交由董克钦打理。 他在公司地位上的变化是易萧萧根本不知晓的。费溪也不是没心没肺,他实在是不想易萧萧再为他以及他们的生活担惊受怕。易萧萧却不领情,总感觉他有什么事瞒着他。实际上,一切仅仅是她的捕风捉影而已。 宋鸿羽他们俩先后间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到办公室。费溪先他一步走进办公室时,宋鸿羽正停留在五楼和六楼楼梯间耗着时间。他们商量好了,不能再让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捞到打小报告的把柄。 “费总,您有时间吗?有点事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费溪途经公司人力资源办公室时,被刚来两个月的人力资源主管冷歆萌喊住了。她没来之前,这个位置一直由甄玉强的老婆董晓芮控制着。她要不是因为有孕在身,说什么也不会让甄玉强招什么人力资源主管。 “有什么事,等我先去甄总办公室回来后再说。” “行。等您忙完我再找您吧。我的事不急。” 冷歆萌的一笑一颦还没完全从视野里消失殆尽,费溪的身影已经晃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甄玉强看见费溪进来,示意他随便后,赶紧又把电话接了起来。不用他解释什么,费溪已从他的话语和神态里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 “老费,你刚才去哪里了?害得我满公司找你。” “手机费用快没了,去楼下充手机费去了。” “我说呢。你说咱们组织一次团购怎么样?我看公司里大部分员工都面临着结婚买房子的问题。咱们也可以趁着团购买一套进行投资。” 他的话说出来,费溪没有立即接过话茬。不是他不想接,而是甄玉强后续的话没有说出来之前,费溪不想犯以偏概全的错误。他对甄玉强太了解了,事情既然从他嘴里说出来,基本上就是都已经想好了,只差找个人来肯定和哄抬一下他的创意而已。 “事是好事,但对公司员工未必是件好事。我想凭他们现在的收入很难承担还房贷的压力。远的不说,老谢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看未必。你老费当初还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咱们不要低估他们这帮小孩的经济偿还实力。再说了有压力无论对他们还是对公司都有好处。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在工作去留问题上会有所顾忌。”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那个了。老甄,我还是那句话,一个公司要想发展,员工的稳定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我们把目光局限在一些蝇头小利,最后只能越做越小。现在我们的发展势头是不错” 费溪一时情绪激动,无所忌讳地吐露出这么多甄玉强不爱听的话。要不是手机来了条新短信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俩还不知道要尴尬到什么程度才算完。 甄玉强舒展开皱起的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搭档,别有深意地撇了撇嘴。他似乎能预见到未来的某天,费溪会怎样去对待他确定的公司经营策略。如果真要是那样,他就不能心慈手软了,否则后患无穷。 4 短信是孟夏发来的。费溪乍一看到,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已有大半年不曾联系,平时在网上遇上也不和以前那样说话了。说什么呢?费溪找不到和他推心置腹说话的那种感觉了。 再说了,费溪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和他聊,不是公司的杂七杂八就是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有意思吗?他现在觉得和不相干的人说那些,除了能获得一时的心理解脱外,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更何况,向外人口无遮拦的倾诉最终会被传播成n个变种的版本,成为一枚隐藏在生活中的地雷,随时会爆炸。 大半年来,费溪以他的切身体会实践了一个道理,职场上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真正的敌人。在利益和机会面前,每个人的心态是一样的,都可以找到更多的理由维护自己盘子里的东西。难怪以前有人说做朋友就不要做同事,做同事就不要做朋友。或许同事和朋友是一个不能对等的概念。 “老费,忙什么呢?好久不联系了?你们的杂志办得怎么样了?” 费溪把玩着手机,心里犹如开锅了一样翻腾出很多回复的内容,但他最终还是撇了撇嘴,放弃了。 这些没有逃过甄玉强的眼睛,他借喝水的动作掩护着意图从费溪脸上变化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他不是关心费溪遇上什么难缠的事,他关心的是费溪有没有和公司那帮人串通起来搞他。 想想这都是很悲哀的事情。费溪心知肚明甄玉强此时此刻在琢磨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话:“你说现在这社会,人都够势利的哈。刚才我一个很久不联系的朋友发短信嘘寒问暖,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句话拉回甄玉强想得出神的心思,他赶紧前言不搭后语地接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掩盖着他刚才的失态。 “我知道咱们现在是在创业阶段,就是因为现实的情况,我才决定将更多的财力投到业务的发展上。老费,有些事咱们俩可得商量好了,一个口气说话,不能让他们产生怀疑。” 话说到这个无耻的分上,费溪还能说什么呢。他苦思冥想地琢磨着怎么回应甄玉强方才的那番话时,手机响了一声后归于了平静。费溪脑子转得快,仿效甄玉强刚才的样子,随口说出了一句让人气噎的话。 “我这朋友真是有病,有事不直接说,还拐弯抹角的,我真受不了这样的人。有些时候想想还是咱们之间交往来得实实在在。” “是啊,咱们俩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这些年咱们有很多共同的经历,希望以后咱们能并肩作战,争取把业务做到麦城第一。” “好啊。要是没事我先去给朋友回个电话。” 费溪话还没说完,人已起身离开座位。他现在的样子明摆着一副不容别人指三点四的架势,谁还能拿他怎么办?甄玉强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以肢体动作默认了费溪要离去的打算。 “老费,你顺道帮我喊一下小冷。这个月公司座机的话费有些高,我安排她去打印一下话费单子查查。” 他在费溪后脚完全离开他办公室的刹那还说了些什么,费溪已无心再刨根问底。他知道这是甄玉强变相地提醒自己不能再用公司的座机打私人电话。费溪心里生气归心里生气,嘴上什么也没说就拨出了孟夏的手机号码。 这段时间,和甄玉强共事的日子里,费溪深深体味了家庭手工作坊式的企业是怎样吝啬,对员工又是怎样的精打细算。套用宋鸿羽他们的话说,只让牛干活不让牛吃草,牛哪来的力气多干活。 5 孟夏的手机响了老半天没有人接听,费溪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等到确认呼出的手机号码就是孟夏的,他心里犯起了嘀咕,猜不透这个曾谋过几面的朋友弄什么名堂,总不会没事搞什么电话骚扰吧。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徘徊了片刻,费溪无奈地折回办公室,准备继续他和甄玉强还没结束的讨论。但他人还未踏进办公室半步,孟夏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喂,费溪吗?” “嗯,孟夏啊,有什么事吗?” “嗨,能有什么事。今天和一哥们儿聊天说起博客来就聊到你身上去了。这不就给你发了条短信。咱们有些日子没联系了,哥们儿发财了啊”“我发的哪门子财,生就一副给人打工的命。” “我说咱们也不是外人了,还不了解你吗?你的能力在壹点置业就得到体现了,还谦虚那些个废话做啥。” “呵呵。你最近怎么样?听你的口气混得不赖啊。” “能好到哪里去呢。前两天和蓝逸一块喝酒时还说起你,我们都看好你们现在做的代言杂志。我提前告诉你啊,蓝逸对做dm杂志有些心动了。” “这有什么,市场这么大,谁做也是做。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 “也是,现在你们公司吃到麦城dm杂志的第一只螃蟹,你们算是发了。你可别忘了曾经一起受苦受难的弟兄们啊。” “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费溪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有钱大家一块赚。” “呵呵,别介。钱还是留着你自己赚就好。我买房子了,最近手头有点紧,能否支援支援兄弟?” 说了大半天,孟夏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他和费溪联系的目的。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喝酒捞肉吃的时候从来就想不到他,一旦遭受难处了第一个想的就是他。他就是再怎么赚钱也不是冤大头,更何况他也没赚到多少钱,还要养车。 费溪默不作声了十几秒,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脱身理由。不是他费溪是个守财奴,而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看他现在做了主编,每月拿几千块钱,但还上车贷和存出孩子上学的钱,剩不了几个渣了。 “你小子不是最讨厌做房奴的吗?怎么心血来潮了?不会是想加入炒房团炒房赚钱吧?” “哎哟哎,我说费大主编,你别在这里寒碜我好不好。你看看这房价嗖嗖地向上涨,挠得我心里发毛。我算了算,要是不趁着现在赶紧买房子,以后别打算再花二三十万买个安家的地方。” “呵呵,是不是嫂子向你施加压力了?这也不怪我说你啊,你们结婚都几年了,还租房子住。也就是你不知道烧了什么高香,碰上了嫂子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 他们嘻嘻哈哈说笑的时间,费溪心里也拿定了主意,他不能拂孟夏的面子。不管他回家后耳根要遭受多少罪,也要尽力拿出千儿八百的帮扶一下孟夏。或许这么一点钱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有总比没有强吧。 “你还别说我了。这次我俩手头有些紧,我让她找同学、朋友借钱,她说什么也不肯。老费啊,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俺们俩买这套房子还是四处筹钱付的首付。但凡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我也是实在没辙了才向你开口” 费溪很能想象到此时此刻孟夏的脸上无奈又可怜的神情。曾经的曾经,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向他熟悉或者半熟悉的人借着钱。等到他心里为之一酸,就坚定了要帮衬孟夏千儿八百的想法。 “老孟啊,你说你借钱直接过来找我不就得了。这又是短信又是电话的,你不嫌麻烦啊。” “我怕你忙啊,只好先发个短信试探一下,看你有没有时间。也不怕你笑话,我真怕你拒绝,怕自己下不了台。” 也是,有些事面对面说会很不方便,譬如这借钱的事,要是对方愿意借还可以,要是不借,双方免不了一顿尴尬。这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不用亲临现场被对方影响了情绪,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你多虑了。我手里钱虽然不多,但千儿八百还能挤出来。” 孟夏听到费溪说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满怀希望的心情夭折了。他心里不痛快却没有立即表现出来,嘴上一个劲地说着感谢,心里早骂开了娘。他想你费溪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都干什么用去了,借我这么一点打发叫花子呢。 他想归想,骂归骂,这千儿八百的钱虽解不了眼前之困,但至少能让他少废点唾沫星子,少看别人一点脸色。他们通电话的时候,费溪也回到办公室记下了孟夏银行账号。末了,他对孟夏说一会儿抽空去楼下的银行把钱打过去。 6 这天下班回家,费溪和往常一样吃着他做好的晚饭,打发着一家人团聚的时间。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是,他心里现在压着两件事:第一件自然和孟夏脱不了干系;第二件也让他轻快不了,他父母可是说来就来。 早上,他还打算今晚说说这事。现在可倒好,他实在没有底气再去惹易萧萧。他不是怕她,而是实在不想两个人没完没了地吵吵。每次打完嘴仗,费溪总感觉他们俩做的都是些心里痛快却很赔本的买卖。先不说把各自的爹妈拐带上不说,单就是对孩子影响也足以让人头疼。 费溪前两天看报纸,有个新闻说某某大学大四学生因找不到工作跳楼自杀了。那里面有专家分析说,自杀的学生大都与家庭教育相关,打小心里就有阴影,心态不健康。他看着躲在一角抹鼻子掉眼泪的孩子,那个心疼劲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别看易萧萧每次都会借机呵斥孩子,但她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心里对孩子的疼爱绝对不会比费溪少一丝丝。 “哎,你今天看报纸了没有?听说上海和北京的房子要降价了。” 正在厨房洗碗的易萧萧冷不丁甩出这么一句话,把费溪吓了一跳。要不怎么说做贼心虚呢。费溪现在不敢贸然接易萧萧的话茬,担心会牵扯出孟夏借钱的事来。他想能瞒过一阵算一阵,等到发了奖金的时候补上就好了。 他哪里晓得,易萧萧早就知道他有个小金库的事。里面多少钱,什么时候少了,记得比他还清楚。费溪这段时间也算是烧了高香,要不是易萧萧所在的公司忙于扩大规模招聘人手,有他好受的。一顿暴打可能说不上,但恶言恶语的奚落和攻击是少不了的。 要说孟夏也是不近人情,你说大晚上的没什么要紧的事发什么短信。易萧萧涂抹着护手霜坐进沙发时,费溪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此时,费溪正哄着孩子玩积木,没承想这个时间有人,尤其是孟夏会发来短信。 “谢谢哥们儿。钱我取出来了,等过两天倒过手来,我就还你。” “谁啊?谁给我发的短信?” 费溪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一板一眼看短信的易萧萧,心想事情可能很不妙。见此情形,他来不及多想,随手扔下手里的积木快步奔向了易萧萧的位置。易萧萧还没责问的时候,费溪一把把手机抢到了手里。 “你借给孟夏钱了?借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你也不看咱家的情况,你哪来的钱借给他?” 易萧萧毫无顾忌地厉声质问着费溪。他僵在当场,半天没有支吾出个子丑寅卯来。费易轩看着费溪一声不吭的样子不免有些害怕。她怯怯地望了望易萧萧,眨巴着的眼睛里已在闪烁泪花,仿佛是她做错了事的样子。 “易萧萧你别犯病啊。你没看孩子,她打小就被你这么吓唬,长大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事你不会好好说啊。” “行。姓费的,算你有种。你不是有钱借给别人吗?我们娘们俩给你省什么省。轩轩,妈妈明天给你买芭比娃娃去,不给他省了。” “神经病。” 费溪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阳台。这是他最近才悟出来的法宝,夫妻两人吵架的时候,需要一个空间冷却沸腾起来的血液。但人和人,尤其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这样想,易萧萧未必会这样想。 易萧萧以为费溪在给她耍脸色看。易萧萧打小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咽下这口气。没过多久,她指桑骂槐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从客厅里冲到了推拉门紧闭的阳台。 费溪心里窝着一股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火,克制着自己恼怒起来的情绪,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闹市区的灯火通天的夜景,试图分散一下达到沸点的注意力。 他不知道,现在告诉易萧萧他父母过两天来麦城的事会是一番什么样子。不管理想的结果如何,费溪失去了和易萧萧商量事情的信心和勇气。 别的夫妻会不会和他们现在的状态一样磕磕碰碰地过日子?费溪早已遣散了揣度别人生活方式的闲情逸致。 7 要不怎么说按下葫芦浮起瓢。 最近一段时间,费溪发现他的工作和生活从来就没有消停片刻,不是这里出了问题就是那里会出些让他猝不及防的事。这里面当然包括孟夏借钱后又发短信的糗事。 易萧萧这次好在还算通情达理,仅仅是絮叨着发了一些牢骚,没有过多追究费溪欲瞒天过海的勾当。当然,费溪为此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小金库已是不宣之秘,以后他甭想再有私房钱。想想牺牲个人利益换来家庭的和睦,费溪没事偷着乐了几下也就不再耿耿于怀了。 第二天,费溪前脚刚踏进他办公室的门,先他而来的冷歆萌紧随他的脚步冲了进来。她不是空着手进来的,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电话费单子。费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费总,有两个事我必须和你提前沟通沟通。昨天看你一直很忙就没有过来。” “哦。昨天你叫过我,我从甄总办公室出来接了个电话就把这档子事忘了。” “昨天要说的事不着急了。你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出什么事了吗?” 费溪看着冷歆萌手里拿着的那沓座机话费单随口问了一句。他原本想也就是个别人打打私人电话的事。这谁还没个给紧绷的神经放假的时候。偶尔用办公室的座机打打私人电话,只要不是很过分,他的原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 “费总,办公室里有人用座机打168,信息费高达五十元。” “什么?” 冷歆萌不疾不缓地吐出她走进费溪办公室的意图,费溪傻眼了。他想不到公司里竟然会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作案。且不说事情的性质,单说这明目张胆的架势根本就没把费溪他们当回事啊。 “确实是这样的。我打10060查了,是有人打电话充了qq币。” “知道是谁了吗?” “我一大早就登录qq查了,我qq里没有这个号。但我想可能是有人给其他的qq号充值的。现在每个人有这么两三个qq号不是什么稀罕事。” “qq号弄到手没有?你给我我一会儿查查,看看是谁的胆子这么肥。” 冷歆萌张口就说出了她已烂熟于心的qq号。费溪来不及多想就欲登录qq,他准备加她刚说的qq号为好友。 “费总,你这样可能会引起他的注意。我想还是我来查吧。” 费溪见冷歆萌如此说,暂时停住了手。他想了想她说得也在理,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他也需要敲打一下那些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甄玉强现在正愁没处找碴呢,这不是给他制造进行强权管理的机会吗? “萌姐,你还是单独申请一个新的qq号吧。我不想他们太难堪,你也知道甄玉强那边的事。” “我明白的。所以我一大早就提前来,是想先告诉你,免得到时候你不知道,被人倒打一耙。你管理这么个摊子也挺不容易的。” “萌姐,这件事你先查,争取在甄玉强来公司之前查出来告诉我。” “好。昨天我想告诉你宋鸿羽” 冷歆萌离开他的办公室前说出了她昨天没来得及说的事。她说甄玉强把宋鸿羽申请转正的表格压在了他抽屉里,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眉目。 没用多长时间,冷歆萌有了收获。她通过和那个qq号聊,要出了他的信箱。虽然他不说他是谁,但费溪足能够从这个“dkq520”的信箱通行证里圈定作案者。他们公司就那么十几号人,除却董克钦外就没有姓氏以字母“d”开头的。 “洞keqin”费溪在纤尘不染的a4打印纸上拼写出了“董克钦”三字的拼音。他兀自琢磨了半天,通过msn告诉冷歆萌,暂时不要将查出的结果告诉甄玉强。冷歆萌是聪明的,她迅速理解了费溪的意思,给他发了一个笑脸表情符号。 8 甄玉强听完费溪的汇报,整个人都气得从老板椅上弹跳起来。以他当时的气势,如果那个以公谋私的家伙站在他面前,他不踹他两脚不抽他两巴掌绝不算完。 “老费,你去给我查,我一定要查出这个孙子。我倒要看看他的胆子有多么肥。” “老甄,你先消消气。事已出了,我觉得需要对当事人进行严厉的处分,不能草率了事。否则以后什么幺蛾子都会出,乱了公司的规矩。” “这还用说嘛。咱们在一起共事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你去查就行,不管是谁,我不拿这孙子开刀,咱们还怎么在公司树威信谈发展。” 费溪嘴上说着一些适合当时情形的话,心里早已乐成了一朵花。他想现在终于逮住一个处理董克钦的机会,要杀杀他狐假虎威的威风。要说费溪对他没有怨言那是假的,他整个就是一个二百五,什么事都不会做不说,还不让比他能力强的人去做。 每次做不好事追究责任的时候,他自恃是甄玉强的小舅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谁拿他都没辙。要不是甄玉强他老婆董晓芮袒护着,费溪早把他给灭了。或许这也就是费溪和甄玉强心里疙疙瘩瘩的原因所在。 但这不是主要原因。除此之外,甄玉强还有两个他自以为外人不知的小九九。这其一就是他看不得费溪在公司的影响力比他大,更不愿意看到年底的分红分给费溪几万块钱。其二是他寂寞难耐,几次想占冷歆萌的便宜都恰巧被费溪撞了个正着。 一次两次说是巧合也就罢了,三番五次叫谁都不会相信那是无意的。要不怎么说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经历这么许多次之后,费溪也徒剩打碎牙齿肚里咽的份儿。 这种情形之下,纵使他费溪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更何况,还有董克钦在背后的使坏,所有的事就不由得甄玉强不信了。 费溪全身退出甄玉强的办公室,煞有介事地上网耗了那么大半个小时,才打起精神重新走进总经理办公室。这个时间,甄玉强正和他妻子董晓芮通着电话,说着座机被盗打的事。 “行,你不用管了。这小子一旦被我抓住,我肯定灭了他。胆子也忒肥了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不和你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克钦来公司后没少受他们的气。” 费溪隐约听到董晓芮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屁股已经落在了甄玉强对面的椅子上。甄玉强看见费溪气定神闲地走进来,他赶紧抓捂住听筒匆匆告了别。他的通话内容外泄怨不得别人的耳朵,要怪就怪他铁公鸡一样舍不得换个好一点的电话机。 “老甄,事情有些棘手。我看是不是这样,罚当事人一点钱警告一下算了。” “老费,别怪我说你不给你面子。这样的事你还敢犯糊涂?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我看有必要对打私人电话的事情一并处理。” “我刚才说的也仅是我的建议。你怎么处理你来决定就好。” “你查出是谁来了吗?” “具体是谁,我没有查出来,但通过和他聊要到了他的信箱。他的信箱通行证是dkq520。” “是126的还是163的?你别告诉我是搜狐的。” “不幸被你言中了,是搜狐的。我想这样,一会儿我们开一个会说说这事,给当事人一个主动认错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唔,哦。” 甄玉强很显然是被他小舅子给雷到了。他想不到这个盗打公司座机电话的人会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一时间,他陷入沉思中,对费溪方才说的话仅仅自然地应付了两声。时间不长,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算了,费溪你忙你的去吧。这事我来处理。你顺路帮我把董克钦叫过来。” 9 就是打死董克钦,他也不会想到他的一时冲动,给甄玉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没事人一样趿拉着拖鞋晃荡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他想不到甄玉强正怒目圆睁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董克钦打从毕业进这家公司还从没见过甄玉强生气时的样子。这一次他领教到了甄玉强传说中的那副气急败坏的熊胎。以前他不相信还替他辩解,现在他开始死烦死烦甄玉强,尤其他盯着人看却始终不说话的沉默样子更讨人嫌。 “姐夫,你没事吧。没事我就去忙了。” “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我问你前两天有没有用公司的座机充值,换qq币?” “这是哪个孙子冤枉我呢。看我找出来不活劈了他。” “你还嘴硬,'mailto:dkq520sohu'>dkq520sohu,这个信箱是不是你的?” “是啊,我很少用这个,平时都用qq传文件或者资料,很少用信箱。” “谁问你这些了,你就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就行了。你啰嗦这么多有什么用。” 接下来,甄玉强没有再给他狡辩的机会,把他从费溪哪里获知的情况一一摆在了桌面上。董克钦起初还嘴硬,后来见实在赖不掉了,他也就只好承认了。 “姐夫啊,那天我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我养的qq宠物还活着吗。你知道我马上过生日了,如果它饿死了,我想花点钱复活它。” “正经事不做,你脑子里整天就琢磨这些啊。难怪别人挤对你,我看我要和你一起共事,我也挤对你。” 董克钦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任由甄玉强的唾沫星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更可气的是他时不时故意摆出抹掉溅在脸上的唾液的动作,一厢情愿地期望达到能刺激甄玉强闭嘴的目的。 “你还养qq宠物呢。没事的时候你好好想想,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养什么宠物。这话说出去,我都替你感到脸红和害臊。” “行了啊,行了啊。别没完没了的啊。我来这里是工作的,不是看你脸子当哈巴狗给你训的。你要是愿意耍脾气你回家耍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态度啊。有本事你别在我这里上班,自己出去找工作去。你要是找到比这里强的能干长,我叫你姐夫,行吧!”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看你就是个二百五。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我早抽你了。” 董克钦和甄玉强锋芒对锋芒的争吵吸引了整个办公室的注意力。很多人装模作样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实际上耳朵早就穿门而入,听着他们俩半吊子一样的争吵。 他们俩不着调的争吵很快被好事之徒整理出来,以匿名形式张贴在了天涯论坛和百度贴吧。很快的这件事在网络上蔓延开来,一些好奇心重之人竟然发动了人肉搜索欲找到这家公司和吵架的两个人。 几天后的中午,甄玉强把费溪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他不知道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打开的网页上就是那篇他和董克钦吵架的帖子。他的意思是让费溪找到这个人并把此人给开除了。 起初,费溪不想管这事,但甄玉强言语透露出的信息让他隐约地知道他可能已锁定目标。果然不出所料,费溪刚查得有点眉目时,甄玉强就安排冷歆萌解聘了宋鸿羽。这天费溪正在外边拜访客户,他没承想甄玉强会选择他不在的时候动手。 实际上,甄玉强锁定宋鸿羽仅仅是有点科学依据的怀疑而已。他找到从事it工作的老乡破解了发帖人的ip地址,以此推断出是宋鸿羽所为。此前,费溪与甄玉强沟通过,绝不能凭此单薄的证据就断然辞退一个员工。 甄玉强嘴上答应得挺好,但没办什么实事,还是借刀杀人,清除了异己,给和费溪走得近的人来了个下马威。这一点是费溪所不能料及的。他没想到甄玉强会既狠又快地动手,更没想到宋鸿羽成了盗打公司座机事件的替罪羊。 费溪很是替宋鸿羽鸣不平,但他又能如何?他的饭碗还是在甄玉强的手里捧着。要不是念及他们的交情和费溪的实力,或许他会连他一并处理掉。但这是早晚的事,因为费溪的存在阻碍了他向冷歆萌的示爱。 痛惜抑或气愤对费溪而言都无关紧要。随着几场秋雨侵袭,天气越来越凉,2006年的秋高气爽的日子离麦城这片土地越来越远。 费溪不得不认真考虑着他父母来麦城小住的问题。这件事若商量不妥,等待他的将不仅仅是工作处境上的煎熬,还有来自家庭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