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后遗症》 戒断后遗症 第1节 本书名称: 戒断后遗症 本书作者: 千载之下 本书简介: 初见时,陈西瑞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男人骨相优越,眉眼周正,气质上有种自私寡情的小资感。 第二次见时,陈西瑞凑到他车窗边,笑嘻嘻地拍着马屁:“这车真好看,跟您的气质特别搭。” 目光炯炯,语言真挚,眼底藏几分笨拙的世故,不知是真蠢,还是段位过高。 傅宴钦轻哂,给她个建议:“脸不够漂亮,身材也不够好,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吧。” 可在两人纠缠的那些年里,傅宴钦不止一次萌生把她娶回家的念头,等到万事尘埃落定,陈西瑞已经离开许多年了。 —— 陈西瑞认为自己的人生就是在不断试错,高考稀里糊涂选了临床,老师认为她缺乏临床思维,不是一块当医生的料儿。 没事,一步一步来,她可以学。 谈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恋爱,第一段青涩懵懂,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第二段伤筋动骨,把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活活逼成了女文青。 好在未来还长,她还年轻。 一个北上求学的姑娘与爱情周旋,又一路颠颠撞撞成长为主治医师的故事。 【排雷】 结局h 双非c 女主不是大美女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西瑞 ┃ 配角:傅宴钦 ┃ 其它:刘仕文,艾冉,涂导,孙泽洋,徐乐陶 一句话简介:上位者低头/年龄差 立意:阳光总在风雨后。 第1章 初见 小时候玩过家家,陈西瑞最喜欢扮演“妈妈”,最享受的角色体验就是领着一群毛没长齐的孩子们去她家里白吃白喝。 全小区的孩子都喜欢跟她玩,因为她不光傻,还老自以为聪明,骗她不会产生任何心理负担。 当然,陈西瑞绝对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傻子,不然也不会以全省理科第105名的光辉成绩考入北潭医学院,顶多就是有点憨。 在老百姓口中,形容这种人,最经典的说法叫作“缺心眼”。 缺心眼的陈西瑞忙活了一中午,跑了好几家水果店,终于挑到了合心意的晴王和白草莓,她指挥老板包装成礼盒,另外又在这家提了一箱特仑苏。 结账时,拍照发给林美珍:【现在这物价还让不让人活了,就这么点东西,花了我两百八。】 老妈:【送谁的啊?】 siri:【我们白老师啊,内分泌科的那个带教老师,我今天要去人家家里做客。[抠鼻]】 四月份的北市,清雨刚停,前不久还是残冬,接连几夜大风,醒来再一看处处春意盎然。 遍布大街小巷的国槐,一夜之间冒了绿芽,呈参天之势,阳光从罅隙间漏出,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 陈西瑞踩着这些奶油色的光影,满面春风地走向钟楼鼓巷。 七拐八绕后,终于找到了白老师口中的砖雕拱门,穿过拱门,往右走了十来米,钟楼鼓巷28号赫然映入眼帘。 抱鼓形门墩立于朱红大门两侧,铜制门钹穿过狮头辅首,外观上方方正正,坐北朝南,很符合传统文化里“天圆地方”的理念。 陈西瑞抬起头,站在院门外,反复确认门牌号。 来之前,她还在感慨北市土著真幸福,能在寸土寸金的二环住上带院子的平房,吹牛都有资本;要说缺点,那也是不容忽视的,面积小,人口密集,鸟窝大点儿地方恨不得装下三代同堂,多憋屈啊。 左右这么一合计,陈西瑞就觉得老祖宗的话充满了智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想要地段好,就不能奢求住得有多舒心。 然而,当想象中的“鸟窝”横空摆在眼前,她差点双膝一软,当场下跪:对不起,是我浅薄无知了。 看来老祖宗的话也不能全信,在二十一世纪的首都,鱼和熊掌可以放到一个锅里炖。 她把东西放到脚边的青石砖上,掏出手机在微信上问张超到了没。 这次大四实习,她和张超同被分到了北潭医院,更巧的是,科室轮转表上,两人的轮转顺序完全一致。 等了三分钟,张超没回她。 她不打算傻等了,左右张望一圈找着了门铃,正要按戳之际,一辆黑色迈巴赫徐徐驶进胡同,在距她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位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绕到后边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车门。 “傅先生,到地方了。”是本地人的口音。 老早就听她的本地室友说过:北市的有钱人大多藏在二环内的四合院里,这叫闹中取静,返璞归真,主打一个惬意。 陈西瑞好奇心起,偷偷斜睨一眼,后座的男人恰好从车里出来,视线对了个正着。 男人骨相优越,眉眼周正,气质类似《色戒》里的梁朝伟,有种自私寡情的小资感。 望向你时,眼神疏淡,你很难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什么。 细微的风声融化在下午三时的日光里,这条堪堪容纳两车并行的胡同,此刻安静得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陈西瑞翘起食指假装撩头发,自然地错开眼神,余光发现男人朝她这边踱来,手上也提着礼。 身影慢慢靠近,陈西瑞闻见了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沉木香,像是乌木和麝香组合到了一起。 真有品味。她下意识地想。 男人抬手摁向门铃,自始至终将她无视个彻底。 四合院内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朱红木门打开了,白念瑶一见来人,神色明显意外:“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回来没几天。”一把嗓音醇厚低沉,很好听。 陈西瑞拎起上门礼,趁机闪身出现:“白老师,我也来了,张超到了吗?” “他刚到,快进来。” 一脚走进来,再跨过垂花门,四合院的全景尽收眼底。 庭院古色古香,内植松竹翠柏,迎春正值花期,鹅黄花朵一丛丛缀于角落。 陈西瑞把手上的东西递给白念瑶,“来的路上顺道买的,老师请收下。” “客气了。”白念瑶接过来,递给身边的保姆阿姨,那阿姨十分有眼力见儿,把男人手上的东西也一并拿了过来。 等保姆阿姨走开,白念瑶开口为二人做介绍:“这是我先生的侄子,傅宴钦。”随后眼神点了点她,“这是我的一个学生,来家里玩的。” 陈西瑞站得笔直,眼神清澈:“你好,我叫陈西瑞。” 男人闻言颔首:“你好。” 纯属客气应一声,多余的话没有。 陈西瑞没有自讨没趣,笑了笑挪开视线,东南西北瞟了个遍,再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这果然是一座顶配版本的四合院,不光外观奢华,内饰也很显富。 “过年那会儿就听老傅说你快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白念瑶道,“你三叔刚才有点事儿,不知道那通电话打完没,你先去客厅坐吧,我去看看。” 傅宴钦专注听着,神色平淡:“他在书房?” “是啊,都待半天了。” 男人垂眸整理袖扣,漫不经意道:“我直接过去吧,我正好找三叔说点事情。” 白念瑶大约能猜到他是为了何事而来,那些公事确实适合私下里说,转而安置另一位客人:“那西瑞,你先去客厅坐。”为她指了指方向,“从这边走。” “好。” 陈西瑞目送他们走远,初来乍到的拘束缓和不少,四下又打量一圈,蹦跶着走进会客厅。 屋内的装修风格与庭院自成一派,也是中式风,没等细看,就听到张超扯开嗓门喊她名字。 她迈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到红木沙发上,“差点走迷路了,给你发微信咋不回呢。” 张超看了看手机,发现一条未读,“哎呦没注意,我给静音了。”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聊起天,期间有人送进来下午茶。 现烤的司康温热酥软,搭配清爽的青提酸奶慕斯,色相十分诱人。 陈西瑞嗜甜,三两下解决掉一块慕斯,然后端坐着开始品茶,“这什么茶?怎么有股草纸的味道?” 张超无语:“您老品了半天,就品出这么个味儿?真是暴殄天物了!” “可我闻着就是这个味儿。” “西瑞啊,你这姑娘咋就这么实在。”张超笑咧咧地放下杯子,挪了挪屁股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道,“你知道白老师的老公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猜猜,你猜猜。” 陈西瑞不忍打击他的分享欲,卯足了劲儿扮演一个思考者:“应该是姓傅,因为他侄子姓傅,至于叫什么名字……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一看你就不关注新闻。”张超放弃,揭晓谜底般朝屋顶指了指,“傅邵伟听过没,大人物。” “这你都知道?” “来的时候我跟她老公见过面了,瞅着面熟,一百度,名字跟人就对上了。”张超提点她,“你不是想留在北潭医院吗,跟白老师处好关系,她没准儿能帮上忙。” 沉吟了片刻,陈西瑞叹口气:“我这读书都读傻了,成天净学习,啥都不懂,今天算是受到高人指点了。” 张超哈哈大乐,这姑娘说话好玩,性格也爽快,要不是名花有主,他早就下手追了,便耐着性子又点拨她两句:“她老公家那边非富即贵,好好表现,机灵着点。” “嗯!”陈西瑞十分赞同他的话,没有人会一辈子躲在象牙塔里,她要多社交,多结识朋友。 戒断后遗症 第2节 聊得正欢时,傅宴钦走了进来,屋内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不约而同地正经起来。 傅宴钦没有搭理二人的意思,坐到沙发椅上,顺手从茶几下面拣了本杂志出来打发时间。 修长手指抵在翻页处,指节轻弯,露出手背上隐约的青筋,很漂亮又不失力量感的一双手。 张超也像模像样地抽出一本杂志,杂志是全英文的,看不太懂,重新换了一本时尚杂志,指着上面的lv问陈西瑞:“喜欢吗?” 她瞧过去:“喜欢。” 他又指着chanel问:“这个呢?” 她回:“也喜欢。” 张超斜着身子笑:“我给你抠个立体的出来,就这杂志上的,随便挑一个。” 陈西瑞翻了翻,指着爱马仕lindy系列的某一款:“我喜欢这个,好洋气的。” “哟,爱马仕!这可是贵妇背的啊,不适合你们小姑娘。”张超合上杂志放回原处,“我送你个小钱包吧。” “哪一款啊?” “拼多多那种款。” “我谢谢你啊,来,正好帮我砍一刀。” 两人的聊天方式属于一个路子,天马行空,胡编乱造。 傅宴钦掀眸,不着痕迹看了陈西瑞一眼。 小姑娘粉黛未施,脸上干干净净的,但干净过了头,略显寡淡。 这样一张脸很容易淹没在人群里,之所以注意到她,全是因为她声音还算好听,洋洋盈耳,透着狡黠。 不多时,白念瑶和傅邵伟也进了正厅,陈西瑞不失分寸地打量起了她丈夫。 男人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有钱人会保养,实际年龄可能要大一些,气质偏斯文,很像大学里教西方史的教授。 一盏茶的功夫,陈西瑞听他们聊了些家常,间或穿插几句政治时局,傅宴钦话不多,都是顺着傅邵伟的话讲两句,用词寻常,不显山不露水。 差不多四点半左右,她起身告辞。 白念瑶本想留他们吃饭,陈西瑞一走,张超也没好意思留下。 “宴钦,你跟这姑娘是一个方向,顺路送人一程吧。”开口的是傅邵伟。 陈西瑞摆手说不用,心眼特实在地说:“坐地铁很方便的,我和张超一块走。” 张超一耸肩:“真不巧,我今天不回学校。” 傅宴钦道声再见,走出了四合院,白念瑶提醒陈西瑞快点跟上,这边离地铁口还有好些距离。 “那好吧,老师我先回去了。”她加快步速,追上了傅宴钦,客客气气地说:“麻烦您了傅先生,我往北潭医学院那个方向。” “改主意不坐地铁了?”男人音色偏低,这话乍听挺正经,仔细分辨,又像是在开玩笑。 陈西瑞怔了下,厚脸皮地笑:“咱俩不是顺路嘛。” 傅宴钦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她乖乖坐上副驾,对着司机喊“叔叔”,老张问她去哪儿。 “先送她去北潭医学院。”男人说完这句,就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汽车平稳开进主干道,老张起了个头打破沉默:“还在上学啊姑娘。” 陈西瑞盯着窗外看风景,闻声笑了下:“大四了。” “哟,快毕业了。” “最近在实习呢。”她没解释自己是临床医学本硕连读,学制是八年。 简短的一段对话之后,二人皆都闭麦。 陈西瑞第一次坐陌生豪车,不免局促,双腿并拢,腰板直愣愣地挺着,小学生似的正襟危坐。 开到珠江大道,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取出手机,按了接听,拇指按在音量键上将声音调低几度,压着嗓门“喂”了声。 电话是她男朋友打来的,问她几时能到学校。 “快了快了,还有十分钟就到……随便,吃什么都行……回去再说,我现在不方便。” 随着电话挂断,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车载香水的清淡香味充盈鼻端,陈西瑞腰板没刚才绷得直了,神经稍稍懈怠下来。 到了学校,她飞快解开安全带,礼节性跟老张道谢,拉开门跳下去。 一扭头,发现男人醒了,忙挪到后车窗前,隔着玻璃,弯身冲人笑:“谢谢您送我回来。” 傅宴钦微侧头,从她嘴型读懂了意思,抬手落下半道车窗,罕见地给了回应:“不谢。” “再见。”陈西瑞转身就跑,一双帆布鞋踩得风风火火。 跑起来脸上拂过一阵风,她想:我妈总说我缺心眼,来北市上了四年学,你都不知道你闺女现在有多会来事儿。 第2章 搭讪 吴濯尘远远就看见自家女朋友从一辆豪车的副驾上跳下来,然后屁颠颠地绕到后边跟人说话,卑躬屈膝的,特像旧时代的小丫鬟。 豪车扬长而去,小丫鬟蹦蹦跳跳往回走,真能嘚瑟。 “陈西瑞,你傻乐什么呢!” 那天风很大,女孩半长不短的头发被风刮乱,斜斜扫在脖颈和脸颊上,她用手抿至耳后,一张青春无敌的脸便露了出来。 许多年后,吴濯尘来回奔波于工作与家庭,中年危机、七年之痒接踵而至,他在沉闷的生活中抬起头,再次回忆这一幕,内心恰如秋风过境感慨万千。 陈西瑞拔腿跑过去,指指汇入车流的迈巴赫,“刚才那车,你看见没?” 吴濯尘再次看了过去,这下只能看见个车尾,“迈巴赫s680,我的梦中情车。”并强调,“之一,我最中意的其实是世爵c8,你可能没听过这牌子。” “哇,你懂的真多。”陈西瑞笑眼弯弯,很是崇拜,“我今天去白老师家做客,她们家那四合院真漂亮,我就去买房软件上一搜,差点没给我吓死,就那地段,那么大面积,起码十个亿起步。” 吴濯尘对这位白老师早有耳闻,陈西瑞在内分泌科实习那会儿,一天恨不得提人家八百遍,这也能理解,象牙塔里的小女生没接触过社会,自然而然就会对职业女性秉持一种崇拜心理。 “我得好好抱住白老师的大腿,以后没准儿能留在北潭医院呢。”陈西瑞将张超的原话转述了一遍,本人也十分认同话里的处世哲理。 “送你回来那人是谁啊?” “白老师她丈夫的侄子。”陈西瑞感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老公家的人都可有品味了。跟人家一比,咱俩就像王八池里的土鳖。” “瞧你这花痴样儿。”吴濯尘眼眸微眯,夹枪带棒道,“乐得都快走不动道了。” 陈西瑞噗嗤一笑,心里怪甜的:“好酸哦。” 吴濯尘板着脸不说话。 陈西瑞绕到他跟前,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那种社会人士指不定多大岁数了,咱们跟他们是有代沟的,再说了,品味都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等你岁数上来了,品味蹭蹭蹭不就来了,别着急嘛。” 吴濯尘哼笑:“歪理。”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是他见过的同龄人中,最擅长洞悉他人情绪的,更清楚每一个玩笑的尺度和界限,嬉嬉闹闹,永远不会过分,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舒服。 陈西瑞清清嗓子,换了一副正经的口吻:“我正在搭建关系桥梁。” “啥?” 吴濯尘听她扯了一通桥梁理论,大意就是:大学是一个小社会,毕业了之后要迈进大社会,不管身处哪个社会,得先学着广结天下善缘。多个朋友,多条路子嘛,白老师家里人那么厉害,我得在人家面前表现一下。 “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吴濯尘听完之后极度无语。 陈西瑞不想出卖朋友,说是她自己没日没夜琢磨出来的。 吴濯尘一眼看穿:“你可歇会儿吧,听我的话,离那个叫张超的远点。” 她嘿嘿一声,想打哈哈岔开去。 “人开迈巴赫的,干嘛要搭理你这种小喽啰?成年人交往都是相互的,你能给人家什么好处?”吴濯尘戳了戳她脑门,“你这里面到底装了几斤水啊,先去吃饭。” 陈西瑞捂着被戳红的额头,点头称是。 “电影票买了没?” “买了,我前天就买好了。”陈西瑞下意识掏手机,兜里摸了个遍,空空如也,零星一点记忆停留在她最后接的那通电话,“坏了,我把手机落人家车上了。” 吴濯尘习以为常:“你办事儿能不能靠点谱,怎么老丢三落四的。”将自己手机往她面前一递,命令式的语气,“自己打。” 车窗外是疾速后退的高楼大厦,在国外呆了近十年,偶尔逢年过节才回来,这座城市与他记忆中的大不一样,傅宴钦侧着额,目光落在不停变幻的广告牌上。 一阵欢快铃声闯进来,老张循声瞥了一眼,发现了那只遗落下的手机——粉色壳儿,上悬一串叮叮当当的挂件,“那姑娘的手机没拿。” 傅宴钦收回视线:“给我吧。” 老张扬手递到后面。 屏幕上的来电提示“欧巴”,傅宴钦想起那张不够聪明也不够漂亮的脸,对陈西瑞的印象就只剩下蠢了。 他接听后,摁了免提。 女孩的声音客客气气的:“叔叔您好,我手机落车上了,您什么时候方便啊?我过去拿。” 傅宴钦说:“明天上午九点,学校门口见。” 陈西瑞愣了一下,赶紧接上话:“不好意思啊,我下车的时候应该检查一下随身物品的。” 对面没有说话,磁磁电流里混着若有似无的呼吸音,微沉,匀净,也许还夹带些许不耐烦。 就这么沉默了大约五六秒。 “还有事儿?” “没……没了。”果然是不耐烦了。 “那挂了。”傅宴钦直接摁了挂断,把手机往座椅上一扔,“去绿城公馆。” 呼吸音被一阵机械的忙音取代。 “他怎么说?”吴濯尘问陈西瑞。 “让我明天早上九点钟在学校门口等。” “还好手机没丢,明天早点过去等人家,别迟到了。”吴濯尘拍拍她肩,“走吧,先吃饭。” * 女人打开门,墨绿色绸缎睡裙包裹玲珑身材,沿着酥肩垂落到膝盖以上几寸,小腿和脚丫露在外头,冷白白的勾人眼,脚趾小巧圆润,涂着几近透明的指甲油。 戒断后遗症 第3节 她抱着胳膊斜倚在门上,媚眼如丝,像条攀缠欲望的蛇。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夏安然踮脚亲他,傅宴钦偏头避开,眼神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陷于情-欲的意思。 “开个玩笑,我最怕被狗仔拍了。”夏安然将人拉进屋,四下张望一圈后,轻轻阖上门,“我这里只有酒,来点吗?” 傅宴钦靠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神色略带疲惫。 见他不说话,夏安然倚到男人身上,唇贴到他耳边:“怕酒后乱性啊。” 傅宴钦用手挡开她的唇,长吁出一口烟,倾身磕了磕烟灰。 水晶缸里的烟蒂堆积如山,演员经常拍夜戏,抽烟也算是一种纾解情绪的方式,他的掌控欲还没大到不允许身边的女伴抽烟。 夏安然抽一款水果味带薄荷爆珠的女士烟,具体什么牌子他不清楚,但她烟瘾不大,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 傅宴钦了然地瞧着她,目光冷寂,如冰层下的礁石,夏安然清楚他的行事风格——这个男人永远学不会主动哄人。 说与不说全在她,她说了,兴许他心情好,一通电话就能帮她摆平,如果不说,这事就永远烂肚子里。 她早已习惯男人在爱情里占地为王的高姿态,有时候她就在想:他这辈子会不会碰到一个让他俯首称臣的女人,也体会一把患得患失? “按行程安排,我现在应该在横隆拍戏,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部清宫戏。” “女一号?” 夏安然调皮地冲他眨眨眼:“你猜。”说完起身去酒柜上拿了两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红色液体倾倒入杯中,吊灯的那点光线照着人间的糜烂奢华,“陪我喝点吧。” 傅宴钦将烟揿灭,利落干脆道:“跟我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夏安然抬臀坐到他腿上,两臂虚虚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窝进他怀里:“临到开拍,我才知道女二换人了,现在新来的这个,戏份快要撵上我了,行啊,那就让她自己拍去吧。”她仰头,从男人的黑瞳里看见自己扮可怜的脸,“我那经纪人现在满世界找我,手机都要被她打爆了。” “关机不就得了。”男人言简意赅,有那么点玩世不恭的腔调。 “这样真的礼貌吗?”夏安然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娇矜的神色,“我就是想撒撒气,戏嘛,还是想拍的,可别真把我给换了。” 她红唇轻启,边说边揣摩傅宴钦脸色,跟了这位太子爷两年,不说把他脾性全然摸透,摸个七七八八总是有的。 两人相识于纽约的一场private party,她那点蹩脚的英文还不足以支撑自己在这种场合里如鱼得水,她觉得无聊透顶,也许回国以后真该好好恶补一下英语。 意兴阑珊之际,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竟意外发现了一张亚洲面孔。 “chinese?”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上前搭讪。 傅宴钦喝了口香槟,用国语反问:“你也是?” 她笑了笑,说好巧,并主动留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 三天后,她收到了傅宴钦的来电,问她是否有空,想请她喝一杯咖啡。 成年男女的相互吸引,就是如此肤浅,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亲切,缘于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情,当然能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想必财富地位缺一不可,况且他还长得不错,这就足够作为一场浪漫邂逅的开端了。 傅宴钦对她的印象更为肤浅,就是漂亮,一望而知的漂亮。 即便这种说法十分艳俗。 傅宴钦看着夏安然,眼前的女人聪明温顺,习惯将自己置于弱势地位,从而激发异性的保护欲。 句句不谈利用,句句在设圈下套。 比起喜欢把爱挂嘴边的恋爱脑,这种目的明确的女人能省去不少麻烦。 挺好。 “谁敢把你换了?”傅宴钦语气里有几分冷淡又戏谑的笑意,“既然知道害怕,下次冲动之前就该动动脑子。” 夏安然抿了抿唇,内心像被人揪了一把。 隔天,陈西瑞在学校小超市买了牛奶和橘子,八点五十提前站校门口等。 人情有来有往,别人帮你忙,你也得有点表示。 吴濯尘认为她这种“到哪儿都要拎箱牛奶”的做法纯粹属于无效社交,天真中透着愚蠢,求人办事儿真要能一箱牛奶解决了,那这事儿本身就不难办。 管他呢,他有他的判断,我有我的思想。 大约九点出头,一辆黑色库里南停在了她面前。 傅宴钦降下车窗,侧目朝她看去,陈西瑞东张西望了几圈,冷不丁瞧见面前的俊脸,笑容很快摆到位。 她凑到车窗边,语气真诚:“大老远的折腾您跑一趟,给您添麻烦了。”越过窗沿,将手里拎的东西搁到了副驾上,“现在满城飘柳絮,对呼吸道特别不友好,您得多吃水果多喝牛奶增强免疫力。” 几句日常交流,说了八百遍“您”,专挑马腿拍马屁,人才。 “我看上去年纪很大?”他问。 “啊?”陈西瑞被问愣了,“不大啊,您看着就很年轻有为。” 傅宴钦目光微偏,注意到了那敷衍至极的方便袋,上面印着某某超市的粗糙logo,一股子廉价感,“上次去你老师家,我记得你手上拎的是水果礼盒。” 被人拆穿图便宜买散装水果,陈西瑞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我在我们学校小超市买的,没看见礼盒,上次是正好路过水果店……”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傅宴钦打断她,从中央扶手盒里拿起那粉壳手机,一抬胳膊递了出去,“拿好。” 陈西瑞接过手机揣兜里放好,退后两步,想着机会难得,以后再想碰到这种大人物指不定猴年马月了。 于是冲人呲出一口白牙,问了句:“您开的是什么牌子的车啊?” 第3章 社交 目光炯炯,语言真挚,眼底藏几分笨拙的世故,不知是真蠢,还是段位过高。 傅宴钦并不想深究,这姑娘长得就不符合他的审美,性格也不是他所欣赏的沉静内敛。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去前面看车标。 陈西瑞听他话,绕去车头查看,很快绕了回来,满眼流露出羡慕:“这车标我认识,劳斯莱斯的小金人,我在网上经常看见有人晒,今天是第一次离这么近见着实物。” 傅宴钦没做声,拿起中控杯架上的苏打水,拧开喝了两口。 男人骨子里的倨傲令她望而却步,也许吴濯尘说得对,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陈西瑞勉强维持微笑:“劳斯莱斯真好看,就适合您这种气质的人开。” 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要笑不笑:“我什么气质?” 语调低缓,再配上那双凉薄凌厉的眼睛,似乎能洞穿她的所有小心思。 陈西瑞没言语,尴尬地蜷了蜷脚趾,没想到人情社会的第一次探路,竟迈得如此艰难。 空气凝滞,周围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多大了?”傅宴钦忽问。 陈西瑞保持一贯的社交笑容:“我二十一了。” 傅宴钦把水放回杯架中,“还在上学?” “嗯,我是大学生。” “我也没把你当高中生。” “那个……”陈西瑞笑得像朵含苞待放的小茉莉,她妈说了,与人交往贵在真诚,微笑恰恰就是真诚的外在表现形式,“我今年读大四。” 傅宴钦目光落回到她脸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女人,而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平静,犀利,又略感无趣,“脸不够漂亮,身材也不够好,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吧。” 陈西瑞的社交笑容慢慢僵在脸上:“比…比如呢?” “自己想。” 车窗升上去,男人的脸彻底掩在玻璃后面,下颚线条清晰而冷淡,与他刚才戏谑的口吻仿佛出自两个人。 引擎声轰鸣,汽车绝尘而去。 陈西瑞直起腰,心想白瞎我一箱奶了,叹口气,跑到路口东南角的凹面镜前,仰头照了照镜子,自我评价:鹅蛋脸,小蛮腰,大长腿。 这不还凑合嘛。 回想男人刚才的那番话,陈西瑞在心里归纳总结了一套与人交往的新经验:夸人先夸气质,送礼首选礼盒;五分真诚,五分客套,凡事不能太激进。 学校门口车流穿梭,行人往来不断,陈西瑞喜欢这个时间段的城市,阳光穿透薄薄云层,抚照大地,万事万物都长在春天里。 她发了会儿呆,低头一看手机,右上角的电量显示不足20%,给它插上充电宝,动身前往图书馆。 室友帮她在图书馆三楼占了座位,陈西瑞蹑手蹑足地过去,把包轻轻放到桌上,问苏瑜:“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六点半。” “太优秀了。”陈西瑞竖起大拇指,着实佩服室友雨打不动的恒心,苏瑜在她大腿上拧了一把,“马屁精,快点看书。” 苏瑜是她最崇拜的那类女孩,勤奋,刻苦,悟性高,手握一篇4分的sci,大二就确定好以后要从事普外方向,并联系好了导师。 从她身上,陈西瑞感受到一种向阳而生的涵养,它能润物细无声地影响身边的每一个人。 多多少少受其影响,陈西瑞也很刻苦,但是总发挥不到点子上,在高手如云的医学院,她的成绩只能排个中等水平。 开学第一天,导员在迎新会上问他们:“你为什么要学医?” 各式各样的回答背后可以延伸出无数个煽情励志的感人故事,轮到她时,她激动地站起来,念出那段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人类在疾病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啊……”饱满昂扬的播音腔,像奔赴战场前的动员口号,给大伙儿都听愣了。 想当初报志愿,她和林美珍什么都不懂,对着报考指南研究了整整两天,后来实在看累了,在首页随便圈了个学校,“就它吧,它分高。”林美珍说:“我闺女真棒,人生大事都是自己拿主意。” 就这样,陈西瑞稀里糊涂进了北潭,学了临床。 馆内静得出奇,偶尔能听见一些零碎的脚步声。 陈西瑞沉下心来,将这段时间在临床上学习到的东西整理成笔记,对着专业书和指南细嚼慢咽,难以消化的地方,她都做了标记,打算回去再翻翻文献。 中午去食堂吃饭,苏瑜问她有没有想好方向。 “内科吧,外科太熬人了。”陈西瑞眼角眉梢流露出淡淡的焦虑,“可我还没想好具体选哪个科。” “你不是很想留在北潭吗,我听说张克勤教授今年有两个招生名额,你可以试试。”苏瑜给她指了条明路。 “消化内科的张教授吗?” “对,他虽然是出了名的严格,但特别关照自己学生,你要是报了他的研究生,能留下的概率非常大。” 陈西瑞心想真是瞎忙活一场,选个好导师可比搭建桥梁容易多了,“那我这几天就给他发邮件。” 苏瑜嗯了声,又给她喂了颗定心丸:“张教授招学生只要本校的,你还是八年制的,他肯定喜欢。” “嘿嘿。” 陈西瑞心里终于有了点谱,系里好多人都提前定好了导师,她为此特别焦虑,这下好了,起码小方向有了,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四面碰壁。 戒断后遗症 第4节 食堂里人来人去,环境乱糟糟的,陈西瑞坐在椅子上有滋有味地吃着饭,她最爱食堂的韩式辣白菜牛肉汤,就着汤能吃三两饭,价格也便宜,才十二块钱。 饭吃到一半,有人拍她右肩,陈西瑞扭头朝右看,没看到人,接着左肩被拍了两下,朝左看,也没看到人。 吴濯尘端一份烤鳗鱼饭,在陈西瑞身旁落座,手里的饭刚摆上桌,就被她薅走了小半。 “手机拿到了没?”他问陈西瑞。 “拿到了。”陈西瑞先尝了一口烤鳗鱼,然后从自己碗里捞出几片牛肉给他。 “你拎的那些东西,人收了吗?” “当然收了,他又不傻,白送的还能不要啊。” 听这口气,吴濯尘猜测肯定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儿,笑了笑,有点讳莫如深的意味:“他怎么你了?” 陈西瑞摆出十分沮丧的模样:“他说我长得不好看,身材也差点意思。” “真逗,你俩咋还聊上这个了?” “谁知道呢,聊着聊着就跑偏了。” 陈西瑞埋头吃了口饭,换个话题问他面试准备的怎么样。 吴濯尘今年大五,医学检验专业,打算走仕途考公务员,笔试已过,目前全力准备面试。 陈西瑞现在想见他一面特别难,昨晚那顿饭,还是两人上周就约好的。 “差不离了,闭着眼睛都能上岸。” “那你闭一个给我看看。”陈西瑞敲他脑门,“实事求是,不许吹牛。” 吴濯尘撂下筷子,看着她说:“怎么就吹牛了,我什么实力你心里没数啊。” 你有个屁实力,半吊子水平。 陈西瑞心里如此想着,一面给他顺毛:“好啦,是我低估了你的水平,吃饭吃饭。” 吴濯尘被她捋顺了,低头吃起饭。 陈西瑞边喝牛肉汤边刷微博,韩式底料的香味在口腔细密扩散,酸酸辣辣的,真带劲儿,没想到,热搜内容更带劲儿。 #夏安然采访# #夏安然神秘男子# #夏安然深夜幽会# 以夏安然现如今的咖位和国民度,这种热搜前三的排面其实不算什么,毕竟身处流量漩涡,她随便崴个脚都能上热搜。 陈西瑞点进第一个加了“爆”的词条,前不久刚结束的一场时尚盛典,大咖云集,争奇斗艳,年轻记者在后台采访当红影后夏安然,问及她的感情状况。 夏安然一袭墨绿珠光鱼尾裙,肩颈平直,肤若凝脂,她大方微笑,三言两语就把话题给岔了开去,转到自己新拍的戏上。 年轻记者涉世未深,缺点眼力见儿,还在询问一些比较私密的男女话题,夏安然敛了笑意,对着话筒优雅启唇:“请问你是哪家媒体?” 仙女就是仙女,连生气都这么优雅,陈西瑞点进后两个词条,弹出一系列糊到根本辨认不出是谁的照片和视频。 狗仔追踪了一路,夏安然的身份自然不会搞错。 神秘男子只一个侧影,懒散坐于后座,左腕搭着窗沿,指骨修长清瘦,夹一根烟,猩红的烟头在夜色下忽明忽灭。 夏安然打扮低调,口罩和渔夫帽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她从小区出来后直奔后座,拉门的一瞬,偷拍的镜头向里延伸。 男人姿势未变,指节轻点磕了几下烟灰,侧额,百无聊赖看她一眼。 几秒后,夏安然阖上车门,妥协一般绕到前面坐上了副驾驶。 陈西瑞看得津津有味,胳膊肘怼了怼吴濯尘:“别吃了,快来看你女神。” 她平时很少关注娱乐新闻,认识夏安然纯粹是因为自己男朋友是人家的小迷弟。 但也仅限于叶公好龙式的迷恋,休息放松之余刷刷短视频,可能会在她的视频上多停留几秒,顺便拉来陈西瑞一起欣赏:“你看看人家,长得多漂亮。” “啥也看不出来啊,确定是我女神吗?”吴濯尘表示怀疑。 “应该是吧,都上热搜了。” “能配得上女神,这男的肯定很有钱。” 陈西瑞左看右看,总觉得神秘男子过于眼熟,无奈画质太模糊了,仅有的一点联想根本无法伸展,“有钱是肯定的,气质在这儿摆着呢。” 苏瑜差不多吃完了,端起餐碗起身欲走,“西瑞,我先回图书馆了。” “等等我,我也走。”陈西瑞扭身问吴濯尘,“是不是下周六就考试了?” “嗯。” “到时候我陪你去。”陈西瑞说,“我就不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了,你就专心备考吧,美色还挺耽误人学习的。” “速速退下。” “好咧。” 陈西瑞硬拉着苏瑜去买奶茶,半途接到了艾冉的电话。 “西瑞,你星期天有没有空?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女孩声音清软而俏皮。 陈西瑞问她去哪儿。 “来了你就知道了,对了,打扮漂亮点哦。” 第4章 小艾 艾冉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第一次见她是在北市开往江州的高铁上,那时正逢寒假,大批学生返乡回家。 她跟陈西瑞坐同一排,纯素颜,戴格纹围巾,拿一牙签吃洗净的小番茄,手机里播放着《唐顿庄园》。 多么美丽优雅的女孩啊!陈西瑞感慨之余,默默收起了自己准备好的薯片香肠,在乘务员推来小车时,故作不肉疼地买了一盒洗净的小黄瓜。 “你也是在北市上学吧。”动车启动,坐在她俩中间的帅哥主动跟艾冉搭起话,“方便加个微信吗?” “我没微信。” 帅哥从嗓子里发生两声极富磁性的笑声:“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北理工的,今年大二。” “我管你什么理工,你要再耍流氓,我就报警了。”艾冉冷若冰霜,不给对方留一丝幻想余地。 空气沉默了,帅哥尴尬地笑笑:“线上真心话大冒险,任务是随机找一位陌生女性加微信,真不是坏人。” 陈西瑞深表同情地看着帅哥,那时候的她,还没处对象,这意味着她可以不受任何道德谴责地欣赏每一位长相英俊的男子,比如,这位北理工的美男子。 给美男子留了点害臊的空间,约莫半分钟过去,陈西瑞点开自己的二维码名片,闪亮登场:“同学,要不你加我吧,我既是女性,又拥有微信,挺符合你们那个任务要求的。”停顿了下,接着道,“你看我还是长头发,女性特征是不是很明显?加吧,别客气,就当我日行一善了。” 帅哥借坡下驴:“刚才看你在睡觉,没忍心打扰。” 睡什么觉,我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不过没关系,陈西瑞哈哈一笑泯恩仇:“我现在睡醒了,你扫上了没?” “扫上了。” “我看看……哎有了。” 也许这就是旅途的意义吧,动车哐当哐当驶入江州地界,陈西瑞提着行李箱,与帅哥挥手拜拜,刚一下车,她便迫不及待点进北理工美男子的朋友圈。 结果帅到掉渣的自拍背景图下面,出现了一条非好友不可见的分隔线。 陈西瑞:“……” 难堪中透着几丝无语,这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扭头,发现是刚才那姑娘。 “你搭理他干嘛,被删了吧。” “这不看他长得帅吗。” “帅有屁用,这种一上来就搭讪的,都特别自恋。” “妥妥的鉴男达人啊,我要向你多学习,来吧,咱俩加个微信。”陈西瑞再次亮出二维码,“别骗我说没有啊,我都看见你那微信图标了。” 两人因此结识为朋友。 艾冉在电话里叫她打扮漂亮点,陈西瑞好一通捣鼓,加腾熏峮一五2二七5二吧1扑粉、描眉、贴假睫毛,美美涂上口红。 这年纪的姑娘没有不爱美的,护肤彩妆撑点门面,有条件的早早就接触了医美,水光针光子嫩肤那都是家常便饭,小艾告诉她,电影学院的好多女生都在做。 坐上地铁,陈西瑞又检查了一遍小艾发来的位置,看定位是在使馆区,印象里那一片树荫浓密,街道比别处要干净,坐落着许多极具异国风情的小馆。 陈西瑞想当然地以为小艾要请客吃饭,她的富二代男友负责买单。 她见过小艾的男朋友,有次去电影学院找她,撞见对方浓妆艳抹地从跑车上下来,关门时还不忘向男朋友索吻,两人吻了足有一分多钟,分开之后小艾的唇妆全花了,一副雨打娇花的虚弱模样。 想到这一幕,陈西瑞微微涨红了脸。 近日气温小幅回升,微风里带上了早春的温度,使馆区这片岁月静好,陈西瑞坐到一处喷泉池边,安安静静地等着小艾,身后是喷泉飞溅的小水珠,细细扬扬成雾状。 来北市三年有余,这是她第二次来使馆区,这座人人向往的梦想之城真大啊,一环套一环,从学校坐地铁过来,中途换乘了两次,晃晃悠悠耗费两小时。 等了十分钟,艾冉款款走来,妆容高级干净,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陈西瑞背上双肩包,站起来问她:“咱们去哪儿啊?” 艾冉没回她,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她的穿着打扮上,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终扶额笑出了声:“姑奶奶哎,我让你打扮漂亮点,你就打扮成这样啊。” 陈西瑞也笑,两人的关系熟到不能再熟,在小艾面前,她从来都不必局促,摸了摸鼻子,笑哈哈道:“这还不够美啊!我都把我压箱底的衣服穿出来了!” 修身针织衫搭配高腰牛仔裤,挺显身材,隐约能看出些性感曲线,不过也就中规中矩,“压箱底”言不符实。 艾冉连连摇头:“大四了吧,化妆手法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说罢挎上她胳膊,“没事儿,回头姐姐教你。” “到底去哪儿啊?” 艾冉嘴角盛满笑意:“带你去发财咯。” 今天太阳正好,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漏到艾冉的肩身上变成疏浅的光影。 陈西瑞凝神看着艾冉,很有赏心悦目的意思,心想为什么小艾没有大红大紫呢,她明明那么好看。 察觉到她的目光,艾冉神采飞扬:“姐们今天漂亮吧,看呆了是不是?哈哈天生丽质没办法!” 艾冉的性格跟长相完全相反,长相是杏花微雨,性格是疾风骤雨,时光和见识可以改变一个人,也可以塑造一个人,当初在高铁上冷若冰霜的女孩,现如今也披上了彪悍与爽直的外衣。 陈西瑞跟着笑,回到她最关心的话题上:“怎么发财啊?” “跟我走,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戒断后遗症 第5节 艾冉领她来到御澜会,从外面看去,这个所谓的“销金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甚至脱离了最直观的富态,显出一点穷酸文人喜好摆弄的幽静雅致。 “我新谈了个男朋友,他今天叫我过来玩的。”艾冉对着她耳语,“他的那些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怪尴尬的,你陪我一块进去。” 陈西瑞直打退堂鼓:“不行啊,我什么都不懂,万一给你搞砸了。” “就是一块吃个饭认识几个新朋友,别整的跟上战场似的。”艾冉扑哧一笑,“你以后工作了,同事之间不也得吃饭聚餐嘛,咱们就当提前学习一下饭桌文化。” 陈西瑞被说服,想着小艾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人到哪儿都得吃得开,不能老端着。 “这样,你坐那儿就行,一句话都不用说,完事儿之后我请你吃烤肉。”艾冉徐徐图之。 陈西瑞最终点头应下。 物欲横流的时代,诱惑层出不穷,像艾冉这种一穷二白的表演系学生更是深有体会,她已经大四了,同系的好些个都进了剧组,演起了大制作ip,频繁在银幕前露脸,而她还在跑着龙套,演一些连台词都没有的路人甲。 落差一日日地冲击三观,当年艺考时,她看着那块名为“梦开始的地方”的招生牌,死心塌地一脚踏进来,进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被骗了,所有人都被骗了——没背景的学生想要在演艺圈出人头地,几乎是难于上青天。 能力和运气越来越配不上野心,索性破罐破摔走上了捷径,起码自己生了个能搏前程的好相貌。 她现在只交往有钱人,分分合合总在一个圈子里打转,在那些人眼里,她和他们的关系,用个不太好听的字来形容,就叫“傍”。 名声坏点也没关系,钱和资源能弥补一切。 这样的私人会所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千万起充的会员制,每日只固定接待一波客人,而且需要提前预约。 艾冉给邱晔打了通电话,约莫过了五分钟,从里面走出来一名穿制服的服务生,将她们二人引了进去。 走进去才发现,名堂全在里头,陈西瑞从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倍感新奇的同时,压迫感更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穿过园林游廊,一路往里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静谧雅致的会客厅,摆设古色古香,连装饰用的古董花瓶看上去都十分逼真,循着日光,她注意到了南边那一整墙的落地大玻璃窗,窗外绿意葱茏,景致独好。 两人乘室内电梯至三楼,被服务生带到一间名为“雅舍”的包厢。 门被推开,陈西瑞看见了一屋子的人,男人们在玩牌,各自身边都坐着陪笑的女人。 艾冉一贯的游刃有余派上了用场,招牌笑容挂在脸上,扭着腰肢走到一位穿着休闲的男人面前,调了几句情,然后引着男人朝陈西瑞这边看,介绍道:“她是我朋友,过来一起玩的。” 陈西瑞故意忽略掉男人放在艾冉臀部的手,给自己洗脑那只是情侣之间的小动作,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西瑞,过来打个招呼。”艾冉唤她过来。 陈西瑞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眉眼弯弯,昧着良心:“经常听小艾提起您,闻名不如见面,您气质真好,像英格兰的大绅士。” 邱晔听完哈哈大乐:“哟,小姑娘还会说相声呢。”右手在艾冉腰上揉搓了一把,“这是你同学?” “不是,是我的好姐妹,人家可是医学院的高材生。” 在这种地方,学历比不上美貌来得吸睛,邱晔压根没在意艾冉后面的话,手在她腰侧一勾,将人拉进自己怀中,“运气太差,你来给我转转运。” 艾冉坐到他腿上,扭头笑嘻嘻道:“输了怎么办?” “输了算我的,赢了全归你。” 艾冉就等他这句话,按照前几次经验,一晚上进账大几万不成问题,她喜不自胜地照着男人的脸颊亲了一口,缠着男人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谢谢邱总”。 对面的男人大喇喇往椅子上一靠,嘴角勾着痞笑:“光口头上谢可没用,要我说,你也得有点表示。” 陈西瑞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男人叫周霖修,花名在外,家里是搞房地产的,爷爷那辈运气好赶上了改革开放,辞了工作下海经商,赚了些钱,几代人下来,积攒了一定的人脉和财富。 名字叫“霖修”,可其暴发户本性跟这两字完全不沾边,在这些京圈公子哥眼里,也就是个镶边提鞋的小人物。 艾冉见招拆招,脸上的笑容始终明媚:“周公子说说看,我该怎么表示?” 周霖修眉梢轻挑:“现在天也暖了,你这衣服是不是穿得有点多?要玩就玩点刺激的,输一次脱一件,怎么样?” 不知艾冉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牌技,还是料定了对方是在开玩笑,笑容甜美可人:“行啊。” 看到现在,陈西瑞什么都看明白了,小艾根本没交往什么富二代男友,她的那些名牌包和首饰都是靠这种方式赚来的。 她无法评判别人的生活方式,只是眼前的女孩与三年前请她吃火锅并扬言以后要红遍大江南北的女孩重叠在了一起,让她感到有些恍惚,嘴里不自觉嘀咕了句:“流氓。” 周霖修看了她一眼,扔出一张红中,皮笑肉不笑:“没听清,再说一遍。” 陈西瑞回了神,没敢吱声。 “这会儿成哑巴了?刚才不是挺能说吗。”周霖修指腹摩挲着一块麻将章子,气定神闲道。 艾冉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捡几句好话说。 陈西瑞两腿发颤,文不对题地说:“小艾唱歌特别好听,去年市运会开幕式,那开场曲就是她唱的。” “几个意思?” “要是她打牌打输了,就别脱衣服了,让她给您唱首歌吧,您是喜欢听粤语歌还是喜欢普通话歌啊?或者您比较崇洋媚外,就喜欢听欧美的,都行,她都能唱。” 场上有人笑出了声,问这小姑娘打哪儿来的挺有意思。 周霖修丢了面儿,心里正窝着邪火,上下打量一遍陈西瑞,冷哼:“少他妈装大尾巴狼。” 艾冉心下一跳,慌忙打圆场:“我朋友心直口快,周公子别见怪。” 周霖修狠狠抽了口烟,“小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陈西瑞被烟雾熏到的眼睛似乎呛出了点雾气,“对不起,我刚进门的时候,脑袋让门给夹了,说话没过脑子。” 话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周霖修看了她半晌,语气戏谑:“仔细瞧瞧,长得也不难看,我就当你是在玩欲擒故纵,不如今晚跟我回去?” “我…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们学校晚上要查寝,导员不让在外面过夜。” “把你们导员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帮你请假。” 陈西瑞低着头,抿唇不语,她是真知道害怕了。 周霖修笑了笑,声音懒洋洋的:“女孩子要矜持我理解,可是矜持过头,那就成装x的女表子了。” 隔着水墨屏风,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倏地传了过来,“男女之间讲究循序渐进,图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周公子万花丛中过,应该是最懂个中趣味的。” 第5章 解围 陈西瑞这才注意到屏风后面的沙发上躺着一男人,可惜角度微妙,她抻脖子瞧了两眼,依然没能瞧见那人的长相。 周霖修皱起眉,嘴角牵出一点趋炎附势的笑:“趣味嘛,我应该比你更懂点儿,你情我愿只适用于良家妇女,像这种姑娘,你就得跟她来硬的。你在国外洋妞见过了,可能不太了解国内的行情。” 男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穿白色衬衫,衣摆扎进黑色西裤中,隐隐勾出紧绷流畅的肌肉线条。 也许因为不是正式场合,领口解了两粒扣子,袖子半挽,一副慵懒的痞气之相。 陈西瑞嘴巴微张,假睫毛扑扇了两下,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变化竟能如此之大,脸还是那张脸,通身气度却像换了个人。 转念一想,人在长辈跟前确实要约束些。 傅宴钦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也就这短短几秒的功夫,陈西瑞的笑容就已酝酿到位,期待对方能把她认出来——好让她在这种窒息别扭的场合中,找回点微不足道的底气。 这点期待转瞬落空,人家压根没想与她寒暄,潦草几瞥就收回了视线,仿佛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方才的举手之劳也只是出于教养。 “原来国内现在流行这种审美。”他再次看向她,眼神像隔了层雾,“看来我是出国太久,跟不上节奏了,这是在搞什么文艺复兴吗。” 周霖修本就只想吓唬吓唬陈西瑞,挫挫这姑娘的锐气,现在听他这么一说,那点戏弄的心思彻底没了。 一土妞,哪里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他笑:“长得是没多好看,我就是看她性格好玩,逗逗她而已。” “电话打完了?”楚孟潇起身给傅宴钦让座,“替我玩几圈吧,坐久了腰疼。” “玩可以。”傅宴钦坐到他位置上,从烟盒里拣了根烟出来,夹在两指间未点火,“不过事先我得说清楚,输了算你的,要脱衣服也是你来。” 楚孟潇笑哼:“这茬还没翻过去呢。” 在场的人笑闹一番,唯有周霖修面色铁青。 身旁的女人察言观色,贴心为傅宴钦倒水,傅宴钦淡淡撂句“谢谢”,扫过面前的一溜麻将,扔出一张四条。 女人见他面容英俊气质倜傥,有意用肩膀在他身上蹭了蹭,傅宴钦是个见惯风月的人,没点破,洗牌的当儿,眼风扫向她,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那女人倒也识趣,没再做出逾矩行为,而是专心当起了陪衬。 陈西瑞将一切看进眼里,立时对傅宴钦生出寥寥好感来:有钱有颜,还不近女色,优点很是突出。 她扯了扯艾冉胳膊,低声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再等等。”艾冉道。 打了两圈,傅宴钦就赢了两圈,牌桌上的人拿他开涮,他舒舒服服地靠到椅背上,指间香烟已经积了一小截烟灰,他轻轻一点,也没再往嘴里送,“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赌场得意,情场恐怕就要失意了。” 众人嘻嘻笑笑聊到女人身上,言辞奔放露骨,傅宴钦抽着烟,没怎么接话,过了会儿说:“看女人就跟喝酒一样,是要慢品的,不过也别以次充好,那百十来块钱的白酒怎么品它也品不出花来。” 陈西瑞听着别扭,不自觉对号入座。 气氛活跃了一把,话题重新回到牌局上,有人说他是牌局上的人精,消遣都不忘算牌。 “手气好。”傅宴钦吸了口烟,语调懒散得很,“看来今天轮到我散财了。” “别,你想散财也得问问楚总答不答应,今天是他组的局,该他请客才对。”邱晔起哄。 楚孟潇笑着应声:“行,算我的,不过下次就该邱兄来,只有你被人夸大绅士了。” 包厢里一片笑声。 笑过之后,楚孟潇认真端详起陈西瑞,厚厚的脂粉下是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实在不像交际花,不明白这姑娘怎么会跑来这地方,“长得挺显小,不会还没成年吧。”继而问道,“多大了?” 众人目光都落到她身上,饶有兴致。 当一个成年人被夸长得像未成年,绝对不是恭维,而是在变相说她土。 陈西瑞哪能不明白这道理,就当没听见,以此来无声抗议。 结果,有人替她接腔:“二十一,念大四。” “你认识啊?”楚孟潇没显露过多的惊讶,只是声线微扬。 傅宴钦说:“有过几面之缘。” 陈西瑞不觉挺了挺腰板,站得更加笔直。 “早说啊,刚才差点把人姑娘给得罪了。” 傅宴钦专心看牌,没搭腔。在场几人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热了热气氛,便将话题岔了开去。 艾冉借口说要上厕所,把陈西瑞拉去了包厢洗手间,落了锁后,问:“你怎么会认识那人啊?” 陈西瑞如实回答:“他是我老师的侄子。” 戒断后遗症 第6节 “他刚才在帮你哎,你不会没看出来吧?”艾冉比当事人还兴奋,一脸八卦之色。 “我当然看出来了。” “那你得好好感谢人家。”艾冉轻轻碰了碰她胳膊,调侃,“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哈?你也太能扯了吧,那种人会缺女人吗。” 从洗手间出来,陈西瑞就被邱晔安排到了傅宴钦身边,她明白这些人跟小艾一样,全都误会了,但也算歪打正着,毕竟这一圈人里头,她只认识他。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刚才谢谢啊。”她说得很小声,又掺杂些许稀稀拉拉的麻将声,音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傅宴钦没看她,伸手在烟灰缸里摁灭烟蒂,“别误会。” 陈西瑞还算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忙解释:“我没有误会什么,我很尊重您的,我一直拿您当长辈。” 傅宴钦感到好笑,食指敲了敲杯壁,“别干坐着,帮长辈添点水。” “哎,好。”她起身,拿来茶壶倒水,傅宴钦接过水,落了句话:“陪你朋友玩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 不动声色就将一场刻意的风月给推开了,陈西瑞乐得自在,拉着小艾坐到沙发上,看了好几回时间,想早点离开。 又玩了几圈,在场几位男士皆都尽兴,吩咐服务员走菜,陈西瑞没留下吃饭,跟傅宴钦和艾冉打了声招呼,直接就走了出去。 来时还是薄暮,出来的时候,夜幕之下,城市上空已经完全黑透,“销金窟”的门面更显幽静。 陈西瑞坐在石墩上等着小艾,肚子里饥肠辘辘,心想我真是个富贵不淫的女英雄。 等了将近两小时,陈西瑞背了50个单词,终于看见那帮人走出来。 她收起单词本,走过去挽上艾冉的胳膊,挺开心地说:“走吧小艾。” 艾冉让她稍等。 这会儿起了风,陈西瑞上身的针织衫将将好齐腰,腰部那块漏进来夜风,切肤感觉到凉意。 艾冉松开她的手,走去跟邱晔撒娇,那位邱总倒是很受用,贴面吻了她一下,叮嘱她到家回个信。 艾冉仰着头,神情娇羞:“你不送我啊。” “早点回去休息,我还有事。” “好吧。”艾冉妥协,声音娇滴滴的,“香奈儿新出了一款包包,好漂亮的……” 陈西瑞等得有些无聊,走到正门左侧,弯身欣赏造过景的绿化带,用手机软件识别各种花花草草,打发时间。 傅宴钦臂弯上搭着西装外套,目光无意扫向她。 “你这酒量是真不行啊。”楚孟潇拍了下他胳膊。 傅宴钦挑眉,嗓音是醉酒后的喑哑:“红的白的一起来,扛不住。” “不会真多了吧?” “还成。” 楚孟潇下巴一挑,指向陈西瑞:“换口味了?” “我没周霖修的好胃口,这种实在吃不下。” 傅宴钦垂眸,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神情看不出一丝波澜,楚孟潇猜不准这位的心思,没敢妄下定论。 不过,他还是自作主张把陈西瑞安排到了傅宴钦的车上,陈西瑞笑嘻嘻地扯了个谎:“不用不用,我们也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前面。”说完拉着艾冉就想走。 艾冉却反拉住了她,看了眼傅宴钦,笑语盈盈地应下:“那就麻烦了。” 司机仍是上次那个,好像是姓张,陈西瑞冲人笑笑,喊了声“叔叔”,艾冉先她一步坐上了副驾,她只能坐到后面去。 鉴于上回的经验,陈西瑞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放进了书包夹层,呲啦一声,关上书包,紧紧搂在怀里。 傅宴钦手肘支在车窗上,撑着额,漫不经心瞧她一眼:“手机放好了,别乱扔。” 陈西瑞微窘:“上回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你那些东西也不是白送的。” 陈西瑞侧头直直盯向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探究,心里想的是他居然还会开玩笑,愣了几秒,笑呵呵地问:“那橘子甜吗?” “特别酸。” “酸的好,维c含量高。” 傅宴钦扯扯嘴角,脸上显出几分疲态来,索性收回胳膊,闭眼小憩。 陈西瑞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掐着秒呼吸,五秒一次,以免频率太高搅扰人家休息。 艾冉在心里琢磨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没什么头绪,转过头来,原想跟陈西瑞讲几句话,见傅宴钦靠坐着睡着了,硬生生将那些话给吞了回去。 车内光线昏暗,时机也正好,她大胆打量起这个男人,浓眉,高鼻梁,嘴唇薄却有型,方才在会所,他一直没怎么说话,不像其他几位男士,左拥右抱高谈阔论。 有些男人的野心显在表面,有些则是藏在骨子里,前者巴不得剖开自己心脏,暴露那一点可笑的城府,后者才是真正的厉害,真正的深不可测。 “看上瘾了?”声音不咸不淡,薄薄眼皮缓缓往上掀,能勾女人魂的一双眼睛,有情也无情。 艾冉忙垂下脑袋,幸好光线暗,看不见她涨红的脸蛋。 陈西瑞解释:“小艾是在看我,因为我今天化了妆跟平时不太一样。” 艾冉心想,这傻姑娘。 傅宴钦没接她话,拧开瓶水喝了几口,酒醒了些。 艾冉语含歉意:“对不起啊西瑞,今天把你吓到了。” “没事儿,咱们运气好,遇到活雷锋了。”陈西瑞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 艾冉中途下车,完全把请她吃烤肉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陈西瑞肠胃里一阵辘辘翻涌,饿得想用指甲挠窗玻璃。 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她见傅宴钦睁了眼,没话找话地说:“今天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有您在,我指不定就……就失身了。” 说实话,这词儿从她嘴里蹦出来,她自己都挺不好意思的,且不说那位周公子对她压根没兴趣,更何况这词儿颇具古风,比较适合形容美人遭难,就像《红楼梦》里的妙玉,“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她嘴皮子一秃噜,捡过来形容自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要是碰到心眼跟马蜂窝一样多的男人,可能还要被指控是在勾引他。 “我的意思是……”陈西瑞较真地解释,“还好有您在,不然就要被他占便宜了。” 傅宴钦揉捏着太阳穴,“你想多了,他喜欢玩嫩模。” “……”陈西瑞冷静斟酌了一会儿,居然没法反驳,“哈哈我只有嫩,没有模,肯定不能跟走t台的大明星比啦。” 傅宴钦没什么情绪地说:“想从这些人身上捞钱,光会拍马屁可不行。” “我没想捞钱,顶多就是想蹭顿饭,但我最后不是也没吃嘛。”怕他不信,陈西瑞梗着脖子强调,“真的!” “你今天夸大绅士的那位,家里有老婆孩子,最近正跟他老婆备孕二胎,你朋友难道不知情?” 他话里透着一股淡漠的讽刺,比之捅破窗户纸的尖酸刻薄,这种的杀伤力更强。 陈西瑞莫名心虚,扭头转向窗外,嘀咕道:“谁家谈恋爱还查户口本啊,我朋友怎么会知道他已婚已育。” 满街灯火,汽车奔流不息,这座城市永远在快节奏地运转着,她从书包里掏了张纸出来,把假睫毛撕了包起来,留着下车扔进垃圾桶,“我下次不会来这种地方了,除非八抬大轿请我来……” 傅宴钦微阖着眼,听她在自言自语。 送到地方后,陈西瑞学着北市口音,吼一嗓子道:“再见了您咧!大绅士!” 捞起书包,推开车门就跑了。 走在学校的梧桐小道上,陈西瑞饿得两眼直冒金光,心里还憋了股无处发泄的郁闷,手机倏地弹出来消息来,是林美珍在微信上问她生活费够不够。 她回复语音:“这周的生活费全部用来社交了,已经没钱吃饭了。” 半分钟不到,林美珍的嗓门扩音器般传过来,“哎呀我闺女真厉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谈恋爱,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你现在也没多懂。” “还是你厉害。” 跟她妈扯了几句嘴皮子,陈西瑞一扫闷气,乐呵呵道:“快给我打钱吧妈妈,不能再拖了!” 第6章 章瑾 艾冉给陈西瑞转了两万块钱,备注:姐妹的辛苦费,么么哒^_^ 陈西瑞数了两遍,确认后面是四个零,没忍住“靠”了一声,三观跟坐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的一波三折。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收了吧,这可是你的辛苦费;不能收,想想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人一青楼女子都比你有气节,你怎么越活越倒退了啊。 内心两小人做着激烈斗争,最终节操一方打败了龌龊一方,她没点转账,酝酿着编辑微信。 【小艾,我认为你现在的恋爱关系是不健康的,那些男的除了有钱,哪点比得上你?你年轻,漂亮,性格又好,说不定哪天就在娱乐圈大红大紫了!】 寝室是三人寝,另两个室友都没回来,陈西瑞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盘腿坐在椅子上吃新疆炒米粉。 粉放久了有点坨,口感欠佳,味道还是不错的。 夜风吹进头发里,盘旋在周遭的凉意渗进骨缝,她哆嗦了下走去阳台,顺便朝楼下瞭望一眼,楼底下站了好几对情侣,如胶似漆依依不舍,还在做着分别前的苦苦挣扎。 她注视许久,久到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在她眼中蜕化成模糊黑影,一抬手,嘭地关上了窗户。 艾冉没回她,那条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明明两人是可以交心的关系,以前甚至经常躺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聊帅哥,聊梦想,畅想未来趾高气扬的生活。 “你信不信,我一定会红的!到时候拿奖拿到手软,房门一拉开,全是金灿灿的奖杯!” 这是小艾最常衔在嘴边的一句话,她总是笑嘻嘻地捧场:“家里摆不下了可以放我家里,我在北市有大house!” * 阳光晴好的早晨,傅宴钦一身名牌走进公司,笔挺西装,高级腕表,手工定制皮鞋,身上是乌木沉香的后调。 他是个有品味的男人,无论是衣品,还是对于艺术品的眼光,曾豪掷千金在佳士得拍卖行买下达芬奇的《莱斯特手稿》,那副珍品至今完好保存在他位于波士顿的家中。 除此以外,他在珠宝、钻石和红酒等领域皆有涉猎。 于他而言,艺术收藏不单单是一种激情投资,更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心醉神迷,欣赏一切美,也珍藏一切美。 所以,即便陈西瑞在短短一周之内,与他不期而遇了两次,算得上挺有缘分,他对这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并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 戒断后遗症 第7节 此刻,华泽总裁办公室。 销售部经理张放汇报完第一季度业绩情况,着重提到了服务器项目的进展,表示他们市场人员正在努力推进。 傅宴钦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了句:“几成把握?” “六成吧。” 傅宴钦不置可否,靠回椅背上,“我去拜访过他们沈副总,老家伙油盐不进,六成恐怕还得再打个折吧。” 张放额头隐隐有些出汗,坊间传闻傅家老二原是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十六岁认祖归宗回到傅家,没享受几天福,就被傅太太逼去了国外,强压之下,以为会是游手好闲的纨绔性子,倒没想到…… “是,高层公关确实是个难题,我们也一直在想办法。” “有突破口吗?”傅宴钦问。 “我们跟他们采购部的刘部长接触过,前两次谈的都还顺利,就是前天再去……他的秘书说,刘部长在忙,我们等到最后,也没见着人。” 傅宴钦朝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起身走向座谈区,解开西装的最上面一粒扣子,姿态悠闲地坐到了沙发上,“茶还是咖啡?” 张放缓了一口气:“茶吧。” 傅宴钦叫助理送进来两杯茶,张放被他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搞得有点六神无主,这个项目说白了已然是一个败局,没有任何可挽回的余地。 中泰产业版图庞大,涉及房地产、酒店、医疗、保险、化工和影业媒体,近几年开始进军电子领域,想从数十年好口碑的对家手上啃下来一块肉,显然不如设想中的顺利。 华泽是它旗下100%控股的子公司,傅宴钦的这次空降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对接目前停滞不前的联信服务器集采项目。 说好听点,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往难听了说,谁都不想接的烫手山芋转头扔给了他。 “傅总,我还是给您交个底吧。”张放显出几分挫败,“这个项目目前已经到了快发标书的阶段,前天去拜访,又被他们拒之门外。” 话毕,微一沉吟,“我想,华泽这次大概率是出局了。” 傅宴钦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这话为时过早了,狡兔还有三窟呢,正面行不通,那就从背面想办法,这个项目最后能做主的可不光是那姓刘的。” 张放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联信集团的整个关系脉络,要说现在还有逆风翻盘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人有这项权利,“您搞定了他们邱董?” “谈不上搞定,我只是找人帮忙牵线搭桥了,最后能不能成还说不准。”傅宴钦右臂搭上沙发扶手,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坐姿,“你也知道,邱明彰还有两年就要退了,任谁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邱明彰便是邱晔的堂叔,联信集团一把手,上次拜托楚孟潇攒局结识邱晔,后经几番周折,终于跟邱明彰见了一面。 能稳坐联信第一把交椅十来年,邱明彰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权术玩弄得比谁都溜,说话办事属于“滴水不漏”的风格,想求他在项目上松些口子,无疑是费了不少劲儿。 “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张放显得有些急切。 这项目主要是他在负责,如果真落标了,能力必定会受到质疑,到时候被逼让位也说不定。 傅宴钦斜睨他一眼,省略过程,直接跳到结果。 邱明彰卖傅家一面子,答应安排一场技术交流会,届时联信高层、技术骨干,还有评审专家都会到场,能不能翻盘,就看他们接下来的准备了。 张放也算有了些投入战斗的激情:“交流会我有经验,一般是半小时左右的ppt汇报,如果参加的厂商比较多,这个时间还要再压缩。” 傅宴钦看着他,完全是一副倾听者的姿态,这种态度给予了张放很大的表达欲,他继续说道:“时间有限,重点是突出我们的优势,具体怎么弄我需要跟技术部那边对接一下。” “你多费心。”傅宴钦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15号之前最好弄出来。” 张放说好,带上门离开,临走前往里看了一眼,不说项目最后能不能成,就冲这位太子爷御驾亲临的态度,日后傅家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自古不就有“立贤不立长”的说法嘛。 傅宴钦松了松领带,把剩下的半杯水给喝了,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 室内回归平静,他盯着桌上的台历看得出神,最后在4月20号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 晚上八点多,傅宴钦离开了公司。 彼时华灯璀璨,车流如梭,他靠坐于汽车后座,眼底涌入夜色灯火,一种吊诡的孤寂在那双清亮的黑眸中渐渐晕开。 汽车开往翠湖名邸,他母亲章瑾住在那边。 这些年离群索居,章瑾越发喜静,身边只留一位照顾饮食起居的老妈子。 屋内禅香四溢,傅宴钦脚步一顿,静静看着跪坐在蒲团前潜心拜佛的女人,没打扰。 章瑾一扣三拜完,慢慢站起身子,朝他笑了笑:“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傅宴钦说:“馋吴妈做的打卤面了。” 章瑾吩咐吴妈做了一碗茄丁时蔬打卤面,母子俩坐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 女人着一件水青色真丝旗袍,桃花珍珠扣,长发松松绾成圆髻,缀一款式简单的玉簪,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能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 傅宴钦的样貌有六分随了她,特别是眉眼和鼻梁,却并不显得女相。 傅宴钦打开嵌有小叶紫檀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翡翠手镯,镯子肉眼无暇,成色通透,“上个月在拍卖行看到这镯子,觉得成色不错,就买了。” 章瑾笑说:“你什么时候见我戴过这些?” 傅宴钦执起她右手,强制将手镯滑向她腕部,“您儿子花的自己的钱,戴着吧,挺好看的。” 章瑾无奈笑笑,明白他想要补偿的心理,可说到底,他也是那些陈年旧事的受害者,谁来补偿他? 吴妈端上来一碗打卤面,傅宴钦挽起衬衫袖子,坐到餐椅上埋头吃起来。 章瑾给他倒了杯白开水,问他工作适不适应。 “还行。” “咱们中国人讲究成家立业,既然工作都定了,是不是该准备下一步了?跟妈说说,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傅宴钦头也未抬,不是很想过多谈及这个问题,“有了一定带回来给您瞧瞧。” 章瑾没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个女人来,老生常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他们家那边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能早点定下来。” “找老婆又不是逛菜市场,挑挑拣拣就能买到合适的,这要看缘分的。”他唠嗑似的回了一句,再没下文。 傅宴钦呆到十点多,章瑾扛不住生物钟,有些乏了,吩咐吴妈去收拾客房,想留他住一宿。 “我就不在这边住了,明天有个早会,这边离公司有点远。” 章瑾掩唇打了声哈欠:“你路上注意安全。”叮嘱完便回卧室歇下了。 客厅里就剩下他和吴妈,夜凉如水,素色花瓶里插着的香水百合全开了,花瓣柔柔展开,好似汉白玉雕琢而成。 傅宴钦小坐了片刻,临走前递给吴妈一份礼物,“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挑了几样。” “回来就很好了,给我带什么东西啊。” “我妈有按时吃药吗?” “一直吃着呢,夫人这几年情况好多了。” 傅宴钦点了点头,起身告辞:“我回去了吴妈,您也早点休息。”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坐上汽车,傅宴钦点了根烟消磨时间,他烟瘾不大,偶尔才想起来抽,一天顶多一两支,连日的高强度工作和应酬让他感到有些疲惫。 四周静悄悄的,远离市区喧嚣,城郊确实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他微微坐直身子捏了捏鼻梁,顺手将手里的半截烟揿灭在烟缸里,刚要点火发动,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那端是一道慌慌急急的声音,两句话交代完事儿,人就沉默了下来,傅宴钦看着那零星余灰,嗓音淡淡:“你想怎么处理?” “当然是打掉。”对面回得极快。 第7章 棘手 陈西瑞最近轮转到了产科,门诊病房两边跑,日常就是摸宫缩、听胎心和查宫口,闲下来再帮老师跑跑腿。 这边是7:50交班,陈西瑞永远是那个掐点换好白大褂乖乖站在门口的实习生,手拿一小本儿,随时准备记录。 今天破天荒醒得早,出门也早,难得有时间涂了气垫抹了口红,气色比清汤寡水的时候要好很多,她举着云台稳定器,边走边录制vlog。 自媒体盛行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生活,她也开了一账号,专门分享医学生的苦逼日常。 走进住院部,陈西瑞收好设备,眼看电梯门快要阖上,忙大呼“诶等等”,提了口气硬生生挤了进去。 周围乌压压全是人,面容或麻木或疲惫,她如同一颗被搓圆揉扁的饺子,在各地方言的乱炖中,成功踩着时间赶到了十八楼。 动作利落地套上白大褂,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早交班的队伍,办公室空间有限,他们几个实习生已经快被挤到门口了。 察觉有人靠近,张超幽幽朝她看了一眼:“厉害啊又踩点。”然后朝她看去第二眼,“今天真漂亮,你愿意跟我这样的大帅哥谈恋爱吗?” “不愿意,滚蛋。” “给你买包。” “什么包,拼多多的不要。” “那算了。” 那天如往常一样,陈西瑞跟随带教老师赵宝茹出门诊,遇到一位从外地转诊的产妇,已经38周了,常规检查提示随机血糖29。 夫妻俩打扮朴素,女人因为怀孕的缘故,面容蜡黄而浮肿,穿一件特大号的孕妇裙,肚子明显比一般孕妇大了半圈。 “怎么搞的啊血糖这么高,赶紧办住院吧。”赵宝茹看着手里的化验单,眉头不觉拧起。 “我老婆现在还没发动呢,想再等几天。”产妇丈夫犹犹豫豫,能看出是个老实人,说话谨小慎微的,“咱们这医院能预约床位吗?” “甭预约了,今天就住进来。”赵宝茹在那数值上划了道杠,“你看看她这血糖都飚到多高了,你们心可真大。” 夫妻俩对视一眼,均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们……再考虑考虑,我们家给娃算了个吉利日子,就在下周二,现在住院……太早了。” 那丈夫脸上始终挂着讨好的笑,说他们家大宝也是算好时辰剖出来的,老家村子里信这个,都找大师算好了。 后面还排着许多号,男人十分体谅医生辛苦,匆匆说完这些话,便将产妇拉出了诊室。 中途陈西瑞上厕所,发现那对夫妻还没走,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分食一块肉松面包。 或许每个医学生心中都怀揣着一个英雄梦,筑梦的地点大多是人潮汹涌的马路,因为观众足够多,高光时刻才足够震撼,他们通常会以一副平凡人的模样出现,在围观群众手足无措之时,淡定喊出那句:“我是医生,都让开。”然后蹲下身子,以极其专业的动作对患者进行心肺复苏。 患者被救醒,握着他们的手,热泪盈眶:“谢谢你啊医生,你就是亲自下凡的观音菩萨。” 可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往往就在于,这种高光场景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碰见,但在医院的走廊里,几乎每天都能碰见“一脚踩进鬼门关拉都拉不回”的故事。 “肉松要少吃,含糖量很高。” 夫妻俩抬头一看,发现是她,男人朝她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要来点儿吗大夫?” “我们有规定,上班不能吃东西。”陈西瑞看着女人的肚子,“这眼看就要生了,随时都有可能发动,为什么不办住院啊?” 男人闪烁其词:“有些话我说了,大夫你不要生气……你们当医生的吧,有时候就喜欢小题大做,其实啥事儿没有。我们下周二才剖,现在就住院,那不是浪费钱嘛。” 戒断后遗症 第8节 陈西瑞急了:“那你们费了那么老半天劲儿转到北潭来,没想过下级医院为什么不敢收吗?” “就是血糖高嘛,小医院技术不行,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折腾。” “高血糖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严重起来是会出人命的。”陈西瑞正色道,“我之前就见过一个妊娠高血糖送进来紧急剖宫产的,那产妇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孩子剖出来一看,全身青紫,已经没有呼吸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内心惶惶然,陈西瑞停顿了会儿,缓了语气道:“我不是在吓唬你们,住院还是回家,你们自己想清楚。” 大哥看看自己媳妇,又看看手里的半块面包,眼神里有种类似迷茫的情绪:“那…那我们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尽快吧。”陈西瑞苦口婆心地劝道,“她这种情况最好现在就办住院。” 不知道夫妻俩在电话里是如何跟家里人沟通的,一上午过去,陈西瑞帮老师敲了几十份门诊病历,最终也没等到他们。 那张开好的住院单就压在她手边的鼠标垫下,赵宝茹招呼她去吃饭,陈西瑞摇了摇头,说不饿。 “你知道医生最怕遇到什么样儿的患者吗?”见她怔怔地抬起头,赵宝茹笑了笑,语重心长道,“最怕遇到像上午那种自以为是的,你说一句,他反驳你三句。” 陈西瑞有点沮丧:“我以为我能把他说通呢。” 赵宝茹洗干净手,抽了张纸简单擦拭,回头看着她:“干临床嘛,首先你得告知患者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你作为一个专业医生的建议,至于要不要进一步诊疗,由他们自己去决定。他们听话照办,你开心,如果转头就走,你也别太难过。说到底,咱们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当不了救世主。对吧?” “嗯。”陈西瑞落落寡欢。 “行了,别傻耗着了,去吃饭吧。” 晚上临下班,病房里进来一对特别年轻的学生情侣,虽然女孩竭力往成熟了打扮,但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 这种事在产科屡见不鲜,偷尝禁果玩出了人命,要么是吓破了胆不敢告诉家里,要么是生理常识缺乏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等到肚子渐大,一查月份,已经四五个月了,只能做引产。 未成年引产就得监护人签字,从女孩父母听到消息,再到男孩父母赶来赔礼道歉,中间这一段时间,恐怕只有小情侣们战战兢兢,最是煎熬。 “那对小情侣什么来头啊,院长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哪家的富家少爷又惹出人命了吧。” “现在的孩子啊,啧啧。” …… 两值班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对这种事秉持见怪不怪的态度。 陈西瑞实在没心情听八卦,书包一背,不声不响离开了病房。 走出住院大楼,她从书包里取出云台稳定器固定在手机上,展开延长杆,边走边对着镜头:“终于下班了,简单唠两句吧,今天心情有点沉重,上午跟老师出门诊,碰到了一个妊娠高血糖的产妇……” 相隔一条马路,对面就是北潭医学院。 大学四年里,陈西瑞每天都能看见全国各地的患者涌入北潭,当时就想,如果以后能留在附属医院实习和工作,那她该多幸运啊。 她也确实是个幸运的姑娘,大四实习如愿以偿被分配到了这边。 时间朝着夏天过,天黑得越来越晚了,天际仍有橘色霞光。 陈西瑞退出录制,打开外卖软件,一页一页往下拉,在眼花缭乱的平价美食中,锁定了牛肉炒刀削。 一键加入购物车,满减优惠五元,这一顿晚饭花了二十。 “炒面太干了,买杯蜜雪冰城吧,便宜。”她心里如此计划着,结果发现起送价十五,“……点两杯吧。” 陈西瑞低头认真挑选,突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那人生得高大,又跑得特别快,电光火石间就将她手机撞飞到了地上,她低声骂了句“靠”,赶忙弯身捡起手机,还好屏幕没碎。 直起身,正想过去理论几句,陈西瑞眯眼一瞧,发现刚才撞她那男孩,就是今天领女朋友来产科的男高中生。 她对他的印象太深了,一米八几的个子,衣服和背包全是潮牌,询问病史爱答不理,有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叛逆与桀骜。 那男孩跑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大奔旁边,弯着身跟车里的人说话,态度完全不似白天看到的那副样子。 陈西瑞猜想,车里应该坐着他的长辈。 毕竟闯出这么大的祸,家里肯定是要来人处理的。 讲了几句,男孩偏开步子,车门从里面被推开。 滚滚车流的喧嚣声中,傅宴钦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寻常傍晚,他的穿着也极为考究,仿佛刚从商务场合的谈判桌上走下来。 傅宴钦昨晚接到那通电话后,就想着来一趟医院,白天没抽出空来。 王禹琛是他小姑的独子,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家里人对他越发纵容,纵得他性子越发混不吝,本想高中就送出国,他小姑没舍得,硬是留在国内读的高中。 缺乏管教的青春期少年,很容易长歪,更遑论这种娇生惯养的二世祖。 男孩跟他简单描述事情经过,傅宴钦对具体细节不感兴趣,抬腕看了眼表,声音干脆:“脱裤子倒是爽快,还需要我教你怎么戴避孕套?没上过生理课吗,不知道裤-裆里的家伙能搞出人命啊。” 男孩欲哭无泪:“我们不懂那个。” 傅宴钦轻哂了下,没做声。 “我算好了是她的……安全期,谁能想到这都能中……”王禹琛声音闷闷的,眼皮底下两团乌青,显然这两天担惊受怕没怎么睡好。 “还知道安全期呢,看来懂得不少。”傅宴钦话里是讥讽的味道。 男孩眼底闪过愧疚和恐慌:“二哥,那我现在怎么办?” “让那女孩通知她父母,到时候怎么解决,这事儿该两家人坐下来好好商量。” “我保证下次不敢了,你能不能别告诉我妈?”王禹琛低声哀求,“我这回真知道错了。” “跟我说这些没用,跟人姑娘说去。”傅宴钦钻入车中准备离去,透过半开的车窗再次提醒他,“这节骨眼上,她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跟他们杠,有拿不准的,打我电话。” 男孩安分点点头:“知道了二哥。” 傅宴钦点火发动,目光无意一瞥,发现了站在不远处一脸好奇的陈西瑞。 被人逮了个正着,陈西瑞吓得一缩脖子,撒腿就跑。 傅宴钦按兵不动地凝视,王禹琛见他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扭头去瞧,稀稀拉拉的人流里,只有一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女生。 “二哥?” “回病房去吧。”他撤回视线,踩了脚油门。 身后响起两声鸣笛,陈西瑞跑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回头看,视线触及到驾驶座上的男人。 隔着玻璃,那双鹰隼般的黑眸直直望过来,阴沉,锐利,感觉能穿透人心。 她哆嗦了下,赶紧往旁边挪了几步。 紧接着,一阵劲风呼啸而过,车轮碾压路面留下尖锐的摩擦声。 第8章 八卦 有惊无险的一天,淡得就像60c的白开水,受她妈影响,陈西瑞二十一年来坚持认为,健健康康就是福,平淡就是一种福气。 她是个极易满足的人,也擅长给自己找乐子。 回到宿舍,室友们难得都在,聊天氛围热火朝天,话题刚好进行到医院某位外科主任的桃色新闻。 巧了,正憋着一大瓜呢,陈西瑞搬把椅子坐进室友堆里,认认真真听她们逐个讲完,才说:“你们还记得我提过的活雷锋吗?就我上次差点误入风尘,从天而降解救我的那个。” “当然记得!”钱晓雅掰着指头,头头是道,“开劳斯莱斯,住四合院,特别有人生导师的范儿,给瑞姐的人生建议是‘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 “这话值得打印出来贴脑门上。”苏瑜也跟着拱火。 “哎呀别提了。” “小陈同学今天有没有反思自己为什么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啊?” “小陈同学今天有没有干力所能及的事儿啊?” 陈西瑞笑呵呵地做了个揍人的姿势:“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天又是努力汲取知识的一天呢!” 三个姑娘乐得前仰后合,气氛融洽热闹,他们原是四人寝,有个室友转了专业,后来直接搬出了寝室。 陈西瑞清了清嗓子:“我最近不是在产科轮转嘛,他家有个亲戚住进产科了。” 钱晓雅一拍大腿:“这亲戚是不是他老婆?” “不是,你这都啥思维啊。”陈西瑞有详有略地讲了一遍大致故事,“他们家的基因是真强大,那男生长得就不安分,难怪小小年纪就招蜂引蝶。” “二选一,谁更帅?” “那必须是我的人生导师。” “傻女,你系唔系中意佢?”苏瑜揶揄。她是粤语区人,时不时会蹦几句方言出来。 陈西瑞没听懂,也没想深究,碰巧手机铃响,她颠颠儿跑去楼下取外卖。 那晚,陈西瑞干掉了一碗刀削面和一杯珍珠奶茶,又把昨天买的糖炒栗子给吃了,感觉胃里头的食物顶在喉咙管,撑得难受,去走廊踱了几个来回,不见好,到了熄灯时刻,默默爬上床,闭眼数羊。 一只两只三只……睡意来临之前,她对自己说,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以后千万不能暴饮暴食。 翌日周六,陈西瑞陪吴濯尘参加公务员面试。 去的路上,吴濯尘口中念念有词,反复练习事先准备好的开场白。 他今天是第一次穿西装,头发梳得板正,皮鞋擦得锃亮,从内到外像换了个人,往日那点张扬的少年气消失无踪。 陈西瑞依稀记得两人刚处对象那会儿,每逢约会,这位愣头青都要精心打扮,洗头发,喷香水,穿大aj,两人一块走在路上,她都要高高扬起头颅,笑容特甜地挽紧他胳膊:看见没,这帅小伙儿可是我男朋友! 不过这种讲究也就维持了三个月。 也许爱情的本质就是多巴胺在作祟,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时间久了,热情一天比一天衰减。 把人送进考场,陈西瑞就近找了家咖啡馆,点了一杯拿铁,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手机上的益智小游戏通了三关后,邮箱里收到一封新邮件。 回件人是北潭医院的张克勤教授,内容就是常规的拒绝模板。 「邮件已收悉,感谢你对老师的信任,非常抱歉我今年的招生名额已满,请咨询其他老师看看。」 陈西瑞猛啜了口拿铁,决定换个导师继续发,再不济,躺平了等学校分配。 她在咖啡馆坐了一上午,将近十一点半,吴濯尘面试结束给她打电话,她忙跑回去,见他脸色不太好,什么都没问,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正好到饭点了,咱们去吃饭吧。” 吴濯尘神色凝重,看着她欲言又止:“我感觉这次悬了,我想……明年要不就换个地方考吧,你觉得怎么样?” 陈西瑞心想,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干嘛。 “我老家那边竞争小,好歹还是个省会,要不你跟我回江州吧,你先考过去,等我毕业了,我再回去找家医院上班。” 戒断后遗症 第9节 吴濯尘坦言:“江州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你也知道,我爸妈一直希望我回去。” 关于就业方向,两人第一次产生分歧,陈西瑞没有刨根究底的习惯,转了话茬说:“等你面试结果出来再说吧,我肚子是真饿了,再不吃饭就要晕了。” 四月中旬的北市,阴晴不定,温差也大,大街上穿什么的都有,光腿穿裙子的,束围脖穿棉袄的,仿佛不在一个季节。 陈西瑞属于怕冷人士,卫衣外面裹了件毛呢外套,实实在在的保暖抗寒。 吴濯尘执意要回宿舍,陈西瑞随他便,裹紧外套独自去学校后街吃麻辣米线,店里提供汽水和酸梅汁,她另外要了一杯酸梅汁,就着清新酸甜的饮料,很快一大碗米线就见了底。 买单走人时,她接到了赵宝茹的电话。 本来实习生周末双休,有个医生临时有事,赵老师喊她过去帮忙。 再次见到傅宴钦,就是在这个临时加班的下午。 那女孩的引产手术安排在明天,陈西瑞去病房交代术前注意事项,女孩父母和傅宴钦都在,双方大概是谈拢了,场面没有想象中的混乱。 “手术是明天上午九点,晚上洗个澡换套干净宽松的衣服,过了十二点就别吃东西了,也别喝水。”她细声细语地交代。 女孩惨白着一张脸,扭头问傅宴钦:“王禹琛明天来吗?” 傅宴钦单手插兜站在窗边,因是逆着光,脸上看不出具体情绪,听闻这话,淡淡回了句:“会来。” 陈西瑞弯下腰,对那女孩说:“胳膊伸出来,我量下血压。”实习生基本上当杂工使,偶尔也会干点护士的活儿。 女孩伸出纤细右臂,由于肤色白皙,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陈西瑞给她绑上血压仪绑带,轻轻按下开始按钮。 仪器运作的轻微声响划破本不存在的安静,陈西瑞眼睛盯着仪表数字,余光将屋内几人都瞥了个遍。 自以为不着痕迹,实则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审视之下。 傅宴钦此刻就在打量她,小姑娘一身白大褂,马尾辫高高束于脑后,看上去比前几次规矩了些,机灵劲儿全显在眼睛里。 眼睛挺好看,黑亮有神,轮廓形似杏核,对比之下,其余五官就没这么突出了,脸型偏圆润,像是胶原蛋白过剩而显出一点婴儿肥。 “118,83,血压正常。”陈西瑞一边说,一边解开女孩胳膊上的绑带。 “这种事总归是女孩子吃亏,如果俩孩子真心喜欢,我们希望过了十八岁就早点定下来。”女孩母亲说道。 傅宴钦从陈西瑞脸上挪开目光,瞥向别处,“这种事我们说了不算,得问问俩孩子的意思。” 女孩紧紧咬着唇,垂头不语。 傅宴钦看了女孩一眼,慢慢踱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却是有商有量:“如果这是你的意思,他父母那边我会去说,至于他们同不同意,我决定不了。” 女孩抬头,眼眶里充斥着无助的泪水,陈西瑞不无悲哀地想,这年纪的小女生脑子一热犯了错,压根没想过随之而来的严重后果,现在如此草率就将她的后半生给安排了,真是可怜,听他那意思,男方父母那边还有一道关。 陈西瑞插一嘴:“你们最好到外边说去,她需要休息。” 女孩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她嗫嚅道:“我不想……” 女孩父亲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怒火,从椅子上弹身而起,“你不要威胁我女儿,你们怕连累名声,我们不怕!大不了就把事情给捅出去!真要逼急了,这孩子我们不打了,生下来你们家就得负责!” “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陈西瑞当起了和事佬。 傅宴钦脸上波澜不惊:“真要捅出去,那小子顶多就落个花花公子的名声,到时候网络舆论一发酵,影响最大的还是女孩。想生下来也行,我们家养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拉过来一把椅子,淡定坐下,眼神里的随性让人觉得他就是来走个过场,至于最后是什么结果,他根本不惧,“这事儿的决定权在你们手上,想清楚了就好。” 话术一套一套的,算盘打得真响,陈西瑞听不下去了,拿着血压仪溜出了病房。 六点多的时候,陈西瑞换好衣服下班,办公室的桌上摆着几份家属送的果切,赵老师让她拎一份回去吃,她讨喜地道了声谢谢。 大半天忙活下来,简直像一头拉磨的驴,陈西瑞累得筋疲力尽,没骨头似的瘫靠在电梯墙上,看着镜子里邋里邋遢且生无可恋的自己,冷不丁想起一句调侃话,“医学滚烫,烫死人间理想”。 对着镜子捯饬了下头发,陈西瑞伸手摁向数字1,梯门缓缓合拢,她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指尖立即掉转方向,朝下方的开门键戳去。 两秒后,那人进来,她抬头一看,连忙站直身子,往角落里挪去。 傅宴钦没看她,转过身面对梯门。 这人气场太强,感官瞬间被他侵占,陈西瑞十分不自在,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干脆低头看自己新买的运动鞋。 一阵铃声打破安静,傅宴钦接起。“在忙吗?”对面是个女人,嗓音婉转柔媚,又因为处在密闭空间,那点声音被无限放大。 “在医院。”等对面说完,傅宴钦解释了句,“探病。” “卢荻被换了,来了个新人,是个挺上规矩的小姑娘,谢谢啦。” 傅宴钦目光落在镜面里的那只“鹌鹑”身上,头都快要缩脖子里去了,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他心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例行公事般说:“你开心就好。” “特别开心。”女人用极其撩拨心弦的声线说,“等我拍完戏回来,请你吃饭,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拍完戏……好家伙,他女朋友居然是大明星,想想也正常,这种家世的男人是不可能找普通姑娘谈恋爱的。 陈西瑞还是第一次离娱乐圈这么近,八卦欲飙升,耳朵竖得老高。 电梯下到负1f车库,傅宴钦率先走出去,忽地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望。 陈西瑞刚反应过来这是负一层,抬手按回数字1,突然一只手挡在了两扇梯门之间,梯门受感应自动打开。 她抬起头,挤出个憨笑。 傅宴钦手撑着梯门看她,“出来。” “这么巧,都没注意到是您。”陈西瑞提着一袋果切,假装惊讶地走出来,“我本来要去一楼的,下错楼层了。” 傅宴钦往东南角走,他车停在那边,“都听到什么了?” 陈西瑞不得已跟上:“什么都没听到。”脸上始终挂着笑,“今天在病房看见您,我还以为是长得像,原来真是本人啊。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第二个如您这般气质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不管见了谁都会夸有气质。” “哪有!” 陈西瑞笑眯眯的,那架势有点接近教导主任,不是神韵像,而是说话故作少年老成:“现在的孩子吧,胆子都特别大,也没啥生理常识,作为家长,你们要积极引导。你应该听说过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吧,他俩就是因为偷吃禁果被赶出了伊甸园,但是换个思路,人家小两口可是创造了人类啊。所以说,祸兮福之所倚,没准是好事儿呢,别太责怪孩子了,他们心里肯定不好受。” 傅宴钦没甩她,沉默了几秒,心血来潮问了句:“你跟别人讲话,也这么爱装?” 察觉到对方语气不善,陈西瑞也没给什么好脸色:“从来没人说我装,大家都觉得我很真诚。” 傅宴钦顿步,扭头看着她,小姑娘外套里边是一件卡通灰色卫衣,这种衣服掩盖了身体线条,很难穿出女人味,他交往过的异性中,从来没人这么穿,更别说胸口还印着一只幼稚的熊。 半晌,他挪开视线,抬手按了下车钥匙,前方一辆库里南闪了闪。 那一刻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大约是无聊,或是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拉开车门却没急着进去,倚靠在车身上随手拆一包纸烟,顺便问陈西瑞:“需要送你一程吗?” 陈西瑞愣了下,模样着实憨:“不需要,我就住在医院对面,溜达几步就到了。”作为人情往来,她把水果朝前递了递,问了句,“您要不要吃点水果?这两盒都没动过,来一盒?” 傅宴钦拆烟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了眼塑料袋里的透明果切盒,似笑非笑:“这也是在你们学校小超市买的?” “……不是。” 他没继续拆了,将手里的烟盒丢进副驾,“走了陈小姐。” “拜拜。”陈西瑞冲人摆了摆手。 傅宴钦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第9章 露台 远在1500公里的横隆影视基地,艾冉结束了第一天的拍摄工作,她跟剧组的老师们打完招呼走人,换上来时的长袖连衣裙返回酒店。 横隆地处江南,青山隐隐水迢迢,这时节是真美,就连吹在身上的晚风,都自带温润的湿意。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恍惚间,艾冉犹觉自己是在做梦,就算在梦里,那也是奢侈不敢想的——她不仅出演了大ip的女二,还跟影后夏安然搭上了戏。 不枉她被邱晔变着花样折腾了三天三夜,今儿上妆的时候,化妆师暧昧地盯着她脖间的吻痕看,她面色不改,笑吟吟地说:“南方的虫子真的好毒,稍微帮我盖一盖呀。” 横隆的成安街个名副其实的烟火繁华处。 各地特色美食大放异彩,某些通宵营业的茶餐厅里,经常能看见讲戏的导演和研读剧本的演员们,在这里,偶遇明星的概率比你刮刮乐刮出十块钱还要高,当然,基数最大的还要数那些累死累活的群演们。 走在这条街上,艾冉怀揣一份富贵险中求的侥幸。 她想,如果自己一直心高气傲放不下身段,恐怕现在还在小成本网剧里打着酱油,那些毫无盼头的群演就是她的归宿,毕竟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快九点的时候,艾冉两手空空打道回府,过午不食的习惯,她一贯践行良好。 在酒店冲了澡换了身睡衣,坐在镜子前进行繁琐的护肤工作,微信置顶消息始终毫无动静。 邱晔很少发微信,有事喜欢当面说,男女那档子事,他更喜欢当面“做”,哪天要是来兴致了,一通电话呼她过来,她就得奉旨千里送。 艾冉往下翻了翻,一连翻到半月之前的消息,指尖在陈西瑞的性感美女头像上停顿稍许。 挺朴素一姑娘,愣是要配这么个红花翠柳的头像,偏还大言不惭:“大俗即是大雅,你到底有没有审美啊!” 艾冉唇角微弯,点进两人的聊天框,对话尚停留在那段“劝人从良”的长篇大论上。 窗外虫鸣窸窣,月色混着花香弥漫进来,艾冉挑了几张自己笑容最盛的戏服照发给了陈西瑞。 照片里,她一袭青绿色宫妃装,梳旗头,缀珠翠花钿,怀抱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狮子猫,由于大光圈虚化了背景,在她身后搭布景摆道具的工作人员就剩一点虚虚的影子。 没多久,陈西瑞给她回复:【美呆了!你是演娘娘吗?】 艾冉失笑:【不是一般的娘娘,是贵妃娘娘!】 siri:【厉害厉害,我今天在电梯里碰见一熟人,你猜怎么着,他女朋友居然也是大明星,跟你可不就是同行。】 艾冉:【谁啊?】 siri:【不知道名字[捂脸]】 前尘往事一笔带过,谁也不提。 艾冉躺在酒店的软床上,想起从前她们去南山滑雪。 陡峭无垠的雪道,那姑娘不知死活冲刺而下,不出十米,摔了个狗吃屎,她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结果下一秒,人就从雪堆里爬起来,扑棱掉满身的雪沫子,仰头咯咯笑出了声…… “叮咚”一声,微信响了。 回忆戛然而止,艾冉拿起手机一看。 siri:【恭喜小艾同学,事业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艾冉盯着这条讯息,不自禁勾了勾唇。 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有关道德与友情的博弈,天平似乎已经偏向了后者。 * 技术交流会的地点在联信总部大楼,位于复兴门附近,玻璃幕墙构建其整体结构,从外表看去,大楼的科技感和现代感十分强。 戒断后遗症 第10节 这座老牌央企历经五次改革与变帅,如今已成为中国三大王牌运营商之一,总资产达九千多亿,员工四十余万人。 现场来了不少家竞标厂商,其中不乏强劲对手,傅宴钦坐在一旁接待宾客的沙发上,神思放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指间的打火机。 张放和袁牧春看见他,先是一愣,继而走过去打招呼。 傅宴钦抬眸,面色恢复往日的沉着冷静,“比我想象中激烈。” 二人点了点头,面对今天这阵仗,只能是尽力而为了。 交流会举办两天,第一天莅会厂商总共十三家,现场抽签决定序号,华泽抽中了第八位。 这次序不前不后,不如先讲的有优势,但往好处想,万幸没排在最末。 轮到第六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评审团估计早就精疲力尽,傅宴钦起身,提点二人:“公司介绍那部分尽量简化,一句废话都不要说。各家的研发和生态其实都差不多,我们的短板在于供应链,如果他们问到这一点,你们怎么接?” 袁牧春拿出打好的腹稿:“供应链这块其实不算短板,我们下个阶段就要主推pc机,跟intel谈合作的话,可以两个一起谈,价格方面多少会优惠点。” 傅宴钦沉思片刻,不做声地笑了笑。 袁牧春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显出几分自信来:“傅总您放心,该我们做的功课肯定一步不落。” “袁工是技术方面的专家,今天的交流汇报,他是下了狠功夫的。”张放适时恭维。 搞销售的人,情商极高,最擅长说的就是漂亮话。 袁牧春继续道:“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速优,他们家自研出了协同芯片,拥有小型机,这方面的技术……我们可能三年都赶不上。” “不着急,慢慢来。”傅宴钦语速平和,“二十万台服务器,光靠一家也吞不下。” 张放点头:“能从他们家手指缝里漏点儿,也是好的。” 傅宴钦食指无意识地抵在唇上,轻敲了两下,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优势呢?” 华泽服务器起步晚,作为打入市场的新兴品牌,并不具备突出优势。 袁牧春想了想,说:“主要还是售后吧,大部分厂家都是三年质保,我们可以延长到五年,再有,我们还可以在每个城市投放售后服务网点。目前市场上的产品同质化严重,低价也是我们的一部分优势。” 张放与其意见相悖:“低价仗不是长久之计。” 一通电话突然打过来,傅宴钦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直接摁了挂断。 由于电话是当着二人的面挂断的,张放不动声色地瞥向屏幕,看到了名为“夏安然”的备注,感叹太子爷真真艳福不浅,这女人好像是正当红的影后吧,那模样和身段,即便放眼整个娱乐圈,都是数一数二的绝色。 傅宴钦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回到方才的话题:“先别管长不长久,这次如果能中,起码名声打出去了。” 说完,拍拍袁牧春的胳膊,“尽力就好,结束之后我给你们放个长假休息一阵。” 张放看在眼里,暗暗佩服傅宴钦笼络人心的手段,无声无息地就将你划到他的阵营里,搞技术的呆木头,哪里招架得住这种怀柔政策。 四点半左右,张放和袁牧春走进会议室,傅宴钦没等在外面,赶时间去了趟医院。 病房里,做完引产手术的女孩虚弱苍白地躺在床上,王禹琛和女孩父母陪同在侧,气氛沉重而压抑。 “二哥。”王禹琛望向他,眼底闪过如获大赦般的喜色,“你怎么来了?” 傅宴钦走进来,拿眼瞧那女孩,“不放心,过来看看。” 女孩父亲鼻腔里冷哼一声,显然对他的到来,表示不欢迎。 傅宴钦微侧头,示意王禹琛跟他出来,两人往走廊尽头的露台走去,他问:“那姑娘状态怎么样?” “医生说再观察一天,没什么事儿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出院了。”王禹琛已经在医院呆了一天,心情郁闷至极,“我想晚上就回家,反正她也不搭理我。” 傅宴钦顿下脚步,偏头看着他,眉头紧锁:“哪儿也不准去,就在这儿待着,他们什么时候出院你什么时候回家。” “可是……她爸妈那眼神像是要杀了我。” “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不弄死你就不错了,我们是不占理的一方,别给我耍大少爷脾气。” “你情我愿的事儿,我又没逼她。” 傅宴钦冷笑:“明年就成年了,学着担点责吧。”调转方向朝前走,眼底隐隐透出丝不耐,“该干嘛干嘛去,少在我跟前蹦跶。” 十八楼露台平坦而开阔,日头将落,余光染红天际,傅宴钦走到水泥围栏处,垂眼看着地面走动的人,摸出烟盒和火机,低头点了根烟。 刚才在来医院的路上,接到张放的电话,汇报已经结束,最终结果还得等联信那边开完内部会议。 万事悬而未决,傅宴钦眯着眼吸了口烟,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邱晔的电话。 简单几句寒暄后,他撑着围栏问:“明天的生日宴,你太太一起来吗?” “上个月收到的邀请函,一早就把衣服首饰搭配好了,傅太太的主场,我们夫妻俩是一定要去凑个热闹的。” 傅宴钦面色极淡,语气挟着几分温和:“这次没有大办,就在自家庄园里,老爷子酒窖里的那些好酒,恐怕是藏不住了。” 邱晔笑笑:“口福不浅。” 几盆长势喜人的花叶万年青后面,隐约传来两女孩的声音,傅宴钦静静抽着烟,无意听到了几句。 “手术室那个护士长是出了名的要求严格,而且特别凶,你千万别放心上。” 这嗓音听着耳熟,他扭头看过去,果然是那讲话脆生的小姑娘,两手插在白大褂里,双脚踩着石板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 傅宴钦吐出口烟圈儿,毫无兴趣地偏开了眼,但声音还是清晰可闻地传进他耳朵里。 “好丢人啊。”女孩抽抽泣泣的,像是哭了。 陈西瑞安慰她:“赵老师说了,每届都有学生因为手消不规范被那个护士长赶出手术室,下次注意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不让我进手术室观摩了。” “实习本来就观摩不出什么名堂,咱俩还是担心一下下周的技能考核吧。” 女孩破涕为笑:“说的也是,我干嘛这么纠结啊。”接着又问,“上次听你说你对象要去面试,考得怎么样?” 陈西瑞叹口气:“看他那自闭状态,我估摸这次是够呛了。” “那你俩要异地了啊。” “不知道,等结果出来再商量吧,他今年又没考研,拿着本科文凭去找工作,哪家医院敢收啊,而且他可能要回老家,可我不想离开北市,我以后就想留在北潭。” 女孩没什么底气地说:“北潭太难进了,我想都不敢想。” “所以啊,咱们除了要提升专业技能,还要搞好人际关系,万一遇到个贵人,那不就顺顺利利留下来了嘛……诶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烟味?” “闻见了。” “不会是哪里着火了吧,站着别动,我去看看。” 傅宴钦弹了弹烟灰,侧头看了来人一眼,神色寻常,如同看待陌生人,停留不过两秒,他便转了回去,兴味索然地继续抽烟。 “西瑞,看出什么了吗?”留在原地的女孩问道。 陈西瑞心口突突跳了一下,也不知这人听见了多少,缓了缓,闷声道:“啥也没有,咱们走吧。”转身走回去,勾住女孩胳膊,快步离开了露台。 第10章 生日宴 占地百亩的私人庄园里,一场盛大隆重的生日趴如期举行。 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则是半裙套装和小礼服,耳饰项链等配饰无一不显低调的奢华。 因是户外宴会,花园被提前布置过了,傅太太钟爱郁金香,特地命人从法国空运了上万枝水蜜桃郁金香,满天辰星般缀于草坪各处。 傅宴钦从招待的盘子里端起一杯香槟,浅呷一口,眯眼瞧向站在长条餐桌旁的莫向岚,以及她身侧那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孩。 许是聊到兴处,女孩莞尔一笑,笑容礼貌不失优雅,这应该就是莫向岚口中的叶家千金,有意撮合与他结为连理。 他仰头喝光了香槟,朝那两人走去。 “大妈。”他颔了颔首。 莫向岚便是大家口中的“傅太太”,名门出身,一家三代都是活在教科书里的人物,早年赴美留学,崇尚自由与民主,嫁进傅家之后收敛本性,安心当起了豪门阔太。 “来了啊。”莫向岚敷衍地扯了扯唇,把身侧女孩拉到面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小叶,叶珂,她爸爸跟你爸爸是多年老友了。” 傅宴钦朝女孩点了下头。 叶珂浅笑,清亮的眸子里藏着名媛式的娇矜。 “傅太太。”斜刺里走来一位抓着鳄鱼皮晚宴包的女人,一身香奈儿粗花呢套装,脚蹬jimmychoo高跟鞋,“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 莫向岚朝那女人笑笑,目光再移到面前两人身上,“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就不跟在后面掺和了。” 傅宴钦目送莫向岚离开,眸光转向身边的女人,“叶小姐是在英国念书?” 叶珂愣了下:“你知道我?” “听我大妈提过。”有招待经过,傅宴钦打手势教人停下,“能喝点儿吗?” 叶珂点点头。 傅宴钦亲自拿了一杯递与她,女孩很自然地接过来,尝了尝,嘴唇莹莹润着光泽,有些孩子气地说:“我不喜欢英国,天气比不上北市,蹦迪酒吧那些我都不喜欢,也就假期能得点乐子,能出去旅游。” “确实。”傅宴钦喝了口香槟,语气平和,“美国也是一样的无聊。” “不过伦敦展会很多,蛮有意思的,我经常约同学去看展。你喜欢看展吗?有机会我们可以一块去。” 叶珂说话时眼神亮晶晶的,这种年纪的女孩对爱情抱存幻想,喜欢将自己天真无邪的一面展示给心仪的男人看。 傅宴钦看破不说破,淡淡笑了笑:“还行,念书那会儿看过几场。” 两人就着展会,聊起了当代艺术,傅宴钦欣赏超现实主义,这就不得不提到西班牙画家达利,叶珂惊喜涟涟地说我知道他,一个荒诞怪异的天才,每天都要为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精心打蜡。 “一个很可爱的小老头。”叶珂俏皮总结。 傅宴钦唇角带笑,很认真地在听。 莫向岚远远看着那一对璧人,眸色越发幽深,佣人卞姨也看了过去,“太太,我看这位叶小姐倒是挺中意他的。” “跟他妈一样,长了一副勾人的好皮囊。”莫向岚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听不出喜怒。 “章瑾这些年深居简出,我都快忘了她这号人了,要不是太太您心肠仁慈,他们母子俩哪有现在这造化。” “她还算会做人,不像有些不上路子的。” 卞姨叹了口气,先生风流成性,外头的私生子不知道多少,太太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唯有一次被人挟肚闹上门,太太当面没说什么,叫人将女人请了出去。 好几月之后,卞姨从旁人口中得知,那女人出了车祸,七个月的肚子被撞成一摊血水,所幸命是保住了,但精神受到刺激,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逢人就说有人要害她。 其中因果,没人敢提,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章瑾是个老实本分的。”卞姨顺着话接道,“当初她被……不还闹过一回自杀么,要不是舍不得自己儿子,腕上那刀疤还得再血淋淋撕出个口子。” 戒断后遗症 第11节 莫向岚呵笑:“他们母子俩要能摆正位置,我是不会为难人的。” 那天晚上,莫向岚让人整理礼物清单,发现傅宴钦送的是一对澳白海水马贝耳钉,冷白珠光,小香菱格。 上了年纪的贵妇大多钟情翡翠,她属于另类,独独偏爱珍珠。 莫向岚盯着耳钉沉思良久,短暂的失神后,冷不丁想起傅宴钦的那双眼睛,平静幽邃,不着任何情绪。 冷餐台精致而奢华,拼盘里的小食从满至空,一波接一波的上,年轻的招待们有条不紊地穿行于宾客之间。 叶珂被人叫走了,傅宴钦走到环岛喷泉旁的小径上,点了根烟安静地吸着,欢笑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犹如梦幻泡影,虚浮得厉害。 淡青色的烟雾寥寥攀升,他瞧着指间那一截细长烟身,自嘲地笑笑。 “宴钦。”几米外有人喊他名字。 他循声看过去,是王禹琛的母亲,嘴角牵出几分笑意:“小姑。” 傅菁走近:“怎么一个人站这儿啊。” 傅宴钦抬了抬手露出那截烟身,“过来抽根烟。”说罢朝她身后扫视一圈,“禹琛没来吗?” “在他同学家呢。”傅菁说,“你也不必替他瞒了,我和你姑父都已经知道了,你姑父还说要请你吃饭呢。” “举手之劳,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事儿你出面也好,我们出面,指不定谈成什么样儿,那家人我也调查过了,是个破落的小门小户,万一被缠上,甩都甩不掉,幸好那孩子打掉了。” 傅宴钦不置可否:“青春期的男孩容易冲动,就当吃一堑长一智。” 傅菁说是啊,总要有个成长过程,一面说一面打量面前的侄子,因着大嫂的缘故,她跟他不是十分亲近,如今看来,这人办事还是挺靠谱的,更不会凭着小恩小惠好大喜功。 叶珂这时走了过来,估摸是找人找急了,额头隐约沁出薄汗,傅宴钦看在眼里,眼底并无波澜,只是客套地为她和傅菁做介绍。 傅菁也听闻两家联姻的事儿,话赶话道:“叶小姐跟我们家宴钦还真是郎才女貌。” 叶珂微微涨红了脸,扭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像是没听见,兀自看向花园中央的流水喷泉。 长在蜜罐里的女孩,向往爱情,也深知婚姻的不由自主,只能在自己可支配的人生中极大限度地获取快–感。 傅宴钦觉得她可怜,又觉得整件事儿挺没劲儿,他揿灭烟,温和有礼地说:“失陪一下。” 走去别墅二楼卫生间,傅宴钦拧开水龙头冲了把脸,胸腔里的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也下不去,额面的水珠“啪嗒”滴落,他将双手撑住大理石台面,阴沉沉抬起了头。 镜面里,有个男孩正厌恶地盯着自己,他看见老爷子领着16岁的自己来到莫向岚跟前,恩威并施地说:“这是邵勋养在外面的孩子,已经入了族谱,你看着办吧。” 十分钟后,傅宴钦西装革履地从卫生间出来,渗血的右掌用领带沿着虎口位置缠了五圈。 邱晔受邀来此,正负手欣赏客厅的墙画,听到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扭头看过去,一眼发现异样,略显担忧地问:“手怎么了?” 傅宴钦无所谓:“不小心磕到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碍事。” 两人步行至庄园的停车场,傅宴钦从自己副驾上取出一个装帧精美的礼盒,示意邱晔打开看看。 邱晔打开来,一只斗彩缠枝纹盘平躺其内,懂行的都知道,这是乾隆年间的官窑。 “啪”一下合上,他递还回去:“无功不受禄,这东西太贵重了。” “捡漏拿下的,这东西放在我这儿纯属浪费。”傅宴钦关上车门,语调悠然地说,“那件事儿多亏你帮忙。”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结果怎么样?” “还没公示,我猜结果多半已经出来了。” 傅宴钦从兜里摸出烟盒,递了烟给邱晔,邱晔取出火机先给他点上,两人倚着车身吞云吐雾。半晌,邱晔屈指弹一弹烟灰,说:“你也别太心急,回头我问问我叔叔。” “有劳。”傅宴钦深吸口烟,看向前面那一片绿茵地。 宴会持续到晚上,傅宴钦喝了酒不能开车,打电话叫老张过来接,等待的功夫里,他正好陪老爷子下了几盘棋。 老爷子年事已高,小毛病不断,身边常年跟着一位调养身体的中医师,保姆敲门进来提醒他服药,傅宴钦一抬腕,估摸老张差不多快到了,起身跟他爷爷告辞。 汽车停在别墅入口,傅宴钦走下台阶,脱了外套扔到后座上,接过老张递来的水和解酒药坐了进去。 “去夏小姐那儿吗?”老张问。 “她在外地拍戏。”今天喝酒不多,傅宴钦没动那药,只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 “那我直接送你回蓝鸣湾?” 男人没答,寻思了一会儿,报了个地址。 第11章 旖旎 陈西瑞是第一次来夜店,喝完一杯玛格丽特,留有余味地咂了咂舌,这酒口感酸甜,味道浓郁,有种特殊的香味。 射灯靡艳,重金属乐轰炸耳膜,她盯着舞池中扭腰摆臀的辣哥辣妹们,心驰神往,也想上去释放一下激情。 赶上苏瑜生日,三人本来打算找个餐厅吃饭,想了一圈都没什么新意,寿星公突发奇想问她们想不想去夜店见见世面。 三人一拍即合,打车就来了这家名为true的酒吧——钱晓雅推荐的,本地姑娘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蹦迪可要当心点儿啊,之前在骨科,碰到一位把自己给蹦骨折的,其实那些动作还挺危险的。”钱晓雅防患于未然,“咱们作为医学生,要对任何可能存在的风险进行评估,我建议就别瞎折腾了,还是坐着喝喝酒看看帅哥吧。” 陈西瑞一听这话,立马打消了释放激情的念头。 这姑娘绩点高,听她的。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前边卡座上那男的,是不是长得特帅?” 苏瑜对此不感兴趣,陈西瑞则是一脸激动地看过去,待看清是谁,嘿嘿笑了笑:“嗯,很帅!” “都是吃大米长大的,怎么他喝酒就能喝出一股贵气啊,咱们学校那帮男的要是能修炼到人家的十分之一,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单着。” 陈西瑞暗搓搓地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吃大米长大的?没准儿人常年生活在国外,打小就吃牛排看洋妞呢。” 周遭喧闹,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灯光忽明忽暗,傅宴钦双腿交叠独坐一隅,慢条斯理地喝着酒,不同于深夜买醉的豪饮,他是想起来才喝上一口,似乎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离他两米远的位置,坐着一位穿露背深v裙的美女,那女人已经坐在那儿有段时间了,见他没什么反应,起身挪到了他旁边。 他侧目,视线从女人脸上懒洋洋地掠过,女人笑意更浓,贴得更近,很是笃信自己的魅力。 就在那潋滟红唇快要碰上他时,傅宴钦不着痕迹地偏开了头,探身拿起茶几上的酒杯,随后往沙发上一靠,面无表情呷了口酒,显然对这场送上门的艳遇无动于衷。 那女人羞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走开了。 “瞧瞧,多正经啊。”钱晓雅感慨。 陈西瑞心想,也可能是眼光挑剔哦,人家女朋友可是大明星。 她端起酒杯慢吞吞地喝着鸡尾酒,上一次喝酒泡吧还是高三毕业的时候,那地方只能算清吧,节奏比较缓,情调比较足,她当时也是点的鸡尾酒,喝完之后问调酒师能不能续杯,那师傅有点无语,免费送了她一杯雪碧。 大概是察觉到目光,傅宴钦撩了撩眼皮,朝她这边看过来。 陈西瑞像一个接受检阅的走方阵士兵,坐姿端正,表情拘谨,心里还有点慌。 傅宴钦冷眼睨着,小姑娘扎马尾,露光洁额头,清清爽爽的竟有几分可人。 一时酒酣耳热,心下顿生旖旎。 “他是不是在看咱仨?”钱晓雅问道。 “可能吧。”陈西瑞被盯得不自在,埋头吃起红烧牛肉面,牛肉快被她吃光了,就剩下些面条,“他还在看吗?” “废话,当然不看了,人没事儿盯着我们看什么。” 过了五分多钟,陈西瑞填饱肚子,心里纠结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想着事,没留意到钱晓雅的脸已经凑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一回神,吓了大跳:“你干嘛?” “是你过生日还是苏瑜过生日啊,你把人面条都吃光了!” “我、我以为瑜姐不吃了。” 苏瑜确实不想吃了:“我不爱吃面,刚才挑了一筷子吃了,意思意思就行。” 陈西瑞还在纠结,目光有意无意地分散到了那边,傅宴钦放下酒杯,朝她一招手,她怔了数秒,无疑有他地走上前去。 一坐一站,明明是她占据高度上的优势,气势上却像反了过来。 傅宴钦抬头,神态揶揄:“好学生也泡吧啊。” 陈西瑞打哈哈:“学习压力大,过来放松一下。” “这种夜场都很乱,小心咸猪手。” “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陈西瑞注意到他被领带包扎住的右手,没多想,顺嘴就问了句,“您这是……cosplay吗?” “意外。”他道。 “受伤了?” 傅宴钦喝着酒,没搭腔。 陈西瑞职业病犯了,“可不能马虎,等我一下。” 她跑回自己位置,从书包里拿出纱布和碘伏,这还是今天刚从医院里顺手薅的,钱晓雅满脸的不可置信,伸手一把抓住她:“那人谁啊?你认识?” 陈西瑞长话短说:“他就是我那住四合院开劳斯莱斯的‘人生导师’,一会儿跟你俩详谈,我先去给他处理下伤口。” “人生无处不相逢啊,他咋啦?” “他手好像受伤了。” 钱晓雅做了个“遣她走”的手势:“赶紧去吧,注意无菌操作。” “我最擅长的就是清创换药。” 陈西瑞跑回卡座,对傅宴钦说:“我在外科待过一段时间,你要是信得过我的技术,我给你稍微处理下。” 夜场的灯光催生暧昧,也暴露了人性里的那点欲望,傅宴钦抿了下唇,伸出右手任她施为,另只手捏住酒杯往嘴边递送了两口酒,吞咽的动作很慢,却很重。 “你是叫陈……”他停顿下来,拧眉想了想,没想起来。 “我叫陈西瑞。” 他眯起眼,深沉眸子里暗含着端量。 陈西瑞处理完伤口,给他缠上纱布,“还好伤得不深,洗澡的时候注意点儿,别沾到水。” 最后扬起头,冲他笑了笑:“您慢慢喝,我走了。” 戒断后遗症 第12节 傅宴钦无声瞧着女人,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这张脸其实长得挺秀气,额头饱满,鼻尖小而翘,唇型也不错。 长相这东西见仁见智,再漂亮的女人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么晚不回学校,今天不查寝啊。”他喝掉剩下的加冰威士忌,液体从喉咙窜入小腹,那股异样的燥热更加分明。 “今天不查,查也没关系。”陈西瑞语调轻快,有嘚瑟的嫌疑,“我上头有人,生活部部长是我学妹。” 傅宴钦勾了勾唇,左手拿出一只金属打火机,想抽根烟压一压那股燥热,“既然不查,那待会儿跟我回家?” 夜场很吵,音乐正嗨,踩点十足的降调版《booty music》,混着色气与欲望。 情-色是如此直白,如此猛烈,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贴面热舞,势要撕开彼此的衣衫,零距离的、赤–裸裸的,接触。 lets get to it get to it do it get to it …… 陈西瑞嘴唇微张,表情震惊,说实话,她有点紧张,大约是虚荣心在作祟,人的潜意识里,或多或少都会沾点慕强心理,现在强者正跟自己四目相对,还对自己说了些引人遐想的话,换谁谁不迷糊?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一来自己的魅力没有大到令强者折腰的地步,二来自己可是有主儿的人啊,男朋友虽然只是个本科生,目前工作无着落,还特别沉迷于打游戏,好歹两人是一路甜蜜过来的,糟糠之妻不可抛,难道糟糠之夫就能抛了? 不能这么干,水性杨花不是我风格。 想当年吴濯尘穿着大aj打篮球,潇洒投篮后冲她呲牙一笑,那副意气风发的帅气模样可是一直都烙印在她脑海里呢。 她嘿嘿傻笑了一声:“您认错人啦,我是大学生,不是大明星。” 傅宴钦端详她片刻,从烟盒里拣了根烟出来,“你这人挺会装傻充愣,可惜差点火候。” 陈西瑞收起笑:“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我其实是有男朋友的。” “不是想留在北潭医院吗,我来给你想办法。”男人语气如常,单从声音,听不出半点冒犯,“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当成那个贵人,就当做一笔公平交易。” 意乱情迷演变成了性-贿赂,陈西瑞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起身就走,想想不服气,又折了回来,板着张脸,义正言辞道:“我明白了,你那天躲后面窃听呢!那我就跟您直说了,我指的人际关系是正大光明的人情往来,不是你所谓的出卖肉-体!我就当您是喝醉了,脑子糊涂没转过弯,不跟你计较!” 傅宴钦笑了笑,眼神里的轻佻被一种懒散的情绪取代,“说完了?” “完…完了。”气势一下子就弱了。 傅宴钦低头点烟,一副懒得跟她较真的模样,“您请便。” 回去之后,陈西瑞拉着两室友就要走,这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钱晓雅察觉异常,问她:“你俩刚才聊什么了?我感觉你头顶都快冒烟了。” 陈西瑞冷着脸:“瞎聊。”说完,直接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给干了。 钱晓雅又问:“他有对象没?” “当然有。”陈西瑞口气特别冲,“说不定还有好几个。” “哎,名草有主。” 陈西瑞冷哼:“是棵草,但不是什么好草。” “你这怨气咋这么大。” “他刚才调戏我。” 钱晓雅噗嗤笑出了声:“别闹,我刚才可一直看着呢,人压根都没怎么搭理你。” “真的!” 钱晓雅没当真,嬉嬉笑笑扯回到别的事情上去,陈西瑞急赤白脸地强调“他真调戏我了”,后来说着说着,她感觉自己都快成祥林嫂了。 接近十点钟,三人也算见够了世面,苏瑜发话:“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陈西瑞临走前看了傅宴钦一眼。 那人独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靠在沙发上吸着烟,似乎远没有离去的打算。 第12章 好运月 陈西瑞对六月有种特殊的情感,不光因为可以穿漂亮裙子大展身材,更是因为她从小到大的每次好运都发生在六月。 小学三年级的六一儿童节,她荣获脑筋急转弯比赛冠军,抱着校长亲自颁发的旺旺大礼包,在镜头前笑得呲牙咧嘴;中考结束那天,她接受同班美男子的邀约,共赴商城抓娃娃,搂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玩具布偶,无比害羞地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中国有句谚语,“你也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这话多是形容人生充满未知性,凡事多试试,机遇指不定就在哪个旮旯角潜伏着呢。 陈西瑞将其奉为真理,当白念瑶提出要不要来家里玩时,她痛快应下,省吃俭用买了两箱奶,再一次满面春风地走进钟楼鼓巷。 六月份的天气热浪灼灼,胡同里燠热无风,空气稠糊糊的好像凝固住了。 站在四合院门口,陈西瑞理了理身上的碎花裙,又拨了拨黏在脑门上的刘海,好歹给自己捯饬成了淑女样儿,深呼口气,抬手按响门铃。 白念瑶过来开门,请她去正厅坐,又说阿姨今天休息,由她掌勺炒几个家常菜,将就着吃。 陈西瑞小嘴特甜地说那我有口福了我就爱吃家常菜,拎着牛奶朝正厅走。 一身果绿色小碎花,明艳活泼,裙摆嘚嘚哒哒生起了小风。 跨进门槛,整个身子一顿。 傅宴钦抬起头,目光顺着她呆滞的眼睛,微张的嘴巴,一路瞧向她拎着的两箱奶,“你家是搞牛奶批发的?” 陈西瑞仍对上次酒吧的事儿耿耿于怀,就当没看见没听见,搁下牛奶,甩下书包,坐到了红木沙发上。 与他刻意隔开些距离。 时间走的是龟速,一晃才过去七八分钟,这间置满瓷器和古画的黄金屋,已经被她挨个打量了遍。 当然,也包括沙发上的男人。 这人可真能装,上次在酒吧出言不逊,这会儿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陈西瑞白了他一眼,小肚鸡肠地想。 傅宴钦发现这姑娘憨憨的,余光是干什么用的,你以为别人看不见,不由好笑,把杂志往后翻了一页,有意带出点莎莎的动静,“看什么呢,真想跟我回家啊。” 说的是天雷勾地火的话,偏语调平和,听不出一丝调情的成分。 陈西瑞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你神经病啊!我有男朋友!” 傅宴钦垂眸笑笑,没跟她一般见识。 陈西瑞突觉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缓和下语气说:“今天是白老师约我过来玩的,没想到这么巧,又碰面了。” 傅宴钦盯着杂志,没搭她话。 陈西瑞好奇他在看什么,朝他那边挪了挪屁股。 全英文的医学期刊,应该是内分泌方向的,因为她辨出了好几个专科用词,别说她这种本科生,博士生不靠翻译读起来都费劲。 陈西瑞眼底的震撼远大于疑惑,一个外行人如果能看得懂专业书,这世界迟早得乱套,“您看得懂?” “不懂,随便翻翻。” 陈西瑞扫向男人视线停留的页面,从一堆眼花缭乱的单词里面找到个熟悉的专业词儿,食指伸过去,点了点:“你看这个词儿,咱拆开一半一半看啊,thyroid,甲状腺,hyper,亢奋的,连起来就是甲状腺功能亢进,很显然,这篇是讲甲亢的。这些词儿都很专业,不是学医的估计很难理解,您应该不是学医的吧,那您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傅宴钦看她一脸八卦,胡诌了三字打发她:“打工的。” “看着不像,你这气质就像演电影的大明星。”最后三字咬词极缓,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傅宴钦心知肚明,笑了笑,四两拨千斤:“怎么,你看过我演的电影啊。” “没看过,我猜的。”陈西瑞面不改色,继续道,“长这么帅,女朋友肯定很漂亮吧,不会是混娱乐圈的吧。” “别套我话了,我没有女朋友。” 唬谁呢,那天在电梯里我可都听见了,陈西瑞笑得像个大明白:“哦,原来您现在是单身钻石王老五。” 傅宴钦喝了口茶,手指轻敲在杯沿上,眸色深而晦:“小姑娘,知道‘您’字怎么写吗?” 陈西瑞恭恭敬敬地回人家:“上面一个你,下面一个心。” “把心去了,听着有点阴阳怪气。” “我没有阴阳怪气,我以为这是对人的尊重。” 傅宴钦淡淡看着她,女人双颊绯红,额间隐隐渗出丝薄汗,大概是跑着过来的,呼吸还有些不匀,这个年纪的五官透出一股子青涩,怎么看都是顺眼的。 “没必要,过分客气反而疏远了。” 两人之间第一次挨这么近,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陈西瑞过电一样,怔了片刻:“怪不得同学们都不爱跟我玩,搞半天我把他们都疏远走了。”视线下移,瞥了眼他贴着创口贴的虎口,“诶今天手上怎么没缠领带啊?” 傅宴钦扯了下嘴角,这姑娘看着憨,实则劲劲儿的,“花钱买了个创口贴。” 陈西瑞感觉到气温回暖冰层消融,心中的那点隔阂暂时放下了,不过两人也没接着再聊,傅宴钦后来接了个工作电话,起身走了出去。 客厅里就剩下她一人,她无聊地背了会儿单词,一晃时间过去很久,白念瑶喊她去餐厅吃饭。 白老师的厨艺堪比大厨,寻常几道家常菜烧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芦笋虾仁,黑椒菠萝牛肉粒,清蒸鲈鱼,蒜蓉大花龙,肉末蒸蛋和西红柿蛋汤。 六道菜四人食,餐间无人讲话,只因有她这位客人在,白念瑶笑着问了几句口味如何。 陈西瑞忙不迭地说:“好吃,都是我爱吃的。” “那你多吃点。” “嗯!”陈西瑞喜欢吃鱼虾之类的水产品,因此多夹了几块鲈鱼肉。 白念瑶瞧她喜欢得紧,“西瑞是哪里人啊,喜欢吃鱼?” “江州的,我们那儿靠海,海鲜特别便宜,我妈经常起早去菜市场买海鲜。” 傅宴钦喝了点汤,取出餐巾试净嘴角残屑,随后将餐巾放到左边,起身,“你们慢用。” 陈西瑞仰头看了看他,果然好身材全靠自律,她匆匆几口扒完了饭,有样学样地说了句“我也吃完了,你们慢用”,屁颠颠地跟着男人走出了餐厅。 黑色将黑,檐下几盏铜色团纹景观灯被点亮,昏黄光晕笼着一片四方之地,他站在海棠树下打电话,另支手夹了一根刚刚燃起的烟,眉眼间有促狭之意,看上去心情不错。 陈西瑞坐到木秋千上,脚尖着地,百无聊赖地一撑一晃,她打开朋友圈,批阅奏折似的挨个点赞,在某个美食和自拍组成的九宫图中,评论:“超美!这是什么色号?” “下周给你接风洗尘,如何?”傅宴钦笑了下,声色温和平淡,“粤菜么,我知道有几家不错,时间你来定。” 陈西瑞微微侧头抵着秋千扶手,往傅宴钦的方向看了几眼。 戒断后遗症 第13节 那边傅宴钦终于挂了电话,深深吸了口烟,视线不可避免地朝她看去。陈西瑞立时就感受到了,猛地抬起头,冲他呲牙一笑:“你炒股是不是很厉害?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一回生,二回熟,在她的认知里,他俩已经算半拉熟人了。 傅宴钦看她半晌,末了还是走了过去,抬手晃了下手里的烟,“不介意吧?” 陈西瑞摆摆手:“不介意。” 说是聊天,可两人说的话加起来统共不超过五句,陈西瑞就占了四句,到后来她也觉得没意思了。 身份地位差距大,年龄差也大,实在没什么可聊的话头。 恰好手机铃声响了,陈西瑞一看来电显示,兴冲冲地接起来,难掩眉梢间的小女儿情态,嗓音就像掐尖的嫩苗,脆生生的不带一点杂质,是天生讨人喜欢的音色。 对面不知说了句什么,傅宴钦发现小姑娘的情绪陡然低落了下来,闷声闷气地说:“我都吃完了,你不早说……在哪儿吃的,你猜……吃的什么,你再猜。” 很快话锋一转,嗓音又变回了原先的样子,“等我回学校给你带好吃的啊,想吃什么发我微信。” 挂断电话,她没多想,顺嘴解释:“我男朋友打来的。” 傅宴钦吐了口烟圈儿,目光浅浅掠过她那混入夜色的娇态,不动声色地轻嗤:“看来你炒股挣的钱全花在男人身上了。” 陈西瑞忙替男友正名:“我男朋友不是软饭男,他对我很大方的,而且我俩基本上都aa。” “谈恋爱还跟女朋友aa的男人,要么是真穷,要么是在装穷,甭管是哪种,听着好像都不太靠谱。”他轻抬眉骨,有些漫不经心,“陈小姐,你觉得呢?” “他是学生,学生能有几个钱,我觉得aa挺好的。”陈西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咱们还是聊聊股票吧,我去年买了只医药股,35入的,现在涨到50了,你说我要不要全抛了啊?” “本金多少?” “三千。” 傅宴钦掐了烟:“就这点本金,你还想挣多少,该抛就抛。” “……” 那晚,白念瑶送他们至胡同口,陈西瑞打算蹭豪车回学校,手抓在车门上,扭头依依不舍道:“别送了白老师,我直接坐傅大哥的车回去了,咱们明天医院见。” 车窗敞着,傅宴钦单手撑额,黑眸定定地瞧着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陈西瑞莫名紧张起来:“不…不是你说的嘛,过分客气反而疏远了。” 男人收起胳膊,还算心平气和:“你还是跟我客气点吧陈大姐。” 陈……大姐?嘿,这小心眼。 不过第六感告诉陈西瑞,以后千万要谨言慎行。 张叔认出了她,笑说又是你啊小姑娘,陈西瑞腼腆一笑,坐上了副驾。 经此一日,她对傅宴钦的印象大为改观,这男的表面话少,内里闷骚,熟了以后也没想象中那么高冷。 六月果然是好运月,人际关系往前迈了一大步呢。 下了车,陈西瑞凑到窗边表示感谢,一脸狗腿样儿,就跟过去伺候皇帝的小太监似的。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开车慢点哦。”说罢转身离开。 汽车开进主干道,傅宴钦透过窗玻璃,看见那小姑娘突然走停了下来,把书包反背到胸前,从里面掏了一瓶1l装的雪碧出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张叔也瞧见了,嗬了声:“够豪爽的啊,这姑娘也是咱们北方人吧,听口音有点像。” “江州的。”傅宴钦道。 “那地方我知道,盛产海鲜。” 傅宴钦脑海里闪过那张时憨时黠的脸,手指无意识在鼻梁处捏了捏,“也盛产缺心眼。” 老张挺意外地笑了笑,顺着话说:“还在上学的小孩儿,没什么心眼很正常。” 第13章 念头 陈西瑞买了两份披萨拎回宿舍,门一推开,盒子里的榴莲味儿立时蠢蠢欲动。 钱晓雅狗鼻子,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瘾君子嗅到毒-品时的反应,“榴莲味儿的披萨!你不是不吃榴莲吗?” “给你和苏瑜买的。”陈西瑞站到穿衣镜前,发现自己腰好像粗了一圈,使劲吸了口气,瘦身效果立竿见影,“那牛肉的别动啊,我一会儿给吴濯尘送过去。” “你太好了西瑞,感动哭。” 浑身是汗,湿哒哒的特难受,陈西瑞换了拖鞋走去卫生间,冲凉换衣,一身清爽地出来。 白色宽松t恤,黑色五分裤,脑袋顶上盖着一条干毛巾。 钱晓雅边吃边打量她,这姑娘属于是“需要静下心来欣赏”的那种好看,五官单拎出来不是特别突出,组合在一起却极为舒服,性格也好,相处起来丝毫不拧巴。 还记得大一新生报到,陈西瑞大包小包地推开门,迎着大家打探的目光,自来熟地打起招呼:“哈哈来晚了,不愧是皇城,没想到坐地铁还能堵车,诶我床在哪儿啊?” 陈西瑞大剌剌敞着腿坐在椅子上,胡乱用毛巾擦着头发,榴莲味儿和她头发上的洗发水味儿糅杂到了一起,香一阵,臭一阵,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浓郁。 钱晓雅大快朵颐,呜呜囔囔道:“你今天在白老师那儿吃啥好吃的了?” “都是些家常菜。”她一顿,笑眯眯地转向钱晓雅,“你猜我今天在那儿碰见了谁?” 钱晓雅立马心领神会:“不会是那位傅先生吧?” “答对了。” “展开讲讲。” 陈西瑞从椅子上站起来,给她现场模仿了一段,“下周给你接风洗尘,如何?”拿了支笔,当作香烟弹了两下,“粤菜么,我知道有几家不错,时间你来定。” 钱晓雅看乐了:“他是不是光顾着打电话,又没搭理你?” “那倒没有,也聊了会儿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钱晓雅顾不上吃披萨了,拉着陈西瑞一门心思地打探,“感觉背景很深。” “你说到点子上了,他们家很不简单,具体有多牛逼,我也说不上来。” “嗐,问了等于白问,你赶紧把披萨给你对象送去,都快凉透了。” “行,那我去了。”陈西瑞一甩毛巾,出门。 夜晚的校园,偶有一丝凉风,吹得树叶莎莎作响,陈西瑞还是觉得热,那点微不足道的风力根本抵不了白日的余温。 男寝楼下的风景与她们女寝楼下的大差不差,无数对痴男怨女上演分别前的“无语凝噎,执手相看泪眼”。 刚谈恋爱那阵,她和吴濯尘也是大部队中的一员,她一生中说过的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下来,我来给你投食了。” 电话挂断没多久,吴濯尘踢踢踏踏地跑下楼,短袖大裤衩,外加一双直男必备人字拖,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标准的理工男打扮,人还是帅的。 当初两人搞暧昧,室友还劝她“帅哥不可靠”来着,可见这人的英俊形象是得到大家一致公认的。 “窝寝室里干嘛呢?宁可跟你那些光棍室友大眼瞪小眼,也不给你女朋友打电话,我差点以为你性取向变了。” 吴濯尘笑着解释:“打游戏的,跟他们一块开黑。” “成天你就开黑,怪不得越长越黑,最近有找工作吗?” “不着急。” 一听这话,陈西瑞的心凉了半截:“你还是着点急吧,应届生的身份多重要啊。” 公务员面试被刷,就业去向的问题再一次被摆到台面上,谈起未来,总逃不开地域、房价、生活节奏等等诸多现实因素。 那感觉就像是看电影,电影已经结束,观众陆陆续续散场,你非要和对象傻不愣登地坐那儿等彩蛋,有人提醒“这电影没彩蛋”,你不信,拉着他的手撒了把娇:“亲爱哒,再等等吧,没准儿就有了呢。” 明知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还是贪念结局到来前的那一点欢愉,女人果然都是感性的生物。 “等我一会儿。” 吴濯尘把披萨送上楼,又赶紧跑了下来,牵起陈西瑞的手,沿着男寝楼前的小路遛弯。 “累吗?”他问。 “还行。” 吴濯尘侧头看着她,右手不自觉地揽上她腰肢,“小妹妹,给哥哥安排个笑话吧。” 陈西瑞笑着瞪了他一眼,夜色下眸光明亮清澈。 “有一对情侣被食人族抓住了,族长说他们不是真爱之人,为了证明真爱,如果吃下对方的屎,就放走他们。这对情侣吃下了,重获自由,但是女孩还是提出了分手,男孩就问为什么。”她停顿下来,观察他的反应,“你知道原因吗?” 吴濯尘说不知道。 “女孩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拉这么多。” 吴濯尘呵呵笑出了声:“有点低俗了啊。” 不知不觉逛到了玉缎湖,月色很美,在湖面上洒下皎洁光辉,两只手紧紧拉着,彼此缄默无言,后来吴濯尘把她送回寝室,陈西瑞从背后抱住了他,话里有些哽咽:“毕业真讨厌。” 她强装了一晚上的平静自若终于溃不成军,她甚至几度想开口求他:你能不能为了我留在北市? 这个问题,陈西瑞从始至终都没问出口,六月十二日,吴濯尘拿着自己新鲜出炉的毕业证书,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铁。 陈西瑞那天没请来假,跟完两台手术,精疲力尽地摸出手机。 微信上除了几条广告推送,还有一条置顶未读。 欧巴:【西瑞,我回老家了。】 她按熄手机,回了个洒泪送别的表情。 关于选择,她和吴濯尘其实都是一样的自私,彻底践行了传统意义上的“毕业季等于分手季”,到底还是落了俗套随了大流。 * 六月中旬,中标候选人公示,六家企业入围,华泽被淘汰。 对于华泽的大部分员工来说,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国内的电子信息产业几乎被头部几家垄断,招标不过是走个流程。 就连公司的高管们也都抱着如此想法,会议上的说辞如出一辙,傅宴钦靠坐在大班椅上,看着底下那群吃干饭混日子的老家伙,无名之火腾地烧起来。 “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以后少说,我是开公司的,不是做慈善养一帮闲人的。”他啪地扔下手里的文件,打断了某高层的发言,“聊点实际的吧,中标的六家厂商,有一家叫明光通讯的,报价很低,低于平均报价的23%,我们一开始的策略也是低价竞标,但不至于低到这种程度。三天的公示期,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好好摸清这家的底细。” 散会后,张放跟随傅宴钦走进办公室,私密空间里,男人身上的那点压迫感更加强烈。 “这次前期工作都做到位了,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张放语气低缓,有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傅宴钦本想松一松领带,扯了几下仍觉不舒服,索性一把抽开,“人这辈子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都想尥蹶子不干,我看公司也别开了,趁早收拾收拾回家喝西北风去。” 戒断后遗症 第14节 张放脊背僵硬,脸色不太好看。 傅宴钦烦躁地扔下领带,“明光通讯能出现在候选人名单里,你应该也没想到,我不信这家没有猫腻。”点了支烟,用力吸上一口。 张放审时度势道:“现在只能到处挑毛病了,趁着公示期提出质疑,最好的结果就是往下顺延一位,轮到我们。再不济……” 他停下来,惶惶然看向傅宴钦,只见烟雾从男人的鼻腔里溢出,那人就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转了圈椅子后,说:“废标处理,谁也别想吞下这块肥肉,把袁牧春喊过来。” 没几分钟,袁牧春敲门进来,面色也是同样的凝重,“傅总。” 傅宴钦抬抬下巴:“坐。” 袁牧春看了一眼张放,大致猜到他和傅总的谈话不是很愉快,内心不免为自己捏了把汗。 “都坐吧,站着干什么。”此话一出,二人还是雷打不动的姿势,傅宴钦不再勉强,开门见山问袁牧春,“技术层面我不是很懂,联信挂网的那份招标文件,你能看出什么纰漏?” “有几个参数的倾向性很明显。”袁牧春不假思索道,“cpu的核心数和线程数,还有硬盘的读写速度,感觉就是照着他们家设置的,我之前根本就没把明光考虑进来,没想到……” “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折腾起来越是出其不意,也比一般人能忍。”傅宴钦哼了声,站起来踱了几步,走到窗前俯瞰整个cbd商务中心,想起一句话来,金融街一头是天堂,另一头却是坟墓,短暂的沉默后,他说:“联信内部的评分,我们是排在第七位,这家无论如何都要搞下去。” 手机铃声这时响起,傅宴钦夹着烟走回去,拿起来接通电话。 “公示结果我看到了。”邱晔在电话里的语气颇为惋惜,“这次没帮上忙,真的抱歉,我叔叔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谨慎了,项目的直接负责人不是他,他也不好过多干预。” 傅宴钦的声音听去倒挺平静:“处在邱董那个位置,如履薄冰是常态。话又说回来了,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下次如果有用得上老哥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这话尚有留白,傅宴钦也没跟他客气:“那我还真得再麻烦老哥一次,我想跟邱董私下里见一面,不知道邱董那边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来攒个局,大家一起吃个饭总有时间的吧。” 客套几句,傅宴钦挂了电话,抬眸问张放:“你来公司多少年了?” 张放说:“十六年了。” “那也算是公司老人了。”傅宴钦脸上已经看不出失意的情绪,“现在还没到盖棺定论那一步,你这个主帅一定要稳住士气,你要是被打倒了,底下的人更没手抓。”转头又交代袁牧春,“你跟法务那边对接一下,让他们看看联信的那份招标文件有没有对我们有益的漏洞,还有那几个参数问题,写详细点,质疑函就交给你了,得尽快。” “好。” 傅宴钦挥手示意两人退下,靠在椅子上抽完了一支烟,手机恰逢其时弹出条消息来。 夏安然:【我八月份应该就能拍完了,这部戏结束,我跟我经纪人申请休息一段时间。】 这话意思挺明朗的,申请休息自然就有大把陪玩的时间,傅宴钦懒得回,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喝了口雪碧。 碳酸饮料入口很爽,等缓过气体膨胀阶段,嘴里只剩下单调的甜味,常年喝惯美式的人,一般对这种汽水是无感的。 也就学生喜欢喝。 他看了看配料表,随后一垂手,将刚喝几口的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那念头不算强烈,是一种隐晦朦胧的感觉。 不过世上女人多的是,他没有曹孟德那嗜好。 第14章 签名 时间进入八月,处在三伏天的中伏,持续的高温令整座城市恹恹欲睡,北市多沙尘,细小颗粒悬浮在凝固的空气里,更添几分生理上的闷燥。 “校宠”老黄终日无所事事,这会儿正趴在女寝楼前蹭空调。 吃百家饭长大的老黄是一条长相酷似某明星的土狗,陈西瑞便是它众多衣食父母里的一员,投喂过不计其数的火腿肠和牛肉粒。 雷雨过后,天边滚着火烧云,难得起了风,感官上凉快许多。 六点刚过一刻,陈西瑞风尘仆仆地从医院赶回来,与狗儿子碰了个正面,老黄汪一声,老母亲笑眼弯弯,在它跟前蹲下,“叫妈!” “汪!”老黄抬起前肢,慢悠悠地撑起身子,转个身屁股朝她。 陈西瑞在肛肠科待了一星期,出于职业的条件反射,她盯着老黄的菊花研究了一小会儿功夫。 ——十人九痔,狗会得痔疮吗? 老黄摇摇尾巴又转过身子,陈西瑞没研究出什么名堂,给它顺了顺毛,哪壶不开提哪壶:“热坏了吧,明年让校长给你安个空调。” “汪!” “不说了,我上楼吹空调去喽,回见。” 老黄无语地目送其离开。 陈西瑞噔噔噔爬上六楼,推开601的门,两室友都在,盘着腿坐椅子上打王者荣耀,手指在屏幕上狂按,游戏术语飚到飞起。 钱晓雅抬头扫了一眼:“姐们,你怎么像从黑砖窑逃难回来的。” 陈西瑞冲进屋拿起水就喝,一下子干掉了半瓶,“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下午一口水都没喝,全程就在那儿掰屁股,掰完这个掰那个,给他们换个药,嗷嗷鬼叫,整栋楼都能听见。有一男的,光着屁股就想跑,往哪儿跑,徒手给他薅回来……” “我跟你讲啊西瑞,你掰的那不是屁股,那是艺术品。”钱晓雅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没?人家那叫文物修复师,你这是菊花美容师,意义都很非凡。” 苏瑜噗嗤笑了。 陈西瑞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道:“我要有钱老师这觉悟就好了。” 她肯定是个觉悟过低的人,不然怎么总是轻易把别人的话视为真理,从小林美珍就教育她,不好好学习,长大了掏大粪,结果还是逃不过墨菲定律,普外科轮一圈,什么样的粪没掏过;吴濯尘曾深情款款地对她表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结果呢,毕业证没捂热乎,人就跑回了老家。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绝对的真理可言,如果有,那人人都是预言家。 隔日,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三,陈西瑞在病房里看见了一熟人,单方面熟,对方未必记得她。 熟人疼得急头白脸,嗷嗷叫唤,哪里还有往昔西装暴徒周公子的神采。 周霖修,男,30岁,入院诊断:肛周脓肿。 因症状典型,带教老师召集所有实习生、规培生和进修生前来围观,“这位患者就是很典型的肛周脓肿,昨天给他做了根治术,切开引流之后呢,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它那个原发性的内口,直接把内口给切掉了,一劳永逸。肛周脓肿嘛,手术其实很简单,就是恢复需要一个过程,还要勤换药。” 敞亮的vip病房被围得满满当当,陈西瑞凭着老脸皮厚挤到第一排,整个换药过程更加直击眼球。 “感觉怎么样?”带教老师问周霖修。 “疼。” 周霖修无颜见人,把头埋进枕头里,只露出自己的下半身,身体呈“凸”字型,突出来的那一块是他撅起的大腚。 “今天放屁了吗?” “放了。”声音闷闷的,有点害羞。 “他算是恢复得比较好的,肛-门挂线在位,切口引流通畅,肛-门边缘也无水肿。”带教老师边换药,边讲解,“换好药,涂点百多邦就行了,像这种没什么基础疾病的年轻小伙儿,一般不需要挂什么抗生素。” 陈西瑞提问:“老师,这种术后多久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啊?” “这个就因人而异了,也跟脓肿大小有关,如果脓肿过大,最后形成肛瘘,治疗方案又不一样了。” “谢谢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周霖修猛地侧过头,愤愤地盯着在小本子上速记的陈西瑞:“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陈西瑞打了个激灵,露出一副茫然且无辜的表情。 周霖修愣住,眼前这位问题特多的实习生处处都透着熟悉,不光长相,还有提问时的欠揍语气。 以前约过的学生妹?不对,他的审美不至于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哥们的女人?也不对,这么能哔哔,哪个富二代受得了啊。 …… 周霖修微眯着眼作沉思状,陈西瑞瞅着他千疮百孔的屁股,一时百感交集。 人前西装革履,人后衣不蔽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前者观察脸,后者观察屁股,视线始终对不上焦。 周霖修皱眉:“往哪儿看呢,你一女的好意思吗?” “我…我在看切口啊。” 诊疗过程中,经常会碰到此类尴尬,虽说在医生眼中无男女,加腾熏峮一五2二七5二吧1但患者有选择医生性别的权利。 带教老师出于人文关怀,另一方面,也考虑到这人不能轻易得罪,开口让学生们先出去。 周霖修打断:“看都看了,这会儿出去干嘛呀,接着换。”发号施令补一句,“动作轻点。” 陈西瑞卑微弱小地立在第一排,愣是没敢再看他镶了金的屁股。 换好药,带教老师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离开,周霖修翻身躺下,屁股刚沾到床,嗓子里就嗷了一声,尾音颤颤。 陈西瑞转头看去,两人目光相触,周霖修招手:“你,过来。” 在一堆白大褂探究且好奇的眼神中,陈西瑞走上前,恭顺有余地问人家:“您有什么吩咐?” “你是会所那个?” “这话可不能乱讲。”陈西瑞纠正他的措辞,“我不是会所的,我跟您一样,是去会所enjoy的。” 周霖修高贵冷艳地打量她一眼。 一个多情且滥情的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极其毒辣。面前这个小姑娘,脸盘子圆滑,眼睛黑亮狡黠,满嘴胡话,恐怕没一句是出自真心,表面对你恭敬,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你。 良久,他嗤笑了声:“你刚才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陈西瑞扬起脸,双手微微摆动,“绝对没有。” “一肚子坏水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陈西瑞皱了皱眉,脸上的表情更无辜了。 周霖修很满意她这反应,对付这种倔脾气的姑娘,就得来硬的,打不着她,那就从语言上羞辱她。 他神色得意,恢复一丝往日的风采:“你认识傅二?” “负二?”陈西瑞没反应过来,“我知道负二的平方等于四。” “……你脑子是不是真被门夹过?” “哎聊得好好的,你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简直是对牛弹琴,周霖修被打败:“我是指傅宴钦。” 陈西瑞醍醐灌顶般说:“原来他是家里的老二啊,他家总共几个孩子?”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问你是不是跟他很熟?” 戒断后遗症 第15节 “不是特别熟。”陈西瑞想了想,一板一眼道,“但也不算生疏吧,我跟他毕竟一块吃过饭的,他那人没什么富二代的架子,老让我不要跟他太客气,因为过分客气反而疏远了,呵呵,这都是他的原话啦。” 周霖修半信半疑:“是吗,看来你跟他关系很不一般啊。” 陈西瑞屏了口气,像是对他这话表示认同,腼腆地笑了笑:“傅大哥之前还给我推荐过股票。” “……”我还你周爷爷呢。 * 为期四个月的清宫剧杀青,比起以前动辄一年两载的制作周期,现在的拍摄进度明显快了不止一倍。一来市场浮躁,投资方是要计算时间成本的,二来科技进步,有些需要打磨的细节,后期特效就能完成。 因此,夏安然才得以从剧组解脱出来,以品牌大使的身份参加某珠宝品牌的线下活动。 商场人潮拥挤,粉丝们早已高举手机等候在现场,随着八名黑衣保镖开道,夏安然轻提黑色礼服裙款款走来,挥手与粉丝们热情打招呼。 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她简单讲了几句,声音清甜似水,听得陈西瑞心潮彭拜,举着手机咔咔十连拍。 该品牌今日落户skp,夏安然受邀前来参加剪彩,来之前,她的经纪人已经知会过主办方省掉不必要的互动环节。 亮相不过一刻钟,夏安然与现场粉丝挥手再见,精致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宛如在逃的迪士尼公主。 不少粉丝跟随而去,陈西瑞也跟了上去,她今天来是为了要签名的,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商场保安粗着嗓门维持秩序,陈西瑞与一众粉丝,一路跟到了地下车库,这下零零落落的就剩下七八号人,大家想要合照想要签名的愿望格外强烈。 夏安然踩着高跟鞋走到一辆黑色奔驰前面,再迟一步,女神就要坐车离去了,陈西瑞眼皮跳了跳,奋勇冲到了最前面。 后面有女生搡她,她下意识用胳膊阻开:“别推!一个一个按顺序来!”又冲夏安然紧张地笑笑,“我男朋友是您的粉丝,能不能帮我签个名啊?” “磨叽半天了,你能快点儿吗大姐!”有个男的等不及地阴阳怪气。 陈西瑞扭头瞪那男的:“你啥眼神啊,我才二十一呢!我这属于刚抽芽的女性!” 夏安然维持的招牌微笑有点挂不住了,冷声冷调地说:“不好意思,赶时间。” 突然,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夏安然疲于应付,掀起裙摆钻入车内。 车玻璃上贴了防窥膜,外面看不见里面,傅宴钦靠坐在后座上,阅读灯开着,浅黄色的光线自下而上打亮他英气逼人的面部轮廓,他薄唇微抿,随手翻阅一份资料,状似无意道:“小姑娘堵你一趟不容易,帮她签了吧。” 夏安然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知是因为他话里的“小姑娘”,还是他破天荒管了回闲事。 “可以啊。”夏安然贴上去,有些吃味地说,“不过,我也是小姑娘。” 傅宴钦置若罔闻,把手里的资料向后翻了一页,夏安然笑容敛去,忍不住透过车窗看了眼那女孩,倒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这才压下心中疑窦,提裙下了车。 陈西瑞心满意足地将写着“夏安然”三字的小本揣进书包里,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奔驰摩擦地面,扬长而去。 其他粉丝对她又是嫉妒又是羡慕,陈西瑞微微一笑,往回走,发了一条仅吴濯尘可见的朋友圈——“偶遇女神,真人超美”,配图附上女神签名。 半天过去,评论0,点赞0,当事人在其他人的朋友圈底下留下一排触目惊心的赞,唯独将她的这条,狼心狗肺地给避开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可怜的,两小时的电影都还有预告片呢,凭什么两年的感情说散就散了? 第15章 预言 十月份国庆, 大五刚开学一个月,陈西瑞请了三天假,紧赶慢赶回了趟江州。 原因有二。 一是闺蜜结婚, 她要给人家当伴娘。 二是林美珍在电话里控诉自己前夫要再婚了, 那气势汹汹的语气犹如一个审判罪恶的法官。 陈西瑞是最了解自己妈的,跟她爸离婚这么些年,两人都没有再找,在她看来,这种相对静止的状态是彼此约定俗成的规矩。 现在有人要打破规矩,就好比一条破洞百出的牛仔裤,本来缝缝补补还能接着穿,突然来了个裁缝, 把补丁全拆了, 那股拧巴的体面劲儿一下子就全没了。 回江洲的火车上,隔壁坐着两姑娘,打扮上比较青春, 应该是结伴旅行的大学生。 “你说夏安然背后到底是谁啊, 这么久了愣是没扒出来,之前都拍到了, 结果那新闻爆出没多久就被删了, 全网都搜不到。” 另一女生耸了耸肩:“鬼知道。” “两年时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爬成影后,她金主可真舍得砸钱。” “爬床的‘爬’吧。”女生哼笑,“她那演技真的没眼看, 我现在都懒得刷微博了, 就我首页关注的那几个营销号,全在吹她盛世美颜, 吐了。” 看来这两人是夏安然的黑粉,人红是非多,招致一些闲言碎语也是必然的,陈西瑞扣上耳机,专心听歌。 将近下午四点到的家,林美珍正在客厅拖地,见她进来,扬起嗓子道:“看着点,别踩着我刚拖的地儿。” 陈西瑞换鞋进屋,讨喜地打哈哈:“给你带了两只烤鸭。” 林美珍板着脸:“不吃。” “正宗的北市烤鸭,说话都带京腔呢,吃一点吧。” “都说了不吃,你赶紧去你爸那儿,问问是个什么情况,一大把岁数了也不害臊!” 陈西瑞放下背包就出门了,打了辆车直奔莆陵区的桃花源小区。 三十年房龄的老小区,各家车库的铁皮门上都生了锈斑,楼道口则贴满了减肥瘦身补习培训等小广告,整体感觉灰蒙蒙的,掩盖不住岁月侵袭下的老旧。 陈建桥让她等一会儿,他正在赶回家的路上。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陈西瑞远远看见一男的戴着头盔骑着小电驴,朝她这边窜过来。 等离近了,她兴奋挥手:“爸!” “我还寻思呢,谁家的仙女走迷路了。”陈建桥单脚点地稳住车,“走啊,老爸带你去好吃的。” “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吧。” “我闺女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随便糊弄呢,海鲜吃不吃?” 中年男人的通病之一就是打肿脸充胖子,陈建桥在国企干会计,挣不了几个钱,自打离婚,每月还要上交五千块的抚养费,就算手里有点闲钱,也不够这么潇洒挥霍的。 “我甲状腺长结节了,吃不了海鲜。”陈西瑞扯了个谎,“我记得门口就有一家火锅店,要不咱去吃火锅吧,别骑你那小电驴了,走着去。” 牛姐火锅店,此时热气蒸腾,座无虚席。 辣锅沸腾之际,陈西瑞往锅里倒入整盘羔羊卷,不着痕迹地切入正题:“我怎么听我妈说,你跟你一女的爱得死去活来,准备跟人领证结婚啊。”末了调侃一句,“老房子着火,有点吓人啊。” 陈建桥斟酌了下措辞:“我和你妈当年离婚,我俩说好了,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只要你一天没成年,我俩就一天不再婚。你看你现在都二十多了……” “合着我终于不是累赘了。”陈西瑞从锅里捞出几片裹着红油的羊肉放进各自盘子里,“羊肉好了。” 陈建桥没有动筷,较真地强调:“不是这么个理儿,老爸年纪大了,身边缺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逗您玩呢,搞这么严肃干嘛,我又不是小学生,行走江湖爱拿家庭美满说事儿。” 这世上有许多不负责任的生理学父亲,仿佛孩子的出生与教养全是女人的事情,但她父亲显然不在此列。 陈建桥烧的一手好菜,给她买过小裙子,扎过小辫子,在当年工资普遍两三千的情况下,他就舍得领她去吃人均四百的自助,他说女儿就是要富养,就是要多见世面,钱没了可以再挣。 陈建桥夹起一片羊肉,蘸一蘸调料,送入口中囫囵咽下,“你妈很有可能是对我余情未了,我爱上别的中年妇女,她受刺激了。” 陈西瑞笑了笑:“我能看看那阿姨的照片吗?” 陈建桥亮出手机里的照片,陈西瑞看了一看,女人留齐耳短发,穿条纹短袖,嘴边一颗秀气小痣,长得不美也不丑,应该是个好脾气的人。 “你何阿姨特别善解人意,跟她在一块挺舒服的。” “舒服就好,走一个?” “来吧。” 父女俩以茶代酒,轻轻碰了个杯。 “啥时候毕业啊?” “早着呢。” “等你毕业了,老爸给你在北市买套房子。” “别是那种没产权的小公寓吧。” 陈建桥啧了声:“你也太小看你老爸了。等着吧,我闺女以后就是新北市人儿了。” 陈西瑞特捧场地说:“谢谢您咧,老陈同志。” 锅汤冷却,父女俩又碰了一杯,陈建桥说:“你妈脾气不好,要是跟你吵架了,你让着她点,这些年她一个人带你不容易,我也没尽到什么责任。” 陈西瑞点了点头:“更年期妇女,我理解。” 这顿饭花了两百多,走之前,陈建桥硬要给她塞钱。 陈西瑞一看那转账五千的微信提醒,没点收款,直接把手机揣进了衣兜,“我不缺钱,你自己留着吧。” 天色已黑,城市灯火辉煌,父女俩在公交站台挥手分别。 陈西瑞远远看着陈建桥走入人潮中,佯装许久的淡定突然就崩盘了,鼻子一酸,莫名联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 陈建桥终于老了,年轻时候打摩丝涂发蜡,牵着四五岁的她去西餐厅吃牛排,现在穿一身半旧不新的老式衬衫,渐渐淹没在长街尽头。 注视很久,眼睛里不觉起雾,陈西瑞匆匆抹了下,转过头去查看班次信息。 到家之后,陈西瑞又是另外一套说辞,譬如两边倒的墙头草,见风使舵乃是看家本领。 她啃着苹果,边啃边口齿清晰地陈述:“你俩都离婚多少年了,你管他再不再婚呢,你越在乎,他越得意,现在我爸满世界嚷嚷前妻对他贼心不死。” 林美珍狠狠呸了声:“他放屁!” “妈,你记得我奶奶的三妹吗,就我那刚过完六十大寿的姨奶奶,她平日里走路都喘气,感觉活不长吧,老公一死,诶,人身体立马就好了。现在我姨奶奶可洋气了,打扮得跟人间富贵花似的,一天要笑上八百回。” “去,别贫。” “真的,你要向我姨奶奶看齐,没了男人,女人能活得更好。”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 陈西瑞赶紧接上话:“你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梅开二度,我搁这儿孤苦伶仃的啊,但是妈,你不是有我吗,以后我给你养老。” 林美珍终于气消,问她和小吴怎么样了,她可不想晚年背井离乡,如果是去北市,那叫人往高处走,可以考虑。 陈西瑞心知瞒不过,如实回答。 林美珍本就不看好这段恋情,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光是饮食差异,就够念叨三天三夜的。 去年她闺女陪小吴回了趟老家,回来之后吃饭都改用小碗了,炒个青椒肉丝,那八寸大圆盘里就盛了可怜巴巴的一小撮肉丝,还不让问,问就是南方人活得精致。 她当时心里就冷哼,南方待三天还给你整高贵了。 戒断后遗症 第16节 “我为你俩的事儿特地去寺庙算过一卦,大师说你姻缘在北,咱们家再往北,那可不就是北市嘛。”林美珍畅想起未来,“等你嫁到北市去,我就把江州的房子一卖,跟着北上享福去。” 陈西瑞咔哧咬一口苹果,嘻嘻笑了笑:“那敢情好,除了这个,大师有没有说别的?” “大师还赐了一句话。” 三月前,她去寺庙烧香,恰巧就遇到一位神乎其神的老和尚,在她递上女儿的生辰八字后,那人讳莫如深,执笔写下了两行字。 思及生涩难懂,以免有所遗忘,她特地取了纸和笔,记录下来。 眼下聊起这茬,林美珍翻出那张短笺,给她看。 ——多情者多艰,寡情者少艰。情之不敛,运无幸耳。 陈西瑞云里雾里:“太有文化了,看不懂。” 林美珍脸一沉,忧心忡忡:“他说你情路坎坷,要折腾掉半条命。” “听着怪吓人的,我这是谈恋爱啊,还是上战场啊。” 林美珍愁云不减,又想女儿这性格,到哪儿都注定不会吃亏,没准儿是那老和尚想骗钱。 换个角度,心情倒也好些了。 “反正你自己当心点儿。” “别闹了妈,这你也信?” 陈西瑞左耳进右耳出,没当回事儿,她从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也就无法预料大师所言的“姻缘在北,情路多艰”是怎样一段伤筋动骨的爱恨。 第16章 fado 业内有句玩笑话:金眼科, 银外科,累死累活妇产科,腻腻歪歪大内科, 一钱不值小儿科, 死都不去急诊科。 陈西瑞深以为然,迷茫归迷茫,但妇儿和急诊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外科又太累,眼科干的全是精细活儿,思来想去她只适合干内科。 最近学校给他们这种没联系上导师的“漏网之鱼”实行分配,命运的绳索突然就被别人扼住了,这种感觉真无力。 万一碰到个跟自己脾性不对付的, 三年读下来, 不死也得脱层皮。 忙忙叨叨的日子里,陈西瑞拿着换药包去给56床的葛大爷换药,葛大爷的儿子盯着她的工牌看了看, 胳膊往前一抻, 嘴直道:“姑娘,你先别动!我想换个经验丰富的医生, 可以吗?” 陈西瑞表示理解, 花钱的都是上帝,上帝有挑选技师的权利。 “可以,我回去请示一下。” 她将患者家属的想法反馈给值班医生,那医生一副受到了非礼的表情:“你家杀鸡用牛刀杀啊, 你长脑袋是不是就为了显高?” 无可奈何, 陈西瑞拿着换药包,二探葛大爷。 家属一看又是她, 整张脸瞬间耷了下来。 陈西瑞解释:“经验丰富的医生这会儿都没空,只剩下我了,大爷这伤口今天要是不处理,怕是要化脓了。” 家属琢磨了会儿,眼球从下翻到上,又从上翻到下,审度了一番,鼻孔朝天道:“那就你来吧。” 这都不算什么,最夸张的是,她在消毒换药,家属全程举着手机在录像。 “你这……”陈西瑞感觉到被冒犯,胆儿怂,没敢正面刚,“能不能别拍到我脸啊?我不是很上镜,万一被同学们看见了,这就成我的黑历史了。” 家属压根没听她叽歪,弯腰贴到葛大爷耳边,细心叮嘱:“爸,要是疼了,你就喊出来,我这录着像呢。嗓子吊起来,中气要放足。” 葛大爷耳背多年,没听清儿子说什么,条件反射“啊?”了一声。 “下手轻点哎姑娘,怎么毛毛躁躁的。”家属可不乐意了。 陈西瑞这才刚打开换药包,伤口的外层敷料都没揭去,简直比窦娥还冤:“我还没下手呢,大爷这痛觉神经有点超前啊。” “反正你下手要轻点。” 接下来的过程还算顺利,一切忙妥,陈西瑞本着医者仁心,交代葛大爷:“像您这种做胸部手术的,一定要坐起来多咳嗽,不能老躺着,老躺着容易引起肺炎,严重的话,可能还有呼吸衰竭的风险。让您儿子扶着您下床走一走,不能偷懒。” 端起污染盘,陈西瑞飞速逃离是非之地,走出病房,竟意外碰到了白念瑶。 “白老师,您怎么来啦?” “我来会诊。”白念瑶看她戴着胶布手套,端着污染盘,“不错啊,现在都能自己上手了。” 陈西瑞无奈:“老师们都上手术台了,就剩一个老师在那儿收病人。” “导师定了吗?” “还没。” “之前听你提过,大方向是内科,对吧。”白念瑶看着她,“愿意干呼吸科吗?我有个大学同学,今年是第一年带研究生,你要愿意,得空我领你去见见。” “我愿意的,我特别愿意。”陈西瑞眉眼间掩盖不住的兴奋。 陈西瑞洗完手,走去示教室,逮着了埋头自习的张超。 张超一看是她,笑了笑:“今天怎么灰头土脸的,不像你风格啊。” 陈西瑞叫苦:“56床那大爷,我刚才给他换药,他儿子就在旁边拍视频,我都无语了。” “你傻啊,直接拒绝啊,你就说‘非官方拍摄的诊治过程是违法的’,这话要是摆出来,谅他也不敢。”张超点开抖音,神秘兮兮的,“给你看个好东西,你看看这谁?” 陈西瑞细瞅视频里那扭腰摆臀的嘻哈男子,吭哧吭哧,跳得非常卖力——葛大爷的儿子? 不过是经过十级美颜的。 “看见没,网红,下次他要再拍你,超哥就去直播间跟他打pk,p死他。” “到时候我给超哥刷礼物,咱俩来个里应外合,狠狠把他k下去。” 翌日,白念瑶领着陈西瑞见她那位大学同学,“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西瑞,北潭本硕八年制的,还缺一导师,你那儿不正好有一个名额吗。” 刘仕文正对着电脑查看患者的影像报告,话里有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说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扭头看一眼陈西瑞,“选呼吸科得想清楚了,忙到脚不沾地那是常有的事儿,还特别脏,跟你们白老师一样,学个内分泌不是挺好的,夜班比这边轻松多了。” 白念瑶说:“我们科那几个教授都定好学生了,已经没名额了。” 刘仕文哼笑:“敢情我成了备选。” “少来。”白念瑶弯起唇角,黑眸熠亮,不自然流露出几分少女情态,“我一听她要选科室,直接就把人领到你这儿了,要不考察考察?” 刘仕文看向陈西瑞:“我正好要去看个病人,小……” 陈西瑞忙回:“小陈。” “小陈你就跟我一块去吧。” “哎,好。” 陈西瑞跟着刘仕文走到7床跟前,患者是一位32岁的女性,咳嗽七天收入院,增强ct见许多增强影。 刘仕文简单介绍了病情,并给她看了片子,问她考虑什么病。 陈西瑞的水平就跟文盲差不多,哪里看得懂片子,照本宣科,依葫芦画瓢地说:“g试验,gm试验,隐球菌荚膜试验,这些都查了吗,如果都查了没问题,那最好是做个pet-ct。” 刘仕文听笑了:“你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妖精都得现出原形。” 陈西瑞干巴巴地扯出个笑。 刘仕文对那患者说:“去查个pet-ct吧,我给你开好单子,你去预约,估计得排队等个一两天。”随后朝她偏了偏头,示意她出来。 “你是白念瑶家亲戚?”走出病房,刘仕文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 “啊什么啊。” “当然不是,白老师是我之前的带教老师。” “看她对你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是他家亲戚。” 陈西瑞笑容特甜:“白老师对谁都很好。” “是吗,你们白老师什么都好,就是职称上不去。”刘仕文不苟言笑,“万年老主治。” 陈西瑞一声没吭,心说主治怎么了,主治吃你家大米了吗。 “走吧。” 跟在后面走了几步,陈西瑞终于憋不住了,是死是活好歹给个准话啊,深吸口气,十分谦虚地问:“刘教授,您觉得我怎么样?” “还行,学历在我这儿是达标了。” “那您……” “真想干呼吸科啊?” 陈西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想。” “看在你们白老师的面子上,我就收下你这个学生了。” 陈西瑞喜出望外,好心情全显在脸上:“谢谢刘老师。”停顿了下,斗胆问了句,“您这么给白老师面子,您是她家亲戚?” 刘仕文轻哼一声,环视了圈,压低声音说:“我是她前男友。” 陈西瑞震惊地愣在原地,缓了好半天。 …… 人逢喜事精神爽,下了班,陈西瑞几乎是蹦着跳着跑回宿舍,第一时间就在官网上搜索恩师——刘仕文,主任医师,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著名呼吸病学专家,中华医学会呼吸系统病分会委员。 再看他的学习和工作经历,感叹这人好年轻,不到四十就评上了副教授,不是一般的厉害。 她打电话给林美珍报喜,林美珍很是替她高兴,没几天两大箱海鲜就从江州寄到了北市。 “给你那两个老师送过去,一人一箱。” 趁着冰袋还没全部融合,陈西瑞叫了辆车赶到钟楼鼓巷这边,白念瑶在电话里叫她稍等,马上就到。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胡同里静谧无声,几盏路灯投射出朦朦胧胧的光,老槐树的枝丫旁逸斜出,在黑夜映衬下,轮廓要比白日里清晰。 她蹲在老槐树下,扔一块小石子玩,心潮澎湃地想:白老师就是我命里的贵人,下次得让我妈多送点海鲜过来。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一辆黑色大奔驶进胡同,两束近光灯打过来,陈西瑞晕眩一阵,丢开石子,慢慢站起来。 白念瑶先从驾驶座上下了车,接着后座车门被推开,傅宴钦一脚跨出去,躬身将傅邵伟扶了出来。 傅邵伟貌似醉得很厉害,站都站不稳,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全落在男人身上。 “白老师,要帮忙吗?”她跑过来问,同时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戒断后遗症 第17节 傅宴钦掀起眼皮瞧她,恍觉已有两月没见了。 方才那酒桌上,坐着几位电视台主持人和高校女研究生,长相千篇一律,无一不是知性清纯款,问什么都能答上几句,涉猎范围极广,天文地理时势政局,多少都懂一点。 这样的女人,360度无死角无缺点,就像流水线上批发生产出来的,漂亮归漂亮,也够聪明,但是看多了腻味,现在面前冷不防出现一道清粥小菜,别有一番风味。 他喉结微动,不动声色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话问得随意,似乎两人关系很熟的样子,白念瑶的眼神在他俩之间轻轻扫过,暂时没看出什么,替她回道:“西瑞过来给我送海鲜的。” 陈西瑞点头:“对,我是来给白老师送海鲜的。” “复读机啊。”傅宴钦语气里三分玩笑。 折腾到好晚,白念瑶颇感愧疚地将陈西瑞送至门口,叮嘱她路上小心。 陈西瑞惦记自己送的那箱海鲜,再三提醒:“白老师,别忘了放冰箱,不然容易捂坏了。” 说完,匆匆走出四合院,甫一抬头,就看见傅宴钦神色懒散地倚在车门上抽烟,烟雾从他嘴边漫出,模糊了面容,越发显得他这个人高深莫测。 “会开车吗?”男人盯着她问。 陈西瑞有驾照,但没实操过,果断摇头,紧接着话锋一转:“我的专车快到了,你就跟我一块走吧。” 最近新上线了一款打车app,软件平台每天都赠送大额优惠券,一趟车程大概只要两三块钱,陈西瑞现在出门只打车,从不坐地铁。 傅宴钦扔了烟蒂,用脚踩熄,“两个月没见,配司机了?” 陈西瑞笑着说:“我哪有那闲钱,网约车啦。” 司机很快就到了,奥迪a6l,这车还可以,不埋汰人家贵公子的身份,陈西瑞拉开车门,扭头道:“来吧,公子请上车。” 傅宴钦弯身钻进车内,陈西瑞也一同坐到了后座上,两人之间挨得极近,她更浓烈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腾腾体温,看来也喝了不少,这时她掏出手机来,诚心诚意地问:“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闭目养神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侧头瞧她:“想跟我aa打车钱啊,不用这么麻烦,你把收款码打开。” “嘿嘿,您真幽默。”陈西瑞挠了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想丰富一下朋友圈,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傅宴钦二话没说,直接把手机递了给她,“密码1112,自己弄吧。” 陈西瑞诚惶诚恐地接过来,解锁进入桌面,入目是系统自带的背景图,图片里一片汪洋大海,她没做停留,划拉几下,找到了微信图标。 扫码添加上,傅宴钦的微信名是fado,头像应该是国外的某个地标建筑。 “好了。”她将手机递还给他,指尖无意捻过他掌心,温热粗糙的触感,烫得她一惊,赶紧缩了回去,“认识这么久,一直没问你,你名字是哪三个字啊?姓我知道,单人旁那个傅,名字呢?” 傅宴钦没吭声,指腹抵着屏幕快速打字,把名字发给了她。 “叮咚”一声,陈西瑞收到,对着名字拍马屁:“卡宴的宴,钦差大臣的钦,你这名字怪厉害的,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傅宴钦按熄屏幕,语调平缓而低沉,仿佛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陈圆圆的陈,西施的西,你这就有点货不对板了。” “哎,愧对爹妈取的名字了。” 手机在掌心转了两下,傅宴钦几不可见勾了下唇。 陈西瑞皱皱鼻子,隐约嗅到了一股酒气,混着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味道更接近于醇厚的木质香,他可能是有点酒劲上头,正闭着眼假寐,嗓音略含一丝沙哑:“我歇会儿,到了叫我。” “好。” 闲着无聊,陈西瑞在百度上搜索fado。 原来这词源于拉丁文,意思是命运,是葡萄牙著名的传统民谣。 路程很长,灯火将这座城市照得犹如一片璀璨的星海,到处流光溢彩,炫目华丽。 傅宴钦抱着胳膊休憩,呼吸平稳匀缓,看上去很累的样子,陈西瑞稍微往窗口偏了偏,安静注视着沿街的走马灯。 汽车一路掠过写字楼,掠过通宵营业的饭店,终于停在了北潭医学院正门。 “我到地方了。”她很小声地说道,没指望这人能醒。 这话刚落,傅宴钦却睁开了眼,她没来得及撤离的目光恰好撞进他幽潭似的眼神里,男人的疲态里透着一股清醒的戏弄:“别忘了付打车钱。” 陈西瑞嘻嘻笑了笑:“不会忘哒。” 她下车,轻轻带上车门,隔着玻璃,与男人再次对上视线。 “拜拜。”陈西瑞挥挥手道。 车门隔音,将世界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车内很静,女孩的形象却是生动鲜活的。 傅宴钦从她口型里读懂意思,眼神暗了暗,网约车发动,小姑娘的身影在他视网膜上缓缓倒退,他正过身子,阖上了双眼。 第17章 酒局 艾冉事业蒸蒸日上, 当上了大制作女二,也接了些国产美妆和零食的代言,手头上略有富余, 于是就在北市购置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 小户型, 八十多平,位于三环内城的中轴线,周边就是商务圈,交通和生活都十分便利。 她邀陈西瑞来家里玩,两姑娘一开始就约定好的,谁先在北市扎营安寨了,谁就得请另一方吃顿大餐。 寒流来袭,气温骤降, 陈西瑞已经换上了过冬的装备, 裹得厚厚实实的站在小区门口,等待保安联系小艾。 怀里一束粉荔枝玫瑰娇艳欲滴,搭配几株绿铃草, 就跟花店的标语一样美, “迷失在莎士比亚的花园,那里盛放着浪漫主义的玫瑰。” 当时看到它的第一眼, 陈西瑞就觉得这家店来对了, 小艾肯定会喜欢。 电话打完,保安微笑放行,陈西瑞冲人点了点头,一溜烟跑了进去。 房子在三十二层, 视野相当开阔, 入目所及高楼林立,代言人的巨型广告牌来回滚动, 从上向下俯视,车水马龙,人潮熙攘,行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陈西瑞有点恐高,没敢盯着路面看太久,缩回脖子打量屋里的装修风格。 这无疑是间温馨小窝,大到桌椅柜门,小到茶几上的摆设,都是温暖的色调。她最喜欢小艾家的客厅吊灯,八爪型,每个灯罩都是云朵的形状,别致又漂亮。 “房子真好看,这什么风格?”陈西瑞由衷夸赞。 艾冉从厨房端来洗净的车厘子和葡萄,弯腰摆到茶几上,“轻法风,今年很流行的。” “我以后也要在这附近买房子,咱俩就可以当邻居了。” 艾冉笑笑,没言语,心想学校果然是梦想的避风港,这地方一平十几万,我为了它快要倾家荡产背一身债,你拿什么买。 “快过来,带你参观下我的衣帽间。” 衣帽间是整座房子里艾冉最中意的地方,以前住四人间的学生宿舍,多少漂亮衣服最终都被塞进那狭小的衣柜里,等下次翻出来穿时,皱巴巴的毫无版型可言。 陈西瑞跟着走进去,长条状的步入式格局,左侧是挂衣区,右侧是小艾摆放包包和鞋子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这些物品上面仿佛都贴上了隐形的奢牌标签。 眼前所见与她的日常生活相隔甚远,陈西瑞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爱丽丝的仙境,这些名贵服饰她只在杂志和电视上见过,就算去商场,也只是从奢侈品店门口短暂地路过一下,目的地一定是那些平价实惠的快消品牌店。 艾冉从衣柜里拎出一件咖色大衣,放到她身上比了比,眉眼含笑:“上次逛街的时候觉得很好看,给你买的,试试。” 陈西瑞闻见一股高级香氛的味道,那味道就来自小艾手上的这件大衣,“干嘛突然送我衣服啊?” “姐妹都当明星了,送你件衣服还是送得起的。” “嘿嘿,那我试试。”陈西瑞一点没扭捏,穿上之后站到试衣镜前端详自己,衣服过于精致,而脸却过于素淡,“感觉跟我有点不搭。” 艾冉打量她:“应该是妆容的问题,头发散下来,画个浓颜妆,嗯……还得换件内搭。”说完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米白色修身针织衫,“这件是我自己穿的,换上试试,待会儿我给你化个妆,咱们正好美美地出门吃饭。” “外面太冷了,风一吹,头发全糊脸上了,我今天其实是化了妆过来的。”陈西瑞笑嘻嘻道。 艾冉单手抱胸,另只手在她脑门上点了点:“你这算什么化妆?充其量就是往脸上糊了层粉。” 后来,两姑娘躺在沙发上看《托斯卡纳艳阳下》,陈西瑞长而翘的假睫毛下是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不感兴趣的事情,确实很催眠。 她迷迷糊糊地想:小艾可真文艺,前有《唐顿庄园》,后有《托斯卡纳艳阳下》,外国片都快被她盘包浆了。 许是瞧出了身边人的无聊,艾冉切换到其他频道的古装剧,打打杀杀的强音效将陈西瑞从瞌睡中拉拽出来,她醒了醒神,发现托斯卡纳变成了深山老林,金发美女变成了黑衣锦衣卫,节奏也从舒缓走向紧张。 这电视剧好,适合她这种没什么文化内涵的人,看了两分钟,居然还看进去了,她问:“你拍的那清宫剧里有打戏吗?” 艾冉说:“有,但不多。” “啥时候播?” “快的话,明年应该就能播了吧。” “真棒,你就等着提咖吧。” 艾冉笑着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夏安然是这部剧的女一号,对吧。”陈西瑞有板有眼地分析,“你知道她有多吸粉吗,我男朋友那么个大直男,居然都是她粉丝,群众基础好,收视率肯定不会差。” 艾冉说:“借你吉言咯。”又问,“你男朋友真是她粉丝啊?” 陈西瑞说:“嗯,他就喜欢这种清纯款的。” 艾冉听得一笑,讥诮:“她算什么清纯。” 陈西瑞没接这话,娱乐圈哪里会有傻白甜,能混到影后那位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聊得正高兴,艾冉手机响了,陈西瑞发现她有些抗拒,盯着屏幕犹豫了三四秒才接,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艾冉始终面无表情,嘴上倒是客客气气地说“好”。 电话一挂断,艾冉对她说:“不好意思啊西瑞,今天不能跟你一块吃饭了,我经纪人给我安排了饭局,咱们下次再约吧。” “好吧。”陈西瑞心里失落,没表现出来。 艾冉换了身美拉德风格的衣服,又给自己敷上浓妆,她本是淡颜系长相,配上低饱和度的妆容,显得整个人性感慵懒。 现如今娱乐圈流行白幼瘦,很缺她这一款明艳大气的女星,陈西瑞一直都是她的铁杆迷妹,觉得小艾怎么穿都好看,披麻袋都好看。 “把大衣拿上。”艾冉弯腰拔鞋后跟,准备出门,“那内搭我只穿过几次,你要不嫌弃的话,就留着穿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西瑞随她一道出门。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陈西瑞背着书包,慢吞吞往地铁站走。 来时的鲜花变成了精品手提袋,街道车辆来来往往,道旁银杏凋敝,树干底部都被涂上了防冻伤的白色油漆,倒也切合冬季的阴沉基调。 星拓娱乐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公司女艺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公司安排,这些安排里,就包括出席各种酒局。 艾冉推开包厢门,发现公司里能叫得上名号的几位都在,一姐杨乐薇正由老板瞿凯麟领着下桌敬酒。 对方是某部剧的投资人,长得膀大腰圆,一双老鼠眼色眯眯地盯着杨乐薇,一姐笑得敷衍,快速与之碰了下杯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在这个圈子里混,甭管什么玉女,到了酒桌上,都得放下那身清高,做个陪酒逗趣的交际花。 喝了两圈,艾冉勉强能保持清醒,她这酒量也是一场场练出来的,投资人出去接了通电话,再进来时,说是隔壁来了大人物,让瞿凯麟领着他公司的艺人们去见见世面。 见天儿跟个老鸨似的。艾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戒断后遗症 第18节 她不情不愿地拿杯子跟上。 隔壁也是寻常酒局,酒气熏然的男人们和陪衬点缀的女人们,与她那桌不同的是,这桌的女人只有三位,大约是助理秘书之类,穿衣风格比较正式。 隔着大片呛人的烟雾,很意外的,艾冉看见了傅宴钦,男人指间夹着烟,似醉非醉地靠在椅子上,在跟身边的中年男人讲话。 投资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热络地打起招呼。 瞿凯麟是天生的投机分子,他那娱乐公司就是从小作坊一步步投机钻营成如今的规模,作为商人,对于钱权有着极度敏锐的嗅觉,他笑着走上前去,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目光转向投资人。 投资人心下了然,为其引荐,最后报上他的名号:“这是星拓娱乐的瞿总。” “不敢当不敢当,看我这少白头,还是叫我老瞿吧。” 瞿凯麟的名片已递了过去,傅宴钦出于基本礼节,接过名片揣进兜里。 主位对面的男人突然出声:“我说钱立政,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坐着,你是没看见啊。” “哎呦周公子!”投资人笑脸相望。 艾冉看向说话的男人,发现是周霖修,她之前跟了邱晔半年,陪男人出席饭局时经常能遇见这位周公子。 周霖修神色恣意,懒懒调笑:“你就提了这么一小杯,就想把我们一桌子人都敬了?” 投资人讨饶:“脂肪肝,三高,这人啊,上了岁数,什么毛病都找上门了,现在的酒量是真不行,这样,我先提一小杯,敬咱们周公子。”说完仰头干尽,咂了砸舌,“酒是好酒,就是烧喉咙。” 随后那杯子又被满上酒,他再敬了一杯:“这杯敬傅总和于董,我干了,二位随意。” 酒桌上身份高下立见,艾冉心中冷嗤:看来这位膀大腰圆的投资人也没多厉害,见到真正的祖宗也得点头哈腰给人当孙子。 瞿凯麟趁机也敬上一杯,又招呼手下的艺人们过来露个脸,艺人们皆深谙规矩,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全喝了。 杨乐微不胜酒力,皱起脸,脚步有些虚晃,那投资人见状,及时扶住她胳膊,却被一把挥开,男人脸上隐隐沾染怒气。 “杨小姐这脾气。”投资人冷冷道。 瞿凯麟赔笑:“乐薇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儿,心情还没调整过来,钱总要多担待。” 碍于其他人在场,投资人忍着脾气不好发作,心里骂了句臭女表子给脸不要脸。 这页算是揭过。 都说酒壮怂人胆,艾冉拿起桌上的茅台给自己斟满酒,脚步不自觉挪到主位,捏住杯柄举到傅宴钦跟前,笑语吟吟道:“傅先生,我是西瑞的朋友,上次在御澜会,还是您送我们回去的。陈西瑞,您还记得吗?” 傅宴钦与她碰杯,浅抿了口酒意思一下:“有点印象。” 周霖修笑道:“说起来,有次我还碰到那姓陈的小姑娘了,傅总,你猜她跟我扯了句什么?” 傅宴钦靠在椅背上抽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烟雾从唇缝吐出,一团缭绕。 “她说跟你关系特别好,你俩经常一块吃饭。” 有人开始起哄,就说傅总怎么还搞起金屋藏娇那一套了,也不把人给带出来。 另有人就说,金丝雀当然要娇养,哪能随意抛头露面。 傅宴钦听得一笑,神色不显:“她这么跟你说的?” “都是原话,一点没夸张。”周霖修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神里似有探究,“联信那项目拿到手,您这个大忙人可算有逗弄女人的兴致了,还有闲情逸致给女人推荐股票呢。” 傅宴钦夹了块鱼肉送进嘴细嚼慢咽,隔了会儿才回:“我给她推荐了你们家公司的股票,涨停了就让她请吃饭,要是跌了,这钱算你头上。” 一桌子人笑起来。 周霖修哼了声:“我就纳闷了,就说咱们男人吧,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面前摆上一道咸菜萝卜,反而跟见着了宝贝似的。”说罢,笑了笑,“就那姿色,还不如大屁股的洋妞呢。” 傅宴钦眸光低垂,探身将手伸到烟缸里,磕了磕烟灰,“我对吃没什么研究,能饱腹就行。” 周霖修话赶话:“饱腹肯定能饱腹,那姑娘的底盘在那摆着呢。” 傅宴钦抽了口烟轻吐出来,不冷不热道:“挺瘦溜一小姑娘,没你说得这么不堪。” 场面上过过嘴瘾,犯不着把话说尽了,万一那姑娘真跟傅宴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他这可就属于虎口拔牙九死一生。 周霖修给自己打起圆场:“这不是我谈的那些女的都瘦得跟麻杆一样,看习惯了。” 傅宴钦开了句黄腔:“那你得悠着点儿控制力度,别把麻杆搞骨折了。” 众人都笑,讲了几个荤段子,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饭局之后,另有活动,瞿凯麟今天没安排艾冉,艾冉求之不得,走时看见瞿凯麟把杨乐薇塞进了那投资人的车里。 至于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轮不到她操心了,她在滴滴上叫了辆车,打算回家休息。 等车之际,艾冉看见那几位男士从酒店大堂走出来,专车已经侯在了门口,傅宴钦与那位万通证券的于董握手道别。 男人的一双长腿包裹在哑光面料的西裤下,修长挺拔,有种斯文雅痞的精英范儿。 不经意间,艾冉与他对上了眼神,犹豫之下,她走上前去,礼貌客气地问:“您是直接回家吗?” 傅宴钦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了一只出来,含在嘴边,拢火点燃。 顷刻窜起的火苗燎过男人的眉眼,他深吸口烟,不疾不徐地吐出来,一抬头,发现这姑娘还杵在跟前,一时兴起问了句:“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艾冉自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我跟西瑞是老乡,我俩都是江州的。” 傅宴钦没再说什么,朝前几步,拉门上车。 艾冉讪讪而立,用力拍打自己两颊,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没多久,约的车到了,她坐进车里,沉默地面向窗外。 司机大约觉得她眼熟,忍不住朝内视镜看了几眼,可惜对上的是一张冷脸,也就没敢问一句:你是那个演员艾冉吗? 艾冉想了想,给陈西瑞发微信:【你跟那位傅先生很熟吗?】 siri:【上次送我们回去那个?】 艾冉:【嗯。】 siri:【不算很熟,就在我老师家碰到过几次,后来跟他加了个微信,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不过他那人长得还挺帅的哈哈哈。[doge][doge][doge】 艾冉皱眉,心下冷笑,女人好像都挺能装清高的。 第18章 电影院 吴濯尘打来电话的时候, 陈西瑞正在寝室给钱晓雅染头发,这姑娘原本是一头黄毛,现在想染回纯黑。 染发膏是网上买的, 九十九包邮, 人工是免费的,还附赠头皮按摩服务。 “我给你接了啊,就说你现在给我染头发呢,不方便,一会儿给他回电话。”钱晓雅道。 陈西瑞边涂染发膏,边说:“见什么外,开免提。” 后来,陈西瑞回想起这一天, 最深的记忆点不是吴濯尘抽刀断水的果决, 也不是自己心情如何悲痛,而是钱晓雅的头发好像被她染花了。 谈恋爱讲究氛围,按理说分手也该如此, 天时地利人和, 这三样起码得占一样,可是这件事发生得过于突然, 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情绪还没酝酿到撕心裂肺那一步。 “晚饭吃了吗?”她问。 “吃了。”对方答。 先吃饭,再提分手,亏了谁都不能亏着自己的肚子,有没有法律来管管这些饭桶? 怨愤之外, 陈西瑞就剩下恍惚:“你要没事的话, 就挂了吧,好几个学弟排队找我咨询实习的事儿呢, 别的学姐都不找,就爱找我,奇了怪了。”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对方先撂了电话,陈西瑞面色茫然,一句话没说,按着钱晓雅的脑袋使劲搓-揉。 “没事儿吧你。”钱晓雅担忧道。 “没事儿,就是你这头发……好像染得不太均匀。” “哈?” 那之后接连几天,陈西瑞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她以前总嘲笑电视剧里的女主角矫情,分个手要死要活的,至于吗,现在真落到自己身上,那种痛感无异于钝刀割肉。 不见得感情有多深厚,大抵就是习惯,习惯有那么个人成天围着自己转,一块散步,一块吃饭。 腐肉会长出新肉,出血的伤口会凝成血痂,要想忘掉一个活生生的人,谈何容易,她真希望自己是台机器,那样就能直接启动“一键删除”按钮,就能干净利落地告别过去了。 陈西瑞给闺蜜发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配上一行字:求安慰。 闺蜜就是上次国庆节结婚的那位,属于英年早婚型,目前在美丽的大不列颠读研究生,跟她老公一块谱写爱情序章。 那边是上午九点,徐乐陶的脸出现在视频里,头发凌乱,睡醒惺忪,明显刚起床,“怎么了瑞姐?” “我失恋了。” “你把人家给甩了?” 这话戳到了陈西瑞痛点,她面无表情地说:“主语反了。” “……”闺蜜在视频里足足愣了十秒钟,“好家伙,他把你给甩了啊!” “你这反射弧可真长。”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跟程池也……哎,闹晚了。” “咋的,英国首相是不让中国留学生用wifi吗,你俩没事儿干天天就do爱啊。”陈西瑞怨气极重。 “不提这个,跑题了。”徐乐陶瞌睡消散,十分正经地看着她,“听我的,把男人的事儿先放一放,搞点可乐和爆米花,去电影院来一场沉浸式观影。” 说着拿起桌上平板,低头划拉,“我看看啊,中国大陆近期上映的电影,《在春天恋爱》,这个不适合你,漫威出了部新的,算了,评分太低,不看也罢,诶这恐怖片可以一试。” 陈西瑞被她牵动了情绪,心思也跟着来到电影上:“哪国的啊?日本的我不看。” 徐乐陶说:“泰国的,评论说特别精彩,比《厉鬼将映》还好看,洗把脸出门透透气吧。” “看完都凌晨了,早闭寝了,我睡哪儿啊。” “开个房呗。” “没钱啊,这个月生活费都透支了。” 很快,微信里“叮”一声,提示闺蜜转账三千。 陈西瑞点了收款,抬头对着屏幕,蓬头垢面的黄脸婆形象跃然出现在右上角的视频框内,声音也渗着暗无天日的惨淡:“谢谢陶儿,有你真好。” “赶紧去洗脸吧,就你这惨不忍睹的形象,换我我也得跟你分。” 陈西瑞听从闺蜜的话,打车直奔商城影院,午夜恐怖片还剩22:45分的vip厅场次,目前只售出一张票——4排3座。 戒断后遗症 第19节 她没有半点迟疑,欠嗖嗖地选中了4排4座的位置。 一个人看电影是孤独,两个人一起看那就是欢乐二人行。 临近午夜,看电影的人不多,包括她在内,大厅里稀稀拉拉七八号人,基本都是甜蜜约会的小情侣。 陈西瑞取了票,去前台买了可乐和爆米花,检票入场。 影厅光线很暗,除却imax屏幕,唯剩安全通道的那点微弱绿光,清一色的真皮沙发,她没戴隐形,视线有点迷糊,慢腾腾地摸索到自己的位置。 坐下,从包里取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终于得以看清周围环境,这个厅不算大,胜在环境舒适度高。 旁边的男人背抵沙发,双腿懒懒搭在脚踏上,以一种半躺的姿势目视前方。 陈西瑞起初没仔细看,隐约觉着眼熟,扭头细看一眼,真是故人重逢,分外亲切啊,“我不是在做梦吧,这都能碰见,你是来这附近办事儿吗?” 傅宴钦没看她,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人长得亦正亦邪,五官轮廓凛然周正,眉眼间却藏着阴郁之气,第一次见面,陈西瑞就领略到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她闭嘴,斯斯文文地吃着爆米花。 离开影还有八分钟,陈西瑞把爆米花桶摆到扶手上,点开手机照相机,给自己来了张自拍。 快速编辑一段话,发了条屏蔽吴濯尘的朋友圈。 【夜晚是黑色的,心情是彩色的,爆米花+可乐,我很快乐。】 徐乐陶评价:哟,小妞变文艺了啊! 高中那一圈同学保持队形,纷纷留言:哟,小妞变文艺了啊! 电影开始,荒无人烟的山路上,一对情侣在车内亲-热。 陈西瑞吸着鼻子,触景伤情地忆起自己那段逝去的爱情,就跟这对小情侣一样,也曾腻歪得不行。 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镜片,她一把摘了眼镜,用面巾纸按住浮肿湿润的眼皮。 突然,背景乐消失,打车外传来两声阴森森的敲击声,欲求不满的男主烦躁地盯向车窗,一道黑影快速闪过,路边的草丛簌簌作响。 情侣二人面面相觑,野火燎原的欲望瞬间被浇灭。 陈西瑞重新戴上眼镜,嗦一口可乐,捏几粒爆米花放嘴里嚼。 心思全不在剧情上,电影刚过十几分钟,爆米花就吃了半桶。 傅宴钦扯开啤酒拉环,喝了口啤酒后,跟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是炒股亏了,还是被男人甩了?”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陈西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吸一下鼻子想抑制住鼻腔中的酸涩,“你吃爆米花吗?可乐就不给你喝了,我刚才喝过了。” 傅宴钦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懒洋洋扫她一眼,那松弛自如的神态,该是富贵乡里浸淫出来的,一般人学不到三分精髓。 不用问,猜也能猜得出,此刻的自己,在他眼里该是怎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怨妇形象。 好,气质美女见多了,你们这些有钱精英肯定没见过我们这种女孩吧。这世上不光只有光鲜亮丽的王子公主,还有我和我前男友这种存在即合理的王八绿豆组合,而且数量庞大,占据着恋爱市场的大半壁江山。 陈西瑞抬手一抹泪,回男人的话:“我们是异地恋和平分手,毕业了,爱情就黄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傅宴钦捏起啤酒罐递送到嘴边,呷了两口,搁下之后说:“看来炒股挣的钱不能花在男人身上,容易折本。” 陈西瑞一副霜打的茄子样儿,眼角还挂着晶莹,说话隐隐泄出一丝抽泣声:“千金难买早知道,上周我还给他买了双限量款的鞋。” 傅宴钦扯了扯嘴角,低沉暗哑的哼声从胸腔里溢出。 她不明白这话有什么可笑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深更半夜他会出现在电影院里,看的还是恐怖片。 以前读过几本心理学的杂书,陈西瑞十分赞同弗洛伊德的某个观点:人的内心深处存在“生本能”和“死本能”,生本能包括自卫和性,死本能是指趋向死亡和毁灭的冲动。 傅宴钦的内心是否存在这么一种死亡本能?享受刺激,渴望毁灭? 有些问题一旦扎根,她对他就越发好奇,殊不知,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 电影进入第一个小高-潮,恐怖声效拉满,陈西瑞嚼爆米花的动作忽而变得迟愣,眼睛半眯着,想看不敢看,生怕从屏幕里蹦出什么血肉模糊的恶心玩意儿。 就在男主打开黑色塑料袋的一霎,她丢下爆米花,把耳朵给捂上了,眼睛也紧紧闭上。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她睁开眼睛,屏幕上天光大亮,那股恐惧也随着久违的光明而驱散。 陈西瑞松松肩膀,扭头看向傅宴钦,男人岿然不动地盯着屏幕,侧脸隐在黑白交织的光影里,冷淡,沉郁。 这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深不见底的谜。 很想让人一探究竟。 “吃点爆米花吧。”她把爆米花桶往他身上推,“甜食能让人心情好。” 傅宴钦没搭这茬,调节座椅缓缓站起身,打算走,弯腰捞大衣时,问她一句:“跟我一块走吗?” 陈西瑞半仰着脸:“去哪儿啊?我不跟你回家,我家的家风不允许我做那种事儿。” 傅宴钦躬身撑在她扶手上,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哪种?” 陈西瑞抿了抿唇,难以启齿:“一夜情。” 傅宴钦被逗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陈西瑞稍显不自在,脸颊生理性发烫,遮遮掩掩低了下头。 “恐怕要让陈小姐失望了,我今天没那心情。” 她嘟哝:“谁管你有没有心情,奔三的大灰狼和二十出头的小白兔,总归是小白兔吃亏……” “你是小白兔啊。”这话带出点戏谑的意味。 “不…不像吗?” “像吗,我看看。”他正正经经地睨着她,陈西瑞受不了这样的男性凝视,心跳扑通扑通加速,眼看鼻息逼近,将要跨越雷池,她忽地偏开了头。 傅宴钦眉眼间的冷淡加重了些,似乎是在嘲弄她不识好歹,再一伸手,从她嘴边刮出一点细屑,放在指间捻了捻,唇角扯出丝笑,薄薄眼皮往下压:“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这话荡在耳边,她从中分辨出了自谑和薄怒。 “胆子小就别看恐怖片了,走吧小白兔,跟大灰狼出去透透气。”他直起身往外走,也不管身后的她是否有跟上。 陈西瑞攥紧手里的爆米花桶,在“跟”与“不跟”之间犹豫不决,右手伸进桶,捏了三粒放嘴里嚼,视线始终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一个拐身,傅宴钦隐没在昏暗的光影里,她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驱使,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19章 试探 午夜十二点多, 地下停车场空阔阴森,脚步声落在水泥地面上,一下比一下沉。 在b区位置, 傅宴钦找到了自己的车, 顶配库里南,他把大衣扔进了后座,向前两步拉开副驾的门,偏过头来看她。 这里的光线不比影厅好到哪儿去,周遭幽暗迷离,女人的倩影在他瞳孔里逐渐放大。 陈西瑞加快步伐小跑了起来,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人就到了车前。 傅宴钦示意她上车。 陈西瑞戒备心起, 谨慎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放低姿态, 半开玩笑道,“我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可也算不上坏人吧。” 陈西瑞从没考虑过他是坏人, 哪怕一秒钟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深更半夜共乘一车,两人之间并未熟到这种无所顾忌的份上, 她打起退堂鼓, 眼神虚虚实实地朝左右张望:“这么晚了,我室友肯定不放心,我还是回去吧。” “怕我?”他笑。 陈西瑞低头:“没怕。” 地库里弥漫着机油与灰尘的混合气味,空气阴阴凉凉, 与脑袋顶上那道探究炙热的眼神相遇。 冰与火, 躲与进,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既定轨道。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谁也不说话,陈西瑞觉察到自己手心微潮,内心的紧张快要突破极限。 “我有那么吓人吗。”他语气里似有几分苦恼。 “不是。”她猛地抬起头,迎着男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我之前没跟像您这样的精英人士接触过,我周围的男生都活得特别粗糙,别说穿西装打领带了,他们要是愿意修一修鼻毛和胡茬,大夏天也别露腿毛,那在我们学校都算稀缺物种。我不是怕你,我…我对你是敬佩,真的,我最佩服讲究人。” 这小姑娘一紧张,喜欢拿眼睛直愣愣地看人,傅宴钦想说什么却没说,笑了笑,惜字如金道:“上车。” 陈西瑞内心哆嗦,嘴上故作轻松:“后边宽敞,我坐后边吧。” 傅宴钦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陈小姐这是拿我当司机?” “别叫我‘陈小姐’,疏远了,叫我‘小陈’就好。” “这称呼好像有点差辈分了。” 陈西瑞扯出个憨笑,闷头拉开后座的门,没等坐进去,男人的大掌拍在车门边缘,不轻不重地压制着,他瞧了女人一会儿,忽而道:“我没有给人当司机的习惯。”随手比划了个恭送的手势,“你要实在嫌副驾硌屁股,烦您往旁边让一下,别挡着道儿。” “不硌屁股,一点都不硌,我这就坐上去。”她进退两难,闷头坐上副驾。 一路上,陈西瑞如坐针毡,心口始终悬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说不清道不明。 她不理解,非常不理解——最适合自己的位置难道不应该是同校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吗? 等红绿灯的间隙,傅宴钦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车内凝结着一层密不透风的蛛网,夜风一吹,蛛网摇摇晃晃,他摇上车窗,心血来潮似的问:“平时喜欢看书吗?” 陈西瑞一愣:“你指哪种书啊,如果是世界名著,那我看得不多,言情小说倒是看过一些,这算吗?” “算,是明年毕业?”男人嗓音低沉,极富磁性。 “我是5+3,毕业还有几年。” “怎么想起来学医的?” 这问题不止一个人问过,其实都是些暖场的话术,效果等同于“你今天吃了什么”。 陈西瑞如实回答:“不太懂,当初报志愿全是瞎填的,我妈说我分数高,不能浪费了,我俩一合计,干脆就选了个分高的专业。” 问什么答什么,陈西瑞拿出了对待教导主任的良好态度,双脚凹成内八,两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很有名门闺秀风范,只是心口的那股劲儿愈来愈浓,她几次都想开口问他:“我既没财,又没色,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难道是你家人生病了,急需一颗健康的肾?可我经常吃垃圾食品,一点都不健康啊。” 转念一想,人家也没强迫自己跟过来,是她自己非要腆着脸坐上车的。 想到这里,陈西瑞心口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心情颇好地赏起了夜景。 这片区不是什么繁华之地,灯火阑珊的凌晨十二点,商铺全关了,街面上也就零零落落几个行人。 不过她喜欢午夜时分,撇去浮躁喧哗,整座城市皆在自己的感官之下,让她这样的外地孩子也能有种踏实的归属感。 本以为会沉默到底,傅宴钦冷不防地问她:“在看什么?” “夜景很美。”这话刚落,陈西瑞来了些回忆的兴致,“我刚来北市上学的时候,这一片还没怎么开发,我坐地铁去学校报道,把方向给搞反了,打了个盹就被送到了终点站,就是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戒断后遗症 第20节 “是不会用导航吗?我教你。”傅宴钦随口玩笑。 这句玩笑话将她的心情从高处拉回平地,整个人放松了些:“想多了,大学生除了不爱学习,啥都玩得溜,我那是因为手机被偷了。” 傅宴钦一手掌着方向盘,另只手从中央置物盒里翻出一盒口香糖,递到她跟前,“帮我打开。”接上刚才的话题,“然后呢?” 陈西瑞打开,往他干燥掌心倒了一粒木糖醇,见男人送进嘴里嚼了嚼,又听他道:“嚼点东西解乏。” 陈西瑞垂下目光,发现置物盒里还有一包拆开过的烟盒,想必也是解乏用的,就觉得这人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然后我就紧张啊,一紧张就想上厕所,结果厕所没找着,找到了派出所。”她对其中细节记得很清,“我赶紧冲了进去,问人家厕所在哪儿,那警察同志可能是第一次接待我这样的群众,愣了好一会儿,才领我去了。” 她换了口气,接着道:“后来他们开警车把我送回了学校,我就记得这地方离我们学校特别远,警车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 傅宴钦沉默了须臾:“以前这边确实挺荒,我住过几年,十几岁的时候。” 陈西瑞有些惊讶,但没表现出来。 在她想当然的认知里,这个男人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平民小孩努力读书挣脱命运时,他的父母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能力只是工具,资源才是核心。” 他们通常拥有高情商和健全人格,对人际交往看得十分通透,无论爱情还是友情,都抵不过家族荣光下的资源互换,也明白权利与义务永远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但是豪门秘辛多,一个男人可以养多个情妇,再生出几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子。 她搜肠刮肚想给他一点安慰:“这地方其实挺不错的,至少空气和绿化好啊,现在都提倡回归自然。你看你,打小就住在大自然的天然氧吧里,窗户一打开,深吸口气,五十块钱的吸氧费就赚到手了。” 傅宴钦轻笑了声:“有点夸张了,这片是居民区,没那么天然。” “修辞手法嘛。”她笑问,“你多高?” “187。” “标准的男模身材啊,看来没少进行光合作用。” 傅宴钦薄唇微张,逗弄了句:“拿我当绿植啊。” “不敢。” 车子停在河道子胡同外边,陈西瑞之所以知道这名儿,是因为看见了矗立在街口的蓝色路标,她粗粗目测了下这条胡同的宽窄,也就两米的宽度吧,窄得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束腰女子。 下了车,傅宴钦领她走进一家小酒馆,店面不大,装饰风格类似于日本的居酒屋,像是一个专供上班族深夜小酌的地方。 老板像个颓废文艺男青年,穿卫衣牛仔裤,扎半丸子头,没睡醒似的从楼上下来,用外国话跟傅宴钦打招呼。 陈西瑞一句没听懂,但还是具备了辨别日韩泰这三国语言的能力,并从中精准判断出——这是一位日本人。 “空尼齐瓦。”陈西瑞用仅会的几句日语向他表示友好。 老板上下打量她,一口流利的京腔:“您哪国人啊?” 陈西瑞答非所问:“您会说中文啊。” 傅宴钦俯身贴在她耳边,“他是中日混血。”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老板双手抄兜,模样有点痞,“怎么称呼啊妹妹?” 陈西瑞只觉耳朵边缘酥酥热热,脸色稍显不自然,抿了下头发说:“我叫陈西瑞,陈圆圆的陈。” “巧了,我姓吴,吴三桂的吴。” 陈西瑞礼貌微笑:“吴先生好。” 老板冲傅宴钦一挑下巴:“瞧,多好骗的妹妹。” 陈西瑞傻笑了一声,眼神若有似无地扫向傅宴钦,后者已经坐到了吧台前,拍拍身侧的椅子示意她过来。 她坐过去,看见老板抬起隔板门,走进了里间的厨房,傅宴钦轻车熟路地对他说:“开瓶‘十四代’,温一下倒两壶,下酒菜你就着看上吧。”说完,扭头问陈西瑞,“你饿吗?” 陈西瑞说:“我吃过晚饭了,不饿,你吃吧。” 这时老板从开放式厨房里传出声来:“不吃夜宵,那你干嘛来了。” 陈西瑞不忍扫兴:“那给我来盘拍黄瓜吧。” “傅老板平时都这么苛待你吗。” 傅宴钦嘴角一抽,语气带了点不正经:“给她来份儿童套餐吧。” “本店的儿童套餐,就是拍黄瓜。” 陈西瑞方觉这两人是在故意拿她开涮,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别放蒜末,我怕熏着你们。” “行,不放蒜。”十分钟后,老板端上来刺身拼盘和拍黄瓜,还有温好的清酒,闲聊般问陈西瑞,“你是傅老板的女朋友啊?” 陈西瑞差点呛了口水:“不是!” “现在不是,马上就是了,是这个意思吗?” 陈西瑞面色绯然,嘀咕道:“你什么理解能力啊……”余光瞄了一眼傅宴钦,当事人充耳不闻,神态自若地给自己斟茶,耳边是淅淅沥沥的茶水声。 “我去下洗手间。”她逃离一般走出去。 林岑看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给傅宴钦倒了一杯温好的清酒,换下他那杯刚要入口的茶水,语气比方才正经:“怎么,心情不爽啊。” 傅宴钦没说话,联信那集采项目尘埃落定,他理应高兴,等到肥肉真正吞进嘴,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向来严苛的老爷子也没有因此对他高看一眼。 “要我说,别那么拼,你真该好好歇一歇。”林岑倚仗父辈,早早就实现了财富自由,光是信托和银行理财每月就有千万的利息,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过,这些资产在傅家人看来,只是毛毛雨的程度,但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他现在是真正的无拘无束。 傅宴钦神色淡漠,周身气场冷峻:“忙习惯了,闲不下来。” “你那是没闲习惯。” “你要是处在我的立场,你也闲不下来,有些东西,自己不去争,没人会主动施舍。靠别人赏饭吃——”他喝了口清酒,眸色暗沉,“那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林岑深知劝不动这家伙,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还是聊聊女人吧。刚才那小女孩,怎么着,对人家有兴趣啊?” 傅宴钦眼皮都没掀一下,反问道:“我正好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改姓吴了?” “小女孩不就是用来逗的。”林岑不以为意,“这次是玩玩还是动真格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动过真格?”他用筷子夹了片生鱼片,慢条斯理地嚼咽入腹,“有点感觉而已。” 林岑挑眉,意料之中的答案,这人一副薄情相,爱权势胜过爱女色,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为女人动心,“之前那女明星呢?” 傅宴钦余光发现了那抹从楼梯上拾级而下的身影,拾起搁在箸置上的筷子,回道:“早断了。” 林岑打趣:“你这口味转变得有点大啊。” 陈西瑞心弦一颤,来之前,她完全忘了这茬,差点就成道德败坏之人了,还好还好……心思再一转弯,渐渐生出丝丝异样,最深处甚至蔓延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没让自己耽搁多久,她适时出现,傅宴钦吞入一块北极贝,问她:“清酒喝吗?” “我能不喝酒吗?我想喝雪碧。” 林岑大笑:“妹妹,你怎么这么逗啊。”转身从冰柜里拿了一罐汽水,递给她,“让傅哥哥给你表演一个装逼式开易拉罐,他以前就是这么骗小姑娘的。” 傅宴钦没应声,无所谓赞同或反驳地撩了他一眼。 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这位中日混血友人叫林岑,跟傅宴钦是加州伯克利的本科校友,两人相识多年。 混血儿不说话的时候,瞅着清清爽爽,像圣洁的富士山,一张嘴富士山就开始往外喷油,陈西瑞没去过日本,以至于她以为岛国的美男子们都是这副以油为美的死出。 她就着拍黄瓜追古偶剧,过了零点两点,困得迷糊,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冲,林岑不知何时消失了,小酒馆里就剩下她和傅宴钦两个人。 男人走去外边抽了根烟,回来时身上有股淡烟草味。 陈西瑞打着瞌睡,听见动静就醒了,揉揉眼睛,发现男人已经穿好了外套,正敛着眉看她。 身高上的差距,让他看上去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送你回去?” “学校有门禁。”她声音里含着困倦“我今天住酒店,这附近有五星级酒店吗?” “五星级?”傅宴钦笑了下,低头看表,“看来是炒股挣到钱了。” 陈西瑞稍稍清醒了些:“哪有,你上次让我抛,我没舍得,现在全被套里面了。” 傅宴钦垂眸看她一眼,口吻寻常:“套在里面,钱还是你的,花在男人身上,那可就一分不剩了。” 她脸颊一红,心说您快别提了,全世界都要知道我给男人花钱了。 “走吧,给你找家酒店。” 第20章 心悸 傅宴钦把她送到就近的一家五星酒店, 门童拉开车门的一瞬,神色明显错愕,但还是训练有素地称他一声“傅先生”, 然后做好护顶姿态迎他下车。 那时陈西瑞只当他是这里的常客, 没做深究。 傅宴钦习以为常地迈下车,像以前数次那样将车钥匙扔给门童,门童自然以为他是过来休息一晚,何况今天身边还带着女人。 里顿酒店是傅家的产业之一,傅宴钦在顶楼有一间长期的行政套房,地下停车场有他的专属泊车位。 他今天没打算过夜,交代那门童:“车子不用停到地下,随便找个地方停吧。” “好的。” 从旋转玻璃门进去, 整个大堂亮如白昼, 顶部的流苏水晶灯垂坠而下,照亮每一寸角落,大理石地面与金属菱形镜面相呼应, 更显设计上的富丽堂皇。 不过最令人咂舌的, 还要数那些陈列在展示柜中的藏品,据说是酒店创始人的私有物, 价格动辄千万。 傅宴钦给她开了一间顶楼的套房, 并贴心询问需不需要私人管家。 “不需要。”陈西瑞心下犯难,闺蜜给的那三千块显然支付不起这里的房费,犹豫着小声询问,“这一晚上多少钱啊?” 傅宴钦黑眸锁住她几秒, 能看出这小姑娘越来越紧张了, “没多少钱,住着吧, 房费我来付。” “谢谢啊,那我请你吃饭。” 这话脱口,方觉有歧义,听着像是一道明晃晃的暗示,她连忙改口:“你应该挺忙的吧,我…我还是给你发个888的感谢红包吧,图个吉利。” 傅宴钦听得笑起来,看她的眼神多了些玩味:“你很紧张啊?” “没有!” 傅宴钦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局促慌乱的杏仁眼。 “总统套房太贵了,我不能让你白掏钱,就想着请你吃顿饭,但我看你好像……挺忙的。” 熠熠明亮的水晶灯光下,傅宴钦薄唇轻启,语调是贵公子做派的温和:“不忙,随时有空。” 戒断后遗症 第21节 前台的两位工作人员暗中打量起陈西瑞,眼观鼻鼻观心的,内心波翻浪涌,面上也只是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傅二公子的新欢? 很快,打量演变成了疑惑——标准的学生样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时,旁侧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位袅袅娉婷的女人,黑色修身针织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体,外罩一件质感上乘的驼色大衣,裸露在外的小腿白皙如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那都是一位赏心悦目的佳人。 佳人微微上挑的眼睫在看见傅宴钦时,稍稍停顿了下,接着那道视线便转移到陈西瑞身上,看戏般笑了笑,掏出手机“咔哧”了一张。 发给夏安然:【安然姐,女人的事业心还是不能太强哦,金靠山得花时间花精力看牢了,不然稍不留神,其他的狐狸精可就扑上去了。】 一股幸灾乐祸的酸味快要冲出屏幕。 夏安然进公司没她早,早年还要称她一声“姐”,也就这几年,影视剧资源不断,挑本子挑到手软,前年更是搭档影帝吴彰烨出演春节档电影《定风波》,票房破了三十二亿,她也因此荣获那年的百花影后。 资本力捧,公司强推,所有资源全部朝她倾斜,一姐挑剩下的本子才能轮到其他女演员挑,如何叫人不眼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色侍人能博几时好,所谓的“金靠山”可能过了明天,就成了别人的靠山。风花雪月,王权富贵,这圈子向来是风水轮流转,没人能始终挂在那高高的云端之上。 陈西瑞办好入住,跟傅宴钦挥手道别:“那我上去了。” 他淡淡嗯了声,目光追随陈西瑞的身影朝楼梯方向掠去,神情喜怒难辨。 错身而过,陈西瑞闻见了女人身上高级洁净的香水味,是一种莓果的后调。 这间套房很大,桌上整齐摆着入住礼品,一束鲜花和一盒venchi巧克力,陈西瑞打开卡片,上面是几行手写的欢迎语。 每个房间都逛了一圈,陈西瑞睡意消弭,精神反而亢奋了起来。 她趴在高支贡缎面料的软床上,小腿随意翘起,交叉晃动,点进微信朋友圈,统一回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沐浴在皇城的阳光下,当然就很文艺咯! 徐乐陶评论:呵呵。 高中那一圈同学继续保持队形:呵呵。 看来同学们都是夜猫子。 退出朋友圈,陈西瑞找到通讯录列表里“f”那一列,视线定格在傅宴钦的头像上,想给他发条消息,诸如“这里很美谢谢你”之类的话。 思虑之间,门外传来按铃声,她以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不设防地跳下床,打开了门——是刚才在楼梯上碰见的女人。 陈西瑞疑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敲错门了?” “这不是7803吗。”女人退后两步,抬头望了眼门牌,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看错了。” 陈西瑞脑瓜子灵光,短暂一交汇,她便看出了女人的不怀好意,心里想着会不会是傅宴钦的前女友,又看这女人十分眼熟,貌似是在哪部剧里见过,“没事儿,我反正还没睡。” 女人没有即刻走,耐人寻味地将她从头逡巡到脚,眼神赤–裸裸的,不加掩饰,“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正准备睡呢。” “那是我打扰你了。”女人冲她扬唇一笑,“有缘再见。” 陈西瑞望着女人纤细如水蛇的腰身,皱着眉若有所思。 林思琼走出酒店,一辆黑色库里南吸引了她的注意,停在车辆必经之地,也没人来赶它,车内黑漆漆的看不出什么,车头却打着高调的双闪。 她眯了眯眼,待瞧清楚驾驶座上的男人,心里虽疑窦丛生,还是风情万种地走了过去。 “傅先生。”林思琼抬手捋头发,喷过香水的手腕散发阵阵冷香。 傅宴钦没甩她,伸手探出窗外点了点烟灰。 烟灰飘落到女人的高跟鞋上,林思琼没料到他会这样,一股难堪和屈辱的情绪涌上喉头,下一秒,听见男人冷静到出奇的声音:“认识我啊。” 林思琼敛了心绪,摆低姿态道:“北市这地方,哪有不认识您的。” “是吗。”他语调不轻不重,似在掂量这话有几分真,少顷,漆黑眼眸睨向她,“那是谁借你的胆子,敢偷拍?” 林思琼抿唇不说话,心里在思量,她该怎么跟这位爷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并无恶意?或者直接利用女性优势,在他面前扮可怜认个错? “手机给我。”傅宴钦沉声。 迎着男人阴晦的目光,林思琼抬起胳膊递出手机,犹犹豫豫地按向指纹区解了锁,画面刚一跳转,手机就被男人夺了过去。 傅宴钦咬着烟,草草浏览了相册和正在运行的程序,把能删的都删了,最后将手机抛出窗外,扔还给她,“看不出来,你还有当间谍的本事。” 林思琼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到了刚才那条微信,表情难掩慌乱:“我跟安然姐是一个公司的。”末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您跟她的关系,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傅宴钦听笑了,语气里不无讥讽:“我跟她是什么关系,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林思琼心里抖得厉害,这种人阴晴不定,也忒难伺候了。 此时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女人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新消息提示音,她没敢当着他面点开,小心翼翼地询问男人:“傅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傅宴钦吐了口烟雾,懒得搭理似的应付一句:“法治社会,我还能扣着你不成。” “那我先走了,再见。” 走出十来米,她才敢点开手机。 夏安然回她一句:【能扑上去那也算她的本事,不像你,想扑都没人给机会。】 林思琼翻了个白眼:“城门都失火了,装什么装。” 她倒要看看这场戏能精彩到什么程度。 傅宴钦抽完了手上的烟,驱车驶离,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他拨过去一个电话。 陈西瑞还沉浸在没见过世面的探索中,听见手机铃响,赶紧从吧台蹿出来,捞起扔在大床上的电话:“喂。” “刚才有人敲门吗?” “有一姑娘敲错了门。” 男人没吱声。 陈西瑞其实是有点兴奋的,但她掩藏得很好,时轻时重的呼吸大概有几分泄露心迹的嫌疑,她意识过来后,就将手机离远了拿。 沉默里,傅宴钦从烟盒里敲出一根来,咬在嘴边点燃,不长的时间里,除了他摩擦火机齿轮的声音,还有小姑娘略显紧张的呼吸。 “没把你怎么样吧?”他问。 “没有,门口不都装了摄像头吗,安全肯定没问题,放心吧。”陈西瑞一屁股坐到柔软床垫上,整个身子扑通往后躺,全身心地松懈下来,一时有些口无遮拦,“她是你前女友吗?” 傅宴钦品味着她话里的味道:“不是。”停顿了会儿,又道,“是我前女友派去的间谍,你小心点。” 陈西瑞听出来是在逗她,叹了口气,一副缴械投降的语调:“我这智商肯定斗不过间谍,干脆全招了吧。” “你先招给我听听。” “我叫陈西瑞,芳龄二十一,属猪的,老家在江州,家里房子三室一厅,带两卫生间,卫生间做的干湿分离,马桶是智能的,坐圈能加热。”她嘿嘿笑了笑,“姑娘,您还想知道点什么?” 傅宴钦勾了勾唇,清俊眉眼陷于城市迷离的光影里,竟显出一种难得的深情来:“我看行。” 陈西瑞翻了个身,由躺转为趴:“我还是第一次住这么漂亮的套房,床特别软,心情好多了,你呢?” 手里的烟刚燃了半寸,他却没了吞云吐雾的兴致,将烟在车载烟灰缸中捻灭,“一样。” 陈西瑞听见了几声鸣笛,“你还在开车啊?” “快到家了。” “那你注意安全,晚安。”想了想,她补了句,“到家报个平安。” “视频还是电话?”男人话里透着几分慵懒之意。 “电话吧。”这话没头没脑的,陈西瑞后知后觉不是什么正经话,哪有姑娘家半夜等男人电话的,多害臊啊,“别了……你给我发个微信就好,拜拜,我先挂了。” 说得越多,破绽越多,她心里莫名刮起了一阵心悸的风。 后来,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个来回,陈西瑞又一次点进朋友圈,想挑几句评论回复,却意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标建筑头像,整个人倏地一怔。 八分钟前,傅宴钦给她点了个赞。 第21章 冷却 【一更】 躺在酒店洁白柔软的大床上, 陈西瑞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子里捋了一遍。 失恋,偶遇,拍黄瓜, 套房。 这四个词儿可以完美总结她这一整天的离奇经历。 那种万箭穿心过后又飘飘然的感觉, 真的太奇特了,她怀疑自己体内出现了两种人格,一种属于自立牌坊的贞洁烈妇,另一种属于无缝衔接的奔放女郎。 她应该是悲痛欲绝的,起码三个月内敌视全世界的所有男人。 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守孝期内红杏出墙? 陈西瑞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悄咪点进了傅宴钦的朋友圈。 从头拉到尾,只有十几条金融相关资讯的转发,她逐条研究起这些资讯, 期待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与那人息息相关的信息。 临睡前, 她为自己的矛盾心理找到了合理的科学依据,这就是思春期的怦然心动。 细想学生时代暗恋过的男孩,清一色的成绩好、个子高、长得帅, 摆在面前的傅宴钦不就是那些优秀男孩的成年版吗。 遗憾的是, 这场差点令她“红杏出墙”的艳遇没几天就戛然而止了。 发生得突然,结束得悄无声息, 荷尔蒙都没来得及发酵。 陈西瑞咕噜咕噜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沫儿, 绞了把热毛巾擦脸,瞅着镜子中红光满脸的自己,由衷感叹:多水灵一姑娘啊,被那贼人惦记也正常。 另一人格立马跳出来:陈西瑞, 你可真自恋。 她打了个哆嗦, 彻底断了对精英人士的狂热念头,忙成驴的实习才是她生活的主旋律。 大内科差不多都轮遍了, 陈西瑞终于转到了导师所在的呼吸科。 入科当天,为了给大家留下精明干练的好印象,她收拾利索,挺着腰板走进医生办公室。 大家都在忙,刘仕文余光瞥了她一眼,又看看电脑桌面上的时间,语气稍有不耐:“不是让你早点过来吗。” 干练女人当场变怂,弯腰致歉:“对不起老师,路上有点堵车。” “堵车?”刘仕文面无表情,情绪流露全靠那张毒死人不偿命的嘴,“你们学校跟医院不就隔了一条马路,你堵的是哪门子车,迟到就迟到,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陈西瑞无地自容,低着头,一声不吭。 刘仕文简单介绍了她,大家口头上表示欢迎,接着就各忙各事,想象中的热情场面并不存在,这让陈西瑞感到有些尴尬,甚至于出现了出汗、心慌等形似低血糖的症状。 戒断后遗症 第22节 “跟我过来。”刘仕文从椅子上起身,去治疗室拿了些操作物品放到治疗盘里,又使唤她把治疗车推过来,随后一声令下,“跟上。” 陈西瑞跟随刘仕文去了趟病房,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见到他,都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笑容满面,热情似火。 难怪刘教授平时总板着张脸,敢情光和热都在这里散发掉了。 “这是个重症肺炎的,痰很多,年纪大了,咳嗽能力又差,光靠他自个儿咳肯定是不行,之前在其他科见过这种吸痰的管子吧。” “见过的。” 刘仕文现场演示了一遍吸痰术,这种在临床上一般是由护士完成,当然也是医生必会的技能。 一切忙妥,男人摘了无菌手套,扔到治疗车下层的垃圾桶里,“学会了吗?” 陈西瑞哪儿敢说不会,“会了。” “那行,下次你来。” 陈西瑞点点头,内心哼一声:我来就我来,你不要小瞧人。 “你刚入科,先从最基本的操作技能开始学起,不要以为是实习就可以混,平时干活要主动点。” “嗯嗯。” 刘仕文交代患者注意事项,抬脚准备走,看她傻不愣登地也跟在后面,不禁皱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西瑞一愣,努力回想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可是自从进了房间,她规规矩矩的什么都没干,想来想去,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出在患者家属身上了,这位家属貌似……她凑近刘仕文,一副大聪明之相:“家属好像还没谢谢咱们?” 刘仕文脑瓜子嗡嗡炸开,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待外来生物,“我可去你的。” 这是陈西瑞平生第一次被老师骂,从小到大品学兼优,年年都是市三好学生,她早已习惯了鲜花和掌声,难以接受这种祖安式的教学,委屈极了,也恼火极了,心率直接飙到了一百多,他凭什么骂我? 忍着没发作,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我开玩笑的,其实是咱俩都忘记洗手了。” 说完,挤了点挂在床尾的免洗消毒凝胶,给刘仕文演示了一遍标准的七步洗手法,又把整瓶凝胶拔了出来,颤颤巍巍地递给男人,“老师,您也来点儿?” “我服了。”刘仕文骑虎难下,挤了点搓吧搓吧,“北潭这几年的招生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你这乌黑的大眼珠子提溜转了半天,我以为能有多聪明呢,原来就是个摆设啊,你真不知道我想让你干嘛吗?” 陈西瑞使劲憋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摇了摇头。 一旁的家属看乐了,刘教授板起脸训学生的样子真帅。 “治疗车不要了?车上的垃圾不清理了?” “对不起,我给忘了。” 出师不利,陈西瑞独自躲到人工通道的楼梯间,偷摸用手背揩了几滴鳄鱼泪。 到底是象牙塔里的小姑娘,被批评了会难过,她在心里把那姓刘的狠狠骂了一遍,忿忿嘟哝:“活该白老师要和你分手,脾气这么臭,谁会喜欢你啊!活该你孤家寡人!” 人在极短时间内,很难对他人做出正确评判,多年以后,已经升级为带教老师的陈西瑞遇到一位态度马虎的男学生,那番恨铁不成钢的心境一如现在的刘仕文。 楼道声控灯暗了下来,唯一光源来自陈西瑞的手机屏幕。 她正在宿舍小群里噼里啪啦控诉刘仕文的恶行,谴责他为无良导师,室友们为其分析,既然还要在他手下呆三年,那就不能硬碰硬,只能谨小慎微地多干活。 钱晓雅开了句玩笑:“你干脆送他一箱奶吧,给人服服软。”又说,“牛奶就是咱瑞宝的杀手锏,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使出,但凡使出来,就没有摆不平的困难。” 苏瑜却认为,这种人一身傲骨,服软没用,必须拿出真才实干让他心服口服,不是嫌你笨手笨脚嘛,那你就把技能练好。 siri:【你俩说的都对,我要采取软硬兼施的行动了。[肌肉]】 隔天,陈西瑞早早来到办公室,往刘仕文办公桌上放了瓶鲜牛奶,然后潜伏在周围暗中观察。 刘仕文坐下后问都没问,打开就喝,接下来几天也都是如此,到了第七天,陈西瑞锦上添花,在牛奶瓶底部压了张纸条:间质性肺炎进展迅速,激素冲击效果不明显,怎么办? 刘仕文照样打开就喝,喝完把她叫了过来,点点桌上的空奶瓶,“这奶味道很醇正,是你送的?” 陈西瑞恭而有礼地嗯了声:“这奶效期短,我囤多了。” 刘仕文抽出那张纸条,循循善诱地跟她讲解为什么有的间质性肺炎激素冲击效果不好。 用词通俗易懂,三言两语道明真谛。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悟性不错,我让你练的那些基本功都练会了吗?” 陈西瑞就等着他这句话,那天哭回去之后,她顶着发红的肿眼泡,从网上找了好多技能操作的视频,不辞辛苦,日夜苦学,就为了此刻决战紫禁之巅,“会了,您考考我?” 步入病房,完美操作一番,刘仕文全程看完,没做点评。 陈西瑞收好垃圾推着治疗车跟上,理直气壮地问:“刘老师,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刘仕文挑眉,面露疑惑:“为师今天洗手了。” “您还没表扬我呢。” 刘仕文哼道:“一个熟练的操作工而已。” 陈西瑞并不气馁:“我就当您是在夸我熟练,谢谢哈。”马尾辫一甩,昂首挺胸地推着治疗车抢在了他前面。 送奶行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暂告一段落。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小白鼠刘仕文非常不适应,把她喊到跟前,问:“今天怎么没有奶?” “不好意思啊老师。”陈西瑞抠抠搜搜地找了个借口,“生活费紧张了,我自己都不够喝了。” 刘仕文把自己的饭卡给了她,“我不怎么在食堂吃,卡里还剩不少钱,拿去花吧。” 陈西瑞婉言推拒:“不用,那多不好意思。” “去食堂刷箱牛奶拎回去喝。”刘仕文一本正经道,“牛奶是个好东西,像你这样的姑娘每天都要喝,补脑子的。” “嘿嘿,谢谢老师,可我不差钱。” “拿着吧小陈。”一男医生繁忙之中抬起头,“顺便给我带瓶可乐。” “我也要!我要一瓶椰子水!”一女医生道。 陈西瑞笑呵呵地应下,刚来时还觉得这些人冷漠排外、不近人情,其实人家那时候可能真的在忙,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不擅表达,熟悉之后就热情多了,念及此,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千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刘仕文给她列了一长串呼吸科医生的必读书单,包括《呼吸病学》、《哈里森呼吸病学与危重症医学》《胸部ct鉴别诊断学》《机械通气》……大大小小列了十来本,让她买回去慢慢啃,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 呼吸科如他所说,确实又脏又累,过道上的加床病人从头排到尾,而且多数属于高龄,每天上班就如同打仗,无尽的咳嗽和喘息声此起彼伏,基本没有清闲的时候,更别说ricu里还住着情况危急的重症患者。 但陈西瑞感到特别充实,有人愿意教,她也愿意学,比起先前划水式的实习,她在呼吸科的这段日子学到了很多,也为以后的临床诊疗打下了坚实基础。 一个月后,北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宿舍楼前的雪人不知是哪个童心未泯的家伙堆出来的,长得歪瓜裂枣,有点瘆人。 陈西瑞感慨这都什么畸形审美时,意外收到了傅宴钦的消息。 【陈小姐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顿饭?】 就像火柴划擦磷粉,最为震撼的永远是火星燃起的头几秒,接下来不过是一个漫长的烧灰与冷却过程。 陈西瑞的悸动已经过了初始的头几秒,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男人,一个月了无讯息,如果不是忙到连水都顾不上喝,那就是故意晾着她。 无论哪种情况,都在引导她看清一个事实:这位傅先生对她的兴趣,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多。 陈西瑞冷静了会儿,一字一句回人家:【没忘,一直都记在心里呢。[微笑][微笑][微笑]】 第22章 重燃 【二更】 挑选好地方, 陈西瑞就把吃饭的日子给定了,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下周五。 陈西瑞风尘仆仆地赶到203包厢, 服务员引她进来, 站在窗边打电话的男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这人还是常规的商务着装,好像不管多冷的天,他都习惯穿西装打领带,脱下来的黑色羊绒大衣垂挂在角落的衣架上。 “后天是项目验收,这两天你组织开个会,先这样, 我这边有点事儿。”傅宴钦挂了电话。 陈西瑞一路赶得急, 这会儿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不好意思,临时被安排了任务,来晚了。” 傅宴钦的晦暗目光从她唇上掠过, 似在沉思什么, 转瞬恢复如常,“没关系, 我也是刚到。” 嘴唇原先特地擦过口红, 后来陈西瑞改了主意,将那些烂番茄色的唇釉一点点用面巾纸给试去了。 自然脱落和人为抹去,是瞒不过他们这种男人的。 “这家店的包厢太难订了,我前前后后等了八天, 不然咱俩上周就能吃上饭了。” “大厅也行。” “那太敷衍了。”陈西瑞摘了围脖, 帮他拉开主位的椅子,“您请坐。” 傅宴钦站着没动, 一面解着西服纽扣,一面隔着些距离瞧她,说不上是无所谓还是讥嘲的语气:“称呼怎么又变成‘您’了。” 陈西瑞傻笑两声,自行先坐了下来,脱掉羽绒服挂到椅背上,用相对轻松熟稔的语气说:“随便坐吧。” 傅宴钦挂好外套,走过来扯开她身旁的椅子,“不介意我坐在旁边吧?” 近在咫尺,陈西瑞闻见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男士香水味,那味道不算浓郁,但是存在感极强,一点点渗进她心脏和五官,她有意避着男人的注视,摇了摇头:“不介意。” 傅宴钦落座,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比短视频里手控福利党们硬凹出来的的动作还要养眼,“最近太忙了,没顾得上约你吃饭。” 这一句话打乱了所有节奏,哪怕来时多么信誓旦旦,多么苦大仇深,她酝酿出的那点以牙还牙的气势瞬间自乱阵脚,她沉默数秒,开怀笑了两声:“工作为大,吃饭啥时候都能吃,不着急。” 傅宴钦扯唇:“点菜吧。” 服务员递上菜单,陈西瑞转递给了傅宴钦,男人随便勾了几道,她接到手上来匆匆扫视,“生蚝,一人来三只,刺身拼盘,先来个两盘吧。”顿了顿,问身边人,“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上次看你在你朋友那儿吃了点生鱼片,就做主选了这家海鲜餐馆,还行吧?” 傅宴钦点头道:“挺好。” 陈西瑞抬头交代服务员:“这个海胆鱼子酱拌饭,米饭就不要了,我们只要海胆和鱼子酱,那碗多大啊?” “有这么大。”服务员略作比划,“女士,我得给您提个醒,如果没有米饭,海胆和鱼子酱估计只有浅浅的一层。” 陈西瑞是个固执己见的主儿,笑嘻嘻地跟人家说:“那我点三碗,你让厨师帮我刷三层。” “……行。” 手上的菜单正面看看,背面瞅瞅,一圈完事儿,又翻回到正面,陈西瑞开始纠结主食是点米饭还是点面条,傅宴钦冷不防从她手上抽出菜单,扬手递给服务员,“先点这么多,不够我们再加。” 陈西瑞瞥一眼傅宴钦,拿食指指了他一下,对服务员示意:“听他的。”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出去,轻轻帮他们阖上了门。 戒断后遗症 第23节 随着这一声关门的响动,周遭空气逐渐收拢升温,凝聚在二人之间。 陈西瑞挺有眼力见地帮傅宴钦斟茶倒水,倒完水,坐下来木了一会儿,几秒过后,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语调明快地说:“这家店还是我男朋友之前带我过来的,口味很不错的,尤其是生蚝,他家的招牌,我男朋友一次能吃五只,待会儿你尝尝。” 傅宴钦抿了口茶水:“看来我是年纪大了,跟你们这些大学生有代沟。” “啊?” “分手了还能继续当男女朋友,你们年轻人的观念很开放。”男人眼神里的戏谑将她的小心思照得无处遁形。 陈西瑞也端起杯子喝水,瓷杯刚好挡住了她的窘态,“我嘴瓢了,是前男友。” 傅宴钦捏起白瓷杯,凝神想了想,低垂的眉眼冷冷清清,仿佛不掺杂任何情绪:“我长得很吓人吗?怎么陈小姐拿我当成洪水猛兽了。”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陈西瑞也不想再跟他打太极:“你长得一点都不吓人,我…我就是有点看不透你。” 傅宴钦笑了笑,没接话。 陈西瑞继续道:“从小我妈就教育我,别欺负傻子,也别妄想跟聪明人攀关系,你就是我妈口中的‘聪明人’,跟你一比,我这智商就跟闹着玩似的。” 傅宴钦搁下手里的杯子,沉吟了片刻,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新奇:“我不算什么聪明人,你也不笨。” 不到半小时,走菜结束,那扇连接着包厢与走廊的门重又被关上,空气似乎又收紧了,陈西瑞拎起茶壶给他添了半杯水,“刚才忘问你了,你喝酒吗?” 傅宴钦淡声:“不喝,一会儿开车送你。” “谢谢啊。”陈西瑞坐立不安,“那你喝饮料吗?” 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可乐和一桶酸奶,下班前拿刘仕文的餐卡去食堂刷的,“要不你喝点酸奶吧,养胃,或者……你看看菜单上的饮料,有没有中意的?” 傅宴钦的视线落在主位的背景墙上,那是一幅江崖海水图,纹路繁复,色彩波澜,寓意福山寿海,男人默了一默,才说:“跟我吃饭不用这么紧张,就把我当成你的普通同学。” “好吧,那我自己搞点可乐喝喝。” 忙了一天,正是恶虎吞食的时候,这年纪的女孩新陈代谢旺盛,高热量的食物并不会即刻就转变为脂肪。 当然,如果今天这顿饭约在一个月前,陈西瑞也许会戴一副矜持面具,边享受美食边抱怨胃口太小,吃几口就饱了呢。 拖到现在,她已经没什么少女心思了,胃口比男人还好,一口一只生蚝,七口灭了海鲜拼盘,“还好我点了两盘,这盘留给你。” 傅宴钦尝了一片三文鱼,除非工作应酬,一般情况下,他很少在晚上吃碳水,更不会放纵自己吃这些高热量、高嘌呤的海鲜,跟她在一起的两次,却是例外。 吃完饭,陈西瑞把剩下的饭菜打包,这顿饭一共花了两千二,抵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她肉疼地扫码付款,心里想着绝无下次。 傅宴钦如约送她回学校,拉开车门的一霎,陈西瑞被副驾上的包装盒晃了下眼,没摸过总见过,这是爱马仕的经典橙色包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我坐副驾,还是这盒子坐副驾啊?” 夜色深沉,霓虹闪耀,城市美得如同一幅画卷,傅宴钦抬起胳膊,把盒子递给她,“送你的。” 陈西瑞大脑短路:“我…我不能收,这太贵了,爱马仕背我身上,别人肯定以为是山寨货。” 傅宴钦侧目看着她:“你要不收,我也没处送。” “送给你妈妈背吧。” “她不讲究这些。” 陈西瑞心想,我也不讲究啊,不过她没扫人家兴,提起包装盒坐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后,就把盒子搂在了怀里。 “你多大啊?”半道上,她突然问。 “比你大八岁。” “那就是二十九了。” “嗯,还没到三十。”傅宴钦话里有话,“你那微笑表情是几个意思?讽刺我啊。” 陈西瑞大囧,脸色赧然:“我绝对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傅宴钦音色沉三分:“我是二十九,不是九十二,偶尔也用老人机上网冲冲浪,谁阴阳怪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是手误!” “连发三个也是手误?” “是的!就是手误!” 华灯璀璨,一路疾驰而过的是这个城市瞬息万变的夜景,陈西瑞细数来北市的这些年头,长了些世面,也学了些本领,其实都是不值一提的。 她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比如身旁这位傅先生。 两人全程没怎么说话,陈西瑞将头抵在车窗上,默不作声地看夜景,好几次都想开口问他:“是不是你家里人给你算过命,说你命中缺绿豆啊?可我们绿豆是生来配王八的啊。” 如果说陈西瑞幻想过未来丈夫,那一定是以吴濯尘为模板的,标签很简单,门当户对,学历相当,经济适用,最好是能提供点情绪价值……现在跑了一个吴濯尘,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李濯尘、张濯尘。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她暂时没想明白,但也没自作多情到以为傅宴钦看上她了,顶多就是图一时新鲜。 恰好电影院碰到了,又恰好他那天心情不好,自己赶巧当了回善解人意的田螺姑娘。 三个环节缺一不可,缺了哪个都促成不了今天这顿饭。 车子最后停在学校门口,傅宴钦低头给她转了两千二,正正好两千二。 陈西瑞直嚷嚷:“都说了今天是我请。” “下次吧。”他轻描淡写道,“你对北市应该比我熟,帮我找找哪里有卖苏式绿豆汤的,下次请我吃这个。” “冬天喝绿豆汤,会不会有点冷啊。”陈西瑞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你怎么跟绿豆较上劲儿了。 傅宴钦挑眉:“你小时候难道没在冬天偷吃过冷饮?” “还真吃过,好吧,那我给你找找。”陈西瑞抠了抠手指,几度欲言又止,“有句话我憋很久了,我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 对我有意思啊? 不谈爱,也不谈喜欢,就是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意思。 想问的话在舌尖打转,怎么也问不出口,脸红得要滴血,幸好夜色为她做了掩护。 傅宴钦垂着眸,洞悉一切却只字不提:“晚安。” 这晚,陈西瑞拎着爱马仕回到了宿舍,拜钱晓雅的大嘴巴所赐,隔壁寝室的姑娘们都跑来围观。 钱晓雅充当起解说员,声情并茂地为大家讲解:“来自江州的陈小妞,目前正被一位富可敌国的本地男士热烈追求,男士送了她一个爱马仕的包包。姐妹们,爱马仕哎,这什么概念啊,这说明我们陈小妞以后很有可能跻身成为上流社会的富太太。”合掌拍两下,“来,下面有请未来的豪门贵妇给大家讲两句。” 果然是考试月到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 陈西瑞摸了摸鼻子,起身发言:“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黄了,大家不要笑话我。” “诶晦气!”钱晓雅打断她,“快别说了,让我来说。陈小妞前段时间失恋了,心情一直都很down,但是,这不就峰回路转了吗,怪不得菩萨总说,人要保持一颗平常心。” 苏瑜受不了她了:“钱晓雅同学,你要闲着没事儿,把你的外科学好好翻一翻,还有,菩萨没说过这话,不许造菩萨的谣。”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气氛嗨到天花板,也算是期末考试月的一点乐趣吧。 陈西瑞想不通,躺在床上搂着被子翻来覆去,钱晓雅笑话她:“想到自己要当贵妇了,激动得扭麻花呢!” 她安静下来,倾诉欲瞬间上涌:“你们说他到底图我什么啊?” “图你年轻貌美。” “别闹,晓雅。” 苏瑜笑说:“非要图什么吗,不要这么肤浅,我们西瑞本来就很讨人喜欢。” 陈西瑞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两只黑眼睛亮得像盛着银河,她翻了个身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数到第九十九只时,拿起手机,把那两千二的转账给点了。 第23章 御澜会 (一) 时值隆冬, 即便陈西瑞做足功课,也很难找到一家卖苏氏绿豆汤的店。 这种清凉甜品盛行于夏,在苏城当地比较常见, 她问过自己在苏城念书的同学, 询问具体是什么味道。 那同学的口味是有目共睹的包罗万象,除了屎不吃,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就这么一号对食物的鉴赏力尚停留在温饱水平的人物,在提到苏氏绿豆汤时,用了“就一般吧”来表达。 与傅宴钦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两人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如若不是连着白念瑶这层关系, 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无所知, 包括家庭、学历和背景。 他也从来不提,不像她,什么都一股脑抖落出来。 【问你个事儿啊,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好奇宝宝]】 她试探性迈出第一步。 傅宴钦没有即刻回复,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人会全天二十四小时守着手机, 更别说他们这种日进斗金的大忙人。 陈西瑞收起手机塞进口袋, 看见了手捧一沓病历的张超,眼看快到月底了,应该是病案室那边催收病历。 张超上下审视她,话里带笑:“一股恋爱的酸臭味儿, 处对象了吧?” “哎呦可不敢胡说。” “吴学长已经走了好些日子了, 是时候寻觅一位知心男士了。”他捋了下头发,毛遂自荐, “你觉得我怎么样?” “拒绝。” “why?” “我不想再找同行了,我现在喜欢金融从业人员。” 张超眯眼:“你指的是卖保险的吗?” “想套我话啊,偏不告诉你。” 两人嬉嬉闹闹在电梯口分别,一个往行政楼去,一个往顶楼教室走,这学期学校还安排了几门课,讲授者都是本院医生。 理论结合临床,专业性与趣味性兼备,所谓“寓教于乐”,学生们相当捧场。 午休间隙,陈西瑞吃着猪排饭,听钱晓雅火冒三丈地吐槽她们科的某位男医生,积攒多日的怒气一下子飚到阈值,再憋下去恐怕就得缺氧了。 用一句话来总结,大概就是一个临床资本家压榨牛马实习生的故事。 “消消气,再熬几天就出科了。” “他大爷的!”钱晓雅磨了磨后槽牙,“真想怼那孙子!” 这姑娘的脾气是真实在,喜欢谁就夸谁,看谁不顺眼了那也是直截了当地甩脸子,从来不搞含沙射缠缠绵绵那一套,可医院也算半拉职场,在职场里当性情中人,还不如做个哑巴来得划算。 陈西瑞压着她火气:“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苏瑜不以为然:“等你混到他那年纪,你也可以使唤别人给你干活,病历让下级医生写,跑腿打杂让实习生干。我觉得吧,什么阶段就该干什么阶段的事儿,总不能让主任去敲病历,让住院医去管理整个科室吧。” “其实实习生还算好的了,那些专硕规培生更惨,五天一个夜班,不停地收病人,写病历,连个自己的办公桌都没有,说好听点是在医院上班,挺高大上吧,一看银–行卡,工资到账一千元,嘿,劳动法还管不管了。”陈西瑞挺能自我安慰,“想想他们,我这心里就平衡多了。” 戒断后遗症 第24节 钱晓雅吁了口气:“我也就跟你俩吐槽吐槽,那奇葩使唤我的时候,我比谁都勤快。” 陈西瑞为她竖起大拇指:“出科成绩必须给你满分。” “给不了满分我找你啊。”钱晓雅笑道。 “别啊。” 搁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响了下,陈西瑞快速瞄了一眼,又快速拿到桌底,按捺着雀跃打开来欣赏。 傅宴钦:【本科加州伯克利,研究生mit。】 “是不是爱马仕哥?”钱晓雅抻着脖子,活脱脱一狗仔样儿,“我也想看。” 陈西瑞赶紧背过手去,牢牢将手机藏在身后,“不给看。” “这人到底是谁啊?把我们陈小妞迷得七荤八素的。” 陈西瑞羞涩一笑:“其实你们见过他的。” 苏瑜:“谁?” 钱晓雅:“你不会是背着我们搞师生恋吧?” “我疯了吗,那不成乱-伦了!就上次咱们去酒吧遇见的那个,晓雅还夸人长得谁来着。” 钱晓雅差点惊掉了下巴:“就你那个住四合院开劳斯莱斯的人生导师?” “就他。” “天哪!” “还没成呢,要是成了请你俩吃大餐,我先撤啦。”陈西瑞端起餐盘,飞速逃离审讯现场。 雪后初晴,一阵北风拂来,抖落掉树桠和灌木丛间的积雪,绒花似的扑簌落地,这是她喜欢的北市,呼吸间也全是北市的气息。 这种气息难以描摹,不似胡同里的人间烟火,也不似cbd的精致繁华,它就扎根在学校附近的方圆五里,对街是她实习的医院,后街是一条长长的小吃夜市。 陈西瑞脚步欢快地走回宿舍,半道上捡起一块香蕉皮扔进垃圾桶,心情嘚瑟极了,大脑在持续地源源不断地分泌多巴胺。 从医院到宿舍,足足十分钟的路程,够她完美演绎什么叫“姑娘家的矜持”。 陈西瑞抿抿头发坐到宿舍椅子上,打开微信,回复:【膜拜学霸![星星眼]】 傅宴钦大概正在吃饭,得空看手机,回复消息很快:【晚上有什么安排?】 siri:【没安排,您有什么吩咐?】 fado:【带你去个地方。】 siri:【好哒!】 晚上下班,陈西瑞给自己化了妆,驼色大衣外面裹一条千鸟格围巾,宽宽松松地罩住大半个肩,刘海梳下来,特意夹了卷。 她单肩勾着链条小挎包,站在寒风凛冽的冬夜里,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一辆迈巴赫开过来,陈西瑞堆起笑容,当看清来人是谁,那笑忽地收住:“叔叔?” “傅先生有事儿,吩咐我过来接你。”张叔下车绕到她这边,替她拉开了车门,“快上车,外头冷。” “您干嘛还专门兜这么一大圈子啊,我自己拉门就行。” 老张笑笑:“行,下次让你自己来。” 上了车,暖意顺着毛孔钻入体内,陈西瑞搓了搓手,把围脖给解开了。 老张透过后视镜看她,眼神里透着长辈式的慈爱光芒:“脸都冻红了,这空调温度可以吗?” “可以,但我这不是冻的,我这是故意化的冻伤妆,好看吗?” “好看。” 空气冷场了三秒。 “旁边那颗痘儿化得挺逼真啊。” “这…这是真的痘儿。” 空气又冷场了三秒。 陈西瑞规规矩矩地坐在车上,听着车载音箱里上世纪的粤语歌。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真应景啊,她透过玻璃看这座城市,城市很美,今宵也很美。 来之前,她问晓雅,土包子怎么才能显得洋气,钱晓雅是这么说的:“可劲儿唠呗,要是实在插不上话,你就把话题往你懂的那方面引导。最近不是甲流爆发嘛,你就给他们好好科普一下如何防范甲流,得了甲流该吃什么药;他们家里肯定都有老人吧,你再给他们讲讲高血压糖尿病的注意事项,话题不就来了嘛。什么叫土包子,难道穿身prada背个lv就成精致人了吗,在医学领域这方面,他们才是土包子!给我自信点!” “嘿嘿,晓雅,你真棒!” 话虽这么说,到底底气不足,甚至还有几分尴尬。 尴尬什么呢——普普通通一女学生,坐豪车,配司机,还穿得花枝招展的。 这场景很不社会主义,熟人见了高低得感叹一句:“社会是大染缸啊!” “我直接送你去吃饭的地方,傅先生公司里有事儿,可能要晚点到。”老张开口道。 陈西瑞为了缓和气氛,问了句废话:“他是工作狂吗?” 老张发动引擎,平稳地开向汇鸿大道,“算是吧,他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公司里,有时候就留那儿过夜了。” “那好辛苦啊。”陈西瑞眼眸低垂,借着路灯透进来的光辉照起气垫里自带的小镜子,欣赏一番,心情美多了。 老张往后看了一眼,发现这姑娘低眉顺眼的,以为她是不自在,主动起了个话头:“给你换个歌啊?想听什么?” “啊?”陈西瑞啪地合上气垫盖,刚还自恋的劲头瞬间被局促取代,“不…不用。” “别紧张,有傅先生在,没人敢为难你的。” 老张是地道北市人,祖上是皇亲国戚,正黄旗那一派,年过五旬,能说会侃,即便是在贵胄府上谋差事,那份天性里的健谈也丝毫没有减退。 汽车到达使馆区后,平缓拐进一条清幽窄道,最终停在了一座熟悉的中式建筑门口。 陈西瑞记得这地方,就是上次来过的私人会所,她曾发誓除非八抬大轿抬她进来,否则绝不踏入此地。 相隔不过八月,誓言犹如放屁。 门口的保卫认得老张,直接放行,没一会儿,走出来一位穿西装的男人,那人对张叔十分恭敬,交谈几句,眼神落在陈西瑞身上,礼数周全地颔首微笑。 “陈小姐,我先走了,完事儿再过来接。”张叔见她站着没动,“进去吃点东西,傅先生一会儿就到了,他说你朋友也在。” 陈西瑞眸色一亮:“我朋友?是叫艾冉吗?” “傅先生没说。” “那我就先进去了,叔叔再见,您慢点开车。” 陈西瑞握着链条带,抬头望向这家私人会所的水墨招牌——“御澜会”。 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御海观澜,人间极乐,这种地方从来都不缺一掷千金的狂欢。 那位男人领着她进来,陈西瑞猜想,他应该是这里的公关经理。 乘电梯到达三楼,男人在“雅舍”包厢外停下,为她轻轻推开门:“陈小姐,请。” 屋里飘着几缕烟雾,场面倒也克制,陈西瑞往前挪了两小步,目光从一众人身上扫过。 楚孟潇打了几圈牌,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今天是他攒的局,他是不好提前离席的,这会儿冷不丁看到陈西瑞,依稀有点印象,冲她一招手,笑笑说:“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整间包厢顷刻安静了下来。 陈西瑞怔然,并不记得眼前这人是谁。 楚孟潇帮她回忆:“四月份的时候,就在这儿,咱们见过一面。” 陈西瑞没想起来,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扫视一圈,在一沙发角落里找着了艾冉,她正陪在一个男人身边说笑。 那男人看着很是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新潮休闲,单看脸,少年感十足,不过此刻他的手正停在艾冉的胸口,肆无忌惮地玩弄。 艾冉看到她后,失神了片刻,很快这股情绪就被她掩盖了过去。 陈西瑞没忍得了,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那男人:“你小时候玩搓泥巴没玩够啊?” 方时序被她拍懵了,盯着她打量几秒,问身旁之人:“这土妞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人附耳嘀咕了句什么,方时序嗤地一笑,狠狠拧了一把小艾,小艾吃痛惊叫出声。 “原来是二哥带过来的。”方时序松开了艾冉,姿态悠闲地敞着双腿,吊儿郎当道,“你也是电影学院的?那种演丫鬟的专业户?” 陈西瑞余光瞥着醉意朦胧的艾冉,两人有好些日子没联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小艾给自己灌了杯酒,眼神里清冷不减。 “你们学校的姑娘我认识不少,一个个的看着特别清纯,其实私下里玩得特别开。”方时序拧眉回忆,“上次好像有对姐妹花吧,脱光了衣服跳芭蕾,差点就被玩死了。” 这话是极不尊重女性的,有种人成天泡在温柔乡里,连自己亲妈都忘了是谁,陈西瑞平时接触的都是一群学霸理科男,为人处世可能有点轴,但基本的教养还是有的。 她脸色隐隐难看:“冒昧问一句,您是哪个学校的?” “宾大。” “美国那个?厉害啊。我正好认识你们学校的一对兄弟花,长得人高马大的,非常帅气,不过——”陈西瑞话锋转得极快,“中看不中用,活活被人铲死了。” 方时序:“……” “去年美国大学生足球联赛,兄弟花代表你们学校出战,上场才五分钟,就被对手一个滑铲,双双嘎在了足球场上,死得特别惨。” 方时序嘴角噙着一抹趣味性的笑,就像猎人发现了猎物,“还有这事儿呢,我怎么没听说。” “没事儿多上上网吧,别一得空就窝犄角旮旯里搓人,那搓澡工该干的事儿,你跟人家抢什么生意啊。” 方时序喝了口酒,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瑞故弄玄虚:“你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方时序似笑非笑:“我应该知道吗?” 陈西瑞没自报家门,逡巡了一圈,在一众熟男熟女中,锁定了周霖修,扬手招呼他:“周公子,麻烦你告诉他,我是谁。”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姑娘居然勾搭上了傅宴钦,敢情现在有人撑腰了,嗓门都比第一次来的时候要大。 周霖修觉得挺有意思,也乐意配合她这一出:“她是陈小姐。” “陈小姐……”方时序咀嚼这称呼,脑子里已经在盘转陈家是哪家,“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陈西瑞笑嘻嘻道:“我也从来没见过你,你是电影里演反派的专业户吗?” 戒断后遗症 第25节 方时序哼了声,兴致渐浓:“留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 “哎,咱俩都不是一路人,有必要做朋友吗?” 方时序眼神骤冷,嘴边的笑也收敛了几分:“你这姑娘还真是不给面子。” 话落,猛地扯住她手腕,狎昵般往自己怀里带。 陈西瑞吓得嗷一嗓子,傅宴钦恰好这时候走了进来。 第24章 御澜会 (二) 傅宴钦脱了大衣交给侍应生, 略微低头,做着解袖扣的动作,周身气场冷峻, 却少了点呼之欲出的怒气。 陈西瑞心凉半截, 想起吴濯尘曾经推荐给她的一本官场小说,书里有句话,她一直印象深刻: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女人需要的是这个男人,男人需要的是一个女人。 自己之于傅宴钦,大概就囊括在“一个女人”的范畴里,这位傅先生确实没有多喜欢她。 因为不够喜欢,所以才能做到如此平心定气。 方时序屏了口气, 噤若寒蝉, 趁着他失神,陈西瑞发狠拧了下他胳膊,下一秒人就被挥了开去, 摔倒在沙发脚下。 没人注意到这边, 一位抽烟的男士看见傅宴钦,正要迎上前打声招呼, 没想被直接掠了过去, 傅宴钦卷着衬衫袖子朝沙发走去。 走到陈西瑞跟前,一把拉起了她,将人罩在自己的视线之下,盯着她皱起的小脸观察数秒, 故作亲昵地笑笑:“出息, 这就吓傻了?” 陈西瑞眼皮耷拉着,恍恍惚惚道:“没有。” 方时序扯扯嘴角, 喊了声“二哥”,勉强镇定了心神:“他们说,这姑娘是你带过来的,我就喜欢驯服这种欠收拾的小野马,把她送我吧,我帮二哥好好调-教-调-教。” 陈西瑞听到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咕咚一声,如同坠进枯井。 当下就一个念头,如果他敢碰自己一下,她就拿桌上那酒瓶把他脑袋敲开花。 敲完再拨打120,也算是以德报怨的典范了。 傅宴钦转过身来对着他,眼神阴沉犀利,举手投足却游刃有余:“美国那事儿解决了吗,麻烦搞搞清楚自己是回来享福还是回来避难的。” 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方时序微曲着腿站起来。 傅宴钦坐到他的位子上,拿起桌上的一只空杯,给自己倒了半杯已经醒好的红酒,眼皮子抬都不抬:“我在京郊有个马场,上那儿驯去。” 方时序垂着眼睛,喉结微动:“我今天酒喝多了,说了一些胡话。”看一眼陈西瑞,“希望陈小姐不要见怪。” 傅宴钦自斟自饮般尝了尝,脸上波澜不兴,唯独气压仍然很低,“她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话都让你给说了,我要再晚来一步,你方少爷恐怕就要在这儿把人给办了。” 傅方两家往上三代即是深交,傅宴钦的大姑便是嫁到了方家,两家人无论是亲情层面,还是利益层面,都羁绊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西瑞不想把事情闹大,顺着话假意一番:“算了,我没事儿。” 傅宴钦一言未发,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品尝美酒,方时序知他脾性,拉下脸来,低声下气道了句“对不起”。 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活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陈西瑞暂压下脾气,友好地退了一步:“我刚才态度也不是很好,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叫陈西瑞。” 方时序掀一掀眼皮,这姑娘明明对他很是鄙夷,但说话的神态和动作让人瞧不出一丁点虚伪的破绽,仿佛这份真诚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确实是个挺聪明的姑娘,知分寸,也懂进退。 他淡漠着声:“陈小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才好。” 陈西瑞假客套:“咱俩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开端不是很美好,不过,记忆深刻。” 楚孟潇刚才出去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包厢里差点出事,这刚回来,不用听人说,也能察觉出气氛不对,走过来活络了下气氛,顺便问起发生了什么。 有人拍拍方时序的肩膀,戏谑说:“这位少爷搞出来的事儿,挺欠搓。” 看样子两人关系十分熟稔,是可以互开玩笑的程度。 楚孟潇说:“欠搓?这词儿倒新鲜。” 傅宴钦始终搭膝而坐,这时倾身放下手里的红酒杯,朝楚孟潇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收了腿从沙发上起身,对陈西瑞说了句:“我出去跟人谈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陈西瑞故意躲着男人的眼睛,只点了点头。 “我是哪里惹你了?”他嗓音低沉,又透着一股子暧昧的戏弄。 陈西瑞没吭声,抠着自己的指甲玩。 男人短促地笑了声,没再勉强,跟楚孟潇再一示意,两人走了出去。 一场因女人而起风波平息过去,不少人打量起了陈西瑞,这姑娘长得十分显小,皮肤也白,要说有多漂亮,也不见得,无非就是眼睛亮而有神,轮廓要比旁人圆一些。 陈西瑞感觉自己成了一件放在橱窗展示的物品,手指抠着链条带,强撑出几分淡定。 “哎陈西瑞。”方时序叫她。 陈西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干什么?” 方时序坐回到沙发上,神色风流:“刚才不是挺横吗,有种别躲在男人后面啊,咱俩闹矛盾,你把我二哥牵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艾冉见状,依偎在他身边,嗲声嗲气地说:“时序,下周带我去三亚玩吧。”说话间,给陈西瑞使了个眼色,她看懂了,小艾是在提醒她别惹这位爷。 陈西瑞也没打算杵在这里碍人家的眼,眼不见为净,这话对彼此都适用,她眼睛逡巡了一圈,没发现适合她呆的地方,心想干脆去外面透透气吧,刚抬脚走出几步。 “我让你走了吗?”方时序的声音阴恻恻从身后传来。 陈西瑞深吸口气,回头,笑眯眯道:“您有什么吩咐?” “哟,你是孙悟空啊,还会七十二变呢。”方时序嗤笑,“你这人还挺能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高级动物,你难道还不允许别人拥有双重人格吗?”陈西瑞眼珠子骨碌一转,语气真诚到透出点邪性,“你要真喜欢搓人,下次我领你去个地方吧,我发小家正好是开澡堂子的,我让他给你安排个经验丰富的搓澡师傅,你就跟在人家后面当学徒。那白花花的大胳膊大腿,任君挑选,保证让你一次性搓个够。” 本还扭绞着的气氛被她这一席话搅乱了,几人哈哈笑出了声。 方时序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视线定格在她清透白皙的脸上:“你哪里人啊?” “江州的。”陈西瑞说,“您见多识广,肯定听过江州的澡堂子是全中国最出名的,对吧。” 方时序心想,这小姑娘聪明圆滑,又在理性之内保持五六分的天真率性,怪不得招他二哥喜欢。 “交个朋友吧,我叫方时序。” 陈西瑞能屈能伸,挺给面子地与他添加上了好友。 陈西瑞本想跟小艾说几句话,小艾却刻意避着她,她索性闷头吃东西,有人过来,她就抬头陪个笑,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 周霖修打了根烟,走过来坐到她旁边,“哪儿都有你。” 陈西瑞仰头瞅了他一眼,冲他露出个还算礼貌的微笑。 “在医院的事儿,别胡说八道。” 陈西瑞咽下嘴里的食物,做了个拉嘴链的动作:“您放心,我们是有职业素养的,绝对不会泄露患者隐私。”多嘴问了句,“那手术应该挺成功的吧,您后来复发过吗?” 周霖修左右看看,咬牙压低了声音:“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上你们医院投诉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儿。”吁了口烟,又道,“给你个忠告,离傅宴钦远点,他这人藏得比谁都深,你这脑子就别想看透他了。” 陈西瑞怔了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周霖修讳莫如深:“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就记着我这句话就行。” “你不怕我告状啊?” “你有那么不知好歹吗?” “嘿嘿,谢谢啊。” 老实说,她有点感动,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突然有一天善心大发,提醒姑娘们要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被男人骗。 这就好比杀人犯勇救落水儿童,老赖主动帮人维权,嫖-客规劝妓-女从良,着实是件稀罕事儿。 世道千变万化,前路叵测又玄幻,人性尚且如此复杂,命运的齿轮还真说不准如何转动。 正感慨着,一女的扭腰摆臀走过来,大剌剌地坐下后,支走了周霖修,笑着问她:“你跟周公子认识啊?” 陈西瑞想着多一事少一事,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慌:“不认识,他刚过来问我江州的海鲜是什么价格,想让我给他倒腾点海鲜。” 鲁娅噗嗤一笑:“别逗了,他压根不吃海鲜。” 陈西瑞也笑:“你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鲁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称呼,想了想,“勉强算吧。” 陈西瑞捕捉到她两秒钟的迟滞,多少猜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世上既然有纯爱战神,肯定就有性关系开放的饮食男女,“郎才女貌。” “哈哈,谢谢夸奖。我叫鲁娅,咱俩加个微信吧,以后约出来一起玩。” “好啊。” 两人很是投缘,也很聊得来。 林思琼今天也在,这种场合向来少不了红袖添香的陪衬,学生,网红,演员,模特……只要够漂亮,再有人帮忙牵线搭桥,便等同于拥有了入场券,如果运气够好,傍上其中一位,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就来了。 她喜欢在这种场合上露脸,时间久了,越发的心比天高——看不上穿金戴银的暴发户,总想着傍一位有腔调的大人物。 直面内心的欲望一点都不可耻,她最烦夏安然那种表面清纯内里风骚的女人,都是风月场里淌过来的,老装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给谁看呐? 林思琼盯着陈西瑞看了半晌,冷笑一声,给夏影后连发了条两条微信。 【我在御澜会,你家太子爷也在。】 【不过,他身边带着个女人,还是上次在酒店碰到的那个小姑娘。】 第25章 御澜会 (三) 均价三十万一平的绿城公馆内, 夏安然一把撕开面膜,将手机摔了出去,只听“啪”一声, 手机砸落到了实木地板上。 经纪人谷珮娴抬头, 眸色暗了暗:“谁惹你了姑奶奶?” 夏安然不答,犹记得那天她从片场出来,赶到他毗邻cbd的一处公寓,本意是想给他个惊喜。 浴室内是哗哗的水声,她无聊等了一会儿,忽想起自己上次给他买的那两件意大利牌子的衬衫,不知穿过没有,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走进衣帽间。 戒断后遗症 第26节 这处公寓离他公司很近, 是傅宴钦最常住的地方, 极简大气的布局,黑色灰色调,从西装衬衫到手工皮鞋置满了整整三面墙, 中岛柜里是他收藏的腕表和饰品, 每一款都价值不菲,彰显财富与品味。 观摩之间, 衣柜置物区的一个橙色包装盒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弯身取出,盯着它愣神几秒,犹豫稍许,还是利索地拆开了盒子上的蝴蝶系带。 打开盒子, 看见了那款被妥帖包裹在防尘袋中的女士包。 黑金mini康康19——包型圆润可爱, 适合小女生背。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断定这东西不是买来送她的, 傅宴钦可以顺手送她资源,独独不会花费心思送她礼物。 心口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她苦笑着将包塞回防尘袋里,一切归为原状。 走回卧室,夏安然坐到躺椅上,心不在焉地捡了本书翻看,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就像一群乱舞的蜜蜂,无论如何都看不进,思绪始终徜徉在情情爱爱上。 不多时,男人穿着浴袍走出来,一边擦拭头发一边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浴袍没系带,就这么敞着套在身上,露出精壮紧绷的胸肌和倒三角的腹部,他的肤色不是病态的冷白,是常年进行户外运动而晒出的健康小麦色,穿上衣服斯文有型,脱了衣服寸寸火烧火燎。 “刚到。”她走到他跟前,踮起脚抬起臂,想主动帮忙。 “我自己来。”傅宴钦不由分说地拒绝了,公事公办地告知她:“赵玉章的下部戏,我帮你打过招呼了。” 夏安然抿了抿唇,神情黯然,一声“谢谢”说得很轻很轻,音色又极为沉重。 “怎么,不开心?” 她摇头,言不由衷:“没有,很开心。” 傅宴钦没做深究,将毛巾丢到角落,随手系上了浴袍带子,“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意思?”她讷然道。 “就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女人如遭雷击,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石。 早该有心理准备的,他们这个圈子不是向来如此吗,走马观花似的看女人,是爱情粉饰了残忍,让她误以为傅宴钦跟那些男人不一样。 他不热衷于性,也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仗着酒酣耳热把她们当成作弄戏耍的玩意儿,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出身富贵的公子哥,本质上都是相通的。 沉默了好久,夏安然低垂眼睫:“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男人的高大身影在床头氛围灯带的映照下,显得坚硬冷酷,他甚至都没转过身看她一眼:“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那个爱马仕……”她艰难开口,脱口的每一个字都搅得舌尖生疼,“是买来送女人的吗?” 傅宴钦走到茶几边,微微躬身,把她看过没合上的硬皮书轻轻合上,背对着她道:“钥匙留下,你可以走了。” …… “怎么不说话?” 经纪人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夏安然恍惚回过神来,洗了脸换了身衣服,敷上淡妆推门而出。 林思琼这人虽然极不讨喜,每回见了面,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虚伪假笑,但她有一句话说对了,金靠山是要花时间花精力去看牢的。 算算时间,那女人也不过就是这两月的事儿。 换句话说,自己还没到亡羊补牢的时候。 * 禅香四溢的煮茶室内,身穿旗袍的女服务员跪坐在茶案边,手法娴熟地往茶壶中倒入煮沸的山泉水。 随着汤色愈来愈浓,白毫银针的香气缓缓沁入心脾。 楚孟潇挥手叫她退下,递给傅宴钦一根雪茄,傅宴钦摆手:“抽不惯。” 他本身烟瘾就不大,更加不习惯这种醇厚浓烈的味道。 楚孟潇评价:“雪茄就跟女人一样,养的时间越长,滋味越好。” 傅宴钦看着香炉里袅袅攀升的青烟,神色淡然得很:“一边抽雪茄一边品茶,这习惯有附庸风雅的嫌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装起文化人了?” 楚孟潇微笑着将雪茄放回雪茄盒中,回到今日正题上:“那个项目你考虑得怎么样?” 楚孟潇是做互联网的,趁着当下的新能源热潮,有进军汽车领域的打算,不过,不是以整车制造商的身份,而是以技术供应商的身份,眼下有意找一家资历深厚的汽车品牌作为合作方。 而傅家的中泰集团就是最稳妥的合作方,中泰旗下拥有国内头部的汽车品牌——迪卢。 “我们把最新、最领先的智能座舱、智能驾驶等技术全面开放给迪卢,你完全可以把这当成一个智能化的产品解决方案。”楚孟潇想了想,自认为措辞无懈可击,足以打动对方,“咱们两家如果能合作,我有信心在国内市场这一块,未来五年能做到垄断。” 傅宴钦但笑不语,一个企业,如果连解决方案都要靠别家提供,等同于失去了灵魂,没有灵魂的品牌就只剩下空壳,他无法接受这种弊大于利的第三方合作。 他不露声色地转圜:“汽车这块,一直是我大哥在负责,等他回国,我来约个时间,大家一块聚一聚。” “大公子什么时候回国?”楚孟潇显出几分急切来。 “估计还要在欧洲待上一阵,那边的项目快交付了。” 茶水煮好,楚孟潇拎起茶壶亲自为他斟了杯茶,“都说白茶宜泡不宜煮,其实这种上好的老银针煮过之后再喝,味道更醇,你尝尝。”再将白瓷杯往他跟前推了几厘,“有劳,以后还得多多麻烦。” 傅宴钦呷一口茶,老神在在道:“见外了。”抬腕看一眼表,“快八点了,我领那小姑娘去吃个饭。” 陈西瑞随傅宴钦走去餐厅,那餐厅位于会所一楼,听公关经理介绍,主厨是中国烹饪协会会长赵光明。 这名字陈西瑞没听过,如果有心,百度近些年的g20峰会,全球财富论坛等国际超大型会议,她会发现,幕后主厨都是这位赵光明先生。 八道淮扬菜刀工精细,摆盘讲究,口感平和,不偏不倚,吃多了也不会觉得腻。 陈西瑞饱餐了一顿,再观对面的傅宴钦,每道菜只浅尝几口,宋嫂鱼羹和龙井虾仁还算合他口味,多动了几筷。 “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她问。 “菜品还可以。”傅宴钦放下餐巾,“只不过新陈代谢不比以前,吃多了热量没地方消耗。” 陈西瑞心说你一男的,要这么讲究干什么,真是从头精致到脚,难怪瞧不上我。 她嘿嘿一笑:“你可真是个讲究人。” 傅宴钦掀眸,哼笑了声:“说说吧,刚才为什么不理人?” “没有不理人啊。” 傅宴钦一动不动地瞧着她,整张脸被餐厅柔光一照,原先刚毅的下巴线条显出几分流畅温和来,鼻梁依然看上去很挺,跟女人接吻时估计能把对方戳死。 陈西瑞突然萌生出这等邪念,但她很克制地压了下去,摆在桌下的手极度不自然地绞在一起,左右手互抠指甲,脸颊开始有点发烫。 “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说谎的时候。”他停顿下来,抬手在自己左耳边缘位置敲了敲,“这里会动。” 陈西瑞思维被他绕着走,目光迟滞地盯着男人食指上的银色素戒,那戒指窄窄一圈卡在他指关节处,恰到好处勾勒出一种痞邪又斯文的矛盾感。 果然手也是男人的第二张脸。 脸颊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陈西瑞佯装镇定:“我…我耳朵刚才动了吗?” 傅宴钦推开椅子起身,目光凝着她打趣:“你还真信啊。” 陈西瑞扯出个笑,不敢再看他,看多了魂都要丢了。 回到包厢,在场的所有人已然将陈西瑞定义为傅宴钦的女伴。 所谓“女伴”,在他们眼里,介于女朋友与露水情缘之间,比前者分量轻,比后者存在感强。 总之,称不上是什么体面的身份。 陈西瑞是不知道这些隐性含义的,傅宴钦被喊去隔壁玩牌,她就坐到沙发上,喝着橙汁装出一副经常来的样子,耳朵支棱着,听那几个模特网红聊美容和男人。 用词奔放香艳,更有拿床笫之事来当趣谈的,不过,这些桃色内容皆是以“我家那个”为开头。 到底是不是“她家的”,暂不细究,陈西瑞这会儿光顾着看她们的长相和仪态。 长相无可指摘,二十出头的年纪,饱满鲜嫩得就像水蜜桃,仪态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不像电视上演的那种财阀贵妇和财阀小姐。 张嘴三句话不离男人,有一个甚至花大篇幅在炫耀男人为她买的欧洲别墅——她呢,平时都在国内,一到夏天,就喜欢飞欧洲,去干嘛呢,去采摘浆果。 说到这里,女人掩唇一笑:“那边的自然环境真的超赞,各种可爱的野生小果子,我每次都要摘好多,吃不完呢,留着做果酱,老欧就特别喜欢我做的覆盆子果酱。” “听说欧总夫人是个母夜叉,没少为难你吧。”姐妹团中有人说道。 “她能翻出个什么浪。”女人语气十分讥讽,“婚姻早就岌岌可危了,拖着不肯离婚,还不是想多分点钱,我劝这位大姐给自己留点体面,你们猜人家骂我什么,骂我是狐狸精,呵,真有意思。” “这是在夸你美呢。” 吃瓜中的陈西瑞:“……” “你说的那种野生果子,不会把门牙酸掉吗?”陈西瑞插了一嘴。 女人捋了捋精心保养的头发,笑容明艳:“酸酸甜甜的,味道其实很不错。” 陈西瑞哇了声:“真是大自然的馈赠啊,不施肥居然还能发育得这么好吃,有机会我也要去欧洲体验一把。” 女人轻眨眼睫,笑容特假:“欢迎来我家玩。” “好,去你家吃野果大餐。” 女人不再理她,继续跟一众小姐妹聊她的欧洲大别墅:“我呢,十月份的时候,还得抽空再飞一趟。” 陈西瑞缓缓打出个问号:“这回又去摘啥?” 女人将其无视,状似很苦恼:“好烦的,到了秋天,我就要去采摘黑松露了呀,当然咯,这种truffle hunting要提前预订的,因为黑松露就跟大熊猫一样,非常稀有。” 陈西瑞又来捣乱:“不就是品种高级点的菌菇吗,云南地区也产这个,当地人都是切成大块炖鸡,你明年采摘黑松露的时候,顺便捉几只野生欧洲鸡,放锅里一起炖,味道肯定嘎嘎香。”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走开。” 陈西瑞挪到一旁自娱自乐,放眼满场,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让她来科普高血压与糖尿病。 林思琼俯身倚了过来,主动打起招呼:“嗨,还记得我吗?” 女人一头大波浪,肌肤雪白,随意一撩头发,露出纤瘦细致的锁骨,陈西瑞抬头反应了三秒:“记得,上次敲错门那个。” 女人坐下,自我介绍:“我叫beryl,百丽儿。” 陈西瑞怎么看她怎么别扭,“这名字有点拗口,我就叫你百灵鸟吧。” 林思琼皮笑肉不笑,这姑娘浑身长满了刺,可不是好糊弄的,“怎么称呼?” “我姓陈。” “陈小姐是傅总的女朋友?” 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西瑞略感无奈:“你看我像吗?” “像,怎么不像。” 戒断后遗症 第27节 说话间,夏安然从外面进来,穿着十分简单,oversize的灰色卫衣,下身是牛仔裤,戴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 没有半点喧宾夺主的意思。 她用手指从耳后勾下口罩,露出清泉般纯净的巴掌脸。 大影后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这里不是车水马龙的市井街巷,而是名流政客往来穿梭的私密会所,没有名头响亮的影后,只有一概而论的花瓶点心。 夏安然扫视一圈,坐到了陈西瑞身边,陈西瑞心跳扑通两下,扭过头来,小心翼翼地跟人家打招呼:“你好。” 得到对方一脸的漠视,陈西瑞也不气馁,迎头又上:“上次在skp地下车库,你还给我签名了。” 所有装出来的好颜色顷刻坍塌,夏安然指尖抵着掌心,用力到发白,她仍记得傅宴钦当时的话——“小姑娘堵你一趟不容易,帮她签了吧。” 原来竟然这么早。 她忍住潮水般的嫉妒与不甘,看着面前的女孩,姿色放在普通人里,算是中上,可傅宴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图她什么呢。 鲁娅一早就发现这姑娘围着大影后问东问西,终于看不下去了,款款走过来,将她拽到一边:“热脸贴什么冷屁股啊!” “我没有贴她屁股啊,这不就正常唠嗑嘛。” “干嘛这么上赶着,少见多怪。”鲁娅跟夏安然有过节,对其态度是嗤之以鼻,“说白了,不就是个演戏的吗。” “演员也分大咖和小咖,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没见过世面。” “哎,我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陈西瑞真心实意道,“姐,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没去闯荡演艺圈啊?” “没兴趣。”鲁娅笑着打量她,“妹妹啊,你是真不知道她跟你老公是什么关系吗?” “我…我没有老公。”这词儿听得人心虚又心慌。 鲁娅忽略她这话,贴她耳边道:“她之前跟过傅宴钦。” 陈西瑞微微一怔,只觉“跟”这个字眼不太好听,深究了番:“男女朋友吗?” 鲁娅哈哈大乐:“算不上,不过傅总很大方,在她身上砸了不少资源,以后也让他多给你砸点东西。” 陈西瑞脸上褪去原先的喜色,抠着手机壳没言语。 “你缺什么吗?”鲁娅逗着她问。 陈西瑞打蔫儿道:“我什么都不缺。” “哪有不缺的,钱永远不嫌多,好好想想,你是喜欢四合院,还是喜欢别墅啊?钻石喜欢吗?让他给你买。” 女人真是奇怪,心里劝自己放下,冷不丁听到有关他的风流韵事,又忍不住心生郁闷,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陈西瑞闷声闷气道:“我想邀请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为我写自传,从我咿呀学语写到芳龄十八,三十万字打底,允许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一定要突出我的人格魅力。” “姑娘,你有什么朴素点的愿望吗?” “那我想在这个城市专门开辟一条地铁路线,就叫siri号线,这条线只有我能坐。” 鲁娅大笑:“哎呦我的天,贫穷非但没有限制你的想象,反而给你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我真的什么都不缺。” “你就是太放不开了,以后跟姐多学学。”鲁娅拉住她胳膊,“待着没意思,走,带你出去转转。” 夏安然冷眼瞧着两人离去,眼底闪过一丝失意和落寞,林思琼看热闹不嫌事大,假惺惺道:“安然姐,你怎么过来了?”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傅先生刚还在呢,这会儿好像在隔壁玩德扑。” 夏安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前不忘讥讽:“百度百科改过年龄吧,你比我还大两岁,以后可别叫我‘安然姐’,担不起。” 第26章 御澜会 (四) 这些人玩德扑, 也就图一乐,输赢不是目的,只是有些话适合放在轻松的场面上讲。 几年之前, 傅宴钦还在mit攻读金融硕士那会儿, 德扑在他们留学生圈子里很流行,纯是消遣,玩得不大,基本都是1/2、2/4这样。 夏安然走到他身侧,那股冷调的幽兰香萦萦缭绕,在场的其他男士心领神会朝她投去一瞥。 傅宴钦捏一枚筹码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翻转,约过三四秒,他压上全部筹码, 交代侍应生:“开了吧。” 牌撂开——五张花色不同不连的单牌。 心态再稳再善伪装, 这一手烂牌也断断不会all in,很明显,他是不想玩了。 筹码自然被输光。 他起身, 身形挺拔, 黑色西裤包裹住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你们玩, 我去看看那小姑娘。” 夏安然心灰意冷地自嘲:有必要避我如蛇蝎吗? 包厢里找了一圈, 没看见陈西瑞,傅宴钦从方时序手里夺过红酒杯,开门见山:“陈西瑞呢?” 方时序推开怀里的艾冉,收敛起那副纨绔姿态, “跟一女的出去了。” 傅宴钦扫一眼唇膏被晕染的艾冉, 后者偏着半边脸,神色清冷而倔强, “哪个女的?” “周霖修带过来的女人。” 傅宴钦放下心神坐了下来,把玩戴在食指上的指环,神色懒散,没点名道姓:“谁把她喊过来的?” 方时序秒懂:“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又多嘴问一句,“二哥,你真跟夏小姐分了?” 傅宴钦撩他一眼,没搭腔。 方时序意识到自己失言,换了种说法,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有个朋友一直很仰慕夏小姐,我就想替他问问,能不能追?” “问我做什么,喜欢就去追。”傅宴钦往后靠,像是刚从一场疲惫的社交中解脱出来。 方时序笑了笑:“是这个理儿,不过人现在是个角色了,怕是有点难追。” 傅宴钦阖上双眸,迎着灯光,眼尾满是被酒精浸淫出的慵懒。 “二哥,你要不要喝水?” 傅宴钦抬了下手,方时序未再动作,连带着艾冉都像被束在了规矩里,一举一动都极为轻缓,生怕搅醒这个不喜于色不怒于行的男人,她小口抿着酒,侧目朝傅宴钦看了几眼。 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家会所,他出手帮西瑞解围。 红尘太浅,欲望又太盛,自己竟然会对一个男人如此留意。 艾冉轻嗤,嗤笑自己也是红尘中人。 东南角是一处院子,这时节种了些紫叶小檗、铺地柏等耐寒植被,夜色静谧,灯影从灌木丛中稀稀落落照出来,打在两人身上。 陈西瑞看着鲁娅抽掉了一根烟,问她怎么不在屋里抽,鲁娅说周霖修不喜欢她抽烟。 “他自己不也抽吗。” 鲁娅呵呵笑了笑:“你跟他扯什么道理,能扯明白吗。” 陈西瑞一想也是,就那脑袋空空的草包,哪懂什么大道理,能把九九乘法表背下来就算是光宗耀祖了。 她没说什么,仰头望着深蓝夜空里的一轮明月,鼻尖被冻得通红,眼睛却熠亮有神,在月光下有一种活泼灵动的美。 鲁娅看她一脸孩子气,忽然问道:“妹妹,你跟着傅总多久了?” 陈西瑞扭过头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真的不是。” 鲁娅没表现出自己信或不信,只是将烟蒂摁灭在院子里的景观烟灰缸里,笑一笑,说:“怪冷的,咱们进去吧。” “我去趟卫生间。” 陈西瑞走到里间上完厕所,一阵哗啦哗啦的冲水声后,她听见隔门外边有两女的在说话。 “长得也不算特别好看,真搞不懂现在的男人都什么审美。” “图新鲜呗,反正关了灯都一样。” “你是没看见夏安然那张脸,拉这么老长,估计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听到这里,陈西瑞基本确定这俩儿议论的主人公就是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厕所重地吃到自己的瓜。 她从门把手上挪开手,闲来无事又听了几句。 “我听方少爷管那男人叫‘二哥’,那人是谁啊?” “傅家的二公子。” “哪个傅家?” “枉你自称豪门通,你说,还能是哪个傅家。” 问话之人恍然大悟,继而是几句发自肺腑的感慨:“自古权贵难攀啊,难怪夏安然没哭没闹,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是便宜旁人了,也不知那女的是什么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一身的zara优衣库,还想拿黑松露炖鸡呢,土包子。” 女人们的嘲讽笑声传进陈西瑞耳朵里,她用力咳嗽一嗓子,门外瞬间噤声,随后便是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脚步声。 她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洗手,鲁娅抱胸站在一旁,从镜子里瞧她:“一群碎嘴的,没必要放心上。” “我没放心上。”陈西瑞一边对着镜子补妆,一边问,“姐,你知不知道他俩为什么分手啊?” 鲁娅笑了,为她的这份天真质朴,“我说妹妹啊,你真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吗?” “我还真不是。” “怪不得。”鲁娅简而言之,“饮食男女,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至于原因嘛,肯定是没感情了呗。” 这一刻,陈西瑞忽然想起了狼心狗肺的前男友,即便分手时对人家充满了怨念,至少两人处对象那几年,吴濯尘是真心实意呵护过她的,他给她的微信备注是“仙女宝宝”,他还老夸她长得就像仙女。 这样想来,世间的许多事总是充满矛盾,如果说年龄越大,恋爱越不纯粹,可也没见校园恋爱能成几对,反倒是掺杂利益纠葛的两性关系更加稳固。 大概十点,聚会结束。 张叔开车来接他们,问陈西瑞里头有意思吗。 陈西瑞拨弄小棕皮包上的搭扣,有些意兴阑珊:“玩的没意思,东西倒是挺好吃的,那淮扬菜不错。” 闭眼假寐的傅宴钦倏地睁开眼,促狭般笑了笑:“我看你跟一姑娘不是玩得挺好。” 陈西瑞说:“她是例外,其他人就一般般了。” 戒断后遗症 第28节 “被欺负了?” “其他人都不带我玩,没聊几句,就把我赶走了。” 傅宴钦很吃她这一套,声音里裹着难得的温和:“下次把她们名字记上,我来看看,是谁敢不理我们陈小姐。” 陈西瑞继续拨弄着搭扣,“算了吧,我也不乐意跟她们玩,一个个的都俗不可耐。” “也包括你那朋友?”男人的嗓音沉了几分。 一种高高在上且不近人情的语气,这让陈西瑞感到非常不是滋味,她不明白傅宴钦为什么这么看不惯小艾。 “当然不包括她。”陈西瑞强调,“小艾对我很好,做朋友没得说。我知道你对她有成见,觉得她虚荣拜金,觉得这个女孩真是俗透了,可她是我朋友,我不喜欢别人诋毁她。” “一晚上没怎么理我,原来是气这个。” 他伸手摁了下升降按钮,前后座位的阻隔板缓缓升上,陈西瑞诧异地盯着他,他丝毫不为所动,眼神落在她脸上,慢条斯理地说:“我对那姑娘没成见,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印象,既然你俩关系这么好,这样,我送她点东西。” 陈西瑞大脑停止了运转,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她最喜欢演戏,梦想是红遍全宇宙,你要是能送她个女一号当当就好了。” 这话也不是随心所欲毫无依据,他既然能动动手指捧红夏安然,那肯定也能动动嘴皮子把小艾捧成一线大腕,因此陈西瑞存了私心,冲人家笑得可甜了:“你看过她演的戏没?她演技很厉害的。” “没看过。”男人眼神里的灼热冷却了下来。 “那你平时都不看电视剧的吗?” “偶尔也看,看我前女友演的戏。”傅宴钦偏头睨着她,漆黑瞳仁里映出小姑娘失神错愕的一张脸,不由生了些趣味,“陈小姐平时看电视剧吗?” 陈西瑞回得干脆:“我不看,我从来没看过你前女友演的戏。” “有空可以看看,她演技也很厉害。” “你这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傅宴钦学着她的样儿,耍起无赖:“我怎样?”眼看小姑娘气咻咻撅着张脸,男人敛眉转着掌心里的手机,“花点小钱投资一部戏,顺便讨陈小姐欢心,这买卖听上去好像很值当。” 陈西瑞没想话题转这么快,一时脑容量不够用,磕磕巴巴道:“我…我可当真了。” 傅宴钦专注地看着她:“我要真你朋友投资了,你拿什么谢我?” “等她当上女一号了,我请你吃饭。” 傅宴钦挨她很近,似乎只要再稍稍偏下头,那唇就能擦到她脸颊上,“我这个人,吃饭有点挑剔。” 陈西瑞避无可避,自觉已经成了猎人枪下的可怜猎物,完全无力抗拒,“那我好好做一下攻略,肯定能找着一家称心如意的饭店。” “打个商量,能不能换成别的?”男人张弛有度地诱导着。 “那你想要什么?” “跟我交往试试。”他用的是陈述句,隔了两秒,笑着问,“怎么样?” 玻璃阻隔板透出老张的影子,陈西瑞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后面的声音,默了许久,说:“你现在脑子不清醒,等你清醒过来,肯定会后悔说这话的。” 傅宴钦笑了笑:“来之前不还挺好的,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他收起脸上的浮浪之色,“因为夏安然?” 陈西瑞摇头:“不是因为她。” 傅宴钦能感受到这小姑娘的轻微抗拒,眼神不由一沉,敛着声退避三舍,就在两人无声无息的较量中,一缕发丝随着陈西瑞摆头的动作轻拂到他肩上,他垂眸看了一眼,抬手帮她撩至耳后。 礼貌绅士,并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陈西瑞嗅到了他腕部的古龙水味,耳朵边缘的温热触感在这股味道中逐渐趋向暧昧。 她心跳加快,却无计可施,只能通过不停吞咽唾沫来掩盖自己的生疏与紧张。 “叔叔,麻烦停一下车。”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暧昧凌迟。 迈巴赫的静音效果极佳,老张根本听不见,傅宴钦不动声色地伸上挡板,陈西瑞不敢看他,也不敢去探究男人眼底是否有戏谑的意思,“叔叔,停车,我要下去买东西。”推开门,径直就跑了。 老张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有你这么追姑娘的吗,把人吓跑了。” 傅宴钦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神色极淡:“以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其实是个纸糊的。”老张笑笑,“白纸一张,感觉什么都不懂。” “真要什么都不懂,她就不会跟我说那些话了。”傅宴钦闭着眼,“年纪不大,心眼倒挺多。” 老张讪讪而笑,转移话题:“挺累的吧,下次这些饭局能推就推。” “楚孟潇想托我跟中泰牵上线,上次联信招标那事儿,他帮了我一大忙,就当还他个人情。” 老张点火发动,“上次我去老宅送东西,听王妈说,家里给你相了门亲,还满意吗?” “见过一面。” 老张不必多问,看那样子,大概率是没瞧上,“听说那姑娘很钟意你。” 傅宴钦说:“这年头已经不流行包办婚姻了。” “也是,没必要委屈自己。”老张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掂量着脸色说,“我看这个陈小姐,有点意思,以后别委屈了人家。” 傅宴钦阖着双目,像是没听见。 回到宿舍,陈西瑞把那爱马仕拎出来,当时的想法十分简单,如果两人成了,这包就当是定情信物,现在没成,肯定是要还给人家的。 钱晓雅啃着水果黄瓜在看她,一句话没问,接着就看见这姑娘犹豫来犹豫去地给别人打电话。 电话接通,陈西瑞先来了个深呼吸,然后郑重其事道:“那个包还是还给你吧,我不能收这么贵的东西,你住哪儿,我给你同城邮过去。”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陈西瑞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钱晓雅这才开口问:“那位本地首富怎么说?” “他…他让我扔了。” “呸呸呸,浪费是要遭天谴的,你要不想背,就当二手的拿卖掉。” “那怎么行!” 钱晓雅重重啃了口黄瓜,有理有据道:“你又不背,也不打算卖,还得像伺候祖宗似的供着它,多累挺啊。” “可不,真累。”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陈西瑞如实回答:“我觉得他们那个圈子太浮华了,而且……”后面的话,能听出一丝落寞的情绪,“他好像没多喜欢我。” 钱晓雅啧了声:“女人心,海底针啊。” 第27章 激吻 小年这天, 北市的雪下得特别大,下不尽似的,正好傅廷州前不久刚回国, 傅老爷子便在万豪设下筵席, 一大家子里里外外,能来的都来了,席间老爷子问起小辈们的婚事。 三代里的小辈也就傅廷州和傅宴钦这两兄弟,剩下的年纪尚小,傅廷州目前离异,上一段婚事还是老爷子一手促成的,娶的是江淮重工的千金,实打实的豪门姻亲。 老爷子自是比较满意, 可惜夫妻二人天生一对怨偶, 婚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去年年末,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 这下子, 傅廷州又成了香饽饽, 相较于傅宴钦,这位正统出身的大公子更合那些攀龙附凤之人的心意, 只是本人对此意愿不强。 “老二呢?”在傅廷州表示自己暂无想法后, 傅老爷子将话题引到了傅宴钦身上。 傅宴钦徐徐开口:“大妈给我介绍了一个,正在接触。” 傅老爷子呷一口信阳毛尖,天生的不怒自威,“是哪家的姑娘?” 莫向岚这时插上话:“是叶家的大姑娘, 那孩子我见过好几次了, 识大体,懂规矩, 模样也好,就是年纪小了些,现在还在读书呢。我想着老二嘛,年纪也不大,两人凑一对,还别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说完,目光转向傅宴钦,和善可亲地问,“宴钦今年是二十八?” 傅宴钦语调平淡:“过完年而立。” “那我还记小了一岁。”莫向岚笑道,“那正好,趁着而立之年,赶紧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 傅宴钦瞧着女人的伪善面皮,风平浪静的神色里漾着不易察觉的恼意,“谢谢大妈关心,顺其自然就好。” 一席饭,在一家子人故作和和美美的气氛里结束了,傅宴钦对这种家宴,不排斥,也不热衷,只当完成一任务。 长街尽头霓虹闪耀,两辆铲雪车正在清扫路面上的积雪,傅宴钦站在门口送别长辈们,他在礼节方面,面面俱到无可指摘,当真是随了傅家人的教养。 傅菁特意停下来,笑着问起他跟叶家小姐的进展,傅宴钦临时编了段说辞:“不温不火,要是有好消息了,第一个通知小姑。” 事实上,叶珂几次主动约他,他都以工作忙为借口,委婉推拒了。 那种长在温室里的玻璃娃娃,实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傅菁只当两人相处得还不错,笑言:“抓把劲儿,也让老爷子了却一桩心事。” “一定。”傅宴钦帮她拉开后座车门,“小姑慢走。” 长辈陆续离开,傅宴钦无声伫立,久久凝望街道的繁华灯火。 老爷子当年欣赏他聪慧沉稳,做主将他领回了傅家,如今十四年过去,除了被施舍一点小恩小惠,他在这个家里,基本形似外人。 小时候还总想着怎么去讨好这个决定他生死的祖辈,现在一切都看明白了,老爷子的喜爱是有条件的,这条件就是要将他套在傅家的规矩里做一个牛马式的工具人。 不需要如何锋芒毕露,也不需要如何经韬纬略,只需要他听话,听话地充当傅廷州的左右手。 跟楚孟潇约在后天,傅廷州赏脸吃了顿便饭,说到项目合作时,傅廷州当场拒绝了他的提议,后来接了通电话,匆匆离席。 楚孟潇送这位傅家大公子到门口,还想着再争取一下,无奈傅廷州态度坚决。 “你家这位,还真是……”余下的话,楚孟潇没明说。 傅宴钦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抽了一根,“他有他自己的考虑,抱歉。” 楚孟潇深吸一口烟,鼻腔里缓缓溢出烟气。 送走楚孟潇,傅宴钦钻进车内,吩咐助理程述:“开车。” 程述好奇结果:“事情没谈成吗?” “傅廷州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同意。”傅宴钦一把扯开领带,面色微醺,“就是说话难听了点。” “那他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可我看大公子没必要把楚总放在眼里。” 傅宴钦笑了笑,音沉如水:“商场如官场,读过明史吗?” 程述坦然:“没有。” 傅宴钦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明朝军队将校升官,取决于首级,这种制度乍听上去合情合理,可真要深究起来,其实非常愚昧,谁能保证那些砍下来的头颅全部来自敌军,而不是无辜老百姓?兵部的小吏手上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他们有一项日常工作就是去核对报告上的首级数量,核对你到底是军功显赫还是滥杀无辜。所以,将校们就不得不去贿赂那些小吏。 程述仔细琢磨老板的话,提出自己的一点见解:“如果我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将校,那些人头都是我战场厮杀得来的,那我完全没有必要去贿赂那些小吏,行得正站得直嘛。” “刚正不阿?很久没听过这词儿了。”傅宴钦好笑道,“当诱惑大到某种程度,一定会滋生腐败,这就是人性。” 程述由此引申地想了想:“您是说楚总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保不准会给大公子使绊子?” 戒断后遗症 第29节 傅宴钦轻描淡写:“他也未必就会使绊子,不过,多个朋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儿。” * 转眼就到来年二月份,万物凋敝,春寒料峭,陈西瑞又长了一岁。 医院给实习生放了七天假,短短七天,刨去走亲戚,她是成天忙得见不着人影。 同学会满满当当占了两天,另外还有约她剧本杀和搓麻的,行程从早排到晚。 以前同学知道她是学医的,席间纷纷向她咨询各种奇怪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如何二次发育?”“痤疮怎么治?”“早上起来喉咙疼,是不是得了喉癌?” 起初陈西瑞还会装作专业人士,回答几句意思一下,结果问题越来越专业,彻底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再问下去恐怕就要影响母校声誉。 “都别问了,再问可要管你们收挂号费了。”陈西瑞声东击西,把手机往桌上一拍,“从咱们体委开始,一人五十,来吧,转我微信。” 吃完饭奔赴下一个行程——ktv嗨歌,进行到这一步,大部队差不多走了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是学生时代的活跃分子。 陈西瑞作为班长,手握麦克风献歌一曲:“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音响特吵,包房里四面八方都回旋着直面命运的激昂音调。 陈西瑞五音不全,就是爱唱,这歌一直都是她的ktv必点曲目,高中那一圈密友,但凡提到《红日》,最先想到的不是李克勤,而是人菜瘾大的陈西瑞。 就已经深入人心到这种地步。 小菜鸟唱得正嗨,压根没听见手机响,身旁一姑娘大声提醒她:“班长,你手机响了!” 陈西瑞这才停下嚎唱,给副班一个手势,临危不乱地指挥:“切原唱。”然后接过手机,看一眼来电。 ip显示是北市的号,她没多想,揣着手机跑到外边,“喂”了一声。 “是我,傅宴钦。” 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又是字正腔圆的调调,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角度来讲,一般女人都很难抗拒。 压抑了一月有余的欲望,此刻有春潮复苏的迹象。 “等一下。”她连忙跑到ktv外边,远离年轻人的主场,噪声终于静了下来。 陈西瑞用脚尖在地面画着弧,像是无聊透顶,又像是在释放小女生的天性,“我在外边跟同学唱歌,有点吵。” 江州地处沿海,具有海滨城市的典型特点,气候时温时寒,刮风的日子里,天气就格外冷冽,几乎是呵气成霜的程度。 还好她今天穿得多,长款羽绒服,脚上是一双雪地靴,但她一点没感觉冷,心里头像装了块烙铁,烫呼呼的。 “现在有空吗?”傅宴钦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懒散。 “有空啊。” “要不要见一面?” 陈西瑞的心跳莫名快了些,血液也在极速涌向大脑,自上次御澜会一别,她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自己断了念想。 她一普通姑娘,没资本跟这些站在权力塔尖上的人玩爱情游戏,也就任其躺在微信列表里发霉。 “在哪儿见?”她大脑宕机,好在仍存一分机智,“可我现在不在北市,在老家呢。” 傅宴钦说:“把定位发给我。” 结束通话之后,陈西瑞给他发去了定位,脑子里一片混沌,纯粹是听指令办事,甚至都没想一下,就算这人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立马从北市飞到江州啊。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辆本地牌照的黑色大奔停在她面前,车窗半降,露出那张矜贵清俊的脸。 陈西瑞心绪复杂地弯了弯腰,打招呼:“新年好。” 傅宴钦微一挑头:“上车。” 坐上副驾,陈西瑞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问他怎么来江州了。 “办点事,正好路过。”傅宴钦口吻寻常,“家住哪儿?送你。” 陈西瑞报出自己家的小区名字,看着男人的修长手指在导航上输入那串熟悉的地名,心里的烙铁越烧越烫。 夜晚的江州灯火璀璨,雪沫纷飞,汽车尾灯汇成幻境里的红色长河,蜿蜒连绵。 陈西瑞几次三番想开启话头,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上次是不是吓到你了?”傅宴钦先开了口。 “没…没有。”陈西瑞感觉车里好热,将羽绒服拉链往下拉了拉,散掉些热气后,斟酌着说,“我其实没太搞懂,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家庭背景,咱俩都不是很搭,你怎么……” 傅宴钦打断她:“那你觉得,我跟谁比较搭?” 陈西瑞想了想,很实在地说:“美艳不可方物的大明星,或者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没有深入接触,仅凭主观意识就给人定性,对我是不是有点不公平?”男人侧目看她一眼,接着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因为你之前说过我长得不够漂亮,身材也不够好……”陈西瑞声如细蚊,“还劝我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受您点拨,我比以前更认真学习了” “您”字都出来了,还挺记仇,傅宴钦低笑说:“原来症结在这儿。” 开到她家小区门口,陈西瑞道了句谢,慢吞吞地解着安全带。 导航亮起的屏幕,以及路灯投射进来的光线,构成了封闭空间里的微弱光源。 她的内心像是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动荡,也许今晚之后,两人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这令她感到一丝难过,年轻的心脏,虚荣且激进,渴望惊天动地的爱情,渴望触不可及之物,又害怕沦为欲望的玩物。 她想,就这么走了,未免可惜,除去那些足够威慑的虚名,他其实是个样貌非常出挑的男人。 她抓上车门把手,下定决心离去,傅宴钦突然扯住她手腕,粗粝指腹带出一股不容置辩的狠劲儿,声音却清冷如霜,比他平时的音色要低好几个度:“陈小姐,你在顾虑什么?” 车门还没打开,即又关上,陈西瑞扭过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视线从他额头,一路扫到脖间嶙峋凸起的喉结。 无论对视多少次,她都会被这副长相弄得有些分神。 “我没有顾虑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你。” “不喜欢吗。”男人眼眸漆黑,深邃得能洞穿人心,下一秒,他啪地打开副驾上的化妆镜,掰过她脸怼到镜子前,“那你脸红什么,嗯?小骗子。” 镜子里,是一副委屈慌乱的模样,“我…我才不是小骗子呢。”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你不光是小骗子,胆量也很怂。”男人沉着声,字字珠玑。 陈西瑞在这种对峙中败下阵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索性坦然从了心,张臂环上他脖子。 傅宴钦眼神幽暗,低头狠亲上去,陈西瑞想偏开,旋即就被男人单手箍住了下巴,她闭着眼任人宰割,两只手紧张地揪住他衣服,纠出缠绵的皱褶来。 半晌,男人松开她喘气,气息满载情-欲。 “流氓。”她嘟哝。 傅宴钦再次贴了上来,含着她唇哑声道:“是谁先搂我脖子的?” “我要不搂住,你就把我赶下车了。” 男人喉咙里溢出丝笑,抬手抹去她唇角的津唾,“喝酒了?” “同学聚会,小酌。”陈西瑞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来,“坏了,咱俩刚才亲……万一遇到查酒驾的交警,怎么办?” 小姑娘眉头微锁,两颊绯-色-诱-人,傅宴钦屈起食指,用指背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有意逗她似的,语调不怎么正经:“你说怎么办。” “我家在交警队没人,我也不知道啊。” “那就实话实说。”傅宴钦一本正经地瞧着她,“女朋友喝酒了抱着我使劲儿啃,拦都拦不住。” 陈西瑞一愣,笑嘻嘻道:“你真讨厌。”视线往下移,不经意扫到了男人的关键位置,她不是没经历过情-事的少女,那支起的帐篷意味着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于是找了个由头说,“挺晚了,我得回家了。” “你家还有门禁啊。” “我妈不让我在外边过夜……年后见。”陈西瑞像个腼腆的小媳妇,说话时低眉顺眼的,别提有多羞涩,话毕,凑上去偷亲了男人一口,不敢看人家是什么反应,推门拔腿就跑。 到家,十一点左右,屋里黑漆麻乌,她顺手开了灯,把钥匙搁在玄关的盒子里。 林美珍睡眠浅,被她这动静吵醒,穿着睡衣走出来,强撑着眼皮问她这一天去哪儿疯玩了。 “忙着社交呢,今天是高中同学那一拨。” 林美珍眼睛半睁不睁:“洗洗睡吧,大姑娘家的,成天跟个假小子似的。” 陈西瑞精神十足地嚷嚷起来:“我可不是假小子,我刚才还……” “还什么?” 还跟男人在车里激吻了呢。 “没什么,嘿嘿。”她一闪身溜进了卧室。 第28章 忽冷忽热 女为悦己者容, 陈西瑞以前素颜都能大大方方地见人,现在开始容貌焦虑了,不化妆坚决不出门, 从宿舍到医院这几步路, 她能走出一种星光大道的感觉。 这几天心情也好,像吃了兴奋剂,病房里的鸡毛蒜皮在她看来,那都是戏剧性的人生啊。 3床的大妈从家里背来一小锅,偷摸在病房里熬粥;52床的老太太嚷嚷皮肤的密封性能太差,灵光一现给自己套了件挡风雨衣;46床的大爷在孙子的指导下,投屏打起了麻将,引来隔壁床的大叔羡慕围观…… 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可爱!她一边整理病历, 一边乐呵呵地想。 最先是钱晓雅发现了她的反常, 本来顿顿面条不能离蒜的姑娘现在竟然嫌弃大蒜瓣的味道冲,改吃起了奶油意面。 严刑逼供之下,陈西瑞害羞地点了点头:“我怕熏着我男朋友。” “成了?” “大概……吧。” 钱晓雅眼珠子动了下, 心安理得宰她一顿:“请客!人均必须四位数!” “好好好, 但是能不能稍微便宜一丢丢?” “不行!你可是未来的豪门阔太,你好意思请我和苏瑜吃路边摊吗?” 陈西瑞暗喜, 晓雅的嘴巴可真甜, 跟抹了蜜似的,这冤大头当得值!当得心甘情愿! 晚上下班,张叔来医院接她,那豪车霸气往门口一停, 陈西瑞顿时害臊了起来, 迈开步子,赶紧跑过去钻进车里。 她今天穿的白色连帽羽绒服, 帽口是一圈雪白的狐狸毛,与唇上那点薄涂的口脂相得益彰,长相不算艳丽,可配上这样水灵灵的眼睛,怎么看都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陈西瑞从兜里掏出一橘子递给老张,再小心翼翼地将爱马仕搁在大腿上,生怕硌着这位出身富贵的包小姐。 张叔握着方向盘,腾不出手,她安顿好包小姐,这才反应过来:“哦,叔你开车不方便,我给你剥吧。” 戒断后遗症 第30节 张叔心里暖融融的,想当年他跟他媳妇都盼着能生个小棉袄,结果生出个臭小子,说不遗憾是假的,不然这会儿怎么越看别人家的闺女越顺眼——学历高,模样好,还懂得体贴人。 想到这里,内心继而叹了口气,好姑娘得配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啊,傅先生哪里会是什么良人? “陈小姐以后打算留在北市啊。”张叔吃了两瓣橘子,真甜,甜心坎里去了。 “叔叔,你叫我小陈就好,或者干脆叫我西瑞吧,我们老家那边不流行叫‘小姐’,因为这样显得特别不亲切。” 张叔笑笑:“那我以后就叫你西瑞,这样亲切吧。” “嗯,这样就亲切多了。”陈西瑞擦了擦手,回到张叔刚才的问题上,“我以后是想留在这儿的,最好就留在现在实习的医院,不过,竞争太激烈了,我的那些学霸同学,以后可都是我的竞争对手。” 张叔为她指条明路:“等你毕业了,让傅先生找找关系,想留下来还不简单。” “那敢情好,我先自己试试,要是不成,就找他帮帮忙。” “行,怎么的都好。” 陈西瑞反复倒腾包包的位置,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老张:“叔叔,你认识这包吗?” 老张瞥一眼:“不认识,这什么牌子?” “这是爱马仕,我背着像假货吗?” “不像,你这气质一看就是背的真货。” 陈西瑞心里嘿嘿一笑,故作淡定地说:“您过奖。” 汽车开往东三环的一处别墅区,到地方,陈西瑞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人站在铁艺大门前,好奇打量面前的别墅。 “就是这儿。”张叔停好车,走上前来,“进去吧。” 从镂空的大门朝里看去,别墅占地不大,中式庭院风格,假山流水,矮松腊梅,自然元素与老式建筑完美相融。 陈西瑞感受到一种宁静祥和的美,与快节奏的北市判若水火,像是在闹市区陡然开辟出了一方世外桃源,“这是他家吗?” 张叔说是,往里走,陈西瑞紧跟其后。 院落里有一间置着茶案蒲团的玻璃房,玻璃外就是小池塘,池水清澈,数条曳尾锦鲤穿梭其间。 傅宴钦站在青石板上,往池塘里轻轻扔一把鱼食,锦鲤须臾间攒簇,跃出水面抢食,他无声注视着,冷不丁听到张叔唤他一声“傅先生”。 他偏头看了一眼,本是不经意,正要撤回去,眼神倏地一愣——他今晚没约这小姑娘,想必是张叔自作主张把人接来了。 “来了啊。”他扔掉最后一把鱼食,眼底的沉郁悉数散尽。 陈西瑞笑颜如花,快步走到他身边,看着池子里的鱼,问他:“这是鲤鱼吗?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的那个‘鲤鱼’?” “你舌头不打结吗?” “不打结。”陈西瑞张望了一圈,真情实感地夸赞,“你家别墅真好看。” “喜欢就搬过来住。”这话像是临时起意,没几分真心,可仔细咂摸,又平添一丝轻讽的意味。 陈西瑞没吭声,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现得过于上赶着,让人觉得自己是带着意图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前后差距能这么大,搂着她亲嘴的时候,就像一条发-情-求-欢的公狗,这会儿人模狗样地站院子里喂鱼,又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人渣味。 难道男人只有下半身能思考?脱离了那点生理性趣味,一切免谈。 可她前男友明明不这样啊,吴濯尘永远是哄着她的那个,也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她猜来猜去。 她攥了攥挎包的肩带,特有骨气地说:“这边离医院太远了,上下班通勤时间长,还是住在宿舍比较方便,我就喜欢跟女孩子们一块住。”说完仍没觉得舒坦,有板有眼地强调,“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别墅,空空旷旷的,漏风,有那闲钱我宁可买大平层。” 傅宴钦听得一笑,没说什么,信步走进室内,洗净手,问她晚上想吃什么,顺便让张叔也留下吃饭,张叔说他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陈西瑞目光停留在边桌上的那瓶黄色郁金香上,看色泽,看颜色,都十分新鲜,明显是当天现摘的,大概率出自女人之手。 “家里阿姨喜欢郁金香,她今年四十多了。”傅宴钦道。 她惊讶于这人竟然能窥见她心中想法,脸上瞬间一阵发烫,像是被人赤-身-裸-体地悬吊在半空中,“我也喜欢郁金香,很漂亮。” 被这茬一搅,陈西瑞已然忘了男人的忽冷忽热。 缺心眼就这点不好,忘性大。 别墅里的阿姨姓周,傅宴钦平时称她“周姨”。 差不多七点钟的时候,周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不好意思啊傅先生,我婆婆这两天刚出院,家里需要人照顾,下次您来之前,让老张给我打个电话,我好提前把菜准备了。” “我对付几口就行,你问问她想吃什么。” 刚进门的时候,周姨就注意到了这姑娘,穿一身灰蓝色毛衣,模样圆润灵秀,跟先前带过来的那位夏小姐截然不同,大概是气质迥然,一个清高傲慢,话都说不了几句,一个……总之看着脾气不差。 “叫什么名字啊姑娘?” “阿姨,我叫陈西瑞,您以后就叫我‘西瑞’吧。” “好。”周姨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想吃什么?” “我吃面条就行,西红柿鸡蛋面。” 周姨用眼神询问傅宴钦,他淡淡表示:“跟她一样。” 这话倒是让周姨吃惊了一下,她知道傅宴钦在身材管理方面是极为严格的,别墅内设有专门的健身房,内置有氧力量等器械,偶尔在这边歇下,她差不多出门买菜的时间,他就已经起床晨跑了,晚餐多是吃鸡胸肉和蔬菜沙拉。 周姨边往厨房走,边说:“难得没应酬,吃点面条也好,养养胃,我这就去下。” 不消片刻,周姨端了碗西红柿鸡蛋面摆上餐桌。 汤碗里红黄相交,上面撒几粒绿色葱末,瞧着卖相不错。 傅宴钦在吃食方面,没多大讲究,不像一般有钱人那样穷奢极欲,刻意追求食材的口感与新鲜度,鲍鱼海参他不嫌腻,清粥小菜也能下咽。 比起周姨之前的几家雇主,这位傅先生是个顶好伺候的人。 陈西瑞也不挑剔,吃什么都香。 “明天周末,今天就在这儿住一晚吧。”面吃到一半,傅宴钦忽然说。 陈西瑞猛地抬头,对上的是男人平静无波的眼神,脸颊出了些汗,是因为吃得太急了,但落在对方眼里,也完全可以理解为紧张,她确实很紧张,声音不由低下来:“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啊。” “我过会儿让人送一套过来。” 陈西瑞脑子里闪过好几个不可描述的片段,一时羞赧,埋头吞着面条,含含糊糊地说:“我睡相有点不雅,还会卷被子,你…你别介意。” 傅宴钦看她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捏着她后颈把人提溜起,故意说:“谁说要一块睡了?你就在边上打个地铺。” “……会着凉的。”陈西瑞差点被呛到,两颊遽然红透了。 他随手捏了捏她的脸,低声说:“屋里有地暖。” “您别逗我。” 吃完面,陈西瑞随周姨进了厨房,帮忙收拾碗筷,傅宴钦自顾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春意萧瑟,唯有两棵腊梅开得正盛,花苞缀满枝头,冷香脉脉,夜风里独树一帜。 他单手插兜,另只手垂在身侧,指间夹了根烟,他打电话叫女助理送一套女士衣服过来,末了,补充了句:“再买盒避孕套。” 傅宴钦缓缓吐出烟圈来,仿佛从胸腔排出一口浊气,转过身,将手里还剩半截的香烟给摁熄了。 陈西瑞从厨房出来,端上一盘切好的水果,神色明快:“我刚才跟阿姨聊了聊,她说这边住了好多明星大腕和商界巨鳄,你平时遛弯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能碰见他们啊?” “没碰到过。” “这得多小的概率才能一次都没碰到过,你平时是不是不遛弯啊?” 话语里的天真坦率是那些久经风月的女人模仿不来的,他突然理解为什么有些男人偏爱年纪小的女人,小姑娘就像焰火,能唤醒沉寂的灵魂。 “我不常住这边。”傅宴钦抬腕看了眼表,他九点钟还有个电话会议,两秒后,笑着问道,“想去我书房看看吗?” “好啊。” 书房在三楼,进去之后,陈西瑞发现比她家客厅还要大,书桌背后是整墙的开放式书架,她大致扫了眼,上面陈列了些金融类和历史类的书籍。 正对着书桌的空间,摆着一套灰色皮质沙发,是围合式的布局,类似一个小型社交厅。 整体深色系,几盆葱郁绿植为空间添了些生气。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吗?”陈西瑞注意到了最顶端的一整套阿加莎小说集,她没想到他还会看这些,视线右移,旁边整齐码着一些国外著作,光看名字就够晦涩的。 比如,她眼里看到的这本,《尤利西斯》。 等她将视线挪回他身上,她才发现,傅宴钦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书桌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丝眼镜。 男人一面打开笔记本,一面回答她的问题:“很少看,买来装装样子的。” 跟陈西瑞料想的一样,她这时发现了另一个新大陆,走到桌前,新奇不已道:“原来你近视啊,怎么从来没见你戴眼镜?” 傅宴钦抬了抬眸:“有点散光,不严重。”再一指中间的沙发,“坐那儿玩,我待会儿有个会。” 陈西瑞嗯了声,又走回去。 临到九点,傅宴钦打开会议终端,输入会议组号。 高层们陆陆续续上线,待人齐,他简单说了几句作为开场,自然地切入进会议主题。 各抒己见,气氛肃然,陈西瑞时不时抬头看他几眼,在她不算细致的观察中,傅宴钦的形象逐渐趋近于一个聆听者。 哪怕意见不合,也不会显露不耐烦的一面,而是会在对方发言完毕以后,提出自己的疑问。 内心强大,情绪平稳,这样的男人适合当决策者,也适合当情人。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傅宴钦维持指骨节抵唇的思考姿势,淡声说了句“进”。 会议仍在继续,周姨站在门口,轻声道:“楼下有人来送东西。” 傅宴钦这时才按下静音键,对陈西瑞说:“你的衣服到了。” 陈西瑞合上手里的书,起身说:“我下去拿。” 那是乌羡妮第一次见到陈西瑞,职场浸润多年,自认为已经修炼出一副火眼金睛,她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第29章 餍足 女孩干净, 青涩,似乎还有点朴素,原谅她联想到这个词汇, 见识过老板的上一任女伴, 眼前这个可能都称不上“女人”。 来之前的路上,乌羡妮匆匆去商场扫荡了几件大牌成衣,从外套到内衣内裤,一应俱全,款式是照着标准身材买的,风格偏性感成熟。 “你好。”陈西瑞迟滞了几秒,先开口道。 乌羡妮不着痕迹地回过神,蹬着高跟鞋, 笑着朝她走近, “傅总打电话叫我送几件衣服过来,我就随便买了,也不知道你合不合身。” 戒断后遗症 第31节 陈西瑞扫了一眼那些纸袋上的logo, 都是些自己平时逛街会自动绕开的奢牌, 很明显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无形之中的审视令她产生了几分羞耻感, 身份上的巨大悬殊确实真实存在, 再怎么用语言去美化她和傅宴钦的这段感情,旁人都不会认为它纯粹。 “什么码啊?” “m的。” “那我应该能穿。” 陈西瑞朝乌羡妮笑了笑,有种不知所云的尴尬,就好像小时候家里来了亲戚, 她妈硬逼着她在亲戚面前露一手才艺, 此刻心情犹如少时,一句话都不想说, 只想溜出去玩泥巴,“我是第一次来他家玩,房子真漂亮。” 纯属没话找话,语气些微刻意。 乌羡妮不甚在意地搭腔:“这边我也是第一次来,傅总呢,也是第一次指派我帮女孩买衣服。” 说完想起顺路买的那盒避孕套,心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么点姑娘都不放过。 上次差遣她去买包,人大爷似的撂下句话,“帮忙挑个包,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还在上学”,她问预算,直接又是一句“你自己看着买吧”打发了回来。 二十出头……乌羡妮瞧陈西瑞这副模样,估摸着也就二十一二岁,大概是有点放不开,眼珠四处乱飞,无处安放,这一点也很符合这年纪的心性。 隔了十来秒,小姑娘终于想到点什么,接上她的话:“那他好没人性,九点多了还折腾下属,劳动法还管不管了!” 乌羡妮红唇轻扬:“你帮我跟他说说,算我加班费就成。”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没聊几句,乌羡妮就借口约人看电影离开了别墅,陈西瑞松了口气,拎着袋子踢踢踏踏跑上楼。 傅宴钦这边已经结束会议,她将袋子堆到沙发上,弯身翻找,还好女助理买了睡衣和内衣裤,又翻出内衣查看尺码。 c罩杯,比她的要大,凑合凑合也能穿。 正腹诽着,一双精壮小臂从背后搂住她腰身,温热气息洒在她耳后,陈西瑞呼吸一滞,胸口缓缓起伏着。 “你…你干嘛?”她明知故问,语无伦次。 傅宴钦没说话,俯身在女人白皙细腻的脖颈间一寸寸索吻,陈西瑞身体绷成了一根弦,直到承受不住,弦“啪”地崩断,整个人软成一滩泥被男人箍着腰转了一圈。 “你是小狗。”她想起那只求-欢的小狗了,语气十分委屈。 傅宴钦捧着她脸亲上去,声音含糊嘶哑:“衣服合身吗?” “没试呢。”陈西瑞用力挣脱开男人,往后退了一大步,小声嘟哝,“我还没洗澡。” 傅宴钦盯着她,喉结一滚,呼吸有些重。 陈西瑞快速逃离战场,磨蹭着给自己洗头发打沐浴露,前后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换上女助理送来的香槟粉真丝睡衣,拧开盥洗室的门,脚步踟蹰地往房间一步一步走去。 傅宴钦扔下手里的书,抬头看她,似在欣赏,良久,唇角微勾:“紧张啊。” “有一点。”陈西瑞像根木头,不远不近地杵在距床三米的边桌旁。 傅宴钦没有太激进,循循善诱:“要不要喝点酒壮胆?” “不用。”陈西瑞小步挪到他跟前,闭眼亲了他一下,“你也去洗洗,我等你。” 傅宴钦一把将她抄起,抱坐到了膝盖上,陈西瑞伸手抵着他胸膛,欲拒还迎般推了几下,可惜力道不够大,男人纹丝不动,滚烫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从淋浴房辗转到床,最后那道惊雷劈来之际,陈西瑞浑身发颤,眼眶含泪,脑子一瞬间全空了。 睁着眼,呆呆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和那顶亮如星河的吊灯。 一场情-事结束,满室狼藉,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用过的安全套和纸巾。 原来,这种事还有这么多门道。 她和前任属于标准的理科生,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套标准流程,就连□□时间,也是严格根据学校里的排课表进行制定。 如果第二天满课,他们宁可跑去逛夜市,也不愿意花钱做运动,以免隔天起不来床,一到月底,生活费紧张了,两人坚持贯彻“多读书少运动”的节约原则。 陈西瑞从被子里面钻出来,提起被子将自己脖子以下盖得严严实实,气色被滋润过,熟透欲滴。 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眼睛在他紧实健硕的身体上打转,“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腹肌?” 傅宴钦躺在床上,偏着头看她,两人的视线一上一下,男人眼底的情-潮渐渐退去,他扯了扯嘴角,嗓音低哑:“以前没摸过男人啊?” “……不给摸就算了。” 话落,傅宴钦长臂一伸,将人拉到自己身上趴着,再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语气轻柔怜惜:“刚才为什么哭?” 陈西瑞把脸埋进他胸口,瓮声瓮气地讲:“因为你是小狗,小公狗。” 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这话,傅宴钦觉得挺有意思,问她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自己体会。”她刻意扮娇的声音透出一丝酥人骨头的嗲,傅宴钦将人搂紧了些,又听小姑娘喋喋不休道,“我想提一个要求。” “嗯。”单一个字,鼻音微重,透着餍足后的慵懒。 陈西瑞侧着半边脸趴在男人的胸肌上,两人身上的味道彻底交融,她用食指戳了戳,又沿着轮廓画圈,“别人家的情侣谈恋爱都是叫小名的,而且都是叫叠字,就拿我闺蜜来说,人老公一直管她叫‘陶陶’,可甜蜜了。” “瑞瑞。”男人低声道,“是这样吗?” 陈西瑞脸颊一红:“咦,好像有点肉麻……”说完钻到被子里,胡乱在他腰部亲了亲,“你腰上有个纹身,原来你也有叛逆的时候啊。” 傅宴钦把人从被子里揪出来,按到自己胸前防止她再捣乱,“我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 “什么时候纹的?” “高中。” “怎么想起来纹这个图案的?”她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 “去的那家店,墙上正好挂了把弓。”傅宴钦不假思索道。 “叛逆得有点敷衍啊。” 那是一个蓄满力量的弓箭图案,茶杯盖大小,位于股三角部位,箭矢锋利坚硬,交错在弓弦之上蓄势待发,“嗖”一下,贯穿肺腑。 陈西瑞脉脉含情地瞧着他,活脱脱一情窦初开的大姑娘,瞧了好一会儿,羞答答地说:“我要睡了。” 半小时过去,入睡失败,傅宴钦紧了紧锁在她腰间的胳膊,闭着眼沉声:“睡不着?” 陈西瑞心说,您这号人物躺我身边,还把人家搂这么紧,我能睡得着吗,真是甜蜜的负担啊,“说来有点强人所难……我有轻微的神经衰弱,你能不能不呼吸啊?” 傅宴钦嗤笑了声,见招拆招:“我喜欢女人带点仙气,你以后能不能不吃饭?” 陈西瑞不说话了,阖上眼睛自我催眠,运动过后的身体很累很累,再一睁眼,屋外天光大亮,床的另一边已经空落落的。 她起床洗漱,满血复活地跑下楼,周姨从厨房出来,笑道:“先生去跑步了,早餐就在桌上,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一会儿就回去了,中午就不在这儿吃了。” 餐桌上摆了十几道餐点,品种丰盛,涵盖中西,陈西瑞坐下来,吃了两块厚蛋烧和几个小笼包。 周姨的厨艺没得说,这两道餐点比她平时在外头买的强太多,几乎可以跟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一较高下。 时间划过八点,陈西瑞意识到自己该走了,挎上包,打算鸟悄走人,正好碰到打道回府的某人。 灰色拉链帽衫,黑色运动长裤,挺休闲,也挺有少年感,运动完出了身汗,带出一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陈西瑞巴巴望着,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多帅一小伙儿啊,有钱又有品味,现在是我的了。 傅宴钦绕过她,甩下句话:“陪我吃个早饭。” “我已经吃过了。” “那就坐着,看我吃。” 傅宴钦上楼冲澡换了身衣服,下来时已经是衬衫西裤的打扮,陈西瑞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从包里掏出医学英语词典背起单词,男人边用餐边听她叽里咕噜,抽了张纸巾抹嘴,抬头问:“你这口语谁教的?” “小学老师教的。” 傅宴钦笑笑,倒没说什么,往后推开椅子起身。 “回医院还是回学校?送你。”傅宴钦套上西装,边系扣边问她。 “回学校。”陈西瑞腼腆地说,“不用你送,我打车就行。” 傅宴钦随她便,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一个直奔小区大门,一个去车库取车。 上班早高峰,打车订单呼叫了三分钟,无人接单,陈西瑞死要面子,寒风里冷得直哆嗦,手指点在屏幕上,望眼欲穿地盯着上面的「正在为您扩大范围叫车中…」 身后有车按了两声喇叭,她心下一喜,扭头,笑得比向日葵还灿烂。 傅宴钦示意她上车,陈西瑞借坡下驴,也不提刚才是谁信誓旦旦要自食其力的,“奇了怪了,难不成今天滴滴集体放假了,居然没一个人接单。” “加到两百就有人接了。” “那还是坐您的车吧,您是免费的。” 陈西瑞坐上来,把爱马仕妥帖搁在大腿上,想着这包中看不中用,装不了什么东西,出门还是背书包方便。 按理说,发生过亲密关系的男女在肢体语言上是会有一定变化的,没想这小姑娘是块钢板,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副驾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副认真听讲的乖学生姿态。 傅宴钦无声勾了勾唇。 汽车在北潭医学院的正门停下,陈西瑞没让他再往里开,万一碰到认识的同学,怪尴尬的,也解释不清,她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笑靥如花道:“谢谢傅先生。” 傅宴钦单手搭着方向盘,斜过身子瞧她:“都睡过了,还装不熟?” 陈西瑞瞄他一眼,脸红得像大号番茄:“谢谢亲爱哒。”推门下了车,转过身来叮嘱,“昨晚辛苦了,开车慢点哦。” “下次换个体-位,有劳陈小姐辛苦一下。”他腔调散漫,又端得道貌岸然。 “拒绝!我就喜欢呆在下面!”掷地有声,转身就跑。 傅宴钦觑眼看着那背影,随后踩上油门开往公司,电梯里遇到乌羡妮,一身职业女装,精致干练,“傅总,早。”他颔了颔首,“早。” 乌羡妮心底发笑,这魄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打眼,发现了那道落在颈后的草莓印。 小姑娘够生猛的啊,看来两人昨晚没少折腾。 傅宴钦面不改色地斜她一眼,“晨会材料准备好了?” “好了。” “泡杯咖啡送进来。” “好的傅总。” 电梯门开,傅宴钦率先走出去。 吃瓜未遂的乌羡妮总结出一条职场生存法则:好奇心害死猫,永远不要去窥探老板的私生活。 戒断后遗症 第32节 第30章 主动 七月中旬, 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冶铁的熔炉,暑气正盛,热浪腾腾。 最令人恼火的是空调坏了, 联系好的修空调师傅要下午才能来, 这意味着三人要在寝室继续煎熬两小时,午休是不可能了,钱晓雅和苏瑜打算去图书馆蹭空调,问陈西瑞去不去。 陈西瑞盯着手机傻笑,说不去,她没感觉到热,满脑子全是粉红色泡泡。 钱晓雅嘟哝了句“这姑娘谈恋爱谈傻了”,拉着苏瑜逃离了汗蒸房。 这下寝室里就剩下她一人, 室温逼近三十五六度, 她老僧坐定似的盘腿坐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搁下手机,然后拿起化妆镜, 对着镜子欣赏脸盘子的各种角度。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少女遐想, 悬在脑袋顶上的那些大泡泡,彭, 嘭, 嘭,被逐一击破。 “我的亲娘哎,大中午的干吗呀?”陈西瑞扬着嗓门道。 林美珍问她上次在家看的那电视剧叫啥名字。 “《绝杀1941》,别给我剧透啊, 大结局我要留着过年看。” 通话结束, 陈西瑞猛地发现另两室友都不见了,喊了几声没人应, 要不是钱晓雅吃的冰淇淋包装纸还黏在垃圾桶里,她都怀疑自己刚才是跟空气进行的对话。 siri:【你俩人呢?不是说好一起来聊聊未来规划吗?】 钱晓雅:【我和苏瑜已经聊完了。[憨笑]】 苏瑜:【[憨笑][憨笑][憨笑]】 说到未来规划,钱晓雅最终选择了泌尿外科,终极目标就是混到博士去儿童医院给祖国的花朵们割bao皮;苏瑜毅然踏入普外领域,头戴盔甲,梦想远大。 至于她,目前是北潭医院的一名专硕研究生,边读研边规培,也算是顺利从实习生熬成了规培生,在鄙视链中前进一个等级。 陈西瑞规培的第一站就是呼吸内科,跟在她的导师刘仕文后面,他们组包括她这个规培生在内,一共四个人。 按照三级查房制度,享有正高头衔的刘仕文是组里的老大,掌握着绝对话语权,下级医生但凡有拿不准的,一般都要来请示他。 如果老大也拿不准,他会装作很懂的样子,先忽悠你几句,然后请会诊。 刘老师长得帅,腿还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显年纪,照他现在的职称,估摸着四十岁左右,可本人看着也就三十出头,长得太嫩了。 每次查房走在最前面,患者家属总是微笑着越过他,朝他身后那位长得颇显沧桑的主治医生打招呼:“主任啊,您来查房啦。” 不放过任何表现机会的陈西瑞这时候总要抬手虚指一下刘仕文,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我们刘教授,他是这方面疾病的专家……” 查完房,当天的病程记录全部落到她头上,陈西瑞实习那会儿,写病历非常水,带教老师如果看不下去,就会把她打发去干杂活儿,换一个规培生来写。 现在她成了那个“委以重任”的规培生,无人再可换。 陈西瑞自我感觉很虚,一年的临床实习,其实只学了点皮毛,基本等同于一个啥也不会的壮丁,现在前线打仗,她直接就被抓过去指挥战斗,不光要懂射杀爆破,还要懂如何制定作战方略。 实际上,她连最基础的病历文书都不会书写。 陈西瑞正埋头吭哧吭哧敲病历,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扭头,再将下巴抬起45°,看见了腿长两米的刘教授。 “?” 跟个幽灵似的,干啥呀,监督人上班啊。 陈西瑞调整好情绪,十分谦虚地问:“老师,我写的病历是有什么问题吗?” 刘仕文眉头微蹙,一时间有点词穷,“这些优美的语言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哈?这就算优美了吗。” “患者因大金表丢失,辗转反侧,烦躁难眠,自诉想睡的意愿特别强烈,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刘仕文把她正在敲的一段病程记录给读了出来。 陈西瑞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颇为随意道:“后来那大金表找到了,就在他自己包里,给他们家家属折腾得够呛,就差去调监控了,可咱们病房里没装监控啊。”缓口气,又道,“当然,我已经提醒大爷要把东西收好,像这种金光闪闪的贵重物品,一定要到放柜子里,医院人多眼杂,稍不留神就被人顺走了。” 刘仕文甩她一记无语的眼神:“他是丢大金表还是丢小手链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作家啊,多写一个字是能多拿一分钱啊,全部删掉,改成‘患者失眠,予右佐匹克隆1粒口服’。” “哦,好的。” 刘仕文又从系统里翻出她写好的其他几份病历,翻到27床,一字一句地念道:“‘建议患者气管插管,家属强烈拒绝,再三规劝后,家属依旧我行我素’……咋的,是嫌医患关系不够紧张啊。” “我以为要把咱们跟患者沟通的每个细节都放上去,这样才能完美地保护自己,规避责任。” “倒也不必这么细节。”刘仕文从病程记录翻到医嘱、出院小结等等,大致扫了几份病例,突然脸一沉,气笑了,“来,你把罗美芸的出院小结,念给我听听。” 陈西瑞哪敢违背师命,让干嘛就干嘛,“注意休息,避免着凉;1个月左右复查胸部ct,呼吸科门诊随诊……” “继续啊,怎么不读了?” “人…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对,就是这句!你的脑部结构是不是属于外星人呐?这些话,你咋好意思敲进去的?” 陈西瑞弱弱解释:“她有轻度的抑郁症,我想开导开导她。” 刘仕文无视其解释,哼了声,面色有些严肃:“写病历三大要点你给我记好了,‘不要大白话,不要写小说,不要流水账’,一定要简洁明了,让外行人看了也能看得懂。都读到研究生了,难不成还要我手把手教你?” “老师,我懂了,我以后肯定简洁明了。” 陈西瑞接受良好,态度诚恳,刘仕文也就没好意思说过重的话,毕竟喝过人家的爱心牛奶。 所谓“吃人的嘴短”,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尽量克制脾气。 但这事还没完,他把组里的住院医师吴朗揪了过来,批评教育了一番:“你作为她的上级,有义务检查她写的每一份病历,摸着良心回答我,你有没有好好检查?” 吴朗把手放到心脏位置,嬉皮笑脸道:“肯定检查啊,每份我都看了。” 刘仕文点了点那份出院小结,“你觉得这话有必要放上去吗?” 吴朗快速扫了眼,噗嗤一下就笑了:“不是啊妹妹,直接套模板的事儿,你整这么文艺干吗。”说完自我检讨,“不好意思啊刘主任,这个怪我,是我不小心看漏了。” 刘仕文冷着脸,把两人从头到脚狠狠剜了一眼,然后对陈西瑞说:“还有这段,‘主任医师查房后示:患者依从性差,建议继续无创通气治疗’,请问是哪个主任医师?”说完一顿,厉声强调,“以后请把我的名字加上去,‘刘仕文主任医师查房后示’,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病程记录。” 陈西瑞虚心接受:“好的刘仕文主任医师,我这就来加。” 刘仕文心里翻白眼,走到门口,临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她:“你知道咱们医院一份丙级病历扣多少钱吗?” 陈西瑞摇头:“不知道。” “一份扣三千,记住了。” 目送刘老师离开,陈西瑞没忍住,一脸好奇地问吴朗:“吴老师,丙级病历扣谁的钱啊?扣我的还是扣你的,或者是扣咱们的刘仕文主任医师的?” 吴朗朝她身后瞥了一眼,表情有种说不来的怪异,“扣刘仕文主任医师的。” “那我就放心了。”陈西瑞继续噼里啪啦敲键盘,突然感觉背后阴风阵阵,她扭头一看,差点从椅子上吓得跪下来,“刘老师,你走路咋没声儿啊。” 刘仕文皮笑肉不笑:“你一个月到手多少钱?” “两千多。” “那不够扣啊,以后记得揣钱来上班。” “您别吓我。” 刘仕文恢复一贯的高冷:“吓不死你,赶紧干活儿。” 当上规培生之后,陈西瑞就没实习那么轻松了,作为科室的一分子,她现在要参与值夜班。 每月的排班表新鲜出炉之际,她都会第一时间转发给傅宴钦,并亲切地通知他:“亲爱哒,咱俩的约会时间,就照着这张表来。” 周五这天下夜班,忙到将近十一点才走出医院大门,张叔在车里等她很久了,陈西瑞感到非常抱歉,匆忙系上安全带,“叔叔,下次我自己过去,你不用特地来接我。” 老张不急不缓地发动引擎,开玩笑地说:“傅先生现在只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就是接送你下班,这都不让我干了,那我就得失业了。” 陈西瑞笑了笑:“我真荣幸。” 到了锦园,别墅里就她和周姨两个人,傅宴钦晚上才会过来。 周姨是知道她的作息习惯的,吃一顿中饭,再洗个澡,之后就呆在房间里补觉。 周姨做了四菜一汤,都是些可口家常菜,陈西瑞嗜辣,喜欢吃川菜,周姨为此专门买了本菜谱研究川菜的做法。 今天的四菜里就有两道经典川菜,麻婆豆腐和辣子鸡。 饭桌上跟周姨闲聊,周姨无意说漏了嘴,提到之前那位不爱吃辣。 “是姓夏吗?”她顺嘴一问。 周姨愣了下,闪烁其词:“可能是吧,我也记不清了。” “我见过她,长得很漂亮,是拍戏的大明星。” 周姨料不准她是什么心态,总之没接茬:“这都十二点半了,快上楼休息吧。” 陈西瑞走进二楼主卧,拉上窗帘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后就躺到了床上。 夜班导致的作息紊乱,后遗症之一就是入睡困难,她找了部电影试图催眠自己,后来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陈西瑞这一觉睡了好久,醒来后天昏地暗,恍惚以为是早上,忍着头晕目眩,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晚上八点。 卫生间的门缝里漏出来一丝亮光,她懒得穿鞋,就这么赤足走了进去。 浴室内雾气缭绕,傅宴钦闭着眼躺在方型浴缸里泡澡,神情分外舒展,右手懒懒搭在缸沿上,指间夹着盛有红酒的高脚杯。 猩红色液体摇摇晃晃,刚喝了一半。 没有丝毫犹豫,陈西瑞脱掉睡裙,卸下关键部位的最后一丝遮挡,抬脚踩入浴缸中。 满池的水被她踩出水花,傅宴钦倏地睁开了眼睛,她趴到男人身上,也不说话。 傅宴钦放下酒杯,掌住她脑袋,不掺情-欲的揉了几下,嗓音沙哑:“起来。” “能不能不起来啊。”陈西瑞满脑子的男盗女娼,有些难以启齿,“我还想像上次那样。” 男人沉默了几秒,倏地低笑一声:“哪样?” 陈西瑞抬头,四目相对间,脸色逐渐绯红,不知是被热气氤氲的,还是自己的羞耻心在作祟。 “在水里那个,怪舒服的咧。”声音混在心潮起伏的跳动中,她自己是听不见的。 二十二岁的陈西瑞,没羞没燥,精力充沛,享受着爱情的滋润,也热衷于身体的花式探索,你要问她有没有想过以后,答案是肯定的。 没有哪个姑娘谈恋爱是奔着散伙去的,她幻想一场盛大梦幻的婚礼,也畅想过无数次与爱人牵手散步的老夫老妻式生活,阶级上的那点差距,用她自己的口头禅来概括,那就是“问题不大”。 努力一把,可以克服。 戒断后遗症 第33节 第31章 入侵 艾冉近来星途璀璨, 在今年的沪市电视节上,她凭着去年那部清宫戏斩获紫罗兰奖最佳女配角。 业内媒体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出道五载的女孩,评价她为“内娱尤物”, 淡颜清纯, 浓颜钓系,天生的靠脸赏饭吃。 粉丝们留言:请关注我们冉宝的实力,期待冉宝与赵导的新电影《残阳如血》。 黑粉表示:紫罗兰真是一年比一年水,你家主子什么演技,大家又不瞎,少在那儿集体高–潮。 粉黑大战打得火热,艾冉这个名字开始频频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红得有些莫名其妙, 连她的经纪人池川都没摸准这是哪方资本的提携, 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跟先前那个邱总还有联系。 艾冉矢口否认:“不是他,他的手伸不到赵玉章那里,而且, 我和他已经分了。” 经过多方打听, 池川终于摸到点微妙的蛛丝马迹,那人的名字从没在娱乐新闻里出现过, 与之沾边的一点消息, 也是雾里看花,无法窥到根底。 不过,凡辰娱乐就是他们傅家的产业,这部电影的出品公司恰恰就是凡辰娱乐。 一切都说得通了, 有钱大佬豪掷千金为女人铺路, 这种权色交易的戏码在娱乐圈司空见惯,无非是能力大小的问题, 有人只送得起三瓜两枣,有人却舍得砸下这么大一块饼。 《残阳如血》是国际名导赵玉章倾注六年心血打磨的影视作品,选拔角色极为严苛,前前后后试镜了上千人。 赵导挑演员,一不看名气,二不看背景,只凭眼缘,演技差些也无妨,他自有调教人的手段。 要说合他眼缘,当时试镜现场来了不少一线女演员,三金影后沈怡也在候场,她是青衣出身,气质形象可能更贴合剧本里自小学习戏曲的女主角。 就在媒体人猜测赵玉章和沈怡可能会二度合作之际,选角名单的公布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哦,就是那个紫罗兰最佳女配! 狗屎一样的演技,麻烦资本家的女人们不要再嚯嚯娱乐圈了! 嘿,这女的八成割过双眼皮! 谩骂声铺天盖地,艾冉选择无视,黑红也是红,总好过默默无闻到处接烂戏。 艾冉涂着指甲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亲自登门送剧本的经纪人。 池川打量她的小公寓,话里有话道:“布置得挺温馨,可惜住不久了。” 艾冉说:“你别小看这公寓,我为了它还背了二十年房贷呢,现在可没闲钱换房子。” 池川踱到沙发上坐下,拣了本时尚杂志随便翻了两页,“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冉愣了愣,指甲油刷停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眼睫轻眨两下,还是不得要领:“川哥,我没听明白。” 池川搁下杂志,打了根烟,夹着香烟的手指点着她:“听过傅宴钦这名儿吗?” 何止听过,我还坐过他车呢……当然艾冉没提这话,她只是闻言点了点头。 “你要演的那部电影就是他们家投资的。”池川哼笑,目光牢牢捕捉着她,“你当真没事儿瞒着我?” …… 一场位于半月山庄的私人饭局,推杯换盏间,每个人心里都在拨着一把算盘。 市政府要在北六环规划新产业园区,选址还未定,这几年远郊大搞城建,不少开发商趁机低价圈地,中泰手里就握着一块毗邻金官湖占地千亩的地皮。 商人逐利,隐约有风声传出后,傅廷州往市委办公厅跑了两趟,皆被孙书记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孙华明原是中组部的,为人刚正,行事谨慎,好在跟傅绍伟有点私交,这才借着这层关系攒了个饭局。 半杯酒下肚,孙华明聊茶道,聊历史,聊风土人情,话题一偏再偏,傅宴钦陪着喝了两杯,打开话闸:“我听说市里面准备在西城区那边拍卖一块住宅用地。” 孙华明听罢,笑了笑:“是有这个打算。” 傅邵伟道:“主城区,人口密,挨家挨户谈条件,要是再碰到些胡搅蛮缠的钉子户,动迁工程怕是不小。” 孙华明思量几秒,“所以啊,目前只是有这个打算。” 傅宴钦看了眼他三叔,傅邵伟八风不动,用筷子夹了块臭鳜鱼递进嘴,孙华明是徽城人,一桌子徽菜也算投其所好。 又是一阵叙旧,傅宴钦起身,敬了一杯:“孙书记,我倒有个想法,趁着酒劲儿,晚辈就快人快语了。” 孙华明吃了两口毛豆腐,示意他但说无妨。 “我看招商引资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想必现在市里的重心应该都放在产业园区的建成上面,这项目体量大,财政支出难免紧张,钱从哪儿来,老百姓都知道,最快的办法就是卖地。”傅宴钦停顿两秒,掂量了下对方眼色,接着又道,“西城区那块地,不瞒您说,中泰有心盘下,不过拆迁是个大麻烦,地广人多,安置费就要不少。” 孙华铭蹙眉,似在沉思:“你的意思是……” “不如全部交给房地产开发公司,让他们去搞一级开发,完成征地拆迁,把生地变成熟地。” 孙华明眉头舒展开,四两拨千斤地笑了笑:“你说的这种一级开发,现在政府都是交给城投去搞。” “确实,毕竟‘国’字开头,不会存在分成问题。”傅宴钦语气不卑不亢,“我想说的是,中泰愿意以熟地的价格拍下那块地,这样一二级开发都交给我们,政府就省了动迁安置的支出,只负责拿钱。” 孙华明思忖了片刻,没摸清他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拣套话回:“具体的要走‘招拍挂’流程。” “那是一定,流程肯定要合规。”眼看对方有所松动,傅宴钦趁热打铁,“孙书记,我就给您交个底吧,政府拿城西那块地大赚一笔,我们把金官河的那块工业用地卖给你们,有买有卖,大家皆大欢喜。” “年轻人,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孙华明问傅绍伟,“我听说老首长家有两个宝贝孙子,不知这是老大还是老二?” 傅绍伟笑答:“这是老二。” “果然是后生可畏,绕来绕去,傅二公子就是想卖地。” 傅宴钦淡淡笑了笑,态度诚恳:“我认为是双赢。” 孙华明略一沉吟:“我需要回去考虑一下。” 饭局结束,一行人走出饭店,孙华明跟傅邵伟私聊了几句,傅宴钦侯在一旁,听孙华明问起老爷子近来身体如何,临了坐车离去,他还不忘表明心意:“代我向老首长问好。” 汽车扬长而去,傅宴钦替傅邵伟拉开车门,“今天麻烦三叔了。” 傅邵伟上了车,侧头看着他:“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事儿十有八–九是成了,有些地方可能还需要打点一下,意思到了就成。” “嗯,我知道。” 傅宴钦深知人脉的重要,背靠傅家,当然不必凡事躬亲,但他依然亲力亲为,体面都是相对的,求人办事就得拿出求人办事的低姿态。 入职华泽两年来,他前前后后打点过不少人情,要害部门的领导,领导身边的秘书,再有,给领导开车的司机,这类人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却是不可或缺的风向标,偶尔能从他们口中捕捉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刚才饭局前,他特意交代张叔把准备好的上好龙井拿给孙书记的司机,就说苏城老家的特产,请他尝尝鲜。 张叔已经坐车里等了两小时了,车里温度高,让人容易恹恹欲睡,他打着盹儿,猛然听见车门关阖的声音,肩膀一抖,瞌睡尽消,忙扭头朝后看。 “去檀海湾。”傅宴钦沉声吩咐。 白酒后劲儿大,他今晚喝了有七八两,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张叔不放心,给他递了解酒药和水。 傅宴钦接到手上,就着水囫囵吞下,“走吧。” 老张发动引擎,尽量慢速行驶,“事情还顺利吧。” 傅宴钦揉了揉太阳穴,嗯了声。 老张松了口气:“还好政府不是强盗。” 傅宴钦闭着眼醉意朦胧,嗓音低哑:“民企仰仗政府,政府依赖民企,他们不会撕破脸当强盗的。” “眼看那么大一块地就要到两年使用期了,真要砸手上,少不得跟他们来回扯皮。” “所以房地产商投资亏本,从来都不是因为房子盖得不好,而是在土地上吃了亏。” 老张心直口快地抱怨:“大公子偏喜欢到处圈地。” 傅宴钦未置可否,没搭腔。 在北市,有一处可以与御澜会分庭抗礼的私人会所,如果说御澜会是古典式的温柔乡,那檀海湾就是宫殿级的销金窝。 傅宴钦绕开侍应生,径自走到二楼的vip包房,烟熏火燎中,他看见傅廷州怀抱温香软玉,醉意酩酊,他挥手让那两女的下去。 “事情办成了?”傅廷州眼神迷离,活像磕了药。 傅宴钦弯身拿起桌上的古典杯,递到鼻端嗅了嗅味道,确实只是威士忌的味道,“差不离了。” “玩玩?” “没这个习惯,我家里有女人。”傅宴钦将杯子放回到桌上,“悠着点,小心被掏空了。” 傅廷州眯眼哼笑一声,点了支雪茄,傅宴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缓缓启开:“你可以跟爸爸交差了。” 从檀海湾出来,傅宴钦站立在寒风中点了根烟,车水马龙,满目华光。 他的身份证是1100开头,可北市并不是他的出生地,他吃过六块钱一碗的醪糟鸡蛋,也尝过售价上万美元的白化鱼子酱,睡过青旅,也住过拉斯维加斯赌场的empathy套房。 差距越荒谬,人心就越容易迷失——追逐权利,乐此不疲。 “傅先生?”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傅宴钦抽着烟没理会,夏安然走到他前面来,身高上的差距令她看上去显得楚楚可怜。 许久未见,夏安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一时百感交集,恰逢北风拂面,眼眶不觉就红了,声音也跟着透出丝丝闷哑:“赵导那个电影……你之前说过帮我打招呼的,现在试镜结果出来了,女主不是我。” 傅宴钦弹了弹烟灰,晾了她一会儿,才回:“我没说是女主。” “你要我给那个小演员做配?”夏安然难以置信,精致面容出现一丝情绪上的裂缝。 傅宴钦不以为意:“我自问这两年一点儿没亏待夏小姐,你想拍戏,我给你投资,想当影后,我也找人给你内定好了,感情谈不上多深厚,也算相处融洽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我倒想问问夏小姐,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从我这儿无节制地索取?” 夏安然难堪至极,用力抿了下唇:“你说过我长得……” “长得很漂亮?这话像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语气混不在意,“美貌确实是资本,但你要搞清楚一点,这世上漂亮女人多的是,男人不会因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无条件对你好。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他低笑,透着讥讽,“脱衣服陪我上床吗?” 夜幕之下,女人的仓皇无措全部显在清丽无暇的面容上,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用身体换取利益的捞女,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 夏安然眼眶发热,两行眼泪不受控地滚落下来,“你这么笃定爱情是有条件的,难道你这辈子就不会遇到真爱?” 傅宴钦不为所动,扔了烟,准备走。 “等你真遇到了那个人,希望你也能保持今天这份理智,问她能给你什么好处。”夏安然面色木然,语调平静。 傅宴钦最后看了她一眼:“女人的眼泪,用对了是武器,用在我面前,浪费了。” 回到锦园,傅宴钦穿过客厅走上二楼,拧开门把手后,第一眼就发现主卧多了一个移动式的零食柜,还没怎么填充零食,三层收纳架上摆了几袋薯片。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这小姑娘就像一个外来入侵生物,在这个家里到处留痕,盥洗台上整齐码着她的洗护用品和牙缸牙刷,飘窗前立着她的专属粉色穿衣镜,书房也被她分去了三分之一,搬来人体骨架和人体可拆卸模型作为点缀,另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装饰品。 长久接纳男性气息的房屋,已然朝着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变化着,阴柔冲淡阳刚,女性的独特气息开始割据一方。 陈西瑞没发现他,正翘着腿趴在床上聊语音,聊得很投入,嗓门也很大,几乎盖过一切细微声响,包括他开门的动静。 “问题不大,吃点西瓜霜喉片……不管用啊,那就只能多喝热水了……哎哎哎什么庸医,真难听,我是正儿八经念的医科大学。” 戒断后遗症 第34节 给陈西瑞打电话的仁兄是她发小,本名叫涂岩,由于中学时代酷爱穿马甲,特有国际名导的范儿,大家都爱称呼他为“涂导”。 你来我往扯了几句,涂导告诉她自己打算来北市发展,陈西瑞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晃起了小腿。 “快来吧,我请你吃饭。” 傅宴钦径直走进来,坐到床边,床的左侧立马塌陷下去,她察觉到,扭头去看,面上一喜。 “不跟你聊了,拜拜。”陈西瑞扔下手机扑到男人身上,“你回来了啊。” 傅宴钦顺势托住她臀,这动作就像练过多次,十分自然,“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她一般是下夜班到这边住两夜,其余时间都是住在研究生宿舍,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神出鬼没。 “阿姨说我的零食柜到了,我过来看看。” 傅宴钦捏了捏她的下巴颏儿,“我去洗澡。”又一看那几袋零食,“少吃点垃圾食品,你这脸越来越圆了。” 大姨妈来访,两人盖着被,身体互相贴着,陈西瑞感受到男人的滚烫,没敢做大幅度动作,笑嘻嘻地跟他说起病房里的一件八卦。 傅宴钦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嗓音低而沉:“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你有心事。”她断言,几乎是脱口而出。 “晚上喝了酒,有点累。”傅宴钦在她脸上亲了亲,熟悉的光滑触感。 陈西瑞毫无睡意,蹭着他胸膛扭来扭去,也许是扭动幅度过大,男人不胜其烦地睁开眼,胳膊收紧了些,怀里女人瑟瑟缩缩,“勒太紧,喘不上气了。” 窗帘半掩,玻璃外一片幽深,女人灵动似水,傅宴钦凝视许久,突然就来了情–欲,“算了,你别睡了,我给你找点事儿干。” 粗重的喘息和细碎的呻-吟从彼此嘴中溢出,室内温度节节攀上。 …… 除了实质性那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第32章 醋味 (一) 醉酒纵情的代价就是第二天醒来, 头依然昏昏沉沉,傅宴钦习惯性伸手探向右边,右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坐起来缓了缓, 目光扫向床头柜,发现上面搁了张字条。 笔迹娟秀工整,透着一板一眼的学生气。 [你昨天夜里说梦话了,你说“瑞瑞啊,我这心里苦啊”,大半夜的真吓人。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决定充当咱们家的心灵调解员, 你以后不管有什么烦心事, 都可以跟我讲,放心,我会保密的^_^] 很难想象, 她那活蹦乱跳的性子居然能写这么一手好字, 想来能考进全国排名第一的医学院,智商肯定不低, 习惯和细节也不会差, 应该是一路品学兼优过来的。 这大半年的相处也能看出来,那女人身上有股野草一样的韧劲儿,凡事喜好钻研,轻易不肯服输, 课业繁忙时, 经常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傅宴钦眼皮跳了跳, 为她话里天真莽撞的“咱们家”。 北地出生的小姑娘,说话腔调自成风格。 待他收拾完下楼,周姨从厨房出来,端上来一杯蜂蜜水,“陈小姐特意交代的。” “她几点走的?”傅宴钦系着袖扣问。 “六点五十就走了。”周姨顺嘴感叹,“医院上班是真早,这边离得又远,咬了块三明治急急忙忙就出门了。” 傅宴钦没说话,心里盘算着有必要置办一处新房产了。 一周之后,陈西瑞得到了一套位于中心地带的三居室,那房子离北潭医院很近,步行不过五百来米。 接到他助理电话时,陈西瑞正在烤肉店里接待远道而来的发小,她看是陌生号,以为是扰民的广告推销,想也没想就给挂了。 她将剥好的虾尾丢进酱料碟里,面对盘问,不打自招:“是我男朋友啦,本地人,海归,开公司的。” 涂导闷头吞吃,失业两月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不容易逮着个吃霸王餐的机会,早上一口没吃,攒着肚子就等中午这顿了,“海龟?之前不还说是陆龟吗。”反应了稍许,涂导后知后觉,“哟,你这是换人了啊,什么时候换的?” 陈西瑞挑了挑眉,傲娇起来:“早换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现在关心也不迟,人怎么样?” “长相品质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年纪稍微有点大,也没有特别大,总体来说,我跟他还是属于同龄人的。” 涂导一针见血:“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那个男人到底有多老?” “他今年三十了。”陈西瑞说完,紧接着又强调,“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到三十,因为他还没过三十岁生日。” 后面这话多少有点欲盖弥彰,涂导只拣想听的听,满脑子都是三十高龄,不由惊呼:“天哪!” 发小的本能反应让陈西瑞略感羞耻,她周围谈恋爱的那几个,要么是找的高中同学,要么是找的同校校友,还没有哪个姑娘找年纪这么大的,她抠着手指甲,遮遮掩掩道:“我…我觉得年纪大点是好事儿,会疼人。”把包从一边提溜出来,展示给发小看,“看,我男朋友给我买的包。” 眼珠子咕噜一转,又说:“他家房子超大的,三层别墅,还安了电梯,家里的水龙头全是镀金的,每次我一拧开,那个水啊,在金光的折射下,特别好看,跟普通的自来水就是不一样,你…你根本无法想象有钱能为所欲为到什么地步。” “拜金女。” “嘿嘿。” 涂导平复了下心情,继续狂炫烤五花,满嘴鼓鼓囊囊,“这样,你让叔叔请我吃顿饭,我来帮你考察考察。” “叔你大爷,人比你显年轻。”陈西瑞瞅他那三百年没吃过的样儿,眉头略微皱了皱,“四百多一位,你就不能挑点儿贵的吃?” “可我就爱吃猪肉。” “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上菜市场给你宰头整猪了,猪头还能留着上你丈母娘家提亲,忘了问了,你目前有对象吗?像你这种不到三十的年轻小伙儿,肯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两人在一块,少有和谐不吵架的时候,十几年磕磕绊绊,热衷于在对方每一个丢人现眼的时刻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一顿自助,两人都撑得走不动道,这时节天寒地冻,穿得厚实而笨重,走起路来,微步慢移,乍一看,挺优雅。 陈西瑞心想,不如找个地方歇歇吧,索性就领着涂导去剪头发,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理发店是她平时经常光顾的一家,开在学校后街,老板是东北人,参加过东北的一档相亲栏目,成功跻身托尼界的明日之星。 老板喜欢将自己照片贴在墙上,旁边还要贴一张同等大小、同样拍摄角度的汤姆·希德勒斯顿的照片。 可能是觉得自己跟抖森长得像吧。 有一次陈西瑞驻足观看,老板微笑着走过来,颇为自恋地解释:“这是我,这是抖森,老是有人把我俩给搞混了。” 陈西瑞默默在心里想,一个本土的,一个西洋的,品种都不一样,这怎么可能搞混? “你还别说,真的很像,特别是你俩这个耳朵,太像了,我都差点搞混了。” 老板听了,非常受用,剪得更认真了。 “美女,这次想剪成什么样儿?”老板记得她,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陈西瑞伸手一指涂导,“我不剪,是他剪。” 涂导拿出vip顾客的架势,大爷似的往人剪发椅上一坐,指挥老板:“给我设计个帅气点儿的发型。” 这会儿门可罗雀,统共就他们两客人,老板闲得无聊,一边剪发,一边跟涂导东拉西扯,问他哪里人、平时健身否、家里几个孩子。 “我来自江州,平时不健身,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涂导眼睛朝下,手指刷着微博。 老板也朝他手机屏幕上看了一眼,挺不屑地哼了声:“这些个明星,成天就红毯啊,绯闻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诶,就上热搜了,其实啊,我压根不乐意看他们,我爱看咱老百姓的新闻。” “哥,你境界真高。”涂导附和一嘴。 “不是我境界高,是他们太无聊,你就说这夏安然吧,平时脚崴了上热搜,一天吃三顿饭也要上热搜,现在穿件宽松点的衣服,非说是怀孕了,扯不扯淡。其实娱乐圈吧,我曾经也涉足过,真不是一路人,还好我撤得早……” 老板添油加醋地描绘他那段光辉历史,讲他如何登上电视台,如何在东北相亲界引起轩然大波,又是如何激流勇退北上谋前程,末了不忘补充一句:“那圈子水太深了,我是一点不后悔及早退圈,这年头在哪儿不能挣钱啊,理发能挣,搞自媒体也能挣,哎对了,你有没有关注我的抖音?” 中国文化被他拿捏得炉火纯青,一字之差就完全不是那个味儿了。 这是陈西瑞第五次听,对此已经彻底免疫,她在自己的微博热搜里,看到了那张高糊的同框图。 深谙博眼球之道的媒体,取的标题辛辣而刺激——《夏安然小腹凸起,孕味浓,疑似怀孕》 衣服版型问题,某些角度确实很像怀孕,陈西瑞心里清楚这是无良媒体的话术,但夏安然对面站着的男人,让他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男人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从侧面看去,鼻梁高挺,骨相十分优越,加上那一身剪裁精良的商务穿搭,不是傅宴钦,还能是谁? 两人面对面站着,光线朦胧昏昧,视觉上,男帅女靓,体型差勾人,照片构图描摹出一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性张力。 记忆闪回到很久以前,也是在微博热搜里,她当时一边喝着辣白菜牛肉汤,一边刷着夏安然与神秘男子深夜幽会的新闻,纯粹是看八卦的心思。 过去与现实碰撞,记忆碎片重新整合,那个她当时死活想不出在哪儿见过的神秘男子,不正是傅宴钦吗。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成为戏中人。 当然,他和夏安然先前是男女朋友,深夜幽会无可厚非,现在呢?现在他俩的关系可是多了个“前”字。 前任前任,说白了,不就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吗,哪怕擦肩而过,都应该装作不认识,自动躲得远远的。 陈西瑞承认自己有点酸,不是有点,是特酸。 这世上大概没有女人能大度到无所谓的地步。 “这男的是她男朋友吗?看这架势,不会是奉子成婚吧。”老板哪壶不开提哪壶道。 “奉什么子成什么婚。”陈西瑞突然插进去话,“这是她老叔。” 涂导和老板同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神,即便只是糊糊一个侧影,也能看出这男人的身材和长相绝对带感,不可能是叔叔辈的人。 “扯淡。” “就是,跟老叔毫无关联。” 陈西瑞嚯地站起身,凭着气性,不容反驳道:“就是她老叔!你们别不信,我在娱乐圈是有人脉的!” “……”胡闹吗这不是。 “……”比我还能吹。 “剪完了没啊,一个小平头剪了有二十分钟,这效率都够我造一艘航母了!”陈西瑞胡搅蛮缠道。 “嘿,你这姑娘,以前都让我剪慢点,今天是吃错药了吧。”老板没甩她,按着自己的节奏徐徐剪之,“这两边要不要给你打薄点?” “要的。” 两人交流愉悦,不仅互加了微信,涂导还给老板的抖音点了关注。 沉默半分钟。 “屋里太闷了,我去外面等你。”陈西瑞给涂导留下句话,推门而出。 戒断后遗症 第35节 第33章 醋味 (二) 本来今天陈西瑞下夜班, 傅宴钦想着人应该在锦园,推掉了一个不太重要的应酬,从公司开车过来。 结果偌大的房子里, 哪里有那女人的影子。 这姑娘前天说要排队给他买蟹黄鲜肉月饼, 电话那头说得有声有色,什么排可长的队了,但是为了能让你吃上一口,就是从白天排到晚上我也乐意。 嘴巴是真甜,也是真的会画饼。 傅宴钦轻哂,往院子里的池子里撒了把鱼食,回屋洗了手,周姨问他晚饭吃什么, 他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上抽烟, 没答她话,过了半晌,掏出手机打电话。 周姨看在眼里, 心想这姑娘任性起来就像个小孩儿, 有些男人吃这一套,偶尔闹闹脾气也没什么, 前提是要分清对象, 这种高门大户里出身的大少爷,天生傲骨,怎会轻易服软。 响了几声,对面接通。 傅宴钦夹着烟往唇间送, 无可无不可地吸了一口, 好整以暇道:“陈小姐还在排队呢。” 陈西瑞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男人话里的“排队”指什么,默了一默, 组织措辞:“我没去买月饼,我在宿舍。” “今天怎么没过来?” “你以为你那儿是耶路撒冷啊,我还得定时去朝圣,我想过去就过去,不想过去就不过去。”陈西瑞语气特冲。 傅宴钦抬手吸了口烟,指腹在眉间轻按几下,周姨为陈西瑞捏了把汗,海面越是平静,海底越是波涛汹涌。 那口烟吐出来,男人似笑非笑:“你是火焰山啊,火气说来就来。” 陈西瑞也不跟他卖关子,直接挑明:“我在八卦新闻上看见你了,恭喜你马上要当爹了。” “有话好好说,少跟我阴阳怪气。” “那我就直说了,我不喜欢你跟夏安然牵扯不清。” 傅宴钦皱眉:“我什么时候跟她牵扯不清了?” “都被拍到了,你还狡辩!”陈西瑞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傅宴钦不恼反笑,冷静了会儿,倾身将手里的烟摁灭,又一通电话打给助理,让他把胡编乱造的八卦新闻处理干净。 那新闻出自娱乐版块实习生之手,不认识他也正常,代价就是初生牛犊被辞退,整个运营部被下令整改。 傅宴钦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玄关换鞋时,周姨问他去哪儿。 “我去看看那祖宗。”这话说得没有情绪,辨不出喜怒。 开门的瞬间,风雪呼啸着进屋,周姨浑身被冰得一颤,想着这位傅先生貌似还挺吃这一套。 大约一小时后,黑色库里南停在了北潭医学院研究生宿舍楼下,傅宴钦坐在车里给陈西瑞打电话:“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下来。” 陈西瑞跑去阳台,隔着被冰霜覆着的窗户,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隐约能看见打着双闪的两道光束,“我脸上贴着面膜没法下楼,你走吧。” 傅宴钦牵出一点模糊的笑,语调比冰碴还要冷上三分加腾熏峮一五2二七5二吧1行,那我回去了。” 陈西瑞第二次撂了他电话。 苏瑜和钱晓雅都看得出这姑娘是在跟男朋友闹别扭,好言相劝几句。 陈西瑞听进去了,心里开始有点后悔,想着人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确实不该意气用事,“那怎么办,我都把他赶走了。” “应该还没走远,你赶紧跟在后面追,这漫天大雪的,想想还挺浪漫。” “晓雅,你没事儿吧?我就两条腿,你觉得我能跑得过四个轮吗?” 话虽这么说,陈西瑞还是套了件羽绒服,匆匆下楼。 风雪漫天,寒风如刀,她顾不上打哆嗦,寻了一圈没找着人,霎时什么坏情绪都涌上来了。 一屁股蹲下来,抓了地面上的积雪,捏成球,狠狠扔到台阶下。 泪眼婆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男士皮鞋,她抬头,挂着泪,眼睛红得像兔子。 傅宴钦半蹲下来,大掌覆在她头上,“恰好碰到,说了几句话。”手一路向下,绕到她下巴位置,轻轻捏住,将她正脸对上自己,“捕风捉影的一条新闻,也值得我们陈小姐气成这样?” 陈西瑞声音嗡嗡的:“这嗑是非唠不可吗?你下次见了她,能不能别搭理她,分手了就应该保持距离,而且漂亮女人不能多看,容易看心动了……” 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声音越说越低。 男人轻轻哼了声,形似在笑,陈西瑞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 良久,傅宴钦不咸不淡地说:“她哪儿好看,那脸都没我巴掌大。”说完用手掌在她脸上比了比,“你比她强,你这脸又大又圆,做-前-戏还得啃半天。” 气息一点点逼近,低哑又性感:“我就喜欢脸大的。” 无耻下流的一句话被他说得引人遐想,陈西瑞更气了,凶巴巴瞪他一眼:“从来没人说我脸大,就你老说!那啃半天能赖我吗,你要对嘴啃,不就早完事儿了!” 傅宴钦笑了笑,妥协下来:“我以后跟她保持三米远,成吗?” 陈西瑞猛地吸了吸鼻子,举起张开的右手,哽着哭腔:“至少五米。” 傅宴钦唇角微勾,笑得不深。 “我想看看你手机。” “外面冷。”傅宴钦一把将她拎起来,“去车里看。” 两人坐进车里,暖流灌进肺腑,陈西瑞抖落掉一身寒气,唯独手还冰冰凉,她下意识放唇边哈了两口气,傅宴钦见状捞起她手,搁掌心暖了暖,又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几档。 “赶紧把手机拿给我。”陈西瑞发号施令。 傅宴钦垂眸指了眼裤兜,“自己拿。” 隔着温热衣料,陈西瑞触上他大腿内侧,听得男人哼笑了声“别乱摸”,手被烫得一惊,迅速从兜里抽出了手机。 她捧着他手机,挨个检查社交软件。 最后手指停在通讯录上“夏安然”的三字备注里,又翻到自己的,备注也是连名带姓,“我早说了,人家男朋友都是叫小名的。” 傅宴钦无奈:“我怕你了姑奶奶,我现在就给你换。” 陈西瑞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上“瑞瑞”两字,脸色瞬间阴雨转晴,喜滋滋地说:“以示公平,我的手机也给你检查。” 傅宴钦其实很抵触这种行为,一来无意义,二来但凡有点脑子的,如果真存了什么心思,手机一定比脸还干净。 不过他还是接过来,象征性翻了翻通讯录。 意料之外,被他翻出点东西,他点点通讯录上的“欧巴”,问:“这谁?” 空气尴尬地凝滞了两秒。 “嘿嘿。”陈西瑞干笑一声。 “陈西瑞。”咬音不重,却极具压迫性。 “我可以解释的,因为后来跟前男友没联系了,忘给他改备注了。”她讨好地笑笑,“别生气,我这就来改掉。” 傅宴钦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也不知信了多少,“他姓欧?” “……” 男人耐着性子瞧她,那眼神明晃晃地就是在等她跳下设好的套。 陈西瑞觉得自己堪比一枝出墙的红杏,怎么做都是错,有意收着嗓门:“欧巴是韩语里哥哥的意思。” “我知道。”傅宴钦把手机扔还给她,淡漠着声,“你俩还挺有情趣。” 她一下就从占理一方变成了理亏那一方,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小心翼翼地自辩:“大家都是这么谈恋爱的,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叫你欧巴。” 傅宴钦点火发动,“别了,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傅宴钦右打方向盘,轮胎压过路面留下沉闷的摩擦声,“少讲话留点力气,回家骑马去。” “我不喜欢骑马。”陈西瑞羞赧,“我喜欢呆在下面看风景。” 也只有在床上,男人素来的游刃有余才会失了分寸,才会表现出那么点浓烈的情绪。 一番酣战,傅宴钦把人捞到自己身上,让她趴着,他一下一下捋她头发玩,“明天跟我一块去跑步。” “可以不去吗?我明天想睡个懒觉。” 傅宴钦低声道:“不去也行,没事儿练练高抬腿,把柔韧性练好了。” “练那个干嘛,累挺。”话才脱口,陈西瑞慢半拍地回过味来,含羞带怯瞄他一眼,“你这人讲话……真是有辱斯文。” “床上讲究什么斯文。” 陈西瑞浑身散了架似的,很累,不想理人。 “轻点哎,你扯着我头发了。” 傅宴钦嗓音沉哑,透着欲:“给你揉揉。” “没安好心。”陈西瑞推他,“我要睡觉了,明天早上要去白老师家。” 傅宴钦不闹她了,下床,走去浴室。 冲了澡,身上的黏腻感消失,后背的抓痕和脖间的吻痕犹在,他披上浴袍,拿了火机和烟盒,走去阳台。 夜色暗蓝,起了风,傅宴钦拢火点了根烟,眯着眼深吸一口,给助理程述打去电话。 “让你查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程述说:“我问过我在中南证券的朋友,他们公司最近确实在负责纬纶技术的收购案,其他的内幕消息,他不肯多说了。” 傅宴钦嗤笑:“看来我们家大公子最近要有新动作了。” 程述谈及自己想法,拿不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不急,让他自个儿自娱自乐吧。”傅宴钦眺望远处,沉默了片刻,“他这个人就是野心太大,什么都想往身上揽,这种烂摊子接过来,除了噱头好听,顶个屁用。” “大公子是有点急功近利。”程述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傅总,那个房子的事儿,我给陈小姐打过两次电话,她都没接。” “知道了。” 烟灰积了一小撮,傅宴钦屈起指头弹了弹,然后抬手又吸了一口。 一扇门之隔的卧室内,女人双目紧闭,睡颜乖顺,清浅的呼吸声从鼻腔溢出。 第34章 敲打 戒断后遗症 第36节 脖间的草莓印第二天变成了瓶盖般大小的紫红色, 格外扎眼,傅宴钦欲盖弥彰地贴了一张创口贴。 正好是周末,他休息在家, 就没折腾老张, 亲自开车送陈西瑞去白念瑶那儿。 陈西瑞浑身裹得严实,羽绒服围脖帽子,凡是能保暖的装备都穿戴上了,傅宴钦探过去摸了摸她手,手心不算太冰,这姑娘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夜里睡觉喜欢像八爪鱼那样往人身上缠,还很不老实。 “冷吗?”他问, “温度要不要打高?” “不冷, 都有点出汗了。” 傅宴钦把着方向盘,看她挺费劲儿地系安全带,扣了几下都没对准, 忍不住伸手将安全带往外一拽, “咔哒”一下对准卡槽。 大概是衣服多,陈西瑞瞬间感觉勒得慌, 喘气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扯了扯带子调整松紧。 “昨天夜里为什么哭?”傅宴钦突然道,语气正经又淡然,“一边哭,还一边抱着我说梦话。” 陈西瑞懵了:“我哭了?我怎么没感觉啊……那可能是最近上班压力大, 我说什么了?” 傅宴钦看着她, 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眉心轻拧, 像是经历过一场短暂的深思熟虑,“算了,不是什么好话。” 陈西瑞心慌如乱摆的钟,也不知他所谓的“不是好话”,是到哪种程度,别是在梦里给他戴绿帽子了吧,“我…我到底说了什么?” “真想听啊。”他有意停顿,用指背在她脸上来回轻蹭,见她点头,轻浮地笑开,声音压得很低,“就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爽哭了。” 陈西瑞意识到被戏耍,拿眼睛瞪他。 周末路况好,快速路畅通无阻,不到九点半,汽车就开到了钟楼鼓巷68号。 白念瑶走过来开门,看见两人一道过来,心中略微吃惊,也隐约嗅出某些真相的苗头,旁敲侧击问他们怎么会碰一块去的。 傅宴钦将女人的表情全看在眼里,若无其事道:“赶巧碰到了。”又偏头看一眼陈西瑞,后者低着头,不知是在寻思什么,“三婶跟这小姑娘还真投缘,我已经在这边偶遇她好多次了,老家是哪儿来着……我记得好像是江州吧,产海鲜的地方,怪不得行事作风像螃蟹。” 陈西瑞只觉螃蟹这形容词忒难听了点,瞟他一眼,立马就撇开了视线,顺着话说:“下次也给您快递点儿海鲜,您也尝尝。” 傅宴钦神色平淡,唇角微挑,只是弧度太浅,不仔细看察觉不出来。 白念瑶目光在两人身上踱个来回,笑道:“我跟西瑞确实很投缘,有时候就跟看自己女儿似的。” 她跟傅绍伟结婚九年,因着一些现实原因,两人一直没要孩子,眼见丈夫即将步入天命年,以后恐怖想要也是力不从心。 这么些年,说不遗憾都是哄自己的假话,特别是他前妻和女儿的越洋电话打来时,她也只能说服自己别去计较,甚至于装出一副体贴入微的样子关心母女二人的近况。 在这种家族里立足,有时候就如同身处牢笼,风光无垠只是表象,内里早就破败不堪,一个近乎冷血的丈夫,一个在世时极度挑剔的婆婆,几位养尊处优的妯娌贵妇,这些人织成一张人情世故的网,罩得她透不过气。 她是后悔的,男人的金钱和权势可以打动任何一个未婚女人,但绝对打动不了已婚妇女。 可能自己命中注定无儿无女,白念瑶十分喜欢这姑娘,前阵子还想把自己表弟介绍给她,小伙子也是一表人才,在社科院上班,没想晚了一步,那表弟已经心有所属。 “你今天怎么想起上这儿来了?”她这话是问傅宴钦的,“你三叔在书房练字,我去喊他出来。” 傅宴钦淡声表示:“等他练完的吧,我这边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爷爷上月得了块玉,想托三叔问问他那玉协的朋友,能不能做成浮雕,至于图案,老爷子他自己有想法。 白念瑶心想,这么简单一件事,何必亲自折腾一趟?越想越觉得二人的相遇并非偶然。 陈西瑞故意落在他们后面几步,生怕被白老师看出端倪来,与傅宴钦交往的这一年,彼此从未提及对方家庭,她也从未问过对方家里的看法,真到了摊牌那一步,他家里人会同意吗…… 想到这里,陈西瑞不觉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不知前路是好是坏。 傅宴钦脚步忽地一顿,扭头望向她:“陈小姐,你脚上这鞋是不是不合脚?” “啊?”她下意识的,“没有,挺合脚的。” 两人之间默契有,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另一方便足以领会,他这是拐着弯嫌自己走得慢,陈西瑞忙加速跟了上去。 白念瑶的目光又将两人逡巡个遍,心中差不多有了答案。 保姆端上来茶水,汤色清澈透亮,香气醇厚浓郁,陈西瑞不懂品茶,粗粗喝了一口,满嘴的苦涩。 此刻客厅就只有他们二人,分别坐立在红木沙发的东西两侧,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将原本暗沉的客厅照亮,傅宴钦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打游击战呢,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陈西瑞道:“避嫌。” “做戏都不会,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傻?”傅宴钦搁下瓷杯,“过来,我教你怎么装。” 这话分明浮浪,偏偏神色正经,让人疑心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陈西瑞嘀咕:“我哪儿傻呢。”又忍不住问了句,“白老师不会真看出什么了吧,那她会告诉你家里人吗?” 傅宴钦没做声,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看起来。 陈西瑞略感无聊,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说我像螃蟹?” 傅宴钦抬头看了她两秒,懒腔懒调地讨价还价:“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陈西瑞当真坐了过去,坐姿端端正正的,很是谨慎客气,“你说吧,我听着呢。” 傅宴钦折起报纸摆回原处,“离近点。” 陈西瑞犹豫了下,抬起屁股往他那端挪了几寸,不设防被拽住了胳膊,天旋地转间,就被男人拖入怀抱。 “干什么你!”陈西瑞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来,傅宴钦单手按住她动作,气息吐纳,“别老绷着,你累不累啊。” 一低头,凑到她耳边,鼻息拂面,“在我跟前这么横,不像螃蟹像什么。” 陈西瑞求饶:“这是你三叔家,你家里人会知道的。” 傅宴钦看她小脸憋得通红,敢情是真动了气,于是缓了缓松开了温香软玉,陈西瑞脱离禁锢,往后退了好几步,又瞪了他好几眼,这才坐到离他有点距离的位置上。 陈西瑞心里其实矛盾得很,害怕被人发现,又想被人发现,前路不明,有些窗户纸还是及早捅破才好。 “衣服理好。”傅宴钦重新捡起报纸,没再看她。 陈西瑞嘟哝了句:“流氓。” 傅宴钦低低笑了声,将报纸翻到背面,扯出莎莎的动静。 陈西瑞心潮未平,浑然未觉自己的视线全被男人吸引了去——大部分时间里,这人性子都挺冷的,话不多,偶尔跟他闹点小女生脾气,他也愿意配合,悉数照收,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傅宴钦不是那种在外不知收敛的人……是他百无禁忌不怕被看见?还是说旁人已经看出端倪来了? 千情万绪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也只能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想那么多做什么。 傅宴钦这趟也不是专程来当司机的,金官湖的地皮出手顺利,孙华明从中帮了大忙,虽然本质上是一桩互惠互利的买卖,但一码归一码,人情还是要记下的。 近来局势微变,马上又到开年的大换届,他也料不准这位孙书记是升是贬,来他三叔这里探探口风,好让他心里有个底,下一步到底是维系交情还是自此疏远。 午饭过后,两男人走到茶室说话,陈西瑞陪着白老师唠家常,阿姨端上来的抹茶点心看着可口诱人,她用勺子小口小口挖着吃。 知道她要来,白念瑶特地让人提前做好的,见她已经吃了一整块,笑道:“吃这么多甜食,不嫌腻吗?” 陈西瑞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我喜欢吃甜食。” 没做过多引申,白念瑶忽而转移了话题:“西瑞有男朋友吗?” 陈西瑞一愣,嘴上还沾了奶油,“有的。” 白念瑶:“是同学?” 她摇头:“不是。” “等你研究生毕业,应该也有二十六七了吧。” “二十五,我上学比较早。” “这年纪不大也不小,要是感情稳定的话,双方家长就可以坐在一块谈婚论嫁了,怎么样,你俩见过对方父母没?” 陈西瑞又是摇头:“没呢。” 白念瑶看她一脸茫然,心里没来由疼了一把,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小姑娘,不应该被搅和进这些高门的腌臜事儿里,静了静,话里有话:“姑娘家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四十都有人夸‘一枝花’,女人一旦过了三十那道坎,立马就要被贴上‘剩女’的标签。我不是在给你制造焦虑,换个角度想,拿青春赌明天的沉没成本毕竟太大了,如果真的情投意合,还是早点定下来的好,起码父母那关得过吧。” 傅宴钦无意在外面听到了后半段,走进来时,发现白念瑶眉头一凛,神色极不自在,心道学医的女人果然是理科生思维,装都不会装,这一点倒是跟陈西瑞很像,难怪那姑娘合她眼缘。 他坐到陈西瑞旁边,抬手撕开了创口贴,白念瑶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脸色不由沉下来,带着几分凝重。 “三婶。”傅宴钦轻撩眼皮,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你们医院最近在搞什么膏方节,不知道有没有解酒的膏方?” 白念瑶恢复原样:“你怎么没问西瑞啊?她应该也知道的。” 傅宴钦看了陈西瑞一眼,“陈小姐不是正式工,可能注意不到这些闲事。” 陈西瑞被那吻痕刺得眼晕,神智也迷糊,说什么应什么,“我看医院公众号上宣传过,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白念瑶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指陈西瑞不是什么正式的身份,还是敲打她没有正式的立场来管这闲事儿。 思来想去,这些姓傅的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吃过午饭,陈西瑞先一步走人,傅宴钦落后她一会儿,后来驱车在她身边停下,降下车窗,装模作样道:“陈小姐,送你一程?” 陈西瑞看看迎风站在门口的白念瑶,笑着冲男人鞠了一躬,“谢谢,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说完才拉开副驾的门。 半道上,傅宴钦跟她提起房子的事儿。 陈西瑞忽然怔愣,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男人,这人还是一贯的不露情绪,侧脸轮廓深邃,线条刚毅。 “为什么要送我房子啊?” “离你们医院很近,通勤方便。” 陈西瑞内心的两小人儿又开始做斗争了,收下吧,北市的房子多值钱啊,老陈同志还说要给你买房来着,这下好了,你爹可以省下钱留给他自己养老;不能收,收了可就真成拜金女了。 陈西瑞强压下内心的窃喜,咽了口唾沫:“我…我不能收,我妈要是知道我得了一套北市的房子,肯定以为我干了什么不正经的事儿。” “有空去看看那房子,喜欢就住下,其他的别想太多。” 陈西瑞不想辜负男人的一片心意,折中道:“那就借我住着,名儿还是你的。” “今天你老师跟你说什么了?”这话像是随口一提,隐隐掺杂几分沉冷。 “没说什么,就随便聊聊。”陈西瑞转眼就被路边的一家店给吸引了,“哎停车,我下去买个东西。” 傅宴钦靠边停下来,视线里,女人跑进街边一家店,很快拎着一杯饮料跑出来,跟他对上眼神后,两颊漾起生动的笑,有些腼腆,又隐约透着若有似无的嘚瑟。 “这边终于开了,来吧,尝尝你小时候的味道。” 傅宴钦出身在苏城,小时候在那边住过八-九年,陈西瑞没去过江南水乡,想不出这男人竟会是从那么温婉的地带长大的。 傅宴钦就着她手喝了一口,“味道还行,尝尝?” 陈西瑞狐疑地尝了尝,眉头生理性蹙起,果然是喝不惯,“大冬天喝凉饮,小心你的前列腺。” 傅宴钦笑笑,接过杯子放到杯托里,带了脚油门。 隔天在病房,陈西瑞忙里偷闲,逮着空问刘仕文:“老师,咱们课题组为什么没有组会啊?我室友他们每周都开组会,而且每次开会,他们导师都给他们准备好多水果。” 刘仕文待会儿有个院内mdt,没空搭理她,只轻描淡写道:“我今年就收了你一个。” 戒断后遗症 第37节 “我知道啊,我是开山大弟子。” 刘仕文抬头看她一眼,又伸手比划一下两人,“就咱俩,有必要开吗,有事儿你直接在微信上跟我说不就行了。”从白大褂兜里掏出食堂卡,拍到她手上,“你要想吃免费水果,来,把为师的食堂卡拿去,咱食堂也卖水果。” 陈西瑞一点不客气地接过来,嘿嘿一笑:“我可以再刷一箱牛奶吗?” “别得寸进尺啊。” “可是我室友他们导师,人家还准备牛奶呢,一边吃水果一边喝牛奶,顺便汇报一下工作。” “拿去刷,别烦我。” 吴朗嗅着占便宜的味道凑过来,依葫芦画瓢道:“刘主任,我洗面奶用完了,能不能拿您的卡去刷支洗面奶啊?” 刘仕文皱眉:“咱们食堂的业务范围现在都这么广了吗。” 陈西瑞噗嗤一笑,对吴朗说:“吴老师,您平时还用洗面奶啊。” “怎么了,吴老师平时还敷面膜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插科打诨地聊着天,没注意到斜刺里站着一道白色人影,白念瑶抱着胳膊听得笑起来,打趣了句:“刘教授教育学生呢。 “见笑。”刘仕文端着保温杯走了出去。 白念瑶看着陈西瑞:“这会儿有空吗?” “有空。” “那跟我出来下。” 找到一处安静地方,白念瑶浅浅笑了笑,开门见山:“昨天应该不是偶然吧?” 陈西瑞讶然了一瞬,然后抿抿唇,嗯了声。 白念瑶没多大意外,两人的那种磁场,根本就是谈恋爱才会有的,“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就年初过年的时候。” “他跟你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吗?” 陈西瑞摇了摇头:“没说过,但我能猜出来一点。” 白念瑶推心置腹,很实在地跟她讲:“他家情况有点复杂,比你想象得要复杂,而且我老公这个侄子,始终让人看不透……”转念一笑,“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姑娘,行了,去忙你的事儿吧。” 陈西瑞迷茫地呆在原地,一路走来,人生未免过于顺利,就像一张没有被苦难涂鸦过的白纸,她始终盲目自信,如今不禁也要自问三分:我和他是不是真的很不般配? 第35章 值班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转眼就到研二,陈西瑞顺利通过了执业医师资格考试,这意味着她将进入职业生涯的高警戒阶段——独立值夜班。 一周前, 她开始出现胸闷气短、胃部不适、腱反射活跃, 以及性-欲减退等诸多焦虑症状,为此她虚心向师兄师姐们请教经验,前辈们给她开了一剂偏方:桌上摆苹果,晚上吃白粥咸菜,兜里再揣一张百元毛爷爷,并郑重提醒她不要不信邪。 史上曾经有这么一位勇士,试图用自身经历打破封建迷信,每逢夜班, 专挑芒果火龙果吃, 结果越吃越忙,越吃生意越火,一夜至少爬起来七趟, 人送外号“一夜七次郎”。 陈西瑞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管于鹏飞老师叫“于七郎”了, 不免心生感叹,医院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值班当天, 陈西瑞一切准备就绪, 苹果摆了,毛爷爷揣了,就连前辈们没想到的细节,她也格外留意到了——今早扔了两双红袜子。 祈祷一夜安稳, 千万别“红红火火”。 偏方归偏方, 她还是做了专业上的充足准备,在白班医生下班前, 主动询问各组有没有需要重点关注的病号,六点多吃完咸菜白粥,她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进行了一次夜查房。 等她查完房回来,发现摆在桌上的苹果不见了,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哎我放这儿的苹果呢?” 果然,护士一趟接一趟地传唤,陈西瑞驾轻就熟地处理了三个腹胀无排气,两个恶心呕吐。 返回值班室,她摸着自己摆在床头的《内科住院医师手册》,心里倍感踏实,搂着它睡觉可比搂着男人更有安全感。 这书就跟武侠小说里的秘籍宝典是一样的,只要翻上几页,稍微记住几个招式,就能轻松获得武力值了,对付boss还差点,但用来对付虾兵蟹将绰绰有余。 看吧,治病救人也不过如此,陈西瑞甚至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脑子里已经在幻想未来当上主任的美好愿景——大查房一定要站c位,随便逮一个新入职的小医生,考他几个问题,看他抓耳挠腮答不上来,叹口气,批评教育一番,转身时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遗憾的是,事物的发展往往是波浪式的前进和螺旋式的上升。 当一个人过于嘚瑟的时候,老天爷一定会给他一点颜色瞧瞧,让他明白,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接近十二点,外面几乎没什么大动静,偶尔传来一阵急促的按铃声,接着就是值班护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陈西瑞打算洗洗睡觉,头沾上枕头,闭眼放空了几分钟。 没想到,护士冯媛火急火燎跑到值班室来,“陈医生,23床那老太太吐血了!” 这姑娘嗓门大,中气足,她被吓得一激灵,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时候躯体已经完全不受大脑控制,陈西瑞趿上洞洞鞋,条件反射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冲,冯媛提醒她方向反了,23床在另一头,她一拍脑袋,赶紧调头。 “什么情况?” “晚上你查房那会儿,老太太不还挺好的吗,就刚才,听她家属说,突然‘哇’一下,吐了一大口血。” 23床是她接诊的,她对整个的病情非常了解,老太太前天因为消化道出血入院,入院后做了常规检查和对症处理,这两天体征平稳,无不适主诉。 出血……陈西瑞立时慌了,大脑也跟着宕机。 她的带教曾经说过一句话,只要没进化到主治那级别,你的每一个夜班都将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陈西瑞一面提醒自己不要慌,要冷静,一面冲进病房,先让护士给老太太推了止血针。 老太太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显然不是简单的消化道出血。 家属忧心忡忡,一连向她抛出许多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嘴唇翕动安慰了家属几句,表面淡定,神经绷到极点。 走到病房外边,陈西瑞拨通了住院总的电话。 医院有明文规定,一旦值班医生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住院总必须十分钟内赶到。 挂了电话,她还是不放心,又把二线医生从家里摇来了,那医生住在四环,开到医院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等待的时间里,老太太的情况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后来又呕了几口血,几乎是从喉咙里喷出来的,整个人变得异常烦躁。 陈西瑞摇高床,将她头拨到一边保持侧卧位,以免血液吸入引起窒息。 “医生,你赶紧想想办法啊!这血怎么就止不住了!” 陈西瑞不是消化内科的专科医生,以她目前这种水平,根本解决不了任何疑难杂症,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观测患者情况,等待住院总赶来。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怔怔地看着老太太,脊背一阵凉意,家属又在她耳边说:“医生,你看她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陈西瑞眼皮一跳,这才注意到老太太的面部表情,神智明明是清醒的,情绪却格外激动,一个七十岁体弱多病的老太太,照理说不会表现得如此急躁……思虑转圜间,她想起之前在icu轮转时,icu的主任曾跟他们讲过:“烦躁是休克的前兆。” 陈西瑞心里一咯噔,真想当场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于是赶忙按照失血性休克的处置流程给患者开放静脉通路,补液,申请输血。 大概七八分钟后,住院总赶到,陈西瑞快速汇报病人情况:“出血量很大,人很烦躁,像是失血性休克。” 住院总当机立断:“准备手术,你去联系麻醉医生,再找她家属签字。” “好。” 兵分两路,几人合力把老太太推往手术室,陈西瑞打电话联系麻醉医生,又找家属术前签字。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紧急手术,老太太的命算是从死神手里抢夺过来了,所有人皆松了口气,二线医生这时刚赶到手术室。 “哟,这都完事儿了?” 主刀的住院总精疲力尽地点了下头。 二线对着他肩膀一拍,笑道:“可以啊你小子,我白来一趟了。”偏头看了眼陈西瑞,“小陈今天反应够机灵的,看来还是我这个带教老师教得好。” 陈西瑞笑不出来:“周老师,我感觉我的心率有点快。”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你以前实习没在急诊待过吗?” 陈西瑞心有余悸:“待过。” 住院总是个去年才博士毕业的年轻小伙儿,长得人高马大,威武壮实,别科的住院总看上去像被人掏空了身体,他却面色红润有光泽,实在不像一个经常熬夜班的人。 看来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当医生,这不还有精力给陈西瑞做心理疏导呢。 “夜班经常会碰到这种突发情况,不过你点儿太背,第一个独立值班就遭遇了大场面,没留下阴影吧?” “还好。” “好样的姑娘,保持住。” 二线医生招呼住院总:“走,找地方抽根烟。” 两人一左一右往外边走,陈西瑞等老太太苏醒后,把她推进病房。 这么前后一折腾,已近两点,后半夜又处理了两个腹痛的病人。 这一晚陈西瑞几乎没怎么合眼,她也睡不着,一闭眼,脑子里全是那老太太血流不止的模样。 心脏跳动得厉害,半是激动,半是后怕,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震撼地感受生与死的界限。 隔日早交班,陈西瑞作为值班医生汇报夜班情况,当提到23床时,住院总也做了补充说明,向来不苟言笑的主任破天荒地表扬了她。 她心里嘚瑟起了风,同时也在复盘昨晚的整个过程,提醒自己以后再遇到类似病人,一定要严密监测血压心率,病程瞬息万变,容不得一点马虎。 写完当天的病程记录,陈西瑞打了个哈欠,挎上包准备离开,一个中年男人跑进他们办公室,张嘴就问:“谁是陈医生?” 整个办公室就她一个姓陈的,陈西瑞对号入座:“我是,怎么了?” “哎呀陈医生,可算找到你了!我今儿早上一接到电话,我心说一定要把这个女华佗给揪出来!我是钱云霞的儿子,我姓梅,梅超风的梅。” 看来这位大哥就是23床的小儿子,听说工作很忙,老太太住院这几天,反正是没见着人影。 “正好你来了,我跟你谈谈你母亲的情况。” 中年男人立马摆了摆手:“不用谈了,我都知道,昨儿晚上是你在值班,多亏了你和梁医生抢救及时,给了我母亲一次再生的机会。”环顾周围一群,贴近了悄声道,“陈医生,你跟我出来一下。” “去哪儿?” “来了你就知道了。” 陈西瑞没多想,把水笔往口袋里一插,跟着他走出去,走到楼道里,那家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白大褂兜里塞了个厚厚的信封。 “你往我兜里放的什么?”她因缺觉少眠,脑子有点懵。 家属微微一笑:“一点小小的心意。” 陈西瑞迷瞪地反应过来:“哎呦使不得!我不能收!”手伸进口袋里,想赶紧甩出那烫手山芋,却被家属按住了。 “人情社会,我懂。”家属露出个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又悄声道,“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这事儿我就烂在肚子里。” 戒断后遗症 第38节 眨眼人就跑了,比梅超风都厉害。 陈西瑞跟在后面追,没追上,气喘吁吁返回病房,没看到其他家属在,就剩一个护工在那儿看护老太太。 她叹口气,暂时揣着这个炸-弹回到办公室,意料之中,被大家好一通调侃。 “我一心救死扶伤,你居然想害我锒铛入狱。” “跑得真够快的,不会是长跑运动员吧。” …… 本来可以下班回家的陈西瑞,这会儿被扣在办公室写收到红包的情况说明。 不过,这点小插曲可以忽略不计,陈西瑞还是挺开心的,文思泉涌来了些灵感,把昨晚的抢救经历编辑成一段故事发给了刘仕文。 siri:【刘老师,我今天是不是给你长脸了?那主任问我导师是谁,我非常自豪地告诉他,本人导师乃是大名鼎鼎的刘仕文主任医师!】 刘仕文:【看来小陈医生最近混得风生水起啊,下班来呼吸科,帮忙把病历整理下。】 siri:【[捂脸遁走]】 将近十一点,陈西瑞从内科大楼出来。 九月的尾巴,太阳还跟火球差不多,午时最明显,空气中浮尘也多,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燥。 “瑞姐!”涂导跟只猴子似的,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蹿了出来,“你不是下夜班吗,这都快到中午了。” “嗐,别提了,我问你,我看上去像是那种管患者索要红包的猥琐医生吗?” 涂导上下一打量:“有点像。” “滚。” 涂导没滚,一直盯着她眼睛看:“真是稀罕,你哭了?” “我疯了?熬夜熬的。”陈西瑞从包里翻出个眼药水,递给他,“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来,帮瑞姐滴下眼药水。” “我穿鞋一米七八呢!我这属于壮硕的身体!” 两人凑得很近,涂导指挥她把头往上仰一仰,陈西瑞始终不得要领,涂导急性子上来,干脆伸手按住她脑门,“就这样,你别乱动,眼球也别瞎转溜。” 傅宴钦坐在车里,从半降的窗户看向那对男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吩咐老张:“走吧。” 老张犹豫着开口:“要不要叫上陈小姐?” “不用,她自己长脚了。”傅宴钦依然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抖出根烟点燃,“开车。” 第36章 帮忙 山猪吃不来细糠, 每次跟涂导约饭,陈西瑞都是领他去吃自助,量大管饱, 还能无限续饮料。 聊着天, 陈西瑞不忘给烤架上的五花肉翻面,炭火旺,几片肉滋滋冒油,“你前阵子不是说要换工作嘛,新工作找咋样啊?” 涂导一筹莫展:“难于上青天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上我的, 我又嫌工资低。” 涂导自从去年来北市闯红尘, 接连换了三份工作,现如今“年轻人整顿职场”的口号喊得沸沸扬扬,估摸着他也多少受到些影响, 为人处世相当激进, 把自己当爹,拿领导当孙子, 一言不合就摆烂不干。 当然了, 领导也不惯着他,这年头谁愿意花钱供个爹啊,直接就让他卷铺盖走人,气得涂导从办公室里顺走了好几盒燕尾夹。 就冲着这份雄赳赳气昂昂的职场作风, 涂导的每一份工作都没撑过试用期。 陈西瑞先是安慰, 看对方神色有所缓和,话锋急转直下:“哪有人上班像你这么横的, 咱不说要变得多圆滑,你好歹稍微有点情商啊。钱够花吗?不够我这儿有。” “够花,我自己还有点存款。”涂导顿一顿,来了句,“今天谁请客啊?” “我请,放心吃吧。” 涂导放下心来,嘿嘿笑了笑:“真阔气,医院给你们发工资吗?” “发啊,每月国家还有补助呢。” “哟,富婆啊。”涂导好兴一问,“一个月能拿多少?” 他这话问得充满期待,陈西瑞没好意思透底,国家补助六百,医院补助八百,加上夜班费杂七杂八的,一个月大概到手两千来块钱,说出去恐怕没人信,好在还有奖学金拿,勉勉强强够维持生计。 “反正工资够花,再说了,我妈每月还给我打生活费呢。” 提到生活费,涂导话赶话:“你那海龟男朋友在你身上花过钱吗?” “花啊,他在学校附近给我……”本想说买,怕吓着他,她临时改了口,“租了套房子,大平层。” “我们爷们表达爱意的第一步就是给自己的女人花钱,看来他对你真挺好的。” “他对我可好了。” “跟那陆龟比怎么样?” 陈西瑞怔了怔,前男友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日渐模糊,只剩下个大致轮廓,唯一记得的是,那个小伙儿曾经跟她好过,想来有了新欢就容易忘了旧爱,这话其实对女人也适用。 “这没法比较,陆龟当年只是个学生,没什么钱,他对我也不差的。” “算了,以后不提陆龟了,提了也没意义,你就着手当下吧,好好抓牢这只镶了金的海龟,我虽然没见过海先生,但人好歹是个开公司的,衣品应该不错吧,你这……”涂导看着她,用手一比划,“是不是穿得有点太朴素了?” 陈西瑞低头细瞅自己的着装,白色体恤配牛仔裤,“是有点朴素了,但我上班呢,没法打扮得隆重啊。” “跟你的打扮没关系,你最主要的问题是缺少女人味儿,你懂什么叫女人味儿吗?就是那种婀娜多姿,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香气的feel。”涂导催促她,“快点吃,吃完带你去买身新衣服。” 两人去商场逛了一圈,陈西瑞挑挑拣拣试了不少风格的衣服,吊带热裤,涂导嫌不够端庄,蕾丝边连衣裙,他又嫌过于艳俗,最后拎起一套黑色缎面吊带裙在她身上比了比,“试试这套吧。” 修身款,领口低,陈西瑞没尝试过这种性感风格,忸忸怩怩道:“会不会太成熟了?” “瑞姐啊,这就是你缺的那种女人味儿。” 导购员趁机卖力推销:“这款是我们店的爆款,光昨天就卖了四条,试试吧,美女你皮肤白,穿上肯定好看。” 被人夸赞肤白貌美,陈西瑞自然心神荡漾,心说那我就去试试吧,走去更衣室,换上了吊带裙。 走出来那刹,涂导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就是这种feel!” 导购员极有眼力见儿地拿出一双尖头高跟鞋,得到默许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陈西瑞换上。 再看镜子中的女人,长发垂肩,锁骨分明,领口压得低,雪白的事业线若隐若现,就是脸蛋稍圆,不符合大众流行审美,她自己也察觉到这一点,有意吸气收拢两边的腮帮子。 导购员把她夸成了天仙,陈西瑞如踩云端,内心飘飘然,已然打定主意拿下这一套,就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两声:“嘿嘿。” 涂导一记眼风扫过去,语气很是严肃:“笑不露齿。” 她忙合上嘴巴,朝他展示了一个不露齿的微笑。 就在今年年初,陈西瑞搬到了傅宴钦为她置办的那套大平层里,适当地接受好意,也是维持亲密关系的方式之一,用那人的话来说,过分客气反而是疏远,所以她高高兴兴地住了下来。 这房子离医院近,配套设施先进,270°的弧形阳台,能直观感受到每一个阳光充沛的清晨。 周姨也搬来了这边,主要是为照顾傅宴钦的饮食起居。 回到观澜公馆,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陈西瑞提前跟周姨说过不回来吃,进屋后看见桌上的四菜一汤,直觉是傅宴钦出差归来,她惊讶地望向周姨,对方心领神会地朝她点了点头。 陈西瑞眉眼间透着喜悦,“他没跟我说今天回来,那他还没吃饭啊?” “傅先生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饭做好我去叫过两次,他手上正好都有事儿,在忙。”周姨早就注意到了她的打扮,夸道,“今天这一身很漂亮,下班去逛街了?” 陈西瑞难为情地“嗯”了声。 周姨在富人家当帮佣十来年,一眼就能辨出衣服品质,就拿这裙子来说,版型不够垂坠,面料也不是真丝,想来不会超过一千块,打扮来打扮去,就是不舍得花男人的钱。 真是一个傻姑娘。她心道。 “小姑娘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好多衣服都穿不出去的,你这年纪最好,穿什么都合适。”周姨走到厨房拿了两个橘子出来,“老家亲戚种的橘子,比外头卖的绿色环保,尝尝。” 陈西瑞一手一个,笑嘻嘻道:“我去书房看看。” 房门关着,陈西瑞走到门口敲门,听到一声“进”,她才拧了拧门把手。 轻轻推开门,书房全貌在她视野里一点一点展露出来,男人懒散地躺在摇椅上看书,翻了两页后,可有可无地往门口瞧了一眼。 陈西瑞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她是第一次穿这种妖娆长裙,也是第一次向他展示女性特有的玲珑曲线。 “逛街去了?”傅宴钦道。 “嗯。”下一秒,陈西瑞问,“你肚子饿不饿?” 傅宴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寻常语气里衍生出一丝微妙的暧昧:“脱了衣服没觉得大,这么一看,感觉有四两。” 陈西瑞脸颊发热:“挤一挤总会有的。” 傅宴钦勾了下唇角,没言语,视线投回到手里的书上。 两人已有六天未见,陈西瑞特别想他,习惯了被人搂着睡,独守空房的日子真心不好受,她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心理越来越依赖这个男人。 “我今天跟我朋友出去吃饭的,他刚辞职,打算重新找份工作。”她朝男人走近些,“他是学法律的,来北市一年了,工作换了好几份,也没挣到什么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你人脉广,能不能帮他介绍份工作啊?” 傅宴钦合上书扔到一旁的边几上,把人拉到腿上坐着,手按在她腰侧揉了揉,“什么学历?” 陈西瑞怕痒,条件反射地往外躲,被他强势扯进怀里,两具身体隔着薄薄衣料紧密相贴,她脸颊又是一阵发烫,呢喃着回他的话:“本科。” “长得漂亮吗,漂亮就去试试前台。” “他……跟漂亮不沾边,他是男的。” 傅宴钦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听得陈西瑞嘤咛了声才松开,“帮不了。” “为什么?” “你只提他是本科,没具体到哪个学校,我估摸也不是什么好学校,高不成低不就,说白了就是好高骛远,又缺耐心,你这个朋友可以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他吐词清晰冷静,“我卖掉自己的人情帮他介绍工作,基本等同于肉包子打狗,有付出没回报,这买卖怎么算都是我吃亏。”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呢,与人交往又不是做买卖。”陈西瑞从他身上坐起来,放软语气,“那你就看在我的面子帮帮他吧,他现在都快吃不上饭了,再这么下去,就得以泪洗面了。” “心疼了?”傅宴钦看着她,眼眸里带着深沉的探究,“这样,我给你支个招,等他眼睛哭肿了,多送他几瓶眼药水。” 陈西瑞倏地愣住,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你今天去医院了?那你都来了,怎么不把我俩接上车啊。” 这话过于理直气壮,回想当时那场景,涂导毕竟是个男人,落在别人眼里,那可真是王八和绿豆的经典组合,般配极了。 傅宴钦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拿起书又看起来。 陈西瑞小声解释:“他是我发小,认识十多年了,我没想那么多,不过我下次肯定注意,有对象的女人确实应该跟别的男人保持安全距离。”俯身贴上去,在男人颊边亲了一口,“对不起,别生我气啦,吃个橘子吧,我都剥好了。” 女人瞳孔清澈,嗓音绵柔,讨好意图明显,见识过的娇气包不在少数,他那前大嫂就算一个,闹起脾气来,十个傅廷州都降不住,两厢对比起来,傅宴钦忽而心里一软,她怎么就这么乖。 近两年的相处里,他很少见这姑娘发脾气,除了去年因为那则子虚乌有的八卦跟他闹过一次,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地方,给她点甜头,她能品尝好久,久到他都快记不住了,她还能牢牢挂在嘴边。 傅宴钦抱着她从躺椅上坐起来,尝了一瓣,表情没什么变化,陈西瑞问:“酸吗?” 戒断后遗症 第39节 喉结滚动咽下汁水,他抽纸擦手,“特别甜。” “这是周姨家亲戚自己种的,肯定跟市面上卖的不一样,要不能这么甜吗。”陈西瑞没防备地塞了两瓣进嘴里,眉毛苦哈哈拧成一股,赶紧从边几上抽了张纸,“呸”一下全吐了,表情狰狞而扭曲,“酸死了,你这人蔫儿坏蔫儿坏的。” 傅宴钦听得笑起来,狠狠揉了她一把,“把你朋友简历发我。” 陈西瑞忍住满嘴的酸水,见好就收:“谢谢傅哥哥。” 这时,男人搁在边几上的手机响了,陈西瑞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忙从他腿上起来,无意瞥了眼屏幕,来电显示“尤佳”。 傅宴钦接起来,喂了声,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唇角一弯,轻轻笑开:“不保证有空,到时候再约吧。”女人大概是在寒暄,他听了一会儿,耐心基本告罄,“来了打我电话,总能腾出时间的。” 待他收线,陈西瑞随意问道:“谁啊?” 傅宴钦将手机扔回原处,一点没避讳:“前女友。” 她一愣:“你到底有几个前女友啊?” 傅宴钦起身反问:“你几个?” “我就那一个,你不是知道吗。” “哦,就你炒股挣钱包养的那个小白脸?”他嗓音里有种玩味的性感。 陈西瑞嘟哝:“才不是小白脸,人经常打篮球,肤色可健康了。” 傅宴钦伸手按在她颈后,低头吮了会儿她的唇,“两个。” 陈西瑞被亲得七荤八素,理智尚存,嗓音缱绻:“咱俩这数量不对等啊。”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你比我厉害。”傅宴钦含着她嘴唇,气息不匀道,“冲个澡去补觉,光滴眼药水治标不治本。” 陈西瑞一把推开他,“都说了是发小!” 傅宴钦笑笑,唇贴到她耳边,“陈小姐今天很漂亮。” 第37章 约饭 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 陈西瑞收到了执医生涯中的第一面感谢锦旗,来自那位梅超风先生。 ——赠陈医生:华佗在世,妙手回春。 黄灿灿的两竖行楷体大字整齐排列在枣红色绒布上, 凹凸有型闪闪发光, 轻轻摸上去,嚯,掌心全是金粉。 医生这行当,外人看起来风光无两,总跟“体面”、“高收入”画上等号,其实内行人看自己,无非就是一群培养周期长点的高级打工仔。 体面是不存在的,几年夜班熬下来, 内分泌严重紊乱, 青苹果直接熬成苹果干,要说收入高,那也得先把职称混上去, 普通的住院医生, 一年到手还真没几个钱。 现如今各家医院卷科研,想要从主治医师升为副主任医师, 手里就得有课题有文章, 像陈西瑞这种扎根临床沾沾自喜的小大夫,给她二十年她也升不了副主任。 刘仕文一看见她就头疼,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姑娘的发展趋势基本已经定型, 混个主治顶天了。 陈西瑞是不知道导师内心想法的, 她目前在别科轮转,刘仕文除了在微信上督促她写论文, 师徒俩基本没什么联系。 没意识到科研的重要性,她依然乐呵呵地混迹在临床一线。 如果病人对她的医术加以赞许,她的干劲儿还能更足,一口气能收十个病人再办十个出院。 放马过来吧,不就是问病史写首程下医嘱嘛,只要我速度够快,上级就骂不到我。 作为她的上级,周添啃着包子,全程看她爱不释手地抚摸锦旗,不免发笑:“你还挺能嘚瑟,准备准备,马上查房了。” 同组女医生这时来了句:“周医生,你说‘公主请查房’。” 周添啃完最后一口包子,抽了张纸擦擦嘴,做了个绅士弯腰的动作,十分配合道:“公主请查房。” “你说‘美丽的公主请查房’。” “美丽的……”周添收住话,“你这也不美啊。” 两人开启打情骂俏模式,眼神黏糊得快要拉丝了,陈西瑞跟个电灯泡似的,站一旁傻笑。 “别傻笑了妹妹,走,查房去。”那女医生脸上仍留有暧昧的红晕。 刚进科室的时候,大家都管她叫“小陈”,两月相处下来,渐渐也熟了,同组的几个医生直接就喊起了“妹妹”,陈西瑞感觉自己在悄无声息地融入他们。 科里人对她的评价基本一致,两个词儿足以概括:嘴巴甜,会来事儿。 查房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位34岁的女性,腹痛待查从门诊收进来的,各项检查做下来没发现问题。 女人面色暗黄,神情委顿,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医生,我肚子还是不舒服。” 同组女医生说:“你的检查结果我们都看了,没有问题,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随后交代陈西瑞,“出院带药给她开两盒黛力新。” 陈西瑞当下了然,不明原因的腹痛,极有可能是抑郁的表现。 女人又问了几个零零碎碎的问题,碍于时间紧张,不可能像唠家常那样给她面面俱到地解释,女医生敷衍几句就走到下一床,让女人过会儿来医生办公室找她。 陈西瑞没走,问那女患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女人恹恹道:“我不上班,在家带娃。” “孩子上幼儿园了吗?” “已经上小学了。” “那你可能是在家待着太无聊了,人一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感觉这儿不舒服那儿也不舒服,可以试着找份工作,换个心情。” 女人唉声叹气:“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公公婆婆都在老家,没人帮我们接送孩子。” 小部队已经查到隔壁病房,陈西瑞不能再耽搁,待会儿她还要根据老师们的指示,完善当天的病程和医嘱。 “那就找份轻松点的工作嘛,下班时间跟孩子的放学时间不冲突的,慢慢找,肯定能找到。”话毕,麻溜儿闪人。 第四个病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周添站在床尾说:“你这就是胡吃海喝引发的急性胰腺炎,咱们正常人的淀粉酶是35到135,你都高到五百多了。” 男人懵逼:“我平时不咋吃淀粉啊,土豆面条啥的,我都不咋吃的。” 周添习以为常,跟人解释:“这不是淀粉,这是诊断急性胰腺炎的一个指标。” “不是淀粉那怎么还叫淀粉酶呢,名儿取得就不好,那我以后能吃淀粉吗?” 牛头不对马嘴,周添没什么耐心地说:“都说了,这跟你吃不吃淀粉没关系。” 男人耷拉下脸,不大高兴,陈西瑞生怕这人气性上来回头投诉周老师,低头在平板上找到他的生化指标,对男人说:“我看你血糖不高,淀粉该吃还是得吃的,它毕竟是咱们人体的能量来源。” “那就是要多吃咯。”男人面无表情道。 陈西瑞真想把他撵去小学回炉重造,这都什么理解能力,不能再跟他多聊了,聊多了容易被他绕进去,目光寻了一圈落到他老婆身上,“阿姨,你要陪他多聊聊天,心情好,有助于身体恢复。” 医患沟通是一门大学问,想当年陈西瑞第一次找加家属谈话,那时她还在呼吸科,患者是肺癌晚期,预后极差,她心里非常难过,谈着谈着就把家属给谈哭了,自己也跟着潸然泪下,等家属哭完了,把她给投诉了。 刘仕文找到她:“你怎么回事儿啊?” 她当时觉得自己可无辜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就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刘仕文相当无语:“回去写个检讨。” “凭什么!?共情能力强也有错吗?” “你没错,下次给我钻厕所哭去。”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清澈愚蠢,简直可以充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反面教材。 医生是病人的坚强后盾,试想后盾都倒了,病人岂不是更慌? 她现在算是掌握了谈话的技巧,五分淡定,五分安慰,废话少说,而且在临床待久了,她渐渐摸索出一种技能——能从对方的穿着谈吐以及职业年龄精准判断出这人脾气如何,自己下一步该采取哪一种谈话方式。 不过,宁可把病情能往重了说,绝不往轻了说,给家属留点心理铺垫,老祖宗说的“丑话说在前面”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趟查下来,出院了八个,陈西瑞吭哧吭哧给人家办出院,后来又新入院了四个。 28床的老太太今天出院,这会儿坐在她办公桌旁的凳子上,客客气气地说:“陈医生,帮忙开点高血压的药,我那药快吃完了。” “行,没问题,你把药名告诉我。” 老太太一一告知,陈西瑞一一敲进医嘱。 老太太满头银发,面目慈祥,“陈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陈西瑞盯着电脑屏幕,键盘敲个没停,“我二十三了。” “真年轻啊,有对象没?” 陈西瑞打字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里头泛出些难以名状的小骄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即便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也能被奶奶辈的伯乐慧眼发现,并提出“当她孙媳妇”的美好期愿。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位老姐姐只是想攀个亲家,省点挂号费。 老太太又说:“我孙子比你大两岁,一表人才,要不我给你看看照片?” “哈哈晚了一步,我有对象啦。” 陈西瑞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老太太是躺着进来的,现在能喘着活气给她介绍对象,说明诊疗很成功啊! 这一整天都没消停,办出院,收病人,写病历,药品还天天缺货,厂家品规换不停,陈西瑞骂骂咧咧地给药房打电话,再骂骂咧咧地给病人改医嘱,下午挤出点时间去参加了一个院内培训。 忙到晚上,手头事情没弄好,陈西瑞被迫留下加班,正好向周添请教几个专业问题,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周添的工位旁。 老师在认真教,学生在虚心学,没一会儿整盒炸鸡就被他们吃光了。 周添问:“炸鸡香吗?” 陈西瑞说:“香。” “这是我今天的晚饭。” “……”陈西瑞嘴巴微张,“周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这炸鸡给我香迷糊了。” “没事儿,我再订一份。” 陈西瑞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打卡,零花钱全冲交通卡和饭卡了,只能无奈求助男朋友,特地跑到没人的值班室去,悄悄给傅宴钦打电话:“我不小心把上级老师的饭给吃了,转我一百块吧,我给人家重新点一份。” 傅宴钦在外面应酬,正好借着机会出去透透气,手上夹了根烟,半天也没吸,方才在包厢里倒是吞云吐雾了好几口。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嚣张吗?”他打趣,嗓音慵懒沙哑。 “我不小心吃的,你在外面啊?” “跟人吃饭。”傅宴钦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一会儿就回去。” “挂了,不跟你说了,别忘了转钱。” 半分钟后,陈西瑞收到了一笔十万块的转账,她讶异:【你干嘛给我转这么多钱?】 戒断后遗症 第40节 fado:【去逛街买几身衣服。】 陈西瑞:“……” 前天还夸她穿得漂亮,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她土呢。 siri:【好吧,可是买衣服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傅宴钦没回,陈西瑞打开美团,给周添重新点了一份炸鸡,又给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点了些夜宵。 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微信上跳出来消息来。 fado:【让我那女助理陪你去。】 陈西瑞想起那位超有衣品的女助理,打了个好。 回到观澜公馆,陈西瑞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穿上睡衣,拿电脑查了几篇文献,心思一动,来了段solo表演,一人分饰两角,自导自演起了小剧场。 傅宴钦后脚回来,饶有兴趣地站在门口看她自嗨。 目前进行到患者家属的戏份,“多亏了你啊陈医生,感恩有你。” 侧过身,鱼一样蹦到右边来,“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您啊,太客气啦。” 蹦回左边,招一招手,鬼鬼祟祟道:“陈医生,来,你来。” “有何贵干?” “来了你就知道了。”模仿家属,做出一个从口袋里掏钱的动作,“一点小小的心意,请务必收下。” “哎呦使不得!红包我们绝对不能收,且不说良心上过不去,这要被上面知道了,是要被吊销医师资格证的啊!” “那我该怎么感谢你?今天不把这个谢意表达到位了,我寝食难安啊,你……你快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 她羞涩一笑:“那不如就送我一面锦旗吧!” 傅宴钦抬手扣了扣房门,几声“咚咚”打断了陈西瑞的沉浸式表演,她往门口瞥了一眼,男人正拿眼瞧着她,表情虽正派,却还是让她品出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来,也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陈医生,戏演完了吗?”这话实打实的揶揄,都不用细品。 她害臊:“演完了,今天收工了。” 傅宴钦手上捏了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走进来坐到沙发上,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冰凉划过喉管,掩去浓烈的酒气,男人撩起眼皮看向陈西瑞,双腿敞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陈西瑞会意,趿鞋下床。 距离还有几步远时,傅宴钦一把拽住她胳膊,把她拉坐到了腿上,陈西瑞暗叹这人有时候流氓得很,门外是那一套绅士做派,关起门来又是另一套。 “他最后送你锦旗没?” “送了。”陈西瑞感觉身体像被火烘烤着,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男人体温很烫。 傅宴钦亲她耳垂,心思昭然,陈西瑞偏头躲开,小声道:“咱俩都歇一歇吧,最近太频繁了,今天就不弄了,我想看会儿书。” “累了?”他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一股醺然的酒气。 陈西瑞脸颊发热:“昨天做得有点狠,下面疼……好像肿了。” 她虽然血气方刚,可也经不住天天弄,以前两人六天见一次,狂做两天,那频率刚刚好,现在真有点吃不消。 傅宴钦把人抱着放到一侧,起身去浴室。 陈西瑞腹诽:他是不是欲求不满,生气了? 纠结了一会儿,她劝自己别多想,这人一贯话少。 陈西瑞打开自己常用的社交软件,开开心心地分享了这次收到锦旗的经历,底下有粉丝问她:姐姐,高三应届生,如果想学临床的话,你推荐以后从事哪个科? 她回复:我推荐儿科[坏笑] 另起一行,给了这位妹妹很长一段建议,虽是过来人,自己当初也是误入此围城,甭管怎样的长篇大论,前面都要加上“主观”二字,建议仅供参考。 傅宴钦擦着头发出来,浴袍腰带系得很松,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麦色的肌肤上覆着晶莹透亮的水珠,水珠沿着人鱼线没入倒三角地带,陈西瑞偷偷瞄了一眼,感觉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背过身去翻书,把后脑勺朝着他:“我发小想请你吃饭,当面感谢你帮忙解决了工作。” 主灯开着,室内亮如白昼,女人躬着腰蜷成一团,黑发散在白皙脖颈间,黑与白的视觉冲击之下,傅宴钦身体里升腾起一股燥热。 他把人从床上拽起来,面对面贴着亲了会儿,陈西瑞哼哼唧唧的绵软调调悉数被他吞进腹中。 一番纠缠,头发乱了,睡衣也乱得没形,两人都有些微喘,男人一旦精虫上脑,什么都能应。 “好,时间你来定。” 第38章 侃大山 为了挑选吃饭地点, 涂导做足了功课,最后定在一家开在雍和宫对面的米其林素食餐厅。 那家店就在胡同里面,据说前身是某位清朝王爷的府邸, 环境清幽雅致, 古典氛围浓厚。 陈西瑞下了班从医院赶过来,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与努力捯饬过的涂导碰上了面。 涂导坐在靠窗位置,托腮作沉思状,polo衫,牛仔裤,发型是时下流行的微分碎盖,餐桌右边还摆了两条软中。 陈西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眼前所见对她来说, 冲击力有点大,她需要缓一缓。 “你脑子有坑啊,选这么贵的地方。” 缓过那阵劲儿后, 她劈头盖脸就是这么句话, 不过声音压得特低,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两人像是在亲切交流。 这两年, 陈西瑞跟着傅宴钦见过不少世面,浮华确实容易让人迷失本心,可她深知为人处世的永恒定律,有多大的能力, 办多大的事。 一个刚入职的小律师, 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面子上是爽了, 事后恐怕肠子都要悔青。 “还有,你买烟干什么,我不是让你提两箱奶意思意思就行了吗。” 涂导看她的眼神就差把“头发长见识短”写脸上了,无奈摇了摇头:“西瑞啊,你这姑娘就是太年轻,不通人情世故,这年头不送烟根本办不成事儿。” “那你工作不都定好了吗,怕什么。”陈西瑞拿起杯子猛灌几口水,嗓子爽利了些,“再说了,他能看得上你这两条烟?你知不知道他平时都怎么花钱的?” “管他看不看得上,只要他收了,他肯定不好意思反悔。” 打肿脸充胖子,消费观非常不理智。 陈西瑞叹口气:“你这就属于杞人忧天了,有我在,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只要瑞姐给他吹一吹枕边小风,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涂导不装深沉了,扬起嘴角,笑得特傻:“你都是咋给他吹的?我也想学学。” “……”陈西瑞翻了个白眼,“回去问你爸妈,或者问你爷爷奶奶。” 涂导笑着打量她,方领一字肩泡泡袖粉色衬衫,下身是一条高腰牛仔裤,脸上带着淡妆,比上次见面有女人味多了,勉强算小有姿色。 不过,这姑娘夸不得,一夸尾巴就翘上天,“你是不是给他注射了什么迷-幻-药,给人整得眼神都不好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我看你就是《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 “主要是咱俩太熟了,暂时没发现你的美。”涂导细瞧着她,马后炮道,“离近了这么一瞅,确实是美若天仙。” 陈西瑞切了声,打眼看见傅宴钦朝这边走,“来了来了,保持严肃。” 傅宴钦一身休闲打扮,下午约朋友打了两小时网球,挥汗如雨后冲了个澡,直接从场馆开车过来。 这餐厅他之前来过一次,环境不错,味道中规中矩。 走到女人身边坐下,陈西瑞冲他妩媚一笑,紧接着服务员递上用木托盘整齐摆放的手帕,他随便拿了一条黄色手帕搁在手边。 陈西瑞介绍:“这就是我那个学法律的发小,涂岩。” 打从傅宴钦进来,涂导就一直在晃神,这男人气场太强,挟着上位者的高姿态,阅历可以积累,性格可以沉淀,但这份冷淡疏离的气质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捏会的。 如果陈西瑞刚才的话没有夸大,那就是她曲解了男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丢几个钱,说几句甜言蜜语,其实未必就有多深爱。 毕竟有钱人最不缺的就是钱,甜言蜜语嘛,嘴皮子上下一碰,是个男人都会讲。 涂导站起来,礼貌不失分寸:“傅先生,您好。” 傅宴钦颔了颔首算作回应,侧头问陈西瑞:“点菜了吗?” “还没呢,我俩一直在等你。” 店里光线溟濛,汉服美人娴静而坐,弹奏竖琴,曲目出自《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插曲,young and beautiful ,调子柔缓,像是从八音盒里慢慢流泻出来。 涂导翻着菜单,本想点三份套餐,被陈西瑞及时给制止了,“我晚上吃得少,咱们仨点两份就够了。” 等餐的间隙里,涂导先起话头:“西瑞说您特别注重身材的保养,我就自作主张选了这家店,他家全是素的,希望傅先生能喜欢。” 傅宴钦就说了两字,挺好,陈西瑞嫌他态度冷漠,照着他大腿掐了一把,傅宴钦淡淡扫她一眼,又补充了三字:“有心了。” 涂导特别高兴,神经渐渐松懈下来,他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彻底放松,嘴巴就是裸-奔状态,想到哪儿说哪儿。 “我跟西瑞从初中就认识了,她应该跟你说过吧。” “说过。”傅宴钦捉住女人那只作乱的小手,放在掌心粗粗摩挲,凉意融化进男人的温热里,陈西瑞内心滋生出喜悦。 “西瑞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女孩,平时也没啥爱好,就是闷头学习,为人还特别朴素,高中三年除了校服,就没见她穿过别的衣服,当时我们学校好几个男生给她写情书,她死活不肯收,还不让我们提,一提到‘情’这个字,她脸就红,你说她多清纯啊。” 陈西瑞听得挺不好意思的,这些话明显是经过了润色,一摆手,故作谦虚道:“以前的事儿,就别提啦。” 服务员上来前菜,类似一个蔬菜拼盘,涂导看着那冒仙气的大圆盘,嘀咕了句:“这咋还冒烟呢。” “你是不是傻,这是干冰。” “哦,对对对。” 涂导接着道:“西瑞,我这两天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儿,就你初三早恋那事儿。” 陈西瑞缓缓打出个问号:“我啥时候早恋了?你别胡说。” 涂导啧了声,试着帮她回忆:“你不是还跟人去电玩城抓娃娃的嘛,那男生还请我和徐乐陶喝了奶茶,你都忘啦。” “这也算早恋?我连他手都没拉过。”陈西瑞看向傅宴钦,满脸写着冤枉和委屈,“我真没拉过他手。” 傅宴钦夹了一瓣百合递进嘴里品尝,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搁在桌底的左手狠狠捏了捏女人的柔夷。 陈西瑞恼火地瞪他一眼。 涂导哪儿能看得出对面的暗流涌动,宽宏大量道:“行吧,你说不算就不算。” 涂导想了想,又说:“西瑞还老跟我夸你。” 傅宴钦搁下筷子,掀了掀眼皮:“都怎么夸的?” 戒断后遗症 第41节 “说你是青年才俊,海归,留洋回来的,年纪轻轻就实现了财富自由,家里房子特别大,还安了电梯,最关键的是,你家的水龙头全是镀金的,轻轻一拧开,那自来水都泛着金光,跟普通的自来水不一样。” 陈西瑞:“……” 傅宴钦偏头看着陈西瑞,指腹揉了揉她手,似笑非笑:“你就跟他说这个?” 陈西瑞把脸埋进茶杯里,浅浅抿了两口,“这些都是顺嘴一提的,没有太着重讲。” 涂导:“你是不是老给我们西瑞买包啊?” 陈西瑞打断他:“快别说了,吃点东西吧。” 涂导吃完一块蜜瓜,小嘴继续叭叭:“西瑞跟我反馈过你送的那些包,她说好看是好看,但都不太实用,还是书包好,书包容量大,能装东西。后来我就好奇一搜,我发现爱马仕lv香奈儿,这三家大牌居然还都有双肩包,下次不如买这个送她,她肯定喜欢。” 陈西瑞怒目圆瞪:“你能不能闭嘴,吃你的饭吧!待会儿买单主动点,别让我提醒你。” 涂导天真无邪地看着她:“知道了瑞姐。” 一点顿饭花了三千多,傅宴钦没让涂导掏钱,提前去买了单,那烟也没收,涂导客套几句坦然接受,没跟富豪摆阔气。 刚才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停满了车,傅宴钦无奈调头,把车停在了雍和宫桥下的室外停车场。 三人现在往那停车场走,夜幕深蓝,整条街的灰瓦红墙,有种误入旧时代的错觉,陈西瑞很喜欢这里,以前还来雍和宫拜过佛。 走了一段路,处处是擦肩而过的行人,涂导感慨:“中国人太多了,现在出门吃饭,停车最麻烦了。” 陈西瑞顺着他话:“看来大晚上还是适合窝家里看电视。” “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涂导笑道,“啥时候有空啊,咱俩来开黑。” “谢邀,最近都没空。” 到达停车场,傅宴钦按了下车钥匙,前边一辆黑色suv闪了闪,陈西瑞没见过这车,男人常开的库里南上个月换成了阿斯顿马丁,除此之外,陈西瑞知道他家地库里还停了两辆超跑,因为她坐在副驾上兜过风。 陈西瑞有时候挺纳闷,明明不是个花里胡哨的人,偏偏喜欢收藏一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腕表红酒字画,数量多到堪比收藏家。 涂导坐在后座,感受了下真皮座椅的舒适度,好兴问道:“你这车落地多少钱啊?” 陈西瑞扭头示意他闭嘴。 涂导咕哝:“我们男人聊聊车,怎么了……” 傅宴钦说:“不贵,八十来万。” 涂导突然来了些莫名其妙的自信:“那是真不贵啊,我都有点心动想入手一辆了。” “你要想买,我可以给你内部员工价。” “内部员工价?所以这车……” “我家产的。” 涂导哈哈一笑,尴尬中透着心酸:“我从去年就在摇号,一直没摇上,想买,但是条件不允许。” 傅宴钦也是闲的,居然还跟他把话题扯了下去,“可以考虑新能源车,上个绿牌。” “那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个人还是更中意油车。” 陈西瑞听得头疼,悄咪给涂导发了条微信:【求你了,别装逼!!!】 涂导:【作为娘家人,我想给你长长脸。】 siri:【你把嘴巴闭上,就是对我最大的长脸。】 涂导:【[自闭中]】 涂导终于不吱声了。 涂导租住在二环的城中村内,那房东把自家小院子隔出一间房以供出租,除了环境差些,交通倒是十分便捷。 他思来想去,觉得糙爷们什么都能凑合,就是早起要人命,这地方离律所近,非常适合懒人居住。 汽车开不进窄胡同,傅宴钦就没往里送,涂导跳下车,真心实意道:“非常感谢,再见。” 透过玻璃回望涂导的身影,陈西瑞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温情,有朋友在的城市,永远不会觉得孤独。 她说:“他人挺朴实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笨笨的,你别见怪。” “不笨。”傅宴钦看她一眼,耐人寻味道,“你们江州,人杰地灵。” 陈西瑞装没听懂,嘿嘿笑了一声。 快要到家时,傅宴钦的手机响了,由于连着车载蓝牙,对话什么的一清二楚。 “我到北市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啊?一起吃个饭。”女人黄莺般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傅宴钦目视前方路况,语调寻常:“明天是周末,这时间可以吗?” “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吧。” 女人笑了笑:“行,那就这么定了,不打扰你了,大忙人。” 电话挂断,陈西瑞撇了撇嘴,学着女人刚才的语气,酸溜溜地说:“不打扰你了,大忙人。” 傅宴钦唇角浮起笑意:“想去见见我前女友吗?” “不想!”陈西瑞侧头看起了窗外风景,“我明天上夜班,下午要睡觉。” 途径路口,指示灯正好是红色,傅宴钦踩了脚刹车停下来,大掌捞起她的小手,揉了几下,“大夏天手还这么冰,你有点出息没?” “可能我是小龙女变的吧,冷若冰霜。” “脸这么圆,小笼包吧。” 陈西瑞抽回自己的手,“别老说我脸圆,我发小今天还说我瘦了呢。” 傅宴钦短促地笑了声:“你发小是人才,他说的话不能当真。” 第39章 访客 晚上夜班, 白天还得来医院参加查房,陈西瑞起了个大早,忙到十点多, 刚准备离开, 接到了影像科的电话。 一位大爷今天做核磁共振,担心造影剂对身体有伤害,护士跟他解释多遍,大爷非是不听,嚷嚷着“你让陈医生亲自过来解释”。 嘿,多大的荣幸啊,作为这位老哥哥的管床医生,陈西瑞拔腿奔赴影像科, 当着老哥哥的面, 用普通话把药品说明书念了一遍。 大爷被一堆专业术语整懵圈了,似懂非懂地说:“你这么跟我一讲,我心里就有数了。” 轻松搞定, 陈西瑞挎着小包, 离开了医院。 宿舍小群里,钱晓雅艾特她:【陈小妞最近忙啥呢?】 siri:【忙着谈恋爱, 忙着上班。】 钱晓雅:【明晚有空吗?咱仨聚聚啊。】 siri:【好哒!】 前天刚立秋, 空气还是闷热,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毒辣烈日高悬于顶,陈西瑞撑了把遮阳伞, 去学校后街打包了两份广式糖水。 走回观澜公馆, 陈西瑞发现门口停了辆车,不偏不倚就停在距离大门几步远的位置, 显然是家里来了访客,心中正狐疑,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的陌生女人从院子里走出来。 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盘成麻花低髻,气质和善,唯独看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陈西瑞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冲人笑了笑,以为是周姨请来搞卫生的保洁,也没多想,迈开步子大大方方地走进门。 “小姑娘。”问话的人是吴妈,她随章瑾一道过来的,“你是傅宴钦什么人?” 陈西瑞脚步一顿,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人,却没能从她这张脸上找出与傅宴钦相似的影子,应该不是他妈妈,还好,还好。 “我…我是他女朋友。” 这时,屋里有人喊了声“吴妈”,那声音温柔似水,清清泠泠。 本来放松下来的心旋即又悬了起来,也隐约有了某种猜想,陈西瑞紧紧攥着打包袋,手心不由渗出细密的汗,想逃避,可眼下避无可避,只能迎头直上。 她略显局促地问吴妈:“阿姨,是不是他妈妈来了啊?” 吴妈点了点头,来之前对这姑娘存了些偏见,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狐媚子,这会儿瞧见真人,原来是个老实孩子。 陈西瑞硬着头皮走进屋,看见了端坐在沙发上的妇人,深潭灰蚕丝连衣裙,面容清丽,保养得宜,举手投足温婉动人,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浸润出的优雅。 “阿姨好。”她先开口打了招呼。 章瑾怔了下,面前的女孩扎着大光明马尾,穿着碎花裙子,脚上蹬着一双帆布鞋,标准的女学生样儿,看上去本本分分的,她还真没想到自己儿子金屋藏娇藏了两年的女人竟是这副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瑞紧张兮兮道:“我…我叫陈西瑞,您叫我‘西瑞’就好。” “哪里人啊姑娘?” “我老家是江州的。” 章瑾含笑道:“站着做什么,坐吧。” 陈西瑞坐到沙发的转角位置,把包摘了搁一边,又将买来的两份糖水摆到茶几上,讨喜地问人家:“阿姨,你喝不喝糖水?” 章瑾摆手:“我不喝,谢谢。你是在这边工作还是读书?” “我还在上学。”她舔了舔嘴唇,又补了句,“读研究生。” 章瑾端起冒着热气的瓷杯,浅呷了口周姨泡来的龙井,陈西瑞想着给未来婆婆留下个好印象,主动表现了一番:“阿姨,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去弄,我还挺会做饭的。” “哪里用得着你?这家里不是有做饭的人吗。” 这话不冷不热的,陈西瑞也不是傻子,能感觉出他妈妈好像没太看得上她,一时更显局促。 章瑾对这姑娘没成见,只是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少走弯路,真要娶了一个普通姑娘,未来的路就算是堵死了。 陈西瑞强压下内心的酸涩,嘿嘿傻笑了一声:“周姨做饭是比我好吃。” 说完抿了抿唇,眼珠骨碌一转,看见了傅妈妈戴在腕间的玉镯,材质通透,中间还有个小爱心的深绿色纹路,“阿姨,您这镯子真好看,那个中间的小爱心很有特点。” 章瑾客套地笑了笑,笑意有些敷衍。 陈西瑞按捺住心酸,腆着脸道:“您身上这件裙子也好看,特别衬您的肤色。” 这回章瑾权当没听见,扭头跟吴妈讲话:“那些海鲜你放冰箱了吗?” “冷冻室里头放了好多冰淇淋,装不下,我刚才跟阿姨说了,剩下的那些让她晚上全部拿去蒸了。” “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平时都怎么过日子的,胡吃一通。” 戒断后遗症 第42节 陈西瑞被无视,内心忽而变得敏感而脆弱,这里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阿姨,我去上个厕所,您先坐着。” 逃离似的走去卫生间,陈西瑞坐在马桶上,拿手背揩了揩眼里的水雾,掏出手机给傅宴钦打电话。 响了七八声,没人接。 欧式中古风的西班牙餐厅里,尤佳瞥了眼屏幕上的“瑞瑞”二字,笑道:“他什么事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林岑也笑:“小女孩嘛,总要哄一哄的。” “感觉挺粘人的,你见过?” “来过我店里,比他小挺多。” 尤佳皱眉评价:“老牛吃嫩草。” “那可不。” 尤佳硕士毕业后进入高盛交易部,从操盘手一路做到如今的高管层,事业上走的是女强人路线,这几年也谈过几任男友,一旦对方想要更进一步,她就会心生厌烦。 归根究底,自己可能不适合亲密关系。 她和傅宴钦都谈不上多喜欢对方,两人当初之所以会走到一起,缘于两个字,合适。 感情里讲究以柔克刚,两个刚硬要强的人注定只能当朋友。 不过,傅老板对她还算大方,给她介绍过不少人脉资源,她也清楚,这份大方只是基于“朋友”这个关系,她时刻谨记,绝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放弃这份有利可图的友谊。 傅宴钦回到座位上,尤佳拨了拨耳垂的流金圈耳环,目光指向他手机,“刚才手机响了,有个叫瑞瑞的姑娘找你。” 林岑品着葡萄酒,揶揄了句:“你怎么知道是姑娘,没准儿是个男人呢。” 傅宴钦没理会二人的一唱一和,拿起手机,回拨过去。 陈西瑞在卫生间呆了近三分钟,已决定出去,老躲着也不是办法,深吸口气,给自己一点鼓励:没关系的,未来婆婆不喜欢你,是因为你俩接触不深,接触深了,没准儿她就喜欢了。 手机这时候突然响了,陈西瑞看着来电,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 她赶紧按下接听,刚才哭过,鼻音有点重:“你妈妈来了。” 傅宴钦听出了她声音不对劲,开口便问:“她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阿姨没有说什么。”陈西瑞呢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妈妈交流。” 傅宴钦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声音低沉:“陈西瑞,你是不是哭了?” 陈西瑞不承认:“我没有哭,我就是有点紧张。” 她心里特别委屈,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男方家长,大三跟吴濯尘去他老家渝城,吴爸爸开车把他们从高铁站接回了家,吴妈妈在家忙了一大桌菜,还给她包了大红包。 即便两人后来分手,吴妈妈还总觉得是他儿子没福气,也曾旁敲侧击问她要不要来渝城找工作。 有了对比之后,她就是觉得委屈,特别委屈。 “我这就回来,等我。” 傅宴钦跟两位老友打招呼:“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两人都听见了傅宴钦刚才的话,虽然不知道那女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显然事情有点急,尤佳指一指桌上的西班牙海鲜饭:“把这个打包了吧,这饭是特色,没动过,他家预约还要排好久。” 傅宴钦只说:“她不爱吃,走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甜品店,男人买了陈西瑞最喜欢吃的提拉米苏和栗子蛋糕。 尤佳吃了个半饱,找好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状似无意地聊起来:“他不会是陷进去了吧。” “想多了。” 尤佳不以为然:“你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别想反驳我,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最准的。” “那是你不了解他,像他那种出身,怎么可能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姑娘?”林岑晃了晃酒杯,以一种十分笃定的口吻,“对他来说,婚姻也是一门值得谋划的生意。” 尤佳眉头微蹙,实在不敢苟同这些说辞,“那我还算幸运的,及早抽身而退了。” 林岑笑着问:“我很好奇,你俩当年是谁先提的分手?” “他提的。”女人坦白道。 “还喜欢吗?”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不至于吧。”尤佳笑了笑,眼波流转似在回忆,“不过,这家伙确实容易让女人惦记。” 陈西瑞磨磨蹭蹭地下了楼,绞尽脑汁想聊些什么,可惜章瑾态度都很冷淡,她索性闭嘴不说话。 傅宴钦很快到家,几乎是一路飙车开回来的,走至客厅,开门见山地问他妈:“你怎么来了?” 章瑾说:“给你送点东西。” 傅宴钦拉起畏畏缩缩坐在转角的陈西瑞,把买来的甜品递给她,小姑娘低着头,像是蔫儿了,他使劲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也不顾旁人在场,“去卧室睡会儿,睡醒了吃。” 陈西瑞点点头,转身走开。 章瑾表情淡然,一手端起瓷杯,一手拿杯盖轻划杯口。 母子俩走进书房,很明显这屋子是两人共用的,边边角角置放了许多小女生的马卡龙色装饰,最醒目的就是那两个骨架模型,章瑾问:“这女孩是学医的?” “对,今年研二。” 章瑾坐到了躺椅上,傅宴钦看一眼那椅子,某些隐晦缠绵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眼神暗了几暗。 “他们那边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嘛,怎么没接触?”章瑾轻晃着椅子问。 傅宴钦直言:“没感觉。” “对那女孩就有感觉了?” 他没搭腔,坐下来,摘了腕表扔书桌上。 “人生还是按部就班比较好,冲动只能爽一时,谁能保证以后不后悔?” 傅宴钦皱眉:“你不是挺希望我成家立业?” 章瑾盯着他:“你要是真想把那女孩娶回家,我不反对,但是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毁在一个女人身上,你自己甘心吗?”观察着儿子神情,又道,“门当户对,关系才更坚固,对你以后的事业也有帮助。” 傅宴钦点了根烟,吸了几口,沉声:“我没指望能长久。” 这条权贵之路,母子俩如履薄冰,章瑾临走时,撂下句话:“到时候好好给点补偿,也不算辜负,那姑娘确实挺招人疼的。” 傅宴钦呆在书房把手里的烟抽完,散了散烟味后,才走去主卧,陈西瑞没睡着,侧卧着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见他进来,立马问:“你妈妈走了啊?” 男人嗯了声,半蹲下来。 “她是不是对我不太满意啊?” 傅宴钦亲了亲她脸,“没有,挺满意的,她就那性格。” “她来得太突然了,我都没好好准备一下。”陈西瑞自我安慰,“不过没事儿,下次还有机会,我下次肯定好好表现。” 傅宴钦嘴角扯出些弧度:“已经快四点了,你还睡不睡了?” 陈西瑞抓住他手,最后再确认:“你妈妈真的没说什么吗?” 默了几秒,男人说:“苏城那边有亲戚要结婚,问我要不要回去一趟。” “那你要回去吗?” “我是大忙人,去不了。” 陈西瑞嘻嘻笑了笑,闭上了眼,傅宴钦低头吻她,这小姑娘真的很好哄。 陈西瑞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五点钟起来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去医院值班。 走到客厅,她看见傅宴钦单手叉着腰,站在阳台打电话:“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表面上帮你渡过难关,背地里合计着几口吞掉你,做生意的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还差多少股到5%的举牌线?” 他踱了几步,语气淡然:“明天股市一开盘,继续买。” 这一刻,陈西瑞猛地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她换好鞋,默默走开。 开门那瞬,傅宴钦扭头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陈西瑞忐忑了两月,好在章瑾后面就没出现过,工作一忙,渐渐忘了这茬事儿。 不过她可不是遇挫就被打倒的姑娘,关关难过关关过,攻下未来婆婆其实就跟上班是一样的,把它当作一门功课,应付起来颇有成就感。 现在的陈西瑞,偶然也会混迹在各大论坛里,水一水那些家长里短的帖子。 第40章 延桐 (一) 第一场秋雨过后, 十一月中旬,中华医学会举办的呼吸病学年会在延桐市召开。 为了参加这个会,陈西瑞跟科里人调了一个白班, 又以500元的价格卖了一个夜班, 那小伙儿同他一样,也是专硕规培生,比较缺钱,挺乐意地拿钱揽活。 延桐地处华中,属于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冬温夏热,当陈西瑞裹着厚重羽绒服从机场出来的时候, 整个人都傻眼了。 同行的刘仕文穿得就十分合时宜, 长款风衣,黑色软皮鞋,左手行李包, 右手电脑包, 这架势感觉像要奔赴哪个大牌秀场来一场学术讲座。 “我还特意做了攻略,网友净跟我扯那吃的玩的, 也没人告诉我这边快逼近二十度了。”她敞开羽绒服, 散了散热,“互联网哪有什么好人啊,大意了。” 刘仕文闲闲扫她一眼,这轻飘飘的小动作落在陈西瑞眼里, 直接就发酵为“刘老师怕不是嫌我蠢, 后悔收我为徒了吧”,她重新拉上羽绒服, 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天性畏寒,比一般人怕冷,老师,你冷不冷?” 刘仕文递了一包纸巾给她,“擦擦吧,一脑门子汗,回头挂个内分泌科看看。” “哎,谢谢。”陈西瑞接过纸巾,巧妙地转移话题,“佟老师他们都到了吗?” “他们已经到了。” 陈西瑞是第二次来南方,活了二十三年,活动区域基本局限在秦岭淮河以北,倒不是她家经济能力受限,其实她从小到大玩过不少地方,内蒙骑马,东北滑雪,兵马俑敦煌壁画什么的也都见识过……轨迹算是跨越半个中国了,剩下的另半个中国,还没来得及计划,她爸妈就离婚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成长经历造就的遗憾在她内心深埋进一颗观念的种子,凡事不留遗憾就好,学习如是,谈恋爱也如是。 与傅宴钦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讲过许多次“我爱你”,也曾狂热吻过男人身体的每一寸,喜欢就像打喷嚏,是控制不住的,这并不丢人。 师徒俩坐地铁前往主办方安排好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在前台办理了登记入住。 主办方财大气粗,给他们安排的是单人单间。 两人的房间都在26层,电梯徐徐上升,陈西瑞心中激动与惶恐并进,在刘仕文指导下搞的一个课题被选中,明天她要代表老师上台发言。 梯门打开,陈西瑞挥手跟刘仕文拜拜,刷卡进了房间。 一进屋,她换上酒店拖鞋,埋头整理随身的行李箱,衣服不多,就一套贴身穿的和一套黑色正装,杂七杂八的护肤品化妆品占了小半个空间。 戒断后遗症 第43节 陈西瑞从网格袋里取出一瓶透明包装的喜马拉雅浴盐,仔细阅读说明书后,舀了一大勺投进浴缸。 盐粒在温水中由大及小,旋转融化,浴缸里的水渐渐变成淡粉色,像水蜜桃的皮被煮开的颜色,味道也是桃子的清香,很好闻。 接下来就是悠闲舒缓的泡澡时光,临江夜景波澜壮丽,与岸边金碧辉煌的高楼交相掩映,陈西瑞透过落地玻璃窗,真切感受到了南方城市的独特魅力。 这个角度的延桐市真的很美,江水静谧,水面上泛着粼粼灯光,如果不是手机不防水,她想立刻拍下来分享给傅宴钦。 念头只在一瞬,等她泡完澡出来,试过各种角度,遗憾的是,拍出来的夜景再也没有方才看到的那种惊心动魄,于是作罢。 十分钟后,陈西瑞吹干头发拨打傅宴钦的电话,看着屏幕上的“傅宴钦”三字,那种涓涓细流般的情愫在心底渐渐蔓延。 他这几天也在外地,这会儿又在干什么呢,脑海中的思绪千丝万缕,电话没响多久便接通了。 男人“喂”了一声。 陈西瑞食指缠弄肩膀上的一缕头发,状似很悠哉的样子:“我也来外地出差了,来参加一个会。” 傅宴钦此行公务繁忙,白天的议程多而冗长,另外还有采访和应酬,嗓音里透出的疲惫也在情理之中:“几天?” “就三天,星期五下午就回去了。你啥时候回去啊?” “你想我几号回去?” 陈西瑞语调俏皮:“随便你,我才不管呢。” 傅宴钦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烟圈的当儿,说:“挂了开视频吧。” “等一下!我一会儿打给你!”陈西瑞快速拾掇好自己,找了个打光充足显得脸部光滑的角度,发起视频聊天,两秒后视频接通,她歪头撑着下颚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傅宴钦不说话,灼热深沉的视线锁住女人纤细白皙的脖颈,喉结生理性滚动,他将手里的半截香烟捻灭在烟缸里,再次抬头,欲望只增不减:“给我看看。” “看什么?” 傅宴钦嘴角勾了勾,笑意挺短促,又显得意味深长:“你说呢。” 陈西瑞立时明白过来:“流氓,回去再看。” 傅宴钦松弛自如地靠向椅背,眼皮子底下是刚倒的一杯红酒,深红色液体如同女人涂抹在唇上的口脂,他轻轻拿起,仰头吞咽了一口。 男人看上去很累,大概是刚回到酒店,领带还没来得及解,只扯松了些,扣子被随手解开了一粒,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苟,用发蜡定过型的三七分背头,好在住的地方比她高级多了,起码能睡个舒舒服服的觉。 “你这几天肯定很忙吧,泡个澡早点睡。”她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都九点多了,赶紧去洗洗。” 傅宴钦半阖着眼,嗓音像被夜色浸过,低沉喑哑:“明天参加什么会?” “呼吸科的一个年会,我还要上台发言呢,从上周我就开始紧张了。这机会是刘老师赏给我的,我得好好表现,绝对不能给他丢脸。” 陈西瑞讲话有一特点,随心所欲,想到哪儿说哪儿,唠叨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刘老师”这三字在女人嘴里出现过许多次,性别不知,年龄不详,傅宴钦也没多问,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为了这个会,我还网购了一套正装。”陈西瑞有些嘚瑟,“我穿给你看看。” 手机被反扣在床上,画面突然黑了下来,紧接着傅宴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平静的夜晚,直率的女孩,他轻晃红酒杯,靠着椅背品尝手中这款香气复杂的罗曼尼康帝,酸度漂亮,单宁细腻,一看瓶身的年份,果然是处在适饮巅峰期。 陈西瑞换好衣服,发起视频,接通后,她朝他咧嘴笑了笑,将手机立在杯子后面,自己跑到两米远的地方,想把自己全身囊括进去。 “怎么样?我第一次穿正装。”她转了个圈展示给他看。 傅宴钦很想告诉她,男女之间最好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这姑娘有时候说话办事像脑子里缺了根筋。 “挺好看。”傅宴钦淡声道。 陈西瑞看出男人兴致不高,就说早点休息吧,主动挂掉了视频。 没心思想别的,她把明天要汇报的ppt试讲了三遍,确保语言衔接流畅。 只是心里像堵着块硬石头,忙起来不觉得心堵,十一点多钟,她准备上床休息时,突然回忆起男人刚才的敷衍态度,那块石头膨胀得让她几乎难以喘气。 如果她问吴濯尘同样的话,吴濯尘肯定会夸她像仙女,可傅宴钦不一样,这人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她好看……哎,不想了,她强迫自己快点入睡,结果这一折腾,快到三点才进入睡眠。 昨晚没怎么休息好,黑眼圈有点重,陈西瑞给自己撸了套全妆,眼影腮红假睫毛齐上阵,身体一点不觉得累,反而非常亢奋。 对她来说,这是充满意义的一天,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如她所料,会场来了许多业内大佬,陈西瑞厚着脸皮上前要合影,又用p图软件好好p了p,一本满足地发到朋友圈里。 上午的议程结束,她如重视负地松了口气,跟院里的几位医生站在会场门口等待刘仕文。 与此同时,一场金融峰会也在这家酒店举办,傅宴钦西装笔挺,长腿阔步,身边跟随几位同样正式穿着的男士。 隔着老远的距离,男人停下脚步,不期然地对上一张妆容明艳的侧脸。 “傅总,酒店顶楼安排了午饭。” 傅宴钦抬手晃了下两指,“知道了。” 随行几人发现这位老总的情绪好像有了些变化,有点摸不准他的态度,“现在去吗?” 傅宴钦双眼幽深深地盯着女人,未置一词。 刘仕文跟几位认识的教授交流完,走出会场,“都傻站着干吗,吃自助餐去啊。” 某位男医生说:“你徒弟说一定要等你过来夸夸她。” 陈西瑞笑着问:“刘老师,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刘仕文端量她几秒:“可以打八十分。” “还有二十分扣在哪儿?” “嘴巴涂太红了。”刘仕文伸手指了指她耳朵,“还有你这耳环,跟坠了块大石头似的,都什么审美啊。” 大家哈哈大笑,“走走走,去吃饭。” 陈西瑞摘了耳环放进包里,确实像块大石头,坠得耳朵疼。 傅宴钦眼神冷厉,在刘仕文身上多看了几眼,回身往电梯走,陪同人士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冷气压,私下里面面相觑,无人做声。 电梯上升至顶楼,男人掏出手机,发消息给陈西瑞。 fado:【汇报完了?】 siri:【嗯,今天表现得特别好,可以打八十分。】 fado:【八十分也叫好?】 陈西瑞觉得他莫名其妙,明明昨晚问他衣服好不好看的时候,他态度那么敷衍,现在说话又这么呛人。 转念一想,外行人懂个屁,她阴阳怪气地回复:【我认为八十分就挺好[微笑][微笑][微笑]】 到了晚上,陈西瑞赌气没搭理某人,跟涂导约一块玩游戏。 傅宴钦却给她发来一条微信:【来2805。】 siri:【你也在延桐!?】 第41章 延桐 (二) 陈西瑞这趟来延桐, 只带了一件羽绒服外套,厚是厚了点,但想着过两天就回北市, 没必要再买新的, 忍忍就过去了,实在没想到傅宴钦会来。 没办法,她裹着那件相当不合时宜的羽绒服跑到2805门口,理了理头发,特意将脑门上冒出来的那颗痘儿用刘海盖严实了。 咚咚咚,敲响门。 门打开,七八天未见的男人伫立在眼前,披着浴袍, 黑发湿亮, 领口松散,隐约可见胸口贲张的肌肉。 陈西瑞仰头朝男人呲出两排小白牙,意识到可能有点傻, 笑容很快即敛, 微一低头,羞答答地扑了上去。 傅宴钦受惯性往后踉跄了一小步, 却还是稳稳托住她屁股, 她顺势将腿缠到男人腰上,双手环住他脖子,乌亮眼睛宛如两潭秋水,脉脉含情。 “这也太巧了吧, 看电影碰到一块也就算了, 去外地开会居然还能碰到一块。”她笑得特甜,在男人唇上啄了好几口,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装跟踪器了?” 傅宴钦含住她唇瓣,哑声说:“麻烦陈小姐搞搞清楚,是我先来的延桐。” “我跟你打情骂俏呢,你非得跟我扯先来后到,讨不讨厌。” “把门带上。” 陈西瑞从他脖子上撤出一只手,扬长手臂“嘭”地推上房门,傅宴钦掐着她屁股,把人抱坐到贵妃榻上,上半身全部压到她的娇躯之上,看她承受得有些吃力,便躬起身子,手臂撑在她肩膀两侧。 “上我这儿来还穿这么多。”男人眼神晦暗,滚动着汹涌的情-欲,“你故意的?” 他撩起她刘海,拨向左边,鼻尖几乎要贴到她额头上,陈西瑞倏地偏开了脸,“别亲,昨晚没睡好,长痘了。你先起来,我把外套脱了。” 冷不丁被打断,傅宴钦的欲望冷却了些,他扫兴地直起身,重新系好了松松垮垮的睡袍带子。 “我不知道这边这么热,没带其他衣服。” 羽绒服被陈西瑞脱了扔到一边,露出里面印着美乐蒂的纯棉睡衣,她肤色白皙,适合穿这种粉嫩的颜色,但是对男人来说,似乎少了一些风情。 “你那导师看上去挺年轻。”傅宴钦忽然说道,声线平而直,带着审视的意外。 “你见过他了?”听到他淡淡的一声嗯,陈西瑞接着道,“年轻什么啊,比你岁数都大,明年就四十了。我还想问问你,男人过四十大寿送点什么好?” 傅宴钦没搭腔,坐到沙发上把电视打开了,开屏是体育频道,解说员正激情四溢地讲解一场足球赛,他捞起一只抱枕,搂在怀里看起了足球。 不知是打发时间,还是真感兴趣。 陈西瑞并没有察觉到凝固下来的气氛,自顾自地说:“干脆我也送他个袖扣吧,我们刘老师一米八几的大长腿,穿衬衫也是非常有型的。” 话音刚落,傅宴钦啪的关掉电视,不露声色道:“把我那个转送给他吧。”一把挥开抱枕站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女人,“上别人家做客送牛奶,男人过生日,统一送袖扣,你倒是会省事儿。” 陈西瑞警铃大作,打起哈哈:“要是送老师,我肯定挑个最便宜的送,二百块钱就给他打发了。” 不见男人脸色松动,她只能使出杀手锏——把头埋进他胸口,掐着嗓子说:“逗你玩的,袖扣那是送男朋友哒。” 傅宴钦垂眸,眼神纵容:“松开。” “不松,就不松。”她紧紧抱着,两人之间的体型差让她看上去像一只攀附大树的考拉,“那我送你的袖扣,怎么从来没见你戴啊?” 傅宴钦抬起她下巴,俯身,发狠似的吻她:“你审美不行。” “哎,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这话像是触及到了什么禁区,男人亲得更狠。 陈西瑞的细碎呜咽吞没在唇舌交缠的水声中,软着身子被男人抱上了床。 戒断后遗症 第44节 事后,傅宴钦打开冰箱,拿出一个白桃味的冰淇淋,他对甜食没什么嗜好,陈西瑞喜欢吃,家里冰箱塞得满满当当,他妈上次送的那批海鲜都没地方塞。 这小姑娘每次吃完都说胖了胖了不能再吃了,下一次吃得比谁都香。 嘴上一套,做起来一套。 傅宴钦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上,边看足球比赛,边悠哉惬意地吃着冰淇淋,陈西瑞清洗干净身体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下,走过去问他哪来的。 傅宴钦看她又套上那件来时穿的粉睡衣,皱眉:“你干脆别穿衣服了。” “不穿怎么行,那不得冻着凉了。” 傅宴钦晃了晃手里的甜筒,存心逗她:“想吃吗?” “嗯。” “没了,就这一支。” 陈西瑞气咻咻地锤他一下,傅宴钦不以为意地笑笑:“叫声哥哥。” 无计可施,她妥协:“哥哥。” 他得寸进尺:“我要听韩语的。” “欧……”陈西瑞不中他套,碎碎叨叨地哼起了歌,就当没听见。 刚转身,胳膊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坐到他腿上,傅宴钦扔了甜筒,抬手捏着她脸,“脸怎么又圆了,这几天伙食不错啊,跟你们刘老师一块吃的自助餐好吃吗?” 这是变着法儿损人呢,陈西瑞黑脸:“不好吃。” 傅宴钦笑了笑,亲她一口。 “我这是薛宝钗那种脸型,温婉大气,也很美的。” “管它什么钗,我们男人就认巴掌脸。”傅宴钦上手掐她脸,“别乱动,让我比比。” 陈西瑞甩头想躲开,没躲得了,男人虎口抵住她下巴颏,把她脸捏成了o型,漫声懒调地说:“这样就像林黛玉了。” “我才不要当林黛玉呢……”她嗓子里含含糊糊道。 不在一起的时候,陈西瑞总觉得这人高深莫测,不沾世俗烟火,恐怕喝水都得喝天山上的泉水,真在一起了,发现他就是个三十岁的男人。 在普遍三十岁还单身的大城市里,这年纪一点不大,他也看电影,追美剧,偶尔打打游戏。 她倚在傅宴钦肩头,吃着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个多面体,无论在外面如何冷酷坚硬,如何气势逼人,在她面前,也会显露大男孩的幼稚一面。 跟前任没有“家”的概念,可跟傅宴钦在一起,这个概念与日俱增,不上班的周末,他在书房看电影,她就抱着电脑写论文;他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她就站他旁边吃东西;他们盖一条被子,喝过同一个杯子…… 想着想着,陈西瑞觉得自己完蛋了,铁石心肠的女人才最好命,她却是这样的感性多情。 离开延桐当天,傅宴钦安排人过来送她去高铁站,那司机特地从驾驶座下来绕了一圈,替她把车门拉开,“陈小姐好,傅总交代我把您安全送到高铁站。” 这场景的女主角如果是一位身着晚礼服,脚踩水晶高跟鞋的大美女,肯定没人会觉得违和,关键是陈西瑞现在的形象跟大美女差了十万八千里——羽绒服,外加一脑门子汗。 陈西瑞无地自容,讪讪看了眼刘仕文后,对那司机说:“谢谢啊,您太客气了。” “不客气,应该的。” 刘仕文哼笑:“没看出来,还是个千金小姐。”手按在门把手上,没直接拉,嘟哝了句:“诶我这边的车门怎么没人拉?” “……”陈西瑞笑得像人孙子,“我给您拉?” “劳驾。” 陈西瑞给刘仕文拉开了门,“您请上车。” 刘仕文坐进车里,使唤她把行李箱塞到后备箱去,那司机抢在前头,把两人的行李全部安置好。 汽车行驶在路上,刘仕文佯装了几分钟深沉,架不住排山倒海的八卦欲,嘴角轻扬,显出一丝兴奋来:“这是你家哪个亲戚安排的?” 陈西瑞想了想,笑得特憨:“是我老叔。” “你这个老叔,名头不小啊,还傅总。” “开公司的,都叫老总,其实就是个小公司。” 刘仕文没全信,笑了笑,说:“你以后也会当老总,别着急,陈医生风光的日子在后头呢。” “哈?我还有这潜质呢。” “我指的是住院总。” “……”陈西瑞内心翻了个白眼。 两人扯皮几句,刘仕文往她怀里塞了一大包特产,刚才坐进来的时候,陈西瑞就觉得这些东西极其碍事,放后备箱不就好了,非得挤压人类的活动空间。 “这是我买的特产,拿着。”刘仕文道。 陈西瑞受宠若惊,深深为自己刚才翻白眼的行为感到羞愧:“刘老师,您破费了。” 学生何德何能啊。 刘仕文却说:“你知道你们白老师是延桐人吧?” 陈西瑞嘿嘿一笑:“我今天刚知道,我一直以为白老师是江浙人,她说话好温柔的。我特别喜欢她,之前我在内分泌科实习,她还经常给我带……” 刘仕文懒得听她巴拉巴拉,温柔打断了她:“把这些特产给白念瑶送过去,当然了,也有你的份,你俩分一分。” “谢谢刘老师,我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按照咱们大中华的传统美德,应该是晚辈孝敬长辈。”陈西瑞上纲上线,“下次要是还有外出学习的机会,买特产什么的让我来。” 刘仕文从袋子里拎了一小袋干果出来,“这是你的那一份,剩下的都留给白念瑶。” “好……咧!” 看她表情不对劲,刘仕文扣扣搜搜地从大袋子里拎出一盒鸭脖,忍痛割爱道:“这个也给你。” “好,谢谢老师。” “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带给她?” “我人肉扛给她,放心吧,保证亲自送到她手上。” 陈西瑞低头翻了翻,满袋子刘氏蜜饯,刘氏麻辣兔,刘氏鸭脖……根本没听过的一个食品牌子,可能是当地特产吧。 “怎么全是零食啊,你真是把白老师当小姑娘了。”她感叹,“看得我眼花缭乱,我都快不认识‘刘’字了,这个刘氏是当地的特色品牌吗?” 刘仕文面露深沉:“应该是吧。”又补了一句,“随便拿的。” 开车的司机突然插-进两人的对话:“我在这边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听过这牌子,肯定不是什么老字号,你这是被人骗了吧。” 陈西瑞侧过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刘仕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等车开了一段,她越琢磨这个“刘氏”越觉得不对头,刘氏刘氏,怎么就偏偏姓刘呢……这才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老奸巨猾的中年闷骚男! 这段交流学习的经历非常愉悦,陈西瑞坐在候车大厅里,回想昨夜的翻云覆雨,衣服被扯得皱巴巴,大腿快酸到没知觉,脸颊不觉一红:下次可得稍微克制点,不能仗着年轻肆无忌惮。 车站检票的时候,她刷着朋友圈,听刘仕文在她耳边念叨延桐的特产真不咋滴,挑来挑去没什么好买的。 陈西瑞笑了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是没啥好买的,也就鸭脖还行,不过现在送人特产吧,都是从淘宝直接下单,我是没见过像您这么实在的人,还亲自大包小包扛回去。” “这不有你帮我扛嘛,谢谢啊。” “别客气,我就乐意帮助刘老师。” 她把朋友圈浏览了遍,正要退出微信,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 小艾:【西瑞,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42章 哀求 她和小艾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长达一年多,陈西瑞试着约过几次饭,皆被对方以不能曝光为由拒绝了。 陈西瑞这人有点轴, 做事爱较真, 还喜欢拿热脸贴冷屁股,前前后后贴了人家三回,都没得到等价回应。 于是她放弃挣扎,冷处理了这段友谊,两姑娘自然而然地疏远。 午夜时分,耳机里放着陈奕迅的《最佳损友》,陈西瑞煽情地掉了几滴鳄鱼泪。 人的漫长一生都在渴望长久舒适的亲密关系,但是命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 它能把他(她)送到你跟前, 也能把他(她)归还于人海。 深夜最容易情绪崩坏,傅宴钦感觉到胸膛一片濡湿,忍着困意问她怎么了, 她闭着眼不说话, 男人只当她是做噩梦,也没深究, 搂着她腰又睡过去。 检票口人流比肩接踵, 陈西瑞被挤着往前走,检票进站,她打字问艾冉:【怎么了?】 小艾回:【见面再说吧,你什么时候有空, 咱俩好久没约饭了。】 陈西瑞恍惚了会儿, 本想说我很忙,可一想到小艾当初对她掏心掏肺, 请她吃饭又送她衣服,还教她怎么化妆,在这个空荡荡的陌生城市里,那姑娘确实给予过她很多温暖,她没忍心推脱,应了下来:【后天晚上可以吗?】 【好。】 后天下班,陈西瑞补了补妆,给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欣然赴约。 吃饭地点是小艾选的,三里屯的一家涮羊肉店,订的是包厢,隐秘性极好。 陈西瑞沿着开放式厨房往里走,听见两位从208包厢出来的服务员窃窃私语地议论艾冉这个名字,她从这两人身边经过,走进208。 中式格调的包厢,氛围古色古香,菜还没点,铺着暗灰色绒布的桌面上摆着大铜锅和一个假花绿草的盆栽装饰。 艾冉穿着面包服阔腿裤,茶棕色卷发用头绳松松扎起来,脸上妆容很淡,没有刻意打扮,纤瘦苗条的身子娴静地窝进椅子里,低头玩着手机。 陈西瑞开口打招呼:“等久了吧,我一下班就过来了。” 艾冉抬头,笑了笑:“还好,坐吧。” 陈西瑞摘了包,坐到她身边,艾冉盯着她看了又看,唇角轻勾:“我们西瑞变漂亮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发自肺腑的夸赞。 她笑笑:“今天化了妆。” “读研肯定很累吧。”艾冉指了指她额头的痘儿,“你这边冒痘了,我之前压力大的时候,脸上也总长痘。” 陈西瑞捋了捋刘海将痘痘盖住,“还行,每天就收病人写病历啥的,干的活儿都很机械,稍微有点累,勉强能克服。” 艾冉给她倒水,钦佩之情浮于表面:“你心态真好,我以前就觉得,不管把你扔到什么样的环境里,你都能适应。”说罢叹了口气,“不像我,遇事容易慌。” 陈西瑞抿了口茶水,静静听她讲。 艾冉神色哀戚:“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有大半年接不着戏了。” 陈西瑞没问为什么,她现在只需要充当一位善解人意的听客。 “邱晔他老婆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这么个人,背地里……”艾冉欲言又止,“算了,不提了,后来我就成闲人了。” 陈西瑞试着回忆邱晔这名字,终于想起来是谁,当初在御澜会,她还夸人家像英格兰的大绅士。 戒断后遗症 第45节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外地姑娘,怎么斗得过这些富太太,只是辛辛苦苦挣扎了这么些年,眼看事业就要有起色了,真是不甘心。”艾冉眼睫轻颤两下,泪珠滚落,倏地一把抓住她手,“我知道你还跟着那位傅先生,西瑞,你能不能找他帮帮忙?” 朦胧泪光里,是陈西瑞错愕失神的一张脸,艾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苦苦哀求:“西瑞,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找了一圈人,没人肯开罪那些太太们。” 陈西瑞嘴唇翕动:“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艾冉心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尿性,只要床上哄好了,还不是任她予取予求。 “那你就跟他撒撒娇,西瑞,你这么聪明一姑娘,肯定有办法的。” 陈西瑞沉默许久,拒绝了她:“对不起小艾,这个忙,我帮不了。” 艾冉眼眶里还挂着泪,神情哀婉,模样凄然,陈西瑞别开脸,没看她。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咱俩毕竟这么久没联系了,今天贸然找你,你心里肯定不得劲儿,我能理解。” 陈西瑞解释:“不是因为这个,他是做生意的,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我很少见他主动去得罪人。” “你还没嫁进门呢,这就护上了?”艾冉冷嘲热讽道。 服务员端上来火锅底料和涮品,等锅煮沸,陈西瑞下了一盘羊肉。 室内热气腾腾,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陈西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告诉小艾,人生没有捷径可走,可是见证了这姑娘一路走来的艰辛,理应对她多一些体谅。 “这个高钙羊肉带脆骨,挺好吃的。”陈西瑞半天憋了这么句话,显得十分突兀。 艾冉捞起一片,尝了尝,浑浑沌沌道:“是挺好吃的。” 这顿饭不欢而散,点的菜品几乎没怎么动,陈西瑞跟艾冉告别后,独自走进街边的一家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和啤酒,坐到就餐的吧台那儿,视线无聚焦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为何旧知己,在最后变不成老友。 歌词里唱得真扎心啊。 九点多,夜幕下的霓虹掩映交错,将北市的浮华与喧嚣展现得淋漓尽致,陈西瑞挎上包,落落寡欢地回到观澜公馆。 周姨给她留了灯,她进门的动静也引得女人从客卧走出来,“回来了啊,今天加班的吗?” “不是,朋友约我吃饭的。” “原来是这样。”周姨指指主卧,将声音压低了几度,“以为你在家呢,傅先生今天回来得挺早。” 陈西瑞一拍脑袋,暗自检讨,什么破记性,忘跟人说了。 主卧内,傅宴钦靠着床在看书,见她进来,察觉到情绪不对,把书放到一旁,摘了眼镜问她:“怎么丧着张脸?” 陈西瑞摇了摇头:“没事儿,上班有点累。”没像以前那样跟男人贴贴蹭蹭,拿了睡衣就进了卫生间。 她吹干头发出来,钻进被窝直接就躺下了,傅宴钦闻到了浅淡的酒气,目光凝着她,大掌在她腰身游移摩挲,嗓音又哑又沉,有几分求欢的意味:“是不是挨欺负了?” 陈西瑞皱眉:“你别乱猜了,我就是每个月都有一两天情绪低落。” “以前怎么没这毛病。”力道时而重,时而轻,惹得女人嘤咛了两声,眸光潋滟地望着他,“别弄了好不好,我今天想睡觉。” “行,依你。”这话听不出什么情绪。 傅宴钦把他那侧的护眼灯给关了,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翌日上班,陈西瑞没顾得上小艾这事,他们组的一个昏迷病人住院大半月无人管,患者婚姻状态是离异,有一儿子未成年,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他们联系家属多次,电话被拉黑,微信被拉黑,这人算上检查费治疗费和药费,前后花了将近三万,现在钱无处追溯,只能算到倒霉蛋医生头上。 病人是他们组的朱医生收进来的,陈西瑞很喜欢这位知心大姐姐,人美心善,许多人都拿规培上当免费苦力,朱老师温温柔柔地教了她很多临床技能。 科里已经报警,正好陈西瑞这天下夜班,主任就让她跟着民警跑一趟居委会。 走之前,她跟朱医生说:“朱老师,我先去找他们居委会谈谈,有情况再跟你说。放心吧,我肯定能把钱给要回来。” 老张陪着陈西瑞跑东跑西,一问欠款还不到两万,就说:“没多少钱,让傅先生垫着吧。” 陈西瑞执拗道:“一码归一码,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老张真心觉得这姑娘有点死心眼,往难听了说,就是不知变通,“我是怕你累到,为了这么点钱,不值当。” “不累,要到钱我就开心了。” 开车的民警说:“别抱太大期望,这种事儿我们见多了,基本是不了了之,我们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找到居委会,三方坐下来谈话,居委会的意思是:让他儿子写一封自愿放弃财产继承的保证书,后续治疗就由政府管。 问题是这儿子不肯写,孩子也很可怜,认准了他妈的话:“我妈不让我签任何字。” 说白了,这对母子就是不想救人,又想要房子。 陈西瑞心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道理是没错,但好歹也给前夫留条活路吧,这钱无论如何都不该摊在朱老师头上。 老张看在眼里,给傅宴钦打去电话,简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一遍,言外之意想让他把这钱给填上,省得陈西瑞东奔西走。 傅宴钦什么都没说,也没主动去填补这笔钱。 这小姑娘的性子就是如此,她想干什么事儿,总要试一试才肯罢休。 后来陈西瑞又报了两次警,那派出所的民警被她磨得没招,警车呼啦呼啦开到居委会,居委会没办法,先交了一笔钱,打到医院账户上,后续准备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十二月的天,陈西瑞满头是汗,蹲在路边喝一瓶矿泉水。 民警也折腾得够呛:“你这姑娘真有毅力。” 陈西瑞站起来,笑着冲人鞠了鞠躬:“这几天麻烦您了。”抬头扫了眼街边的餐馆,“正好到饭点了,我请您吃个饭吧。” “不用,我回去吃食堂。” “您别客气,随便点,回头我找我们主任报销。” 坐在苍蝇小馆里,陈西瑞给人家小警官点了一大碗牛肉面和一盘羊肉串,她自己没什么食欲,只要了一小碗打卤面。 “你还真是拼命三郎,工作几年了?” “我还在上学呢。”陈西瑞点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赵警官,咱俩加个微信吧。” 民警扫码加上,开玩笑道:“你这微信一般人真不敢加,就怕被你夺命连环call。” 陈西瑞嘻嘻笑了笑:“下次我换个人call,保证不骚扰你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陈西瑞随手刷了刷朋友圈,好巧不巧就刷到了小艾凌晨两点更新的一条状态。 入境两张图片,安眠药和红酒。 陈西瑞无声看着,不自禁叹了口气,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谁让我怜香惜玉呢。 晚上,陈西瑞在书房写论文,始终静不下心来,傅宴钦在一旁打电话,电话挂断,她看着男人打开笔记本,回复工作上的邮件。 等了一会儿,没有结束的趋势,陈西瑞犹豫了好久,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他腿上,傅宴钦单手圈住了她,另只手仍在操控鼠标。 陈西瑞轻声道:“你前几天不是问怎么了吗,其实我没怎么,是我朋友遇到点事儿,她想让我帮帮忙,可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我…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帮帮她?” 傅宴钦视线盯着屏幕,没当回事:“这次又是帮你哪个男发小?” “不是男发小,你认识的,是小艾。” “她也以泪洗面了?” “那倒没有,不过她心情很差。这次可不是帮男人哦,是帮女孩子。”陈西瑞讨喜地笑了笑,“最近走路上遇到公狗,我都躲得远远的,时刻谨记我是个有主儿的女人。” 傅宴钦松开了圈住她的手,边回复邮件,边不咸不淡地说:“你家穷亲戚是真多,全趴在你身上吸血了。” 陈西瑞腰板直挺挺的立着,虽是坐在男人大腿上,可不见半分旖旎,“瞎说,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子嘛。帮了我朋友,就等于帮了我,最后的受益方不还是咱们家,不亏的。” 傅宴钦摘了眼镜,懒散地瞧着她,话里有话:“看你表现。” 疯狂的纵情之后,陈西瑞贴上去亲了亲他:“谢谢傅哥哥,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肯定不给你添麻烦了。”趴在男人胸口,她又问,“我给你妈妈买的按摩仪,她有没有用啊?” 傅宴钦没回,架不住女人急切询问,哄了句:“用了,使不惯。” “管他呢,心意到了就行,整太高端了你妈还以为是花的你的钱呢。” 傅宴钦闭着眼睛吻她,两人搂着亲了好一会儿,那股欲望卷土重来,大有攻城之势,他睁开了眼,鼻息充盈着属于女人的味道。 陈西瑞困极地缩成一团,脸上还残留着没有褪去的红-潮,傅宴钦喉结重重滚动,使劲揉了她一下,到底没忍心再折腾这具小身板,翻身下床走去卫生间,自己动手解决了。 第43章 耍弄 接到艾冉电话的时候, 陈西瑞就知道事情成了。 “西瑞,这次太谢谢你了,我们老板想请傅先生吃顿饭, 不知道他方不方便?” “我回去问问。” 陈西瑞没抱多大期望, 早上起来顺口提了一句,没想到男人应承了下来,她微愣,问他为什么要去。 傅宴钦冲掉脸上的剃须沫,拿了条毛巾擦去水渍,从镜子里看她:“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我让你去你就去啊。”陈西瑞心里甜滋滋的,语气捏了几分傲娇,“你怎么这么听话。” 傅宴钦扔了毛巾转过身, 拦住她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大掌慢慢下移,抚上她臀线,低头轻语:“床上乖点, 你要什么我没应过。” 陈西瑞受不了这人讲话的尺度, 脸颊稍稍发烫,仰头回呛了句:“那我让你跟我结婚, 你应不应?” 这话绝不是心血来潮, 她有好几位女同学,已经跟男朋友互相见过家长,甚至有些已经商量着毕业结婚的事儿了。 她现在是研二,再有一年多就毕业, 时间过起来, 弹指一挥间,眼瞅着就要进入人生的新阶段, 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傅宴钦忽然一顿,盯着她看了好几秒,而后笑了笑:“你才多大啊就这么恨嫁。” “过完年我就二十四了,我这年纪搁古代,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男人松开他,去衣帽间换了套跑步装备,出门晨跑去了,话题没有延伸得下去。 对于陈西瑞来说,主动提出想要结婚的诉求,是需要一定勇气的,两人的阶级差距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同样的话,换汤不换药地再提一遍,难免会生出爱慕虚荣的嫌疑。 饭局那天,陈西瑞花了半个多小时打扮自己,上半身西装毛呢外套,下半身复古格子长裙,刘海梳下来,戴一顶棕色贝雷帽,整个人显得青春活力。 傅宴钦煞风景地问了她两次:“真不冷?” “真的不冷。”她嘴硬了两次。 瞿凯麟订的是里顿酒店的中餐,京城里头的这些二代们口味极其刁钻,先前同他们吃过几次饭,对这家店的评价都很高。 这家的中餐厅入围了黑珍珠榜单,想来符合大众口味,又是他们傅家的产业,也算借机恭维一把。 走进二楼的“里阁”包厢,橙黄色调打底,真火壁炉作景,有一种小资的别致,陈西瑞脱下外套和帽子,递给服务生。 戒断后遗症 第46节 瞿凯麟起身恭迎,目光在陈西瑞身上若有似无地打量,这姑娘乍看好像没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还能淌进这种圈子里来,压着疑惑开口:“这位是?” 傅宴与之握手,淡声:“我女朋友。” 如此官方的称呼真是头一次听,见识过二代们如何在公开场合把女人当物品玩弄,这会儿摇身一变,扮起正人君子,还真不习惯。 瞿凯麟短暂的失神后,看着陈西瑞,笑得一脸谄媚:“您贵姓?” 陈西瑞已经在家练习过多遍,讲话中气要足,要拿出汇报ppt的自信来,千万不能给男朋友丢脸,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免贵姓陈。” 瞿凯麟给她倒水,老谋深算的眼睛里写满了探究:“陈小姐是搞艺术的吧,气质真好。” 陈西瑞听得神清气爽,笑了笑:“勉强算艺术吧,生命的艺术。” “听上去非常宏观,非常伟大,咱俩也算半拉同道中人,我平时也喜欢看点文艺片什么的。开娱乐公司之前呢,我在沪市开过一家个人的艺术工作室,不过是玩票性质,开着玩玩。” 陈西瑞一头雾水:“我不爱看文艺片,我一看文艺片就犯困。” 瞿凯麟微笑:“那您喜欢看什么?” “我喜欢看烧脑悬疑片,或者谍战片。” “哦,烧脑的艺术,所以您是?” “我在医院上班。” “……”瞿凯麟稍愣,转而又笑,“确实是生命的艺术。” 傅宴钦听得笑起来,这俩的聊天内容都快歪到太姥姥家了,最后关头居然还能拉回来,不容易。 他点开微信,给女人发了条信息:【你逗人玩呢。】 陈西瑞看见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弹出条消息来,冲瞿凯麟抱歉一笑:“我回个消息。” 点开来,用余光瞥着傅宴钦,这人靠着椅背,挺悠闲地喝了两口茶。 【他夸我有艺术家的气质。[憨笑]】 傅宴钦侧目看她一眼,收回眼神,不动声色地打字:【随便听听,别当真。】 siri:【[拳头硬了]】 艾冉不请自来,倚到陈西瑞旁边,同她表现得分外热络,仿佛两人前阵子的隔阂已然不存在。 陈西瑞并不反感,也乐意配合,一人千面,哪有人处处完美,有点小瑕疵多正常啊,况且人脉资源不就是拿来用的,她以前急功近利的时候,还经常给人送牛奶呢。 “你是怎么认识的陈小姐?”瞿凯麟和颜悦色地问艾冉。 艾冉笑说:“我和西瑞是老乡,也是好多年的老朋友了。” 陈西瑞跟着笑了笑:“我们都是江州的。” 瞿凯麟顺势说起他去江州出差游玩的经历,在哪里看过海,去哪里爬过山,说得头头是道,接着就夸赞江州果然是一个出美女的风水宝地。 “哈哈,您过奖。”陈西瑞道。 有电话打进来,傅宴钦看一眼来电,跟陈西瑞耳语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乖点。” 那番“在床上乖点”的调情话言犹在耳,如今再听到这两字,陈西瑞不免心生恼意,又夹杂些许羞赧。 她理好情绪,继续跟小艾聊着天,瞿凯麟总是笑眯眯地把头探过来,非得见缝插针地搭话。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陈西瑞找了个借口,趁机溜出去。 诧寂风的装修环境,她沿着行政酒廊,在一处挺僻静的位置找到了站在窗口抽烟的男人。 窗外竹影婆娑,傅宴钦望向窗外,吐出一口清淡的烟雾。 陈西瑞走过去,拉了拉男人的大掌,傅宴亲习惯性反握住她,替她暖手。 “好无聊啊,我都有点困了。” “今天就别回去了。”傅宴钦目光摩挲着她,小姑娘盛装打扮过,白皙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着实惹人怜爱,“顶楼3802。” “什么?” “房间号。” 陈西瑞又惊又喜:“你是不是早看出来我犯困了?” 傅宴钦用夹烟的手在她颊边轻轻蹭了下,“你真不记得了?” “我记得啊,这不就是你第一次带我来的酒店吗。”陈西瑞朝他一摊手,“房卡呢?” “去前台报我的名儿,拿房卡。” “那我进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走,顺便再吃两口菜。” 来此吃饭的叶珣看到这一幕,倏地愣住,前几年就听家里长辈说,傅家二公子要与她妹妹凑一对,两家人都有这意思,不过他也听说过这么一段:傅宴钦在外面包养了一位女大学生,宠得要紧。 看来传言非虚。 走回包间,陈西瑞把那松茸鱼子酱给吃了,想再吃几口炭烤黑毛牛,瞿凯麟又凑过来,递过来一张名片,“陈小姐,这是我的名片。” 陈西瑞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我没有名片,但我有微信,要不咱俩加个微信吧。” “行。” “星拓娱乐有限公司执行董事,金牌制片人。”陈西瑞照着名片读出来,读完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哎呦你这……很厉害啊,我以后可以去你们家投资的电视剧里客串吗?” “当然可以了!荣幸之至!” 两人添加上好友,陈西瑞扭头对艾冉说:“小艾,我还有点事儿,先回去了。” 艾冉帮她整理头发,这番动作和神态都十分亲切,“你不等傅先生啊?” “我不等他。”陈西瑞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衣服帽子,走到门口,冲他们摆了摆手,“那就再见啦。” 一出门,拔腿就跑,应酬可真无聊。 留在包厢的二人自动换上真实面具,瞿凯麟又向艾冉探询起陈西瑞来,在他看来,女人就是男人的软肋,想要攻下傅二公子这座高山,就得先从他身边的女人下手。 艾冉忍着脾气回他几句,实在有点烦了,就说出去透透气,在走廊拐了个弯,撞见了站在窗口抽烟的傅宴钦,心头一紧,本想调头离开,犹豫稍许,还是走了过去,“傅先生,西瑞刚走。” 傅宴钦没看她:“我知道。” “谢谢您帮了我这么一大忙。” 傅宴钦斜睨她一眼,轻轻勾了勾唇角,笑意极淡:“艾小姐这算盘打得真响,承她的情,借我的力。” 艾冉不堪如此侮辱性的话,脸色一瞬间涨得通红,低头咬牙道:“我确实是利用了她,可西瑞她是心甘情愿的,我俩是好朋友,是可以互相帮助的关系。” “我是没见过谁家的好朋友这么久不联系的。”傅宴钦掐了烟,转过身来低声道,“我住顶楼3802房间。” 艾冉讶异地抬起头,短短一句话,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西瑞至纯至善,她不该如此对待那姑娘,可另有邪念生起,而且非常强烈,几乎遮掩了人性里的良知。 ——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女人,男人劣根性如此。 这饭局待着没意思,傅宴钦跟瞿凯麟打了声招呼直接离席,乘电梯去了顶楼套房,进屋没看见陈西瑞的影子,找了一圈,最后在卫生间里找着了正在捣鼓水龙头的女人。 “别看了,这也是镀金的。” “诶还真是,金光闪闪的。”她扭头冲他笑了笑,“那个瞿总老跟我说话,我都没吃多少。” 傅宴钦叫了room service让送点晚餐,没一会儿,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在餐桌上摆上碳烤牛排,提拉米苏和果汁。 傅宴钦坐在沙发上抽烟,这人烟瘾比以前重了些,陈西瑞拿起刀叉开动,因着肚子里的那点存货,也没动几口。 一支烟抽完,傅宴钦踱步过来,“少吃点,大晚上不消化。” 陈西瑞连着叉子,将自己咬过的牛排递到傅宴钦嘴边,“你尝尝这个。” “我不吃二手的。” “嘿,你还嫌弃上我了。”陈西瑞杏眼睁得圆圆的,“那你以后别想跟我亲嘴。” 傅宴钦败下阵,就着她手张嘴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 “一般。” “这还一般啊,您可真是个美食家。” 傅宴钦抬腕看表:“赶紧吃,九点钟我就喊人过来收。” 两个人待久了,口癖不自觉同化,傅宴钦时不时会蹦出几句冷幽默,也喜欢顺着她话逗她几句。 习惯其实是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它将永远扎根在记忆深处。 陈西瑞把那提拉米苏动了一角,这时,门铃响了,她纳闷:“都这么晚了,你是又叫什么客房服务了吗?” 傅宴钦用眼神示意她去开门,陈西瑞擦了擦嘴,走了过去。 门一打开,面前出现的是艾冉那张精心描摹过的脸,只是这张脸从最初的羞怯变成了毫无血色的苍白。 陈西瑞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艾冉越过她,看向身后眼神暗如礁石的男人,一切都明白了,眼眶里蓄起难堪愤怒的眼泪。 这些公子哥耍弄一个女人,就像耍弄一条狗。 傅宴钦无所谓地瞧着她,眼神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艾冉红着眼退后几步,扭身离开,陈西瑞见状追出去,艾冉越走越快,高跟鞋的踢踏声被地毯完完全全地吞没掉了,她跑进电梯,摁向一楼。 陈西瑞没赶得上,只能焦灼地等待下一趟。 好在跑出酒店时,艾冉还没离开视线,陈西瑞喊了声:“小艾!” 艾冉不理她,陈西瑞几步跑上前,扯了她一把,艾冉被迫转过身来,泪眼濛濛地瞪着面前的女孩。 “你跟过来干什么!?是想来看我笑话吗!?”无处发泄的怒气此时全部撒了出来。 陈西瑞也很生气:“你吼什么呀!显得你嗓门大啊!” 艾冉哽着哭腔,一字一句道:“是傅宴钦让我去顶楼找他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吗?对,没错!我就是想撬你男朋友!我就是想傍他!陈西瑞,你就是个大傻x!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陈西瑞拧了拧眉,没说话。 艾冉掉泪:“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看不起我。” “我没有。” 戒断后遗症 第47节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别陷得太深,我就没见过他们这个圈子的人会找一个普通姑娘结婚的,奔着钱去就行了,想嫁进这种人家,你想都不要想!” 陈西瑞被她戳到了痛点,她千方百计回避的矛盾被人直接搬到了台面上,声音有些无措:“结婚的事儿……我还没考虑到。” 小艾擦了把泪,冷冷讥笑:“考虑了又能怎么样?他还能把你娶回家不成?你别傻了!” 陈西瑞面露茫然,回想他妈妈的态度和他早上避而不谈的糊弄,内心凉了半截。 小艾说得对,境况确实如此。 “回去吧小艾,咱俩都冷静冷静。”陈西瑞扭头往酒店走。 艾冉望着她的背影,迎风说道:“西瑞,你是个好姑娘,别跟这些公子哥纠缠不清了,他们都是一群没心的畜生。” 回到3802,陈西瑞心累得不想说话,她远远看着坐在沙发上事不关己的男人,脑海里无限回播起小艾的歇斯底里,那些声泪俱下的片段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傅宴钦像是没意识到她已返回,拉开一罐冰镇啤酒浅呷一口,黑眸始终沉沉地注视着电视屏幕。 光与影的交织里,男人眉眼淡漠,气质凛冽,还是那副令她着迷,令她捉摸不透的样子。 有时候陈西瑞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可接下来的某个时间段,这些自以为是的认知一定会被推翻。 第44章 惊天骇闻 早春三月, 积雪消融,天气渐暖,陈西瑞终于从束手束脚的装束里解脱了出来, 许久未见的鲁娅约她逛街。 这姑娘是一网红, 粉丝数几十万,开网店卖卖衣服,最近在搞直播带货,跟周霖修闹了分,分了闹,两人就这么拧巴地处着,谁也不提散伙。 鲁娅的网店去年挣了不少钱,skp逛了一圈, 她手上已经拎了七八个购物袋, 陈西瑞羡慕不已,向人家讨教如何运营社交软件。 “你也想当网红啊?” “我主要是想挣点钱。”陈西瑞帮她拎了几个购物袋。 鲁娅腾出一只手撩了下头发,随口问道:“你很缺钱吗?” “我缺啊, 我以后想留在北市, 留在这儿不得买房子嘛,我家里肯定掏不出这么多钱。” 鲁娅无法理解她的杞人忧天, 照着傅宴钦目前对她的稀罕劲儿, 管人要套房子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找傅总要啊,他还能亏了你不成。” 陈西瑞沉默了,这话听着不太妙, 明明她和傅宴钦是正儿八经处对象的, 怎么落在旁人眼里,莫名其妙就成了包养关系? “他之前送过我一套房子, 还给过我一张黑卡,我没好意思要,我总觉得……”她攥了攥包带,有口难张,又怕对方嫌她假清高,只好把身上背着的包亮出来,“不过,他送我的几只包包,我每天都背呢,今天背这个,明天背那个,一周都不带重样的,我感觉自己的气质都提升了。” 鲁娅噗嗤一笑,这小姑娘从模样到性格,跟傅二公子没一处搭的,也不知道两人平时都是怎么交流的,总不至于成天躺床上腻歪吧。 “从来没问过你,你和傅总是怎么认识的啊?”她实在好奇。 “就……偶然认识的,缘分到了。”陈西瑞想了想,轻声强调,“偷偷告诉你,是他追的我。” 这话有点出人意料,那男人要身家有身家,要模样有模样,想往上贴的女人绝对不在少数,鲁娅表示怀疑:“真假的?” 陈西瑞难为情地点了点头:“他说就喜欢我这种圆脸盘子,还夸我长得像林黛玉。” 鲁娅没忍住笑出了声,肩膀都在颤动,好半晌才堪堪平复,“你俩可真逗。” 陈西瑞眼神澄澈,模样十分认真:“没骗你。” “行,我信了。”鲁娅看一眼她那包,“你这包是限量款,我之前也想买来着,不过国内专柜一直没货,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挺懂女人。” “啊,这么厉害呢。” “你以为呢,这包五十多万,现在转手卖,二级市场回收价起码100个w。” 陈西瑞震惊,合着她每天揣了一百万到处招摇过市,怪不得最近走路都带风,“被你说的,我都不敢背了。” “这有什么不敢背的,男人送你礼物,用在身上那才叫发挥礼物的最大价值。”鲁娅点拨她,“既然包都背了,他送你房子,你收着不就行了。” “我怕被人看轻了,万一以后吵架,成天拿这事儿说我,我肯定吵不过他。” 鲁娅笑了笑,心说趁着年轻能捞一笔是一笔,花无百日红,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陈西瑞没怎么来过skp,之前在小红书上刷到过一条笔记,负一楼有家新开的米酿奶茶不错,就怂恿着鲁娅去b1买奶茶。 “我不喝。”鲁娅已经有两年不碰那些高糖饮料,上下打量着陈西瑞,直言道,“我说真的,你是不是又胖了?” 陈西瑞紧张起来:“很明显吗?我这两周没称体重。” “奶茶什么的尽量别喝,不健康。”鲁娅啧了声,微微蹙眉,“你才是医生啊,怎么还要我给你科普健康饮食!” 陈西瑞笑笑:“听你的,那我不买了。” 鲁娅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这小姑娘皮肤瓷白,两颊带点婴儿肥,挺爱出汗,捂着外套走几步路,这会儿额头冒着细细汗珠,不自觉联想到了什么,咬着耳朵问陈西瑞:“你老公在床上什么样儿啊?” “……”陈西瑞臊得慌,“很厉害,很舒服。” “你舒服还是他舒服?” “我俩都舒服。” 鲁娅哈哈大笑,轻轻捏了捏她脸,手感还真不错,男人的恶趣味也不过如此。 正好逛到一楼,鲁娅拉着陈西瑞走进h家,她是这边的vip,每年都要在他们家消费小几百万,sa迎上前,热情接待。 “我之前要的那款picotin有货吗?” “你要的那个色号没货,有款金棕色的,要看看吗?”见鲁娅摆手,sa笑了笑,礼貌周到,“你今天来得巧,刚到了一款大衣,稍等,我拿给你看。” sa扭身走去拿来一件驼色斗篷大衣,像是姐妹聊天那般亲密,让鲁娅猜猜多少钱。 鲁娅上手摸了一摸,保守猜道:“十几万?” “今年的秀款,骆马毛的。”sa冲她比划了个三。 陈西瑞还以为是三万,后面又听鲁娅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三十万啊,那还好”,差点惊掉她下巴。 鲁娅上身试穿,对着镜子照了照,都不带任何犹豫的,直接刷卡拿下。 skp这地方遍地都是金钱的味道,当之无愧的购物天堂,陈西瑞的见识也跟着无限刷新。 哪怕以后当上主任医师,走上人生巅峰,她也不舍得花三十万买件中看不中用的斗篷。 走出贵宾室时,她俩碰巧遇到了熟人,另一位高年资的sa陪同在旁,为其介绍店内几个新款,夏安然瞥了眼陈西瑞,对sa说:“帮我包起来吧。” 鲁娅问接待她的sa:“她这包还有货吗?” sa回:“暂时没有,您要的话,可以先预定。” “那我不要了。”鲁娅柔着声喊她,“西瑞,你老公上次送你那包,是在巴黎买的吗?” 陈西瑞当即懵了,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姑娘的意图,“可能是吧,我不记得了。” “傅公子对你真好。” “……”陈西瑞笑得有些勉强,“咱们去别家逛逛吧。” 夏安然朝着陈西瑞的背影撩了一眼,一股妒意缠上心头,过了两年多,她始终想不明白这女孩有什么好。 两人晚上在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吃饭,鲁娅跟她聊起圈子里的小姐妹,以前陈西瑞可不爱听这些,在医院待久了,接触过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什么离谱八卦没听过,她讲的这些只能算小儿科。 但这次不一样,陈西瑞竖起耳朵,听得格外认真,不漏过任意细节,并主动提问:“难道就没有那种打破阶级壁垒的爱情吗?你好好回忆回忆,真没有这种吗?” 鲁娅想了想:“还真有。” 陈西瑞面上一喜,看吧,人间自有真情在。 “男的是二婚,女的比他小二十多岁。” “……” 鲁娅敲他脑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真想跟那位傅总结婚啊?” 陈西瑞觉得这个世界简直荒谬透顶,我想跟我男朋友结婚,不是人之常情吗,我要是抗拒跟他结婚,那才叫不正常呢! 回想她跟初恋那一段,两人甚至都把未来孩子的名字给取好了,怎么换了个对象,结婚这事儿就成惊天骇闻了? “我想嫁给自己的男朋友,这也不犯法啊。”陈西瑞有点无语,“傅宴钦挺不错的,年纪大,会疼人。” 鲁娅觉得自己没法跟她交流,“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怎么才能成功嫁给傅公子?” “你说。” “好好保持身材,好好护肤,等你到了四十岁,如果还像现在这么嫩,碰巧他对你余情未了,你俩说不定能来个黄昏恋。” 陈西瑞不服气地回嘴:“那你跟周霖修算怎么回事儿?” “我跟他搞虐恋情深那一套,但我可没想着要嫁给他啊。” 陈西瑞心里酸涩,有一种被海水淹没的无助感。 吃完饭回到家,陈西瑞怒看一篇文献,出身不由己,那就先丰富精神层面,劲头也就一瞬,闲下来之后给涂导发微信:【你觉得我差劲儿吗?】 涂导:【不差劲啊,瑞姐一直我追逐的榜样。】 继而又给徐乐陶发:【陶儿,你觉得我差劲儿吗?】 徐乐陶:【这叫什么话!哪个王八犊子开始pua你了?把他电话号给我,我去淘宝买个呼死他。】 陈西瑞笑着回复:【么么哒!】 陈西瑞早早上床,关灯侧躺着看小说,将近十一点,傅宴钦才回来,冲了个澡贴过来,灼热呼吸落在她脖颈。 这些日子他总是晚归,一回来就拉着她做,有时候做得狠了,一晚能弄三次。 男女生理构造不同,也注定了感情里一方重情,一方重性,陈西瑞觉得很没趣,也很不公平。 “别烦,我看小说呢。” “睡衣买了吗?” “买了。” “跟我说说,谁又惹你了?”傅宴钦沿着女人脖颈,一路向下做着前戏。 陈西瑞翻过身,手掌抵在男人胸膛上,使劲把他往外推,“你惹我了。” 那点力道根本起不了作用,傅宴钦的情-欲阀门已被打开,哑声道:“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你惹我了。” 陈西瑞重重咬他嘴唇,男人反客为主,吻得用力又深入,她渐渐来了些感觉,半推半就地发生了关系。 一场贪欢,她累得不想动弹,傅宴钦抱她去清洗,在卫生间又弄了一回,折腾到一点多,陈西瑞嘟哝:“我看的小说就差个结尾,被你这么一搞,我都没时间看了,睡觉都不能踏实了。” 戒断后遗症 第48节 “我不好。”傅宴钦长臂圈着她腰身,声音透着餍足的疲倦。 第45章 舆论 接下来这半年, 时间像装上了加速器,陈西瑞剪了短发,涂导拿到了律师证, 周围的朋友们也都奔着前程而去, 少有人提到“结婚”二字,她也渐渐把这事儿暂搁下,没有再提。 进入研三之后,陈西瑞比前两年要忙很多,一边规培,一边准备毕业论文,每天睁眼就数着日子倒计时,想快点结束规培脱离苦海。 不过, 她现在勉强算是迈进了内行人的梯队, 工作上越发得心应手,特别是问诊的时候,专家范儿拿捏得飞起。 不仔细看她工号牌, 谁能想到这位小大夫其实只是一个懂点皮毛的规培生。 傅宴钦这半年来, 饭局应酬多,工作也忙, 经常起早挂晚, 有两次熬太晚了直接就宿在公司,一通电话打过去,那人拍了一段cbd的夜景发给她。 视频里,摩天大楼林立, 立交桥拔地而起, 灯火辉映之下,整座城市的中轴线尽收眼底。 陈西瑞那颗平平无奇的心脏剧烈跳动, 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何谓震撼,财富,名望,体面……所有令男人趋之若鹜毕生追逐的东西,都将在这里实现。 这个男人真有能耐啊,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 她按捺住激动,笑嘻嘻地发语音:“你真牛逼,站那么高,会不会缺氧啊?” 傅宴钦笑着回她:“不会,小时候住在天然氧吧里,氧气吸多了。” 陈西瑞心头涌起一种熨帖的踏实感,她的所有玩笑和调皮,男人都能准确窥知,妥妥的七窍玲珑心,可这样的人,往往是活得最累的。 她突然很心疼他,“早点休息哦,千万别把自己累着,我还等着你回家搂我睡觉呢。我爱你,挂了!” 有一回,连着三天,陈西瑞都没见着他人,她自己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没顾得上关照男人注意休息。 轮转到全新的科室,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尤其心内科的工作强度相当高,上完第一个夜班,陈西瑞就感觉自己快心梗了。 惜命如她,马上给自己安排了防猝死套餐,去门诊开了一瓶辅酶q10,花了两百多,得上两个夜班才能赚回来。 十月初,一则揭露中泰旗下迪卢汽车存在安全隐患的新闻进入公共视野。 某位迪卢车主在高速上由于加速踏板失灵而发生事故,人当时就被送往医院,经过抢救,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 新闻持续发酵,多数消费者站出来反应迪卢不能自主选择动能回收的模式和程度,驾驶员长时间深度踩下加速踏板也没有足够提醒,这些问题在去年就反馈过,为何厂商熟视无睹?谁来为广大消费者的生命安全买单? 公司一时陷入舆论危机,网上谩骂声不断发酵,受此负面新闻的影响,中泰股价大跌7.33%。 傅廷州迫不得已,紧急召开记者会,就安全隐患一事作出澄清。 提问环节时,一位年轻记者站起来质疑:“有车主反应自己在公众论坛的发言,但凡涉及到‘迪卢安全隐患’的相关词条,就会被禁言,请问贵公司作何解释?” 现场请来的都是一些平常打交道的媒体,傅廷州不知道这刺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态度十分倨傲:“这恐怕要问他自己,是不是涉及到辱骂、人身攻击等词汇?” 记者说:“据我所知,他们都是在阐述事实,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论,我是不是可以猜测,贵公司在出事第一时间不是公开道歉,而是在想方设法堵住悠悠众口?” 傅廷州一派云淡风轻,沉稳冷静道:“出事的第一时间,我们就去医院慰问过家属,也跟她提过会有后续的补偿方案,至于道歉,我想今天这日子正合适。”话毕,他往发言台旁挪了几步,正式鞠了一躬。 记者据理力争:“可我了解的事实并不是这样,贵司是隔了两天才去医院,而且是在舆论发酵到无法掩盖的程度上……” 傅廷州走回发言台,厉声打断:“如果你还有疑义,我们可以会后再详谈,时间有限,下一个。” 中泰自此陷入“禁言门”事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0月18日,质检总局执法司负责人就加速踏板问题约谈中泰集团,表示集团如果不履行法定义务,质检总局将责令召回。 傅宴钦这两天飞了趟沪市,跟那边的一家科技公司签订合作项目,中午刚下飞机,与万通证券的于董约在秋岭湖钓鱼。 男人一身休闲打扮,鼻梁上挂着墨镜,稳坐钓鱼台,模样着实悠闲。 “来晚了,真没想到这个点还能堵车。”于文斌姗姗来迟,一身休闲装,小肚微突,有些轻微发福,但对他这年纪来说,保养得还算不错。 傅宴钦看一眼来人,开玩笑道:“这得怪我们家大公子,到处买地皮造房子,房子造多了,路就变堵了。” 于文斌哈哈笑了笑:“我看国家最近出台了新政策,又要开始扶持房地产了,这产业还没到夕阳的时候,大公子是有远见的人。” 傅宴钦但笑不语,另起话头问他有关纬纶技术的事儿,当初这公司被傅廷州收购,历经融资、ipo,耗时四百多天上市,最近纬纶在高溢价收购一家储能电池公司。 “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他弟弟。”于文斌道,“你猜得没错。” 傅宴钦哼笑:“只需要做一次定增,割散户韭菜圈来的资金就转移到了他们自己手上。” “最后买单的还是散户。” 于文斌扫了眼那铁皮桶,似闲聊又似奉承:“今天收获不小啊。” 斜刺里,程述走过来,喊了声:“傅总。” 傅宴钦扭头看向程述和他带过来的男人,这人俨然就是记者会的那位“刺头”记者。 于文斌不想趟这趟浑水,借口说要去歇一歇,自行先离开,等人走了,傅宴钦淡声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清楚吧。” 记者点点头:“我知道,我担心这次会影响到对您的公司……”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傅宴钦面无表情地看着湖面,像是在认真观察水里的动静,“记住守口如瓶就行了。” “我明白的,傅总。”记者心道:这男人真狠,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目送记者离开,程述难掩激动,韬光养晦多年,现在老天给了他们一个大好机会,“时势造英雄,眼下这势头正好。” 傅宴钦觑眼盯着湖面,察觉到钓线晃动,逮准机会一抬杆,“英雄也造就时势。”扑腾一下,鱼上钩。 “不知道大公子那边有什么应对措施。”程述看着傅宴钦把一条鲈鱼扔进铁皮桶里。 傅宴钦收杆,“后天就是董事例会,到时候就知道了。” 周天的时候,陈西瑞终于见着了傅宴钦,她本来在书房看书,一听见动静,就飞奔了出去,也不管周姨在,张臂扑进男人怀里,半嗔半娇地说:“我都等你好几天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清水出芙蓉,满心满眼都是小女儿家的娇态,哪怕是撒泼吵架,也透着三分嗲,磨得傅宴钦什么脾气都没了,心甘情愿抱着她哄。 他打横把人抱进主卧,一番酣战后,傅宴钦背过身系衬衫上的纽扣,“我去我妈那一趟,晚上就不回来了,明早要陪她去上香。” 陈西瑞拉过被子盖到自己身上,盯着男人掩藏在衬衫下的肌肉线条,心里好一阵甜蜜,“我好久没跟你妈‘请安’了,我要不要也跟着一块去啊?” 男人转过身,挑眉笑问:“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我不信那个,我们年轻人都信星座。” “那你去了干嘛。”傅宴钦系好扣子,走过来亲了亲她,“难得休息,在家歇着吧。” 陈西瑞眨了眨眼,心里有点别扭,没明说出来:“那好吧。” “你们去拜佛,都求什么啊?”她问。 以陈西瑞那点酸溜溜的心理,豪门望族嘛,钱多到没处花,就喜欢给寺庙捐香火,格局还特小,不求人人脱贫奔小康,只求佛祖保佑他们家永不破产。 傅宴钦站在陈西瑞的穿衣镜前,歪头摸了摸脖子右侧的两处深红色吻痕,轻笑了声:“你属狗的啊。” 陈西瑞也发现她啜得太用力了,羞答答地钻进了被子里,“我属猪的。”又一道闷声从被子里传出来,“你还没回我话呢,你们都去求什么啊?” “年纪大了,我去求子。” 陈西瑞立马钻了出来,笑着说:“想得美,我才不要给你生孩子!” 第46章 傅邵勋 董事例会那天, 老张将车开到集团总部门口,傅宴钦紧了紧领带,从车上下来。 一身熨帖挺括的黑色西装衬得人丰神俊朗, 他是行走的衣架子, 宽肩阔背,气质卓然,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种正式的商务场合。 从专用电梯上到二十楼会议室,董事们差不多都来齐了,傅绍勋面色铁青,坐在会议桌主位的大班椅上。 今天的主要议程是汇报三季度的盈利和经营情况,另外就汽车安全问题商讨接下来的公关策略。 傅廷州承认此次是自己的公关失误导致局面水深火热,一位年长的董事直言道:“这不是大公子第一次犯这种原则性错误了, 现在是信息化的时代, 异想天开搞‘一言堂’那套,当消费者都是傻子吗?” 傅廷州冷笑了声,眼神森寒:“陆叔, 你这是看我不爽憋多久了?” “我不针对任何人, 只拿事实说话,因为你个人的决策失误, 公司接下来必然要面临销量下跌, 还有高额的召回费用。” 傅廷州还想与之争论,被傅绍勋严厉打断:“刚愎自用!” 气氛剑拔弩张,老狐狸们聚在一起,三两议论, 各怀心思, 傅宴钦懒散靠在椅背上隔岸观火,抬手招来做会议纪要的秘书, 让她给各位董事们添点茶水。 傅廷州扯了把领带,咽下火气。 添过茶水,傅绍勋看向自己的小儿子,神色稍缓:“老二怎么看?” 傅宴钦转了圈手里的笔,搁下,不紧不慢道:“这块业务我不是很熟,不过企业公关都是相通的,我就简单说两句,就当抛砖引玉了。” 眼皮一掀,撩向对面的傅廷州,“先查明原因,或者委托第三方共同调查,如果真的存在问题,下一步就要考虑召回同批次的汽车。刚才陆叔也说了,信息化的时代,想靠‘一言堂’引导舆论走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产品质量危机有个‘4r’公关原则,遗憾,改革,赔偿,恢复。归根究底,咱们的态度一定要真诚,别拿消费者当傻子。” 傅廷州隐忍不发,何尝听不出这话是在指桑骂槐,他合掌拍了拍,阴阳怪气道:“这主意不错。” 傅宴钦扯了扯唇角,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一点拙见,您过奖。” 董事们也都纷纷表态,商议后一致决定,召回同批次汽车,对出事家属给予高额补偿。 上半场议程结束,中场休息,董事们一起出来喝茶吃点心,聊聊天。 几位上了年纪的互相约着哪天去打高尔夫,又聊起哪个国家适宜养老,傅绍勋问起小儿子:“你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傅宴钦忍着嫌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还是老样子,睡眠不大好。” “我上次去看她,气色还可以。”傅绍勋自知亏欠,人过花甲,对年轻时候犯下的糊涂事总有几分想要弥补的心态,“这么多年了,你妈妈还像当年那个小姑娘。” 三十多年前的国家大剧院,身着芭蕾舞服的女学生如一片轻盈羽毛,令人惊鸿一瞥。 她青涩,漂亮,优雅,扬着天鹅颈走到他跟前,一口吴侬软语,缱绻温柔:“是您叫我过来的吗?” 后来章瑾历经怀孕,流产,自杀,再次怀孕,年轻灵动的身躯被折磨得残败不堪,他终于放手,让她一人带着孩子回到苏城。 父亲角色的长久缺失,导致这个儿子一直不亲近他,父子亲缘关系始终淡薄。 上了岁数,傅邵勋浑浊的眼神里也泛起几分虚伪的真情来,“是我对不起她。” 傅宴钦捏紧手上的纸杯,骨节因用力而泛白,隐约可见手背凸起的青筋,他滚动喉结,一言未发,仰头喝了一口杯里的咖啡。 傅绍勋叹口气,跳过陈年往事,说起他与叶珂的事儿,“叶家那姑娘都毕业了,你俩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傅宴钦四两拨千斤:“她也没多大,叶家这么着急吗。” “她是不大,可你的年纪在这儿摆着呢,三十二了吧,这年纪早该成家了。” 傅廷州长腿迈过来,手机贴面,在跟人说话。 戒断后遗症 第49节 傅邵勋看他一眼,接着对小儿子说:“你俩都是年轻人,约出来多见见面,感情不就是处出来的。” 傅廷州挂断收线,将手机揣进裤兜,笑了笑:“弟弟现在心思不在叶家小姐身上,我听说他在外头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不过婚事将近,还是要注意影响,这要被叶家那边听到了,就怕叶小姐哭着闹着要悔婚。” 傅宴钦看着他,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哪个男人没几段风流韵事?大哥的桃花可不比我少。” 傅廷州耸肩:“我是怕你沉迷温柔乡,耽误了正事儿。” 下半场议程开始,主要就财务情况进行汇报说明,最关键的是,股东大会在即,风口浪尖绝度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散会后,傅宴钦收起桌上的文件打算离开,直起身,察觉到从前头绕过来的身影,他索性一丢文件,侧头招呼了声:“大哥。” “咱们两兄弟好久没在老宅见过面了,爷爷那边你不常去,三叔那边倒是走得勤了。”傅廷州讥诮意味明显,“有空回家看看老爷子,做人还是不能太功利,你说是吧?” 傅宴钦淡笑:“好,有空一定回家看看。” * 股东大会设立在集团总部的宴会厅,今年限制两千人,莅临会场的除了那些掌握话语权的大股东,也来了不少中小股东,还有上百位散户和多家媒体。 按照常规流程,傅绍勋作为董事长致开场词。 他平时鲜少穿正装,也只有参加董事会和股东会会穿戴如此正式,头发白染,精神矍铄,可见年轻时候的风采。 股东会就员工福利,管理层权限,收益分配配比进行投票。 轮到提问环节时,一位散户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质问迪卢控股的纬纶技术割韭菜的行径。 傅廷州脸色阴沉,想命人把他请出去,却被傅邵勋一记眼风喝退。 这位散户远道而来,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义正言辞道:“哪怕我就是持有100股,我也有提问的权利。” 傅廷州一扬手:“您请说。” 散户说:“两年前你收购濒临破产的纬纶技术,短短时间内,纬纶技术完成融资上市,上个月它开始高溢价收购绿倍电池。我恰好就在这行业,知道些内幕,这是拿散户当冤大头,为你们资本家买单。这件事不管您知不知情,您今天坐在这儿,就是对所有股东最大的不公平。” 傅廷州皱眉:“你想我坐在哪儿?” “恕我直言,您就应该回避投票,当然,过了今天,我会向法院起诉你们中泰董事会。” 会场哗然,傅宴钦提前离席,前有汽车安全问题,后有散户大闹股东会,两件事堆在一起,甭管结果如何,都将注定傅廷州败走资本市场。 老张没想到傅宴钦提前出来,发动引擎问:“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傅廷州捅了娄子,有人来闹场,懒得听下去了。”他拨通陈西瑞电话,嘴角噙着笑,“什么时候下班?接你去吃个饭。” 陈西瑞挺意外:“五点半下班,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没什么好事儿,就是吃个饭。” “我今天正好发工资了,我请你吃吧,但是别太贵。” 老张瞧出男人心情不错,“是直接去医院接陈小姐吗?” 傅宴钦嗯了声,一把抽开领带扔到旁边,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了支烟,无比娴熟地吞云吐雾。 今日之后,大概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他瞧得上的东西,必须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下了班,陈西瑞特地补了补妆,走出医院门,就看到前面靠近路口的地方停了辆车,流线型纯黑车身,熟悉的车牌。 她心生欢喜,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冲男人呲牙一笑:“我今天漂亮吗?” 傅宴钦闲闲看她一眼,女人的短发留长了些,发尾扫至锁骨,细碎柔软,唇色艳丽润泽,剪水双瞳正含情盯着他,他屈起食指在她脸上轻轻拂了下,“粉有点厚啊。” 陈西瑞挥开他手,拧眉嗔道:“咱俩今天谁请客啊?” “不是你请吗。” “那你还不捡好听的说,想不想吃饭了!” 傅宴钦揽住她腰,大掌流连在女人腰身,从旁侧镂空位置探进两根手指,挠痒痒般蹭了蹭,陈西瑞顺势偎依着她,仰头送上嘴唇,男人低头衔住。 两人的气息交错纠缠,他升上私密挡板,吻得极尽疯狂,好半晌,搂着女人微微喘气:“很漂亮,就是口红全被我吃了。” 陈西瑞羞赧,抡拳锤他一下,“你当是啃鸭脖呢,啃那么香。” “鸭脖哪有我们陈小姐香。” 陈西瑞臊得慌,暗骂不要脸,意识到汽车启动,忙将男人一推,严肃道:“坐好,把安全带系上。”又把挡板降下来,问张叔,“叔叔,你想吃什么?” “你俩去吃就行了。” “一块去吧,庆祝我今天发工资了。他不吃辣,要不咱仨去吃粤菜吧,或者吃淮扬菜也行,你想吃哪个?” 老张笑笑,这姑娘是真体贴人,“都行,我不挑。” 傅宴钦把玩着她手,视线却是长久盯着窗外,陈西瑞将头轻轻靠到男人肩膀上,鼻端是一股淡淡的烟味,想来刚散没多久,是来时路上抽的。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轻声道。 傅宴钦垂眸看她,下巴贴了贴她头发,“怎么说?” “感觉你像中了彩票头等奖,情绪非常激动,但是,还有别的事情影响了你的情绪。” 傅宴钦默了一默,笑道:“你什么时候成推理家了?” “随便猜猜哈哈。” 第47章 偶遇 心内科大概是夜班最不让人消停的科室, 陈西瑞值了两个夜班,送走了四个病人,写死亡记录, 上报死亡病例, 填死亡卡。 忙到昏天黑地的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冲破极限,接近于麻木,生命如此脆弱,她时常感到难过。 也许是因为换季的原因,情绪波动较大。 她在微信上跟刘仕文聊起生命与死亡,情真意切,字字肺腑, 刘仕文没空理她, 直接甩过来一段没头没尾的话——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哲学大师啊刘老师。” “这不是我说的, 这是咱们的外国同仁说的, 好好领悟,别烦我。” 后来, 经历的次数多了, 陈西瑞逐渐释然,也劝自己坦然接受人世间的种种告别。 这天早上,交完班查完房,陈西瑞在电脑上下好医嘱, 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 就被刘仕文一个电话给呼走了。 高干病房,有一大人物肺部感染控制不佳, 邀请呼吸科进行会诊。 师徒俩在十八楼碰面,刘仕文神清气闲地招呼她:“走啊小陈大夫,带你去见见世面。” “多大的人物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来头不小。” 刘仕文注意到这姑娘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典型的睡眠不足,“昨天夜班没怎么睡啊?” “心内科的夜班,仰卧起坐q1h,不赶巧,昨天夜里还走了两个。”陈西瑞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心理上已经习以为常,“两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也算寿终正寝了。” 这话题有点沉重,刘仕文想说什么却没说。 陈西瑞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笑着调节气氛:“我最近在研究算命,刘老师,把你的出生日期告诉我,我肯定能算出来你最近为什么不爱板臭脸了。” 刘仕文半眯眼:“在一权威的医学教授面前,宣传封建迷信,我看你是活腻了。” “有句话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说。” “医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刘仕文真想给她一脚,“收着点笑,小心患者投诉你。” 十八楼明显要比普通病房安静许多,走廊干净敞亮,这里没有见缝插针的加床,也没有唠不完的市井俚语。 如果病房里面足够安静,她这点声音完全能被整层楼听见。 她讪讪敛了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万一他们投诉我,我撒腿就跑,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刘仕文哼了声,指指她头顶45°的方向,陈西瑞抬头望过去,嚯,好大一个高清摄像头。 找到指定房间号,刘仕文伸手推开了门,恭候多时的管床医生走过来,跟患者及家属介绍:“这是我们呼吸科的刘教授,过来看看老爷子。” 病床上的老人满头银发,仪态从容,大概是军人出身的缘故,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威严之意。 老人冲他们点了点头,刘仕文颔首意思了一下。 “老爷子一直咳嗽咳痰,昨天送的痰培养,今天出结果了,提示是大肠埃希菌。” “用的什么抗生素?” “美罗培南。” 刘仕文指派徒弟去听诊,却见陈西瑞跟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眼神来回在患者和患者家属之间扫视,他拔高音量,又喊了遍“陈医生”。 陈西瑞惊了下,顿时回神:“啊?” “去听一听。” 陈西瑞走到病床前,嘱咐男家属将老爷子扶坐起来,这人本是靠着沙发,笔记本支在腿上,闻言看了她一眼,把电脑搁到旁边的茶几上,听话照办。 男人绅士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陈西瑞脸颊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赧色,顾不得多想,弯着腰,跟老爷子说:“爷爷,您好,我姓陈,耳东陈,您叫我小陈就好,那个……我给您听一下肺部情况。” “谢谢你啊姑娘。”老人声音浑厚如钟。 管床医生笑道:“这是我们刘教授的学生,今年研三了吧。” “对对对,我研三了。”陈西瑞借着东风,极力在老人家跟前刷一波存在感,“我是江州人,来这边上学快八年了,非常喜欢北市这地方,六朝古都,方言好听,美食天堂。” 在场的人皆是一笑。 刘仕文皱眉:“你啰里啰嗦地说什么呢,赶紧听。” “别着急老师,我听着呢。” 傅宴钦翘着二郎腿,单手支头,不做声地望着她。 大约半分钟后,陈西瑞摘了听诊器,汇报情况:“右上肺湿啰音有点重。” 刘仕文对那管床医生说:“片子给我看看。” 管床医生递给他片子,刘仕文阅过之后,递给陈西瑞:“你能看出什么吗?” 陈西瑞寻了个光线充裕的角度,摆出非常专业的读片姿势,口气也十分具有权威范儿:“痰培养是大肠吗,但我看这片子不像是大肠埃希菌引起的肺炎啊,大肠很少会出现这种大片实变影而且又没空洞的表现。”一甩片子,问管床医生,“你们美罗培南用了多久?” 戒断后遗症 第50节 管床医生被她这气势震慑住,敢情这姑娘真拿自己当专家了,果然徒弟随师傅,刘仕文这厮年轻时候也是这副牛逼哄哄的拽样儿,“上周三开始用的,差不多七天了。” “用了七天都没效果,基本可以排除大肠杆菌。” 刘仕文沉吟了会儿,提问:“如果你是管床医生,你现在的思路是什么?” 陈西瑞明白老师是在给她历练的机会,也是在一步步引导她如何抽丝剥茧解决临床问题,静了静心,说:“首先要明确病原菌,我会建议患者送一个肺泡灌洗液ngs,在结果出来之前,根据经验调整一下抗生素,加用呼吸喹诺酮类,覆盖非典型病原体。” 刘仕文不置可否:“如果怀疑是非典型病原体,为什么还要联用美罗培南,单用一个莫西或者左氧不就行了。”他拿过片子,凝神又看了看,“我怀疑是肺炎链球菌,影像学很像。” 陈西瑞纳闷:“可是美罗培南是广谱的啊,它能覆盖链球菌。” “效果不如青霉素。”刘仕文给出最后建议,“把美罗培南停了吧,上青霉素,如果老爷子青霉素过敏的话,就换头孢曲松或者头孢噻肟,然后听陈医生的,送个肺泡灌洗液ngs。” 傅宴钦隐约想起上次在医院里见她,已经是四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的陈西瑞,只是个经验不足的实习生,做事马虎,还喜欢偷听八卦。 一晃四年,小姑娘在一天一天“长大”,变成熟,如今已然能够在工作上独当一面。 触及男人的目光,陈西瑞心头微颤,强撑着装作互不相识,但她这个人一向演技很差,也许诸多细节已经漏出了破绽,至少刘仕文察觉出了异样,问她:“你热啊?” “哈?”陈西瑞傻笑,“不热啊。” “那脸怎么这么红。” “我今天涂了腮红。” 刘仕文听得想翻白眼:“神经病。” 傅宴钦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开到最大,折身回来,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递给陈西瑞,用眼神示意她擦一擦。 陈西瑞咽了口唾沫,接到手上来,漂亮的眼睛里盈满笑意:“谢谢。” 这时,门被推开,白念瑶走了进来。 傅宴钦喊了声“三婶”,这句道明关系的称呼,如平地惊雷,给刘仕文带来了不小震撼,他登时猜到了答案。 前女友当年嫁到了什么样的人家,班里同学无人不知,拼拼凑凑不过几句关键话,跨越阶级,男方是二婚。 说来也奇怪,都在同一家医院上班,他从来没打听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白念瑶向管床医生了解情况,然后才走到他和陈西瑞这边,解释道:“这是我公公。” 刘仕文板着张面瘫脸,淡淡哦了声,扭头唤陈西瑞离开。 师徒俩一前一后走出来,陈西瑞暗地里观察着刘仕文的表情,祈祷他能想开些,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做人要有骨气,千万不能当那人人得而诛之的小三啊。 她咳了两声,故意吐槽那位管床医生:“就这么点小问题,还敢劳烦我们刘教授大驾,我都能给他摆平了。” 刘仕文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陈西瑞嘿嘿一笑:“我主要是想夸您。”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陈西瑞摸出来看了一眼,顾左右而言他:“老师,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儿。” “你有啥事儿?” “我…我找白老师有点事儿。” 一听白念瑶的名字,刘仕文哼道:“人在她公公面前尽孝心呢,你找她干嘛?别捣乱啊。” “我说几句话就回来。” “那你去吧,懒得管你。” 人工通道的楼梯间,陈西瑞低着头,轻声嘟哝:“你爷爷住院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我好歹去老人家跟前露个脸啊。” “没必要,他喜欢安静。”傅宴钦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抖出一根咬在嘴边,下意识想点。 陈西瑞直接抽走了那根烟,“别抽了,待会儿你一身烟味进去,多难闻啊。” 傅宴钦挑起唇角:“你跟他进门前聊什么呢?” “你是说我老师吗?”陈西瑞说,“没聊什么。” 男人的黑眸里染上几分疏懒,“没聊什么,这么开心?” “我说给他算算命,他说他不信这个,真没什么,你怎么连我老师的醋都吃啊,差辈分了。” 傅宴钦捞起她一只手放在掌心搓揉,眼睛直直睨着她,漫不经心道:“回去也给我算算。” 陈西瑞怕被人看见,影响不好,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公共场所,你注意点,走了。” 走出安全通道的门,她不放心扭头看一眼,火机齿轮摩挲发出响声,那人微微偏过头,点上了烟。 当天,傅宴钦留在医院陪床,没回来,陈西瑞躺在空落落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被褥上全是男人留下的洁净味道,淡淡的沉香,她使劲搂着被子,心想吃过肉的女人这辈子是当不了尼姑的,漫漫长夜太难捱了。 陈西瑞睡前习惯上个厕所,她坐在马桶上,看着干干净净的内裤,心里有点慌,向来准时的大姨妈已经延后了半月。 她提起裤子,努力回忆两人之间的做-爱细节,那人虽然每次都急吼吼的,但都规规矩矩地戴了套儿,唯有一次,套儿破了,她本打算去买紧急避孕药,结果隔天忙忘了。 难道是那次中的? 她甩了甩头,安慰自己不会这么倒霉,最近夜班太累,内分泌失调的可能性更大。 第48章 吵架 陈西瑞翻出自己的压箱底背带裤, 当初买它,是为了和室友一起去参加草坪音乐节。 那时她读大二,扎着双马尾, 穿着彩虹t和粉色背带裤, 挤在人山人海的公园里,落日余晖使现场蒙上一层浪漫的粉色,她在嗨到爆炸的音乐声中,疯狂挥舞手里的荧光棒。 时间过得真快,竟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了。 陈西瑞将背带裤穿在睡衣上面,侧过身站在穿衣镜前打量,想象自己肚子里揣了个球。 “小怪物。”她自言自语地咕哝,又挺了挺肚子, 模仿孕妇托肚的动作, 给自己整了一些母性光辉,“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为娘还没毕业呢。” 接连几天, 她都有点神思恍惚, 好几次人已经走到药店门口了,那脚只要往前迈几步, 答案自能揭晓, 她还是怂得跑开了。 别说周围人会拿有色眼镜看她,林美珍女士的唾沫星子恐怕能从江州喷到北市,把这大平层给淹了。 她都能脑补出她妈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谁家正经的大姑娘没结婚就被人搞大了肚子啊, 脸都被你丢光了。” 就在她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负面情绪里, 闺蜜千里迢迢过来看她,陈西瑞的委屈一时冲到了顶点。 她们约在西城区的某家胡同咖啡馆, 闹中取静的四合院内,一方天井,几棵翠竹,透过窗户能看见铺洒在院中的冬日暖阳。 徐乐陶点了一杯摩卡,陈西瑞喝不惯咖啡,要了一杯樱花气泡水。 两人依旧保持着少女时代互相交换礼物的习惯,徐乐陶送她一条梵克雅宝的红色四叶草手链,陈西瑞把手链戴到腕上晃了晃,这颜色显白,又显秀气。 对比之下,她的礼物略显寒碜,泡泡玛特糖果小镇系列,因为停产,她集齐这一整套,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超喜欢的。”徐乐陶很开心,“我们瑞宝果然很懂我。” 陈西瑞笑嘻嘻道:“就是便宜了点,等瑞姐以后挣钱了,送你个贵的。” 点的饮料端上来,陈西瑞咬着吸管,迟疑不定道:“陶儿,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儿,你说。” “我…我大姨妈晚了二十天了。” 徐乐陶微微僵住,把这姑娘从头到脚端详了遍,猜出了言外之意:“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我也不确定。”陈西瑞嗓音闷沉,“我大姨妈一直都很准的,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男朋友知道吗?” “他爷爷最近住院了,我还没告诉他。” “你得先跟他说啊,然后再商量怎么办。”徐乐陶也没什么处理经验,不由替对方攥了几分紧张,“那如果真有了,你要吗?” 陈西瑞说:“我和他都处这么多年了,要个孩子也没什么,就是来的不是时候,我这半年肯定很忙,但是也能克服,就是稍微累点。” “你还是跟他商量商量吧,关键是你俩都没结婚啊。” “我肯定要跟他提一提结婚这个事儿的,不能没名没分啊。” 陈西瑞喝光了玻璃杯中的气泡水,决定不再纠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键是要理清思路,她已经在思考如何跟傅宴钦开这个口。 “你老公是什么时候向你求婚的?”她忽然问闺蜜。 徐乐陶想了想:“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不过我俩算早婚,还好长辈不催着生孩子,不然肯定要被烦死。” 想到闺蜜和她老公这一段好姻缘,陈西瑞时常怀疑自己的爱情是否真那么坚不可摧,“陶儿,我问你,如果一个男人始终不提结婚,是不是证明没多爱啊?” “不好说,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徐乐陶盯着她的眼睛,“西瑞,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陈西瑞点点头:“我开心的,特别开心,咱们高中背的那首古诗你还记得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现在每天一睁眼,就是李白那个状态,仰天大笑上班去,我辈真乃幸运星。” 徐乐陶笑了笑:“开心就好,那你就赶紧通知他吧,告诉他他马上要当爹了。” “他那边倒还好说,就是他妈……”陈西瑞难以启齿,显出一丝挫败,“他妈好像没太看得上我,之前见过一次,都没怎么搭理我。” 徐乐陶眉头微蹙,很不乐意听这种话,“她妈要求这么高吗,我们瑞宝好歹985本硕,长得漂亮,嘴巴还甜,会不会挑儿媳妇啊。”又道,“你要是感觉受委屈了,咱们就及早抽身而退,我让我老公给你介绍几个他们清大的校友,两条腿的男人不多的是。” 陈西瑞展颜一笑,挺腼腆的。 徐乐陶要在北市呆三天,她不爱去那些人挤人的地方凑热闹,这三天基本就待在酒店里,追剧打游戏看小说,最大的运动就是晚上做五分钟帕梅拉,陈西瑞下了班就去陪她,然后一起点外卖。 两人找回了点曾经的感觉,钻在一条被子里,嬉嬉闹闹,无话不谈。 “你还记不记得孙泽洋?”徐乐陶问道。 陈西瑞想都没想:“当然记得,就那个拿篮球砸你的土公鸡。” “土公鸡现在当警察了,就在北市。” “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他。” “废话,这么大个城市,你俩上哪儿偶遇去。” 陈西瑞往闺蜜身上贴了贴,蹭着对方的体温,笑吟吟地说:“陶儿,我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啊,咱校草都被你俘获了,你还要啥自行车。” “你说算那就算吧。” 戒断后遗症 第51节 “哎,我的感情之路就比较坎坷了,也不知道我那一心仕途的初恋考上公务员没有。”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徐乐陶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安慰她,“你看你现在找了个超级富豪,以后回江州娘家省亲,你家小区那片是不是还得开辟个机场啊,不然你老公的直升机往哪儿停。” “哈哈,明天我就去拨打市长热线,打听一下咱们江州明年的基建计划,有没有把我家小区给规划进去。” 徐乐陶挠她痒痒,陈西瑞躲闪不及,满屋都是她的咯咯笑声,笑了半天,气息不匀道:“饶了我吧,我要动胎气了。” 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成年人的世界总有诸多无奈,陈西瑞把徐乐陶送去机场,依依不舍地与闺蜜挥别。 今年过年她要值班,回不了江州,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一整天,陈西瑞都有点落寞,晚上很早就歇下了,也不知道是几时,她感受到床的另一边软软陷落,她迷瞪睁开眼,含含糊糊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睡了一觉了。” 属于男性的健康气息将她包裹,又夹带着沐浴露的清香,傅宴钦头发还有点湿,大概是勉强吹到了九成干,陈西瑞疲惫至极,想继续睡去,嘴唇却被含住,“亲一会儿。” 这男人很会亲,陈西瑞每次都要被他吻得大脑缺氧,无数次领会到接吻也能产生生理反应,身体就像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从皲裂的缝隙间渗出水来。 两人都有些情动,傅宴钦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想要?” “嗯……空虚难受。” “哪张嘴空虚?”男人的灼热呼吸拂过她耳畔,“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陈西瑞红着脸咬他嘴唇:“你快点,好不好?” 傅宴钦故意不作回应,陈西瑞急了,使劲与他鼻尖相抵,气息相闻,脸红得快要滴血,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最后圆眼一瞪,气馁地咬上他喉结,男人终于笑了,狠狠在她唇上嗦了一口,抵着女人鼻尖,低声道:“真该让你照照镜子。” …… 冲完澡,陈西瑞虚软无力地蜷缩在床上,傅宴钦从背后拥住她,不老实地蹭了蹭。 陈西瑞翻过身来,一言不吭地盯着他看,眼神里透着没来由的怨气。 “哪来这么大怨气。”他吮她红唇,“没满足你啊,嗯?” “我好像怀孕了。” 她说着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遗憾的是,确实被她捕捉到了意想不到的情绪。她原以为,这人年纪到了,有个孩子也挺好,他应该多少会有点惊喜。 “测过了?”傅宴钦声音出奇的冷静。 “还没有,我感觉是怀了……”陈西瑞突然很委屈,眨了下眼,想堵住眼框里喷-涌而出的酸涩,“我大姨妈一直都很准的。” “明天买个试纸测测。” “如果……如果真有了,怎么办?” 傅宴钦揉了揉她头发,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难辨情绪:“你先测了再说。” 陈西瑞拂开他手,背过身去,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醒来时,天光大亮,陈西瑞已经忘了夜里是几点睡着的,她从床上坐起来,醒了醒神,无意发现自己这侧的床头柜上摆了一盒验孕棒。 她负气拿到卫生间,按照说明使用。 等待的五分钟里,陈西瑞双眼放空,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看,最后淡淡瞅了眼显示区,明明白白的一条杠。 傅宴钦从外面推门进来,“怎么样?” 陈西瑞提上裤子,冷声说:“没怀。” 也就是这一瞬间,她亲眼目睹了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轻快,心彻底凉了半截,她说:“我这一周要好好写论文,就不过来了,我回宿舍住。”洗手擦干净,不忘讥讽,“你措施做得那么好,防得跟铜墙铁壁似的,我哪里有机会怀你的种啊。” 傅宴钦薄唇微抿,伸手抱住了她,手臂把她圈得很紧,陈西瑞使劲想挣脱开,无奈这人力道太大,她哭着吼了声:“不许碰我!” “生我气了?”他额头抵着她,嗓音低沉嘶哑,“我不好。” 陈西瑞不吭声,想起闺蜜大四就被求婚了,怎么轮到她,却要被如此嫌弃。 见识过闺蜜发自内心的幸福,她终于理解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是什么样的——彼此父母知晓,周围朋友祝福,而不是像她这样,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看见人爷爷还要假装不认识,怀个孩子还要担心对方家里不认。 傅宴钦掰着她脸,看她湿润猩红的瞳孔,“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突然就母性泛滥了?” 陈西瑞哽着哭腔:“你上次还说要去寺庙求子,合着你逗我玩呢。”使劲一吸鼻子,“我看你就是不想跟我生孩子,再说,我也没想要孩子,可你刚才的态度太伤人了。”说完,一把推开他,跑了。 不欢而散之后,陈西瑞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回到宿舍,钱晓雅下班回来,发现她坐在桌边吃牛肉粉,惊喜交集:“哟,陈小妞回来了,是不是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陈西瑞冷哼:“男人就不能惯着。” 钱晓雅拍大腿叫好:“多高的觉悟啊!” “别光看戏,待会儿帮忙铺下床单。” “好咧。” 第49章 自欺欺人 傅宴钦给她打了六通电话, 陈西瑞都拒接了,微信消息如期而至,还是那副上位者闲卧高台睥睨众生的口吻。 【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接你。】 连一句“对不起”都吝啬, 陈西瑞怀疑这人的心到底是不是冰做的,怎么可以做到如此冷血无情,错了,他也有不冷的时候,那就是在床上,骚起来可热乎了。 小艾说他们这种男人是没有心的,看来也不全然是泄愤。 【还生我气?】 消息又发过来,陈西瑞把他电话和微信一并拉黑, 落了个清静。 宿舍暖气开得足, 暖烘烘的,她只穿了件米白色毛衣,托腮伏在书桌上想心事。 衣摆短, 漏出大片小蛮腰, 钱晓雅照着一拍:“人间尤物。” “流氓啊你。” “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 她还能想什么。 想男人, 想这世上千奇百怪的情感。 如果说考验一个男人爱不爱你, 就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以傅宴钦那种豪掷千金的程度,恐怕算得上爱她到疯魔。 但这不具有普适性,对于出身显赫的公子哥, 钱已经不能具体到数字, 而是一个极为模糊的概念。 千和千万,其实没什么区别。 两人刚在一起那会儿, 男人就喜欢送她东西,隔三差五丢个“小玩意儿”。 “别送了,我就一学生,用着太浮夸了。” 她说这话时,两人才从一场情–事中抽离出来,她趴在傅宴钦胸口,左边脸侧贴着,听他在情-潮褪去后的平稳心跳。 傅宴钦用手指缠她头发玩,声音温存磁沉:“那就转二手卖了,留着当零花钱。” 她一撑身子半坐起来,坚硬地表达了自己不为钱财折腰的美好品质:“我要那么钱干吗,我又不缺钱花。” 温热指尖从她发间一路游移到光滑脊背,男人用手在挑逗,神态有些轻佻:“真不缺?” “我早上中午都吃食堂,花不了几个钱,而且我们饭卡有补贴。”她当真跟他掰扯了起来。 傅宴钦眼神落在她胸前,低笑:“这么实在?” “你傻呀,我越实在,你越省钱。”陈西瑞顺着他视线,惊觉自己还光着身子,胸前春光旖旎,忙伸手捂他眼睛,“不许看,小心长针眼。” 傅宴钦翻身压上去,床头似乎也跟着塌陷,“你全身上下哪块地方我没看过?” 她眨巴眨巴眼睛,甜蜜蜜道:“你拿我当高考试卷啊,看这么仔细,以后不许你看了!” 这几年,他确实出手大方,一套大平层,无数奢牌包和首饰,从没在物质方面亏待过她。 陈建桥一心想给她在北市买套房子,经常跟她合计手里的存款,实时汇报还差多少就能攒出个首付来。 她听在心里,感觉现在拥有的一切如同海市蜃楼,有种悬浮于空的不真实感。 宿舍还是老样子,感觉上一点没变,陈西瑞恢复了曾经本科时期的生活,敷面膜,逛淘宝,看书学习。 论文一月底之前要交给刘仕文修改,她得稍微赶赶进度了。 八点过后,屋里特别安静,另两位室友都在挑灯看书,陈西瑞看着她们,恍觉自己生命里缺了一块——她把本应留给女孩们的友情时光过度分给了爱情,结果爱情却是一地鸡毛。 跟室友们一块学习,效率奇高,三人学到十一点多,钱晓雅打了声哈欠,先去睡觉。 陈西瑞倍感充实,以前呆在傅宴钦那儿,一折腾就到十二点,早上六点半又要爬起来上班,简直就是做–爱界的劳模。 隔天早上,陈西瑞神清气爽地跟着大部队查房,中途接到了周姨的电话,溜出去接,“喂。” 这通电话是在傅宴钦授意下打的,开的免提,周姨知道这两人闹了别扭,虽然不清楚因为什么。 “西瑞,傅先生有点……有点不舒服,你要不要回来看看?”她看着站在一旁抽烟的男人,尽量找了个还算合适的措辞。 陈西瑞长话短说:“阿姨,我这几天挺忙的,你让他该吃药吃药,该上医院上医院,我没空回去看他,就这样,挂了。” 一气呵成,潇洒挂断。 说话中气这么足,想来这小姑娘也没生什么闷气,傅宴钦放了心,弯身在烟缸里戳灭烟蒂,套上外套,直接出门了。 他今天要去趟总部,上午十点有一个召集投资部、风控部和财务部的会议。 实体经济低迷,经济回报下降,现如今政府大力提倡发展实体,资本家就要在合法有效的监管手段之下,善于运用游戏规则,把银行的钱转变为自家的股票。 他现在是总部和华泽两边跑,也渐渐开始接手集团总部的一些业务。 中午吃饭,陈西瑞在食堂碰见了张超,这货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饶是再怎么大大咧咧,也经不住被人这么看,忍着鸡皮疙瘩问他:“看什么?我有男朋友。” 张超嬉皮笑脸道:“我没想当小三,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多少,你直接说,别盯着我看了。” “借我一千吧,下个月还你。” 陈西瑞拿出手机给他转了一千,张超点了收款,一本正经道:“为了报答你的这份恩情,以后来找我,我免费帮你把阑尾给割了,你超哥现在是普外一把刀。” “谢谢,我的阑尾很乖,别忘了还钱就行。” 上午忙成狗,陈西瑞手头上还落了九份病历没补,她给自己泡了杯铁观音,又从上级那儿偷了几粒枸杞扔进去,打算好好享受码字时光。 下午大家统一要用电脑,陈西瑞手脚慢了一步,没抢着,只能腆着脸挤到护士站去,借用护士站的电脑。 规培老手一枚,敲病历那是行云流水,噼里啪啦不带歇,顺便耳听八方,给生活找点乐子,碰巧就听见护士们扯了一句劲爆八卦。 18床的老帅哥艳福不浅,同时享受两位女士的殷切照顾。 戒断后遗症 第52节 她竖着耳朵,敲完最后一个字,完美收工,凑过去问:“什么情况?” 护士们解释一遍,她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正好有事要找那位老帅哥,陈西瑞正大光明地走去病房。 两位女士都在,就是气氛不太融洽,互相吹胡子瞪眼。 见她进来,两女士闪身就走。 陈西瑞:“?” “怎么了这是?”她问老帅哥。 “没事儿,闹脾气了。” 陈西瑞说:“上午查房的时候跟你说的放支架,考虑得怎么样了?同意的话,就找家属把字给签了吧,刚才那两位阿姨,哪个是家属?” 老帅哥说:“我不打算做。” “你这种情况最好还是放一个。”陈西瑞看着他,发现这人头发上居然还挑染了一抹白色,非常有个性,“早上查房的时候,你家里人不是都同意了吗。” “那不是我家里人,那是我女朋友。” “哦,女朋友啊。”陈西瑞有点懵,“那另一个阿姨,早上还咨询了很多问题,她是……是你亲姐吗?” “那是我老婆。” “哈?”陈西瑞词穷了,三观没跟上趟,“你…你们这个大家庭,很和谐啊。” 两女士同时进来,看来刚才是去外面吵了一架,气氛已达白热化,大叔老婆现在就要求出院,大叔女朋友非要他继续住院,老帅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心一横,掀开被子让陈西瑞给他办出院。 “现在就要出吗?那支架……” “不做了。” “那您拒绝手术,得签个字啊。” “我签我签,快点给我办出院吧。” 陈西瑞回办公室请示了自己的上级,上级跑来好言相劝,老帅哥依然十分固执,坚持要出院。 话说到这份上,只能随他去。 围观八卦到底能收获什么?能收获一份出院病历。 好样的,陈西瑞再次挤进了护士站,吭哧吭哧敲病历。 晚上下班,周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陈西瑞掰指头一算,距离她离家出走,已经过去整整两天。 蜉蝣的寿命是一天,她离开小区的时候,蜉蝣还是个孩子,这会儿蜉氏家族已经繁衍到孙子辈了。 这时间跨度多大啊,别是发烧了吧,拖两天不得把人拖成傻子,想她如花似玉的好年纪,成天跟一傻子搂着睡觉,亲嘴都找不准位置,只能望鸡空流泪。 陈西瑞很擅长自我开导,也不是那种喜欢为难别人的性子,肚里的气差不多消了大半。 北市的冬天不敌江州那般湿润,这边天气很干,尤其是屋内还开着暖气,密不透风的环境里,陈西瑞在主卧摆了一个库洛米造型的加湿器。 她背着书包回来,跟周姨打过招呼,径直走去主卧。 门开条逢,陈西瑞看见加湿器往外浅浅吐着水雾,缝再开得大一点,她终于看见了两天未见的男人。 傅宴钦靠在床头看书,闻声后放下书,借着氛围灯带散发出的柔和光线打量了她一会儿,她也不动,就这么任他看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还生我气吗?”他问。 陈西瑞抿唇,转移话茬:“听阿姨说,你生病了,你哪儿不舒服?” 走到床边,摸他额头,还好没发烧,“你吃饭了没?没吃的话,我去给你煮点小米粥。” 傅宴钦把人拉坐到床边,手搭在她腰上,“我还没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你那天的话,对我来说有点突然。” 陈西瑞联想到这人的成长经历,没说什么,闷声嘟哝:“我也没做好,这不没怀吗。” 这小姑娘永远是这副懂事的样子,哄几句就不生气了,傅宴钦倏地有些心疼,斜过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丝绒方盒,递给她。 “这什么啊?” “打开看看。” 陈西瑞打开来,盒子里躺着一枚蓝宝石钻戒,颜色深邃纯净,带着天鹅绒质感。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枚戒指来自苏富比秋拍,是傅宴钦所有藏品中最贵重的一件,价值九位数。 产地是上世纪已经绝矿的克什米尔,绝不是仅仅是有钱就能买到,更是地位的一种象征。 陈西瑞将盒子攥在手里,低头未语。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如果一个月薪五千的小伙儿花费半年的工资送她一枚钻戒,她肯定嘴上埋怨乱花钱,心里甜蜜得起了泡。 但是对傅宴钦来说,这点钱还没到值得皱眉的时候,送给女人不过就是大手一挥的事儿。 人心都是越来越贪婪,管穷人要钱,管富人索爱。 傅宴钦搂着她,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喜欢吗?” 陈西瑞紧紧贴在他胸口,闷声道:“不喜欢。” “我以为女人都喜欢钻石。” “晃眼睛。” 傅宴钦说:“本来打算留着明年过生日送给你,你要是不喜欢,那就先替咱们的闺女收着。” 陈西瑞煽情地红了眼:“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孩,都没怀。” 傅宴钦指腹摩挲她眼角,亲上去,陈西瑞躲避,“我还没洗。”在他脸上亲一口,“我先去洗个澡。” 拿了睡衣溜进浴室,一刻钟后,陈西瑞穿了一条黑色蕾丝睡裙,羞答答地从卫生间猫出来。 这件睡裙还是上次跟鲁娅逛街时,那人怂恿自己买的,穿上身确实好性感,这大概就是涂导口中的“女人味儿”吧。 陈西瑞被折腾得昏昏沉沉,睡裙撕坏了被扔在地板上,内裤,卫生纸,避孕套……散了一地。 她浑身都湿透了,有男人砸落在她身上的汗珠,还有她自己燥出的汗,混在淫–靡的空气里,那股味道很难描述得清。 “明天让周姨换个床单。”傅宴钦贴着她,胸膛火热。 一听这话,陈西瑞脸更红了,这人要不要脸,缓了缓说:“我毕业了想在这边定下来,过完年,我就二十五了,这年纪也不算小了。” 她想从男人口中听到结婚二字。 傅宴钦吻了吻她,没提那两字,陈西瑞觉得很遗憾,她想妥善安放少女心的这一刻,她爱慕的男人却不想永久收藏它。 很久很久之后,这都是一个遗憾。 “有点困,睡吧。” 陈西瑞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自欺欺人的地步。 暮春之后,她是一天比一天忙,论文忙完了,接下来就是准备规培结业理论考试和毕业答辩,经常趴在桌上睡着,醒来时人已经被抱回卧室。 天晴的日子,她从花鸟市场买回来一盆山茶花搬进卧室,每天都细心呵护着。 卖花的人说,山茶花又称“断头花”,凋零时不是一瓣一瓣凋落,而是整朵花一起凋落。 决然热烈,象征理想的爱。 第50章 陈彤彤 进入五月, 天气阴晴不定,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倾泻而下,雨势如瀑, 落地生烟。 陈西瑞下了夜班从医院出来, 撑在头顶的碎花小伞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伞沿遮住了部分视线,她脚下走得急,一不留神撞到了路人。 那女孩浑身湿透,往后踉跄了两步,佝着背也不说话。 雨水打湿她面容,依稀可见一张稚嫩清秀的小脸,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对不起, 没事儿吧。”陈西瑞把伞撑到她头顶上, “是去门诊吗?我送你过去。” 女孩像是没听见,失了魂似的朝医院大门走。 陈西瑞追上去,想送她一程。 医院正门的汽车排成长龙, 两个保安打手势指挥车辆进出, 城市笼罩在一片浓浓的雾气中,耳边净是雨声和鸣笛声。 以至于女孩开口跟她说话, 陈西瑞没怎么听清。 “你说什么?”她扬着嗓门道。 女孩重复:“去一趟医院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这不是该为钱操心的年纪, 陈西瑞就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啊,你爸爸妈妈呢?” 女孩眼睫轻颤,细声细语地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陈西瑞以为她是跟父母吵架了,之前在门诊, 经常能碰到处在叛逆期跟家长闹别扭的小孩儿。 前面就是门诊大楼, 她快步拉着女孩一起走到檐下,收拢伞, 甩了甩水,接着从包里拿了一包纸巾递给女孩,“哪里不舒服?” “咳嗽半个月了。”女孩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和头发,深吸口气,指指自己的左侧胸部,“深呼吸的时候,这边会疼。” 凭着职业的敏锐性,陈西瑞自然而然联想到肌肉拉伤、胸膜炎或者心血管疾病,“这边受过撞击吗?” “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陈彤彤。” “咱俩是本家啊,我也姓陈。”陈西瑞这会儿看她,发现这小姑娘可能都不到十六岁,面黄肌瘦,像根还没发育的豆芽菜,穿得十分朴素,身上蓝色卫衣洗得快要发白,“你多大了?” “十七了。” “读高二?” 陈彤彤摇了摇头:“已经不读书了,我在这边打工。” 在临床呆的时间长了,陈西瑞渐渐历练出一颗强心脏,不谈硬得像块石头,至少面对生离死别,不至于哭得像个傻x,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有忍不住共情的时候。 面前的女孩,如果身上不是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或者没有早早辍学,她绝对不会管这闲事,也绝对不会动那恻隐之心。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女孩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两人乘电梯进入病房,陈西瑞对科里人介绍这是她妹妹,又拿听诊器帮女孩听了听。 戒断后遗症 第53节 左下肺呼吸音偏低,考虑是胸膜炎。 “你家里有什么人吗?”陈西瑞问女孩。 “我一个人住。” “光靠听诊,判断不出什么,最好是去门诊挂号拍个胸片。” “没事儿的姐姐,我这边已经不疼了。” “跟我来。”陈西瑞决定好人做到底。 女孩思量着钱,问了两遍拍胸片贵不贵,陈西瑞说不贵,领她去挂了个普通号,后来的检查费,她直接帮女孩给垫了。 结果出来,血象正常,胸片提示有少量胸腔积液。 陈西瑞打电话问刘仕文在不在病房,然后领着女孩又去了趟呼吸科病房,来来回回折腾了两趟,已经快到中午吃饭的点了。 刘仕文在他自己办公室,陈西瑞敲门进去,把那胸片拿给他看。 “住院做个全面检查吧,这么小的孩子,按理说不应该有胸腔积液。” “会是ca吗?” “应该不是,我在临床工作这么多年,很少见这么小的孩子得肺癌。” 陈西瑞悬着的心稍稍放下:“那就好,我去跟她沟通沟通。” “这你家什么人啊?” “你就当是我老妹吧。”陈西瑞一上午都没喝水,嗓子里火烧火燎,“有一次性杯子吗?我倒点水。” 刘仕文给她拿了一个纸杯,陈西瑞接完水,咕咚咕咚喝掉了大半杯,趁此机会,跟老师抱怨:“这年头找工作太难了,我投了十几份简历,只有三家进了院面。” “不错啊,还有abc三个选项呢。” “你知道那三家为什么要我吗?”陈西瑞心累,“因为他们急诊科缺人,饥不择食了。我一想,还是算了吧,病房的夜班好歹还能躺会儿,急诊的夜班,那真不是人干的。” 刘仕文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要死磕在北市,这地方房价高交通拥挤,喘口气都费劲儿,“其实可以往你老家那边试试。” “我大一时候的梦想就是留在附属医院,等我读了研,发现真的太卷了,不得已给梦想打了个折,现在我的梦想就是留在北市,已经够凑合了,不能再打折了。” 陈西瑞难得这么正经,句句都是打心眼里的话。 刘仕文听得一笑:“找着了吗?” “还好有家三甲肯要我,通知我下个月体检,到时候再说吧。” “那还行,呼吸科?” “不是,是icu。” “……” 陈西瑞耸了耸肩,无可奈何道:“没办法,只有重症和急诊两个选项,权衡之下,还是重症吧。” 刘仕文笑道:“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放心吧,绝不有辱师门。” 聊了会儿天,陈西瑞从刘仕文那儿顺走了一瓶牛奶,出去时,女孩还傻乎乎地站在走廊上。 “我刚才问了我老师,他说最好还是住院做个全面检查。” 女孩的清澈眼神里写满了惶恐与不安,陈西瑞看出她是不舍得花钱,“我加你个微信吧,你有事儿就找我,我就在这家医院上班。你住哪儿?” “我住在三元桥那边。” 两人走出住院部,陈西瑞想帮她叫个车,女孩连连摆手说不用。 幸好雨停了,太阳拨开云日,路面的积水反射着日光,这天气真像翻书,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挥手作别后,陈西瑞走出去一段,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过去,那小姑娘迷茫地蹲在路边,眼神里的黯淡光芒令她感到十分难过。 陈西瑞折返,低头瞧着女孩:“我家就住在这附近,你衣服都湿了,跟我回家换套衣服吧。” 女孩抬起头:“不用了姐姐。” 陈西瑞一把将她拉起来,“就在前边,走几步就到了。” 到了观澜公馆,陈西瑞解锁进屋,从鞋柜里给女孩拿了一双干净拖鞋,女孩怯生生地打量房子,不敢进来。 周姨闻声走过来,看着女孩问:“这是?” “路上碰到的小姑娘,跟我挺投缘的,还是我本家呢。” 周姨笑笑:“那我多烧几个菜,进来吧小姑娘。” 陈西瑞趿着拖鞋去衣帽间,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裤子,还有没穿过的内衣内裤,又拿了条干净毛巾,领那小姑娘进了客卧的卫生间,“这边有热水,你先冲个澡。” 陈彤彤没用过淋浴,她租的房子没有卫生间,上厕所都是在房间解决,第二天再提着痰盂倒进公共厕所,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精致得让人忐忑。 陈西瑞手把手教她,“掰到这边就是热水,我就在门外,你要不会,就喊我。” “谢谢。”陈彤彤眼眶发红。 陈西瑞笑了笑:“客气啥。” 吃完饭,陈西瑞帮着周姨收拾碗筷,门锁咔哒一声,她立马跑出去看,果然是傅宴钦回来了。 男人看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孩,表情微愣,不自禁皱了下眉。 陈西瑞解释:“这是我半道上遇到的小姑娘,衣服都湿了,我带她过来换件衣服。”又对女孩介绍,“这我男朋友,你就喊‘叔叔’吧。” 陈彤彤局促道:“叔叔好。” 傅宴钦嗯了声,直接进了书房,陈西瑞感觉这小姑娘像只小猫,见到生人就会应激,尽量柔着声说:“你先坐着,我找你叔叔说点事儿。” 旋开书房的门,陈西瑞嘿嘿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 傅宴钦拉开抽屉找东西,看都没看她,“陌生人你都敢往家领?” “就一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是看她挺可怜的,还没成年就出来打工了。” 傅宴钦拿出一个文件,打开翻了翻,沉声:“以后留个心眼。” “你怎么回来了?” 他扬扬手里的文件,“回来拿个东西。” “你回公司不是经过三元桥吗,她家就在那儿,你就顺道稍上她。” “我不给人当司机,你帮她喊个车吧。” 傅宴钦急着走,走前亲了亲她,陈西瑞一次又一次地觉察到,这是个非常冷漠的男人,缺乏基本的同理心。 女孩没呆多久,陈西瑞叫了辆车把人送走,然后回屋补觉。 睡前翻了翻陈彤彤的朋友圈,这小姑娘目前在工厂流水线上班,生活泛善可陈,倒是挺喜欢看书的,经常分享读后感,上星期发了条状态,想吃草莓。 她鼻子酸酸的,可能最近真是母性泛滥了,见不得小孩儿受苦。 窗帘紧闭的房间内,光线昏昧,身体陷入柔软蚕丝被中,陈西瑞睡意渐浓。 这时,微信上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努力生活的彤彤:【姐姐,谢谢你,衣服我洗好了还你。】 siri:【不用还了,你留着穿吧,我最近胖了,那衣服嫌小。】 努力生活的彤彤:【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siri:【我叫陈西瑞,你有空还是来住院做个全面检查,胸腔积液可大可小,关键是要把产生积液的原因找出来。先观察吧,看看积液能不能吸收。】 努力生活的彤彤:【嗯嗯,有空我就去。】 这话明晃晃的是敷衍,陈西瑞叹口气,叮嘱她一句:【要是有事儿,你就在微信上找我,别跟我客气。】 第51章 不速之客 买来的那盆山茶花, 这两天开始狂掉叶子,周姨说是水浇多了导致闷根,陈西瑞不懂养花, 干晾了它几天,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那盆花一直摆在书房的窗台上,见证了她和傅宴钦交颈缠绵的恩爱时刻,陈西瑞觉得有点可惜,网友说“爱人如养花”,反过来何尝不是一个道理,好好一大姑娘,明媚鲜艳地嫁进来,最后却落了个红颜凋敝的下场。 渣男吗这不是。 陈西瑞自我检讨:下次可别没事儿去逛什么花鸟市场, 也别去祸害人大姑娘。 毕业撞上了规培结业实践考试, 陈西瑞没顾上安慰小茶花,转头忙她自己的事儿去了。 最近压力很大,网购零食成为她的一种解压方式, 周姨三天两头地帮她签收快递, 主卧的零食小推车又摆得满满当当。 某天照镜子,陈西瑞发现自己好像胖了一圈, 镜子里的女人, 头发蓬乱,眼神无光,活像一个好吃懒做不求上进的二奶。 想当年她走的可是元气飒爽路线,那马尾辫一甩, 迷得前男友就知道呲牙傻笑, 这才过去几年啊,怎么就成了这副顾影自怜的怨妇样儿。 “哎, 我胖了。”吃饭的时候,陈西瑞没敢多吃米饭。 周姨说,这叫幸福肥,她嘿嘿笑了笑,心说幸福什么呀,独守空房快半月了。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毫无征兆的,陈西瑞整理好病历,点开外卖软件,想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也不枉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 拇指在屏幕上划拉,突然画面一黑,“刘仕文主任医师”七个大字出现在来电显示上。 师父来电,陈西瑞毕恭毕敬地接听。 向来淡定的刘老师这次声音有点急:“你那个妹妹情况不太好,有空吗,有空就过来看看。” “哪个妹妹?”话刚脱口,她立马就明白了,“有空有空,我这就过去。” 陈西瑞一抬屁股,匆匆忙忙地跑去呼吸科病房。 陈彤彤躺在病床上,正吸着氧气,面容憔悴,呼吸急促,喘着大气。 刘仕文说:“从急诊送过来的,左肺已经基本听不到呼吸音了,刚才给她做了胸部ct,左侧大量的胸腔积液,纵膈偏向右侧。” 陈西瑞理清了因果,胸腔积液迅速生长,将女孩的整个左肺压瘪,相当于左肺彻底罢工,只有右肺在工作,而且胸腔积液太多,压迫到纵膈和心脏,导致了呼吸衰竭。 科里医生在床旁给女孩做了胸腔穿刺引流术,减轻肺和纵膈的压力。 放完一袋800ml的淡黄色胸腔积液,陈彤彤的气喘症状缓解了不少,呼吸也没先前那么费力,甚至还有力气扯出个笑,喊了声“姐姐”。 陈西瑞替这小姑娘暗暗揪心,不自觉拔高了音量:“我不是让你有事儿就在微信上找我吗,怎么拖成这样才来医院?” 戒断后遗症 第54节 陈彤彤说话有些气短:“我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眼神里写满了歉意,又道,“姐姐,你别生气。” 陈西瑞叹口气:“我没生气。” 刘仕文站在旁边没说话,心中隐隐觉得苗头不对,积液依然会大量产生,这意味着随时会有压迫胸部和纵膈的危险。 治标不治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产生积液的原因。 “你不生气了就好。”女孩咳了几声,笑容略显无力。 陈西瑞心疼:“快别说话了,好好歇着。” 刘仕文面色凝重,把陈西瑞叫了出去,开口就问:“这你家什么亲戚?她家大人呢?” “不是我家亲戚,偶然认识的。”陈西瑞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人在这边打工。” 刘仕文沉默,过了会儿,问:“她那胸腔积液,你考虑是什么原因?” 陈西瑞想了想:“会不会是结核性胸膜炎导致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能性大吗?”她自己也清楚,短时间内快速产生这么多积液,不符合结核性胸膜炎的表现。 刘仕文看着她,还是那副寡言智者的高冷模样:“你问我我问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 “该开什么检查你们直接开,我来给她垫钱。” “用你的钱干吗,科里给她先垫着。” “别,这钱就让我来掏吧。”陈西瑞态度坚决,“我最近琢磨出了一个生财之道,专薅资本家的羊毛,只要脸皮厚,钱,那是源源不断的来,根本花不完。” 刘仕文正经严肃道:“你不会是入了什么邪-教吧,走出去别说是我学生。” “不是邪-教,但是天机不可泄露。” * 来总部开完会,傅宴钦去了趟傅绍勋的办公室,生意人讲究风水,此屋坐落于西北位,西北为乾,取掌权之意。 恢弘大气的中式布局,会客位置摆着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傅宴钦凝神望着棋盘,黑子深入白子势力,看似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实则一举一动皆受到掣肘,此局无解。 秘书给傅宴钦泡了一杯大红袍,他坐到沙发上,悠闲品茗。 傅邵勋说:“下个月八号有个宴会,叶家那姑娘也会来,你俩正好碰个面,别到时候婚都结了,互相还不熟悉。” 傅宴钦没应声,手机在掌心转一圈,低头给陈西瑞发消息:【开窍了?终于舍得花男人的钱了。】 瑞瑞:【上次来咱们家那女孩住院了,刷你的卡给她垫了点医药费,你今年可以不用去上香了,因为你的功德已经圆满了。】 傅宴钦扯了扯嘴角:【晚上我回来吃。】 瑞瑞:【真不巧,我今天约了室友在外面吃饭。[微笑]】 “老二。”傅绍勋神色不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傅宴钦抬眸:“正好想跟您说这件事儿,我没打算娶那叶小姐。” 傅绍勋呷了口茶,一双眼睛看得通透,“我知道你外头有一个,这男人嘛,风流点也没什么,不过你要想动什么歪心思,我今天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可能。要是真喜欢,就养在外面,养个几年,说不定就腻了。” “我已经养了三年多,还没腻。”傅宴钦翘起二郎腿,懒散地瞧着傅邵勋,“现在是越看越喜欢。” 傅绍勋哼道:“没想到我还能生出个情种。” “这点跟您可不太像。”傅宴钦端起瓷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 隔天,陈西瑞看着手里的化验单,陷入了沉思,指标不符合结核,且胸水中的肿瘤标志物偏高,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是肿瘤吗?”这是她第二次问同样的话。 刘仕文看她一眼:“等胸腔镜的活检结果。” 一周后,病理结果出来,陈彤彤确诊为胸膜肿瘤,恶性程度相当高,目前已经出现了淋巴转移,手术意义不大,刘仕文建议她化疗,女孩表示拒绝。 陈西瑞特别难过,眼眶微微发红,刘仕文对那女孩说:“如果不打算化疗,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谢谢您。”小姑娘没哭,反而笑着安慰起陈西瑞,“我明天出院想去买条裙子。” 陈西瑞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自以为已经见惯生死,心如铁石,可还是会有情不自已的时候。 跟着刘仕文走出病房,她红着眼问:“还有希望吗?” 刘仕文没有给她任何幻想,淡淡地说:“你自己也是学医的,你觉得呢,除非有奇迹发生。” 那天晚上,陈西瑞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查阅了大量胸膜肿瘤方面的文献。 文字远比刘仕文的话更让人心寒,它不需要权衡人情味儿,只需要冷冰冰地陈述事实——这种肿瘤进展很快,生存期可能不到半年。 六月中旬,暑气冒出头来,幸好满大街都是老槐树,给城市带来一片浓密的阴凉。 陈西瑞穿一身蓝色硕士服,坐在观众席上,听台上的男同学在唱《唱给十年后的自己》。 “唱给十年后的自己,感谢你一路给我勇气,就算未来遭遇风或雨,至少还拥有回忆……” 钱晓雅听哭了,搂着她说咱们仨以后都呆在北市,哪儿也不去。 她笑话这姑娘:“差不多得了,苏瑜留在本院读博,我也找了家北市的医院,至于你,你一本地人还想往哪儿去,咱仨不还都在吗。” “哈哈哈,我被这歌整迷糊了。” 三人搂在一起笑,很幸运,如此脾性相合的姑娘们被命运安排在了同一间寝室。 随着毕业典礼在纷纷扬扬的礼花炮中拉上帷幕,陈西瑞结束了自己在北市的八年求学生涯。 礼堂外边,乌羡妮款款朝她走过来,递上一束包扎精美的花,“傅总今天有个会,来不了,毕业快乐。” 陈西瑞冲她笑了笑:“谢谢。” “咱俩一起拍个照吧。” “好啊。” 陈西瑞抱着一捧花,笑容真诚而灿烂,时光似乎定格在这一刻。 陈彤彤没有等来医学奇迹,熬了大半个月,油尽灯枯地离开了人世,走时身上穿的是一件碎花收腰连衣裙。 那是陈西瑞送给她的。 陈西瑞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最近对许多事情都感到很无力。 女人抱臂站在露台边吹了会儿风,刘仕文走过去,发现她眼眶红了,拍拍她肩膀:“你跟那医院的合同签了吗?” “还没。”她用手背揩掉眼泪。 “有别的打算?” “我在考虑要不要回老家。” 刘仕文笑道:“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梦想已经不能再打折了?” 陈西瑞也笑了,只是脸上毫无血色:“那都是唬人的话,人只要妥协过一次,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回老家也挺好的,生活压力能小点,签不签你自己想清楚了。” 陈西瑞点了点头。 “你不是处了个男朋友吗,他也跟着你回老家啊?” “他不归我管,随他吧。”陈西瑞摆了摆手,“走了刘老师。” 华灯初上,夜色彷徨。 这座待了近八年的城市,陈西瑞头一回觉得它是如此陌生,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都带着泥塑般的陌生面具,车流声、人声、还有远处工地上的机械运作声……争先恐后地涌进她耳朵里,咬牙切齿地提醒她这世界是有多么操蛋。 她茫然地看着对街的一条泰迪狗,那狗也在看她,隔着茫茫人海,她竟然得到了情绪上的片刻安宁,但那只泰迪很快就被它主人撵回了屋,这下目标物不见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该往哪儿聚焦。 “让让哎姑娘,别撞着你。”一个骑自行车的大爷把着车头扭扭歪歪而来。 陈西瑞闪身站到了路边,碎发扫过脸颊,隐约盖住苍白的脸色。 她点进信息,又看了一遍昨晚收到的陌生消息。 【陈小姐,你好,我是叶珂的母亲,如果有空,我想请你喝杯咖啡,谈谈我女儿和傅宴钦的事。】 也许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做了断了,她回拨过去电话:“我今天有空,在哪儿见面?” 对方报了个地址,她说好,抬头目视前路,灯火蜿蜒,似数条绵延无尽的血管。 第52章 晚宴 (一) 一栋老洋楼改造的咖啡馆坐落在和平路38号, 浓郁咖啡香与古典钢琴曲相得益彰,店内随处可见民国时期的老物件,装修上非常复古, 进门之后, 会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百年前的北平的错觉。 靠窗位置的软包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精致的妇人,真丝衬衫半裙,身侧摆着一个爱马仕的包。 稀有鳄鱼皮,颜色很漂亮,是那种白色渐变成灰。 陈西瑞想到了自己妈,林美珍不管去哪儿都要背着她那从淘宝上买来的山寨lv。 原来,妈妈辈的差距就能这么大。 叶母轻轻搁下手中的咖啡杯, 扬唇笑了笑:“你好, 陈小姐,请坐。” 陈西瑞在她对面坐下,扬手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白开水。 “不用客气, 随便点, 我请客。” “谢谢,我从小就喝不惯咖啡, 白开水就行。” 叶母打量着她:“陈小姐看上去跟我女儿差不多大, 这要是我女儿给有钱男人当小三,你说我是该心疼她呢,还是该打她骂她?” 陈西瑞今天没化妆,苍白面色赤-裸-裸地展示于人前, 下颌微颤, 咬牙强撑:“我建议往死里揍,揍死了跟你先生再生一个, 这年头有手有脚干点什么不好。” 叶母笑了笑:“那我就要问问陈小姐了,有手有脚干嘛要给男人当小三呢?” “谁跟你说我是小三?”陈西瑞怒目而视,“是傅宴钦说的吗?” “陈小姐,你真的很天真,男的都三十多岁了,他家里能不急?能没有议婚的对象?”叶母搅了搅咖啡,浅抿一口,“还是说,你天生没长骨头,就喜欢给男人当小的?不过啊,我要劝陈小姐一句,别想着把男人勾牢了就能嫁进这种人家,你不妨照镜子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当太太的样儿?” 陈西瑞指甲死死扣着掌心,泄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我是什么样儿?二奶样儿?” 戒断后遗症 第55节 叶母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也瞧出她情绪不太对,挑了下眉,慢慢靠向身后的沙发,淡声说:“我女儿去年毕业,最近两家人准备把她跟傅宴钦的婚事给定下来。” 服务生端过来一杯温水,陈西瑞跟人说了句“谢谢”,手指摩挲着杯壁,接上女人刚才的话:“准备定下来,那就是还没定,傅宴钦他本人知道吗?” 叶母面上倒也不气,唇角挑出一点棋逢对手的弧度来,要知道,太容易打发的反而失了趣味,“陈小姐也是读书人,难听的话我不想讲,你们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好不容易傍着了有钱人,就想着一步登天迈到人家家里去,然后呢,迫不及待生个孩子好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陈西瑞喝了口水,淡而无味的温水漫过喉腔,压住了喷涌而来的酸涩,“你们这样的有钱妇女我也见多了,有工作的还好说,没工作的,成天就只能围着丈夫孩子转,斗完小三抓私生子,忙活一圈无事可干了,就开始操心起孩子的终身大事了。” 叶母脸色遽变。 陈西瑞面无表情,继续道:“本来也没什么,孩子该结婚结婚,你呢,照样做做美容约约下午茶,听着是不是挺没劲儿的?别着急,这不来活儿了嘛——你发现准女婿那边好像出了点情况,一下子精气神都显出来了,迫不及待地投入新一轮的战斗,好给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增加些调味料。” 叶母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一声:“陈小姐能说会道,怪不得讨男人欢心,我女儿这一点还真比不上你。” “讨男人欢心?这话我是真不爱听,我一正经上班族,又不是卖笑的。不过也能理解你,毕竟跟社会脱节太久,说话容易不过脑子。”陈西瑞端量着她,毫不掩饰眼神里的讥讽,“你要实在闲得没事儿,可以找个班上上,就去你孩儿她爹的公司挂个职,别的本事没有,耍耍老板娘的威风你肯定在行。” 叶母终于卸下伪善面具,阴恻恻道:“你这嘴巴是真厉害。” “气性别这么大,小心您的血压。”陈西瑞起身准备走,最后看了妇人一眼,“来日方长,咱俩走着瞧。” 走出咖啡馆,陈西瑞沿着长街溜达,晚风一吹,方才受到的委屈消散不少。 她心平气和地给林美珍打电话,告诉她妈自己有回家工作的打算。 “回来挺好,吃住都在家里,咱娘俩儿也能有个照应。”林美珍应该是在看电视,陈西瑞听见了炮火轰炸的声音,“你自己当初非说要留在北市,现在想想,还是家里好吧,外头的月亮再圆,那都不如家里的漂亮。行吧,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我让你老舅帮忙留意着点他们医院的招聘信息。” 陈西瑞笑了笑:“等我回来给老舅带烤鸭。” “你说你回来多好啊,咱们家这人脉资源能给你方方面面照应到位了。” “嘿嘿,那我就静候佳音啦。” 林美珍的话令她心安,不管异乡漂泊多少年,这座城市很难让她产生归属感,受伤的灵魂也只有故乡才能抚慰。 有了乡愁,人生这条路怎么选都有遗憾。 傅宴钦今晚有一场私人宴会,跟她说过会晚点回家。 陈西瑞打电话问乌羡妮,询问晚宴地址,打车直接过去。 宴厅是邀请制,客人皆要出示邀请函,陈西瑞被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员拦在了外边。 她像只无头苍蝇在夜风里踱来踱去,没办法,只得给乌羡妮打电话,麻烦人家出来一趟。 “西瑞。”一身晚礼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朝她走近,浑然天成的妩媚之美甚至都不需要过多修饰。 陈西瑞自嘲一笑,连他身边的助理都这么漂亮,怪不得他的未来岳母会瞧不上她。 “羡妮姐,我能不能跟你一块进去?”她语气诚恳。 乌羡妮稍显犹豫,这场晚宴来宾里还有叶家那位千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这姑娘带进来,说不准会惹出什么风浪。 何况,她到现在都没看明白他们老板对西瑞是个什么态度。 说宠吧,跟了快四年也没落个什么名分,说敷衍吧,出手阔绰,事无巨细,这姑娘毕业典礼那天,他忙着开会,还惦记着让她买一束花送过去。 “羡妮姐。”陈西瑞抓住她手,眼神急切,“你就带我进去吧,我就想进去看看。” 乌羡妮于心不忍:“好吧,但你得换身衣服,这样进去会闹出笑话。”于是,她从满钻镶嵌的晚宴包里取出手机,以傅宴钦的名义叫人送来一套晚礼裙。 作为助理,手上攥了几分狐假虎威的小权。 大约五十分钟后,一件抹胸薄纱的星空蓝长裙被送到乌羡妮手上,乌羡妮领着陈西瑞去车里换上裙子,端详这姑娘一番,又帮她敷上淡妆。 “傅总知道你过来了吗?” “他马上就知道了。” 乌羡妮手顿了下,表情掩藏得极好,掰过陈西瑞下巴,轻轻帮她扫上腮红,“是想给他惊喜吗?” 陈西瑞说:“就怕吓着他。” 宴会正酣,名流富豪集聚,各路明星光鲜登场,陈西瑞一眼就看见了一身正装脖系领结的傅宴钦,那人手持香槟,与人谈笑风生。 笑意极淡,不达眼底,却始终恪守三分社交场合的绅士教养。 窗外是经久不灭的烟火,火树银花,漫天飞舞。 厅内是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的上流人士,他们轻松,自如,每个人脸上都盛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盯着某处看太久,陈西瑞觉得眼睛有点酸,这里真的好美,属于另一个浮华世界。 她眨眨眼,拘谨地攥着掌心的手机,突然瞧见一姑娘,手握晚宴包,娇俏地走到男人身边。 傅宴钦侧目看了那姑娘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陈西瑞问乌羡妮:“那女孩是不是姓叶?” 乌羡妮嗯了声,眼露忧色。 “我认识她妈,她妈今天本来还想请我喝咖啡,但我没要,因为我不爱喝咖啡。” 乌羡妮讶异地看着她,大概明白这姑娘为何今天会如此反常,“她妈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妈说了好多。”陈西瑞苦笑,“姐,怎么连你也瞒着我啊?那姑娘和傅宴钦有婚约,对不对?” 乌羡妮脱口道:“没有,傅总跟她还没到那一步。” 陈西瑞嘴唇嗫嚅两下,“可是……可是他也没想娶我。” “西瑞……” 水晶灯光盛大明亮,面前觥筹交错,纸醉金迷,陈西瑞恍觉过去的那几年犹如一场梦,除了长了些日后可以吹嘘的世面,其实很殇很累。 那大师算得还真准,她这情路果然坎坷,快要折腾掉半条命了。 看来王八还是配绿豆的好,融不进的世界就不要硬融了,咱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凭什么要遭那污言秽语? 傅宴钦眼眸轻掀,不经意撩过来,隔着人海,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女人就站在距他十几米的地方,身姿婀娜,脸上还是带点褪不掉的婴儿肥。 第53章 晚宴 (二) 叶珂注意到了男人复杂幽深的目光, 不由顺着视线看去,衣香鬓影之间,站着一位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 头发没做造型, 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侧, 也不见搭配礼服的耳饰和项链,通身散发出的朴素气质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这姑娘不像是圈里的名媛,也不像是傍尖儿,既然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想来身份大有来头。 乐声突然响起,声音来自正中那架黑色贝希斯坦三角钢琴,演出者的葱白十指轻敲在黑白琴键上,如山间小溪, 叮咚蜿蜒。 “你认识她?”叶珂狐疑道。 傅宴钦没搭腔, 视网膜上只剩下陈西瑞浸满哀伤的眼睛,和那块没几两肉的锁骨。 瘦了。 半月之前,他将女人搂在怀里, 还能摸出丰腴的轮廓来。 陈西瑞朝他扯出一丝笑, 傅宴钦放下手里的香槟,长腿迈过去, 伸手将她拉到外边的院子里。 烟火依旧在盛放, 炸开的簇簇火光照亮陈西瑞的眉眼,她仰着头,眼里已不见哀色:“是羡妮姐拿来的裙子,好看吗?” “好看。”傅宴钦紧紧攥着她冰凉的左手, 他有种预感, 只要他一松开,这姑娘就会消失。 陈西瑞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 感觉自己快成大明星了。”眼神熠熠生辉,边说边仔细端详着他,最终定格在他的黑色领结上,抬起右手轻轻柔柔地摸了摸,“你今天真帅,把人姑娘都迷晕了,她是不是你家里给你安排的结婚对象啊?”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她使劲低着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起来。 这世界何等荒谬,为什么要逼着女人去追问男人有关良心的问题。 “把头抬起来。”傅宴钦沉声。 陈西瑞摇头,眼泪啪嗒掉落两滴。 傅宴钦扣紧女人下巴,逼迫她抬起头,他被烟火笼罩的面孔,迸射出冷冽的寒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陈西瑞,你不老实。” “她妈妈骂我是小三,她骂我是小三……”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淌,“我从来没想给人当小三,我明明是跟你在处对象……”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傅宴钦喉结一滚,骂了句“操”,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掰着她脸,拇指温柔摩挲,“别哭,我们瑞瑞不是小三。” 陈西瑞鼻涕混着眼泪,全抹在他的男士礼服上,积攒多时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这是什么地方?昏头了你,把这种女的弄到这儿来?”一道斥责从陈西瑞背后传来,她受惊扭头,看见了一对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女。 傅宴钦搂着她没松手,还是那一贯的游刃有余:“我跟我自己的女人调情,难不成还要向您打申请?” “我从来不过问你外面的花边事儿,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到这种地步!”声音尖锐,发酵着滔天的怒意。 陈西瑞像一只没骨气的鹌鹑躲在男人怀里,不敢回头去辨认那对中年夫妇眼神里的愤怒和鄙夷。 “老二,你快把这姑娘送走,养在外面随你怎么腻歪,这种场合就是不行。”说话的是那位贵妇打扮的女人。 陈西瑞仰头,声如蚊鸣道:“我想回去,咱们回家吧。” “好。” 陈西瑞从他怀里钻出来,畏畏缩缩地站到了傅宴钦身后,她根本不敢与那对夫妇对视,他们方才的片言只语,就像一把剐心的利刃,将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寸寸击碎。 “这种女的”“养在外面”……这两个词儿真伤人。 “傅太太——” 随着这一句热情似火的招呼声,几位结伴而行的女人沿着郁郁葱葱的小径走了过来。 叶珂也在其内,目光在陈西瑞身上短暂停留。 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柔声细语地叫了声“傅宴钦”,声色动听,又带着某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焰火终于熄灭,轻扬乐声从大厅里飘出来。 陈西瑞看着女人,心中并无好感,大概缘于一种恨屋及乌的心理。 “她是?”叶珂第二次打听陈西瑞的身份。 “介绍一下,这我女朋友。”傅宴钦搂着陈西瑞肩膀,语调平平。 戒断后遗症 第56节 怀疑,震惊,不甘……所有情绪通通转变成了难以置信,叶珂很难把这女孩和傅宴钦联系在一起。 陈西瑞本是低垂着眼睫,这会儿象征性地抬了抬,点头致意。 如果她今天没戴隐形眼镜,或者她是个健忘之人,那她就不会注意到叶珂腕上的玉镯——熟悉的小爱心,熟悉的深绿色纹路,原本是戴在傅宴钦妈妈手腕上的。 记忆闪回到两年之前,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沙发上陪聊,无奈章瑾不是很待见她,索性就跟这位长辈聊了聊自己学业上的事儿。 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地姑娘,既没有出色的相貌,也没有锦上添花的家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剩这点微不足道的学历。 她说自己当年高考全省理科第105名,念的书北潭八年制,最近在医院上班呢,每天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还挺有意思。 章瑾不为所动,只专注品茶。 聊无可聊,陈西瑞改变思路,尝试着夸赞对方,从她腕部的镯子夸到她身上的连衣裙。 “阿姨,您这镯子真好看,那个中间的小爱心很有特点。” 这话一字不差地留存在她的记忆中,多讽刺啊,人家妈妈真是一点没瞧上她。 她可以对着叶母一顿疯狂输出,也可以装聋作哑无视他爸爸的难听话,但是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妈妈,却是两人亲密关系里无法避开的一环。 这个镯子让她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那些为见双方家长提前练习好的讨喜话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陈西瑞不想再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怔怔地盯着女孩的镯子——原来他妈妈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莫向岚拉上叶珂,笑着说:“叶小姐,陪我到那边走走吧,这种聚会,你知道的,总是很无聊。” 两人亲如母女般,先行离开。 留下的几位“看客”走也不是,站也不是,面面相觑地笑着,笑容十分勉强。 当然,也许都是装出来的。 傅绍勋叫来安保人员,想把陈西瑞“请”走。 傅宴钦把女人拉到自己身后,右手还紧紧箍住她手腕,带着一股强势且不容置喙的力道。 陈西瑞脑子里全是那玉镯,委屈演变成了愤怒,她拼命想挣脱开男人的手。 好不容易抽了开去,转眼又被那人的大掌给箍上,她急了,低头咬了一口,傅宴钦吃痛松开,她趁机甩了他一巴掌,双目猩红地瞪着他。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倒吸口气,心里感慨这姑娘真是不识好歹。 傅宴钦没料到这一出,头受力偏向右侧,冷着脸舔了舔槽牙,眼神阴沉地盯着她。 “以后我的事儿,不归你管了。”陈西瑞捡起掉落一地的自尊,看着傅绍勋,一鼓作气道,“瞧不起谁呢,我还嫌您儿子岁数大呢!” 傅宴钦扯开领结甩到地上,直接拦腰把人抱了出去。 那么多双眼睛,看戏的,费解的,津津乐道的,三缄其口的……通通被他抛之脑后。 傅宴钦把人抱上车,倾身压到后座上,黑暗之中,陈西瑞听见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她抬手想故技重施,被傅宴钦一把钳制住,咬肌紧绷:“你还打上瘾了?” 但是一对上女人愤然又无助的眼睛,傅宴钦喉结滚动,万千话语堵在嗓子眼里,不知从何说起,眸色一暗,凶猛地吻了上去。 如同一只沉默的野兽。 老张识相地推门下车,背身站到外边抽烟,晚宴仍在继续,庄园里灯火通明。 陈西瑞激烈挣扎,狭窄的空间却很难施展开,况且她的那点花拳绣腿无异于挠痒一般,她被吻得七颠八倒,骂骂咧咧的那些话悉数被男人吞进口中。 手从她裙摆探进去,轻而易举摸着了位置,鹰隼般的双眼狠狠盯着女人:“说清楚,什么叫‘以后不归我管了’?” “少明知故问。”陈西瑞咬牙不泄露羞耻的声音,“我受够你了!” 男人加重手上的力道,语气轻浮又讥讽:“我看你还没受够。” 陈西瑞拧眉:“你赶紧让张叔坐进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傅宴钦终于停下来,晶莹的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抹了下,“什么味道?” 陈西瑞偏头不理他,他又吻上去,将那点味道一点一点tian舐干净,随后降下车窗,招呼老张上车。 老张扔了烟头,用脚踩熄,拉门上车,点火发动。 一套动作炉火纯青,眼神直直注视着路况,心思全在身后那两人身上,陈小姐怎么还哭了? 第54章 决裂 (一) 汽车沿着道路疾行, 窗外是飞驰而过的街灯霓虹,陈西瑞失神地望着窗外,泪痕未干, 在脸上留下两行斑驳的水迹。 一路静谧无声, 两人都没说话,傅宴钦的手机中途响了两次,被他直接挂断,后来索性关机处理。 陈西瑞吸了吸鼻子,问张叔有纸吗。 老张单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手将纸盒递到后面,陈西瑞抽了几张出来,擤鼻涕擦眼泪, 给自己拾掇得勉强像个人。 几团用过的纸巾被她攥在手里, 她偏开头,继续望着窗外。 傅宴钦累极地闭着眼,耳边是女人鼻音略重的呼吸声。 回到观澜公馆, 陈西瑞径直去卫生间冲澡, 那件繁复的晚礼裙被她毫不怜惜地扔在了房间地板上,如同一片残破不堪的花瓣。 傅宴钦搭着腿, 坐在沙发上抽烟, 视线始终凝着盥洗室的方向。 不多时,陈西瑞换了条连衣裙出来,先是将那晚礼裙抱出去,再将自己的行李箱拖进来, 打开箱子, 埋头收拾东西。 “你这是要去哪儿?”男人吐了口烟雾,不冷不热地问道。 陈西瑞置若罔闻, 自顾自地从衣帽间进进出出,抱了一堆衣服蹲到箱子前,一件一件地叠好摆置,傅宴钦狠狠抽了口烟,几步上前一把将女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问你话呢,这是要去哪儿?” “不知道。”陈西瑞蹙眉,“学校那边回不去了,毕业生都被清走了,可能会找个酒店过渡几天。松开,你弄疼我了。” 傅宴钦点了点头,将夹烟的手拿远些,“然后呢?” “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今天一晚上都没吃。” 傅宴钦松开她,转身出去,陈西瑞泄气一般向后捋了捋刘海,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烟草味,她踢了脚箱子,坐到床边发呆。 门没关,她听见男人在和周姨说话。 很快,傅宴钦折身回来,胳膊撑在门上问她:“面还是饭?” “我想吃面条。” “等着。” 一碗微辣的青菜牛肉面摆上桌,陈西瑞恶虎吞食地嗦着面条,也不管形象如何,再说,她在他面前几时有过形象这一说? 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刚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脸估计早就惨不忍睹了。 傅宴钦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把面吃完,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能吃饭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西瑞擦了擦嘴,特有骨气地说:“你送的那些包,有几个还没拆过,留着送给你未来老婆吧。”又对着大平层张望一圈,“还有这房子,也送给她,你俩以后结婚,婚戒就拿那个蓝宝石。” 傅宴钦沉默地点了根烟,咬在嘴边。 “你这个抽烟的毛病,特别不好,能戒就戒了吧,实在戒不掉,就去北潭挂我们刘教授的戒烟门诊,我老师对这个很有研究。” 桌上没有烟缸,傅宴钦顺手将烟灰弹进面汤里,嘴角噙丝笑,轻描淡写地嗤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交代后事。” 陈西瑞没说什么,她一向不喜欢吵架,耗费心力不说,还容易使人面目狰狞,恋人分手,理应体面一点。 傅宴钦捻了烟握住她手,陈西瑞下意识想抽开,“别这样,咱俩现在这关系已经不合适再拉手了。” “什么意思?”那力道渗进骨髓,陈西瑞疼得皱了下眉。 “就是我要跟你分手的意思,事实证明,我和傅先生确实不合适,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应该尊重您把您当长辈,而不是爱上您。” “我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不重要了,反正就是不合适。” 傅宴钦眸色渐深,扯着陈西瑞的手将她拽进房间里,“砰”地反锁上门,不顾女人挣扎,将人甩到大床上。 陈西瑞受惊,连连后退,男人的身体压下来,手指易如反掌地探到她敏–感–点,“咱俩哪里不合适?是我没让你爽还是你嫌自己叫得不够大声?” 室内没开主灯,暖黄色的氛围灯带散发出雾蒙蒙的光晕,傅宴钦得以看清女人的整张脸,那张被失望、怨愤、自暴自弃杂糅起来的一张脸,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生动,也令他心惊。 他曲腿坐到床上,身子凑过去,掰着她脸想瞧得更清楚些。 又哭了,几绺头发湿乎乎地黏在太阳穴上,他叹口气,用手拨了开去,把人轻轻搂进怀里。 陈西瑞任他抱着,乖乖的一动不动,好半晌才问:“你妈是不是不喜欢我?” 傅宴钦用下巴蹭她发顶,“没有。” “骗人,我给她买过那么多次礼物,她一次都没用过吧。” 他亲她头发,毫无章法地胡乱亲吻。 陈西瑞抬起头看他,哽咽:“我之前就说过,我想毕业就定下来,想跟喜欢的人有个小家。那你呢,你有想过跟我结婚吗?哪怕只有一秒钟,你心里有过这个念头吗?” 傅宴钦把人用力搂紧了些,“再等我两年,两年一过,我们就结婚。” “真可笑,之前问你,你都装哑巴避而不谈,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了,你终于肯开尊口了,可是又骗我说要等两年。”陈西瑞使劲眨了眨眼,“你压根就没想跟我结婚,对不对?你既然不想跟我结婚,那你为什么要睡我?就因为我很好骗吗?” 傅宴钦亲她冰凉的嘴唇,声音从啧啧唾液声中溢出,“谁说我不喜欢。” “你喜欢,你说你喜欢……”陈西瑞迷茫地重复着,哭哭笑笑的,“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在骗人……” 傅宴钦解开裤带皮扣,攻略城池,陈西瑞咬唇倒吸口凉气,对着他又踢又打,男人尝到了滋味,喘着气叫她听话。 “这样算喜欢吗?”傅宴钦伏在她身上,吻她耳廓,“你说算不算?” “不算不算。” “你是不是每次被男人甩,都要哭成这个鬼样子?电影院那次,是被前任甩了吧。”傅宴钦动得更凶,“结果呢,不到一年你就上了我的床,你现在哭哭啼啼地说我负了你,我想请问陈小姐,我在你这儿的有效期是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陈西瑞甩他一巴掌,双目怒瞪着他,傅宴钦沉沉盯着她,身下动作没停,没多久,陈西瑞咬破了唇,大脑空白了片刻。 那瞬间,他看见了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欣慰,她为自己的生理反应感到羞愧。 “爽就叫出来。” 陈西瑞猛地推开他,从他身上翻滚下来,两具身体彻底分开。 她已狼狈不堪,可观他,除了裤子拉链开了,全身衣冠楚楚,眼底清明一片。 戒断后遗症 第57节 这种情况傅宴钦也没什么继续的兴致了,抽了张纸草草擦拭。 陈西瑞跑进卫生间,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浑身上下布满淡红色的印记,脖子,锁骨,胸口,低头看去,大腿根那里全是荒唐的痕迹。 她冲了澡走出去,傅宴钦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抽烟。 陈西瑞泄愤般砸了床头灯,玻璃炸裂,地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傅宴钦心神一紧,淡漠的眉眼间笼上惊慌的神色。 “别乱动。”他道。 陈西瑞红着眼,食指指向他:“你不许过来!” 傅宴钦怕她伤着脚,没敢上前。 “你们有钱人的游戏,就是把一姑娘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们肮脏虚伪的人生,难道就是去乐此不疲地去毁灭女人吗?”她声嘶力竭地质问男人。 “你想要什么?”傅宴钦平静地看着她,“结婚是吗?那行,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谁稀罕你的施舍!你们这种人让我感到恶心!” 那晚之后,陈西瑞发了高烧,抵抗力全线溃败,她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一丁点,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又迷迷糊糊地闭上。 在医院的时候,如果打着吊瓶被自己的病人看见,总有那么几号人对此充满费解:“你们医生也生病啊。” 医生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哪有不生病的啊。 这场病来势汹汹,陈西瑞昏昏欲睡了整天,醒来不知今夕何夕,傅宴钦叫来医生,给她喂了些退烧药和感冒药。 药效很快,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高热退去,恢复正常体温。 傅宴钦脱了衣服在她身后躺下,手搭在她腰上,亲吻她脖颈,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清醒地停了下来,眼神晦暗难明:“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陈西瑞身体蜷缩成一团,不言不语。 隔天,傅宴钦去了趟公司,跟沪市那边的项目即将启动,供应商和合作方必须要马上确定下来。 这事耽误不得。 本来一整天的会被他压缩到了半天,傅宴钦心不在焉地驱车往回赶,汽车开到那家经常光顾的甜品店,进去买了两个提拉米苏。 到家时,周姨指指主卧,压低声音:“陈小姐今天都没怎么吃,就喝了碗粥。” 傅宴钦把买来的甜品搁到餐桌上,洗了手进屋,拧开门,明亮光线漏进昏暗的房间里。 陈西瑞躺在床上玩手机,朝门口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把后背朝向他。 “给你带了提拉米苏,起来吃点。” 无人回应。 傅宴钦简单冲了凉,凑到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头发半干,发梢覆着水汽,蹭到女人脖子里,陈西瑞嫌痒,伸手挠了一把。 “阿姨说你没怎么吃,饿不饿?” “不饿,你出去。” 傅宴钦忍不住勾唇:“终于肯跟我说话了。”走去外边抽烟,思忖稍许,给艾冉拨去电话。 那边不知他是谁,客气地“喂”了声。 男人缓缓吐出烟圈儿,开门见山道:“艾小姐,我是傅宴钦,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55章 决裂 (二) 陈西瑞把自己的大部分东西都打包寄回了江州, 只留下随身的行李箱,忙活完出了一身汗,她去卫生间冲了个凉。 高铁票是大后天的, 她还得在这儿将就几日, 这两天傅宴钦都睡客房,两人作息时间对不上,也就晚上能碰个面。 陈西瑞不想主动挑事,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周姨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没事儿就提着水壶浇花,偶尔再松松土施施肥,嘴里时常念叨“养花就如同养孩子, 操不完的心”。 陈西瑞暗自佩服, 钻一行精一行,周姨是个很有境界的女人。 七月至,北市骄阳似火, 炎炎日光折射进弧形阳台, 陈西瑞感觉不到热,这边装的是三恒系统, 冬暖夏凉, 永远维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和湿度。 趿着拖鞋走到阳台上,她对周姨说:“阿姨,您歇着,我来。” “这……” “我知道。”她轻车熟路地给这些花草分门别类, “这俩儿不能浇水, 其他可以适当浇一浇。” 两盆吊兰生命最为旺盛,细长的叶片野性延伸, 洋桔梗开得最艳,粉白色花朵簇成了一团,其他还有好多陈西瑞叫不上名字的。 她发现自己买的那盆小茶花彻底蔫儿了,叶子灰黄,根茎腐烂,弥漫着压抑的死亡气息。 周姨站在她身旁,怜惜道:“这花恐怕是不行了。” “是我没照顾好它,把它养死了。”陈西瑞叹声气,加腾熏峮一五2二七5二吧1不由联想到一句文绉绉的词儿,“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阔别高中八年,没想到第一次对古典文化进行探索,竟然是发生在这种情境下。 失败的感情可以把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活活逼成女文青,这段感情到底有什么值得她怀念的? 陈西瑞放下水壶,走回客厅看电视,怀里搂着一只大号布偶熊。 这些日子,她没什么食欲,脸颊清瘦了不少。 这时,门铃响了,周姨走过去,先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是小区保安和一位陌生女人。 她打开门,礼貌地问:“请问找谁?” 女人吊带热裤,头戴鸭舌帽,弯起漂亮的眼眸:“我是西瑞的朋友,来看看她。” 陈西瑞激动地嚷了声“小艾”,立马丢开布偶熊,兴冲冲跑到门口。 保安确认安全,和业主打声招呼,自行离开。 陈西瑞拉着艾冉进屋,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欣喜:“你怎么来了?” 艾冉将怀里包扎好的一束鲜花递给她,“你毕业的时候,我正好在剧组,没腾出时间来,毕业快乐。” “谢谢小艾。”陈西瑞这几天快憋坏了,自我感觉就像深宫里的娘娘,终于盼到娘家来人。 周姨切了水果摆到茶几上,艾冉道谢,弱柳扶风般端坐着,问陈西瑞:“工作有着落了吗?” “还没呢,我打算回江州,投了几份简历,现在就等医院那边的回信。” 艾冉愣了愣:“你不留在北市?” “不留了,这边压力太大,光靠我一个小医生,这辈子都买不起房。”陈西瑞盯着她的小蛮腰看,“小艾,你得多吃点儿,你现在太瘦了。” “没办法,上镜显胖,你以前不是说一定在留在这儿吗?” 她仍记得这姑娘曾经的豪言壮语,当上科主任,管理百十来号人,呼风唤雨唯我独尊,家就安在故宫旁边,再给自己配一辆帕拉梅拉,小日子美滋滋。 陈西瑞盘腿而坐,习惯性搂着布偶熊,“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不是有个对象嘛,我心想两家人合力应该能在北市勉强扎根,后来那小子跑了。” “西瑞,你别逗了,那你现在不还有个男朋友吗。” “我跟他已经分手了。”陈西瑞拥紧布偶,力气才不至于泄光,“我这几天有点不舒服,借他地方一住,我大后天就走了。” 艾冉抿了下唇,道出实情:“算了,我跟你说实话吧,是傅先生让我过来的,他想让我劝劝你。” 陈西瑞哼了声:“我一猜就是。” “其实我在这个圈子里听过不少故事,开端都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无非一个图财一个图色,那些有钱男人在床上根本没把女人当人看,你男朋友真心不错了,舍得为你花钱,也愿意去哄你。”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让我离他们这些公子哥远一点。” 艾冉释然地笑了笑:“人都是会变的,想法也会变。” “你说的对,想法是会变的,我现在特讨厌他们这种人。” 陈西瑞跽麻了,调整坐姿,本来盖住脖颈的头发垂绦似的扫下来,艾冉无意间看到了她露出来的草莓,那点红痕印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显眼。 接着艾冉目光下移几寸,发现她睡衣领口也是一大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有过性–经–历的人,自然都懂。 既然两人还有感情,男人也愿意做出如此大的妥协,这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艾冉着实费解。 这圈子哪有什么常胜将军,能在太子爷身边一呆就是四年,想必男人肯定是动了真情。 手机突然响起,陈西瑞接了个电话:“你好,对,我是陈西瑞,下周三?可以可以,先是科面?好的。” 江州那边的医院来了信,陈西瑞挂断,对艾冉说:“跟我来小艾,我送你个礼物吧。” 走进主卧,艾冉打量这间男性气息浓厚的房间,现代简约风格,以灰色系为主,但是有两处地方显得不伦不类。 一个是搁在飘窗前的粉色穿衣镜,再有便是床边那个带齿轮的零食小推车,两处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就像上帝造就女人时,从男人身上剔下来的那根肋骨。 床单整洁,枕头也只有单只,但艾冉就是能莫名联想到那是一张供男女翻云覆雨的床。 步入衣帽间,三面墙几乎全是男人的衣服和配饰,陈西瑞从置物区拿出一个橙色盒子,转身递给她:“这个没背过,送你了。” 艾冉没接:“西瑞,你真的要回去?” “当然,我从不骗人,拿着啊。” 送艾冉到楼下,两人拥抱告别。 “我大后天就不去送你了,公司那边给我安排了品牌线下活动,下次等我回江州再约。”艾冉清楚这姑娘的性格,也就没浪费口舌当说客。 “好!” 在北市呆了八年,陈西瑞其实都没好好逛过四九城,她计划明后天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今天饭局不断,实在太忙,跟室友们约着吃中饭,又跟白老师刘老师约着吃晚饭。 晚上,师徒三人选在一家江浙菜馆,订的是包间。 刘老师今天特别帅,令人耳目一新的帅,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风流倜傥的味道,陈西瑞贴心为两位长辈斟茶倒水。 五菜一汤,精致可口,陈西瑞喝了瓶啤酒,跑了两趟厕所。 回来时,不小心听见了两位老师的对话。 “这姑娘挺有意思的,情商也高。”白念瑶说,“你知道我俩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儿吗?她问我吃的三明治是在哪儿买的,然后我就分了一半给她,结果第二天她给我来了一出礼尚往来。” 刘仕文笑了笑,心知肚明,“是不是在你桌上放牛奶了?” 戒断后遗症 第58节 “你怎么知道?” “料事如神。” 白念瑶又说:“西瑞是个很努力的女孩,之前一直想留在附属医院。” “硕士想进北潭,天方夜谭吗这不是,我之前问过她,是继续读博还是工作,她更倾向于工作,所以还是遵从本心吧。” “有点可惜了。” “说实话,她不适合留在本部,就算读了博,也不合适。” 白念瑶看着他,语气十分纳闷:“为什么?” 刘仕文淡淡地说:“我不否认她是个勤奋的人,但能力和资质真的一般,我带她那半年,我发现这姑娘的临床思维非常奇怪。” “你是这么想的?” “这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比你更了解她是什么水平,她完全可以去别的三甲医院,没必要非得留在北市,更没必要死磕在北潭。” 陈西瑞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自从情感出了问题,她的心理就变得非常脆弱,承受能力一落千丈。 可是刘老师的话真难听啊,原来她这几年的努力,全是在做无用功,这地方既容不下她的爱情,也容不下她这样的小大夫。 陈西瑞走回包厢,沉默寡言地吃完了这顿饭。 那晚,她在大街上溜达一个多小时,到家直接洗澡睡觉,半夜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意识混沌间感受到男人的胡渣在她脸上轻柔地蹭了蹭。 第二天,陈西瑞收拾东西打算提前一天搬离观澜公馆,大不了找个快捷酒店凑活一夜,临别时送给周姨一个爱马仕菜篮子。 周姨说什么都不肯收,“我用不上。” “留着买菜用啊。”陈西瑞挎上包给她做了个示范,“你就这么的往胳膊上一挎,起码能装两颗大白菜。” 因为周姨的知会,傅宴钦很快从公司赶回来,及时挡住了她的去路。 陈西瑞拖着箱子,抬头看他:“你让开。” 女人大病初愈,脸色终于显出些血色,就是这一股倔脾气让人无处着力,开回来这一路,他生怕错过,车速飚到了90码。 傅宴钦脸上隐有薄怒,烦躁地扯开领带,眼神阴沉而锐利:“我今天本来要签一个十八亿的合同,因为你,我现在把人晾在那儿,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耽误您挣钱了,你现在赶快赶回去,还来得及。” 傅宴钦努力克制着情绪,这姑娘说不得,狠话砸下来,回头惹哭了,他还得抱着哄,“为什么要走?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女人。” “那我告诉你为什么。”陈西瑞眼神迥然,“咱俩处了快四年,你从来没想过领我回家见家长,怀孕闹了个乌龙,你摸着你的良心回答我,你当时是不是觉得特轻松,有了孩子,那可真是甩都甩不掉了。” “你家里人瞧不上我,但凡你有一点想跟我永永远远走下去的想法,你就应该跟他们去抗争,你就应该告诉你妈,我就是喜欢这姑娘,我就是要娶这姑娘当老婆,不让我娶,那就等着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吧。哈,你要说到这份上,你妈还会把那镯子往那叶小姐手上套吗!还有那叶小姐,你家里人逼你娶她,真的是逼吗,我看你恨不得跑人跟前孔雀开屏吧!人姑娘多好的家世啊,你娶了她,午夜梦回心里都可踏实了吧。” “我跟你之前处的女明星有什么两样,回头你腻了,不还照样说甩就甩吗!我就纳闷了,为什么你家里人一口一个‘这种女的’,我现在想明白了,因为你就是跟他们这么形容的,你在他们跟前贬低我。”陈西瑞本不想哭,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合着您前脚跟我睡觉,后脚提着裤子跑出去嚷嚷我是出来卖的?真有意思,你的鸡儿跟你的心脏是分开算的啊?” 傅宴钦垂下眼睫,看向女人这张楚楚可怜的脸,“真要走?” 陈西瑞语气决然:“天王老子来了,我今天都要走,让章女士放心,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姑娘,向来把自尊心看得比谁都重。” “随你便。”傅宴钦挪了几步,给她腾出条道。 陈西瑞拖着箱子,抬脚就走。 约莫三秒,她感受到后背灼热的视线,芒刺在背。 “陈小姐。”男人沉声吐出这三字。 陈西瑞回头望去,傅宴钦扯唇笑了下,眼神里毫无往日的怜爱,“你别后悔就行。” “这句话该我送给你。”她冷冷道。 看吧,这种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他就是能眼睁睁能看着你哭,然后高高在上赐你一句,你别后悔就行。 箱子锁扣没固定好,拖了几米散成两半,衣服差点散落一地,陈西瑞忙蹲下身扣上箱子,余光看见男人的黑色皮鞋从她眼前踩过去。 “让他们等一会儿,我现在就过来。”傅宴钦漠然置之,又恢复了往常的杀伐果断,语调甚至带着一丝戏谑,“没什么,家里养的鸟飞了。” 陈西瑞气疯了,站起来冲到电梯口。 梯门渐渐合拢,男人西装革履,目光冷冽,陈西瑞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利己主义者,傅宴钦在女人眼里看到了鱼死网破的恨意。 很好,想飞就飞远一点吧,对女人动情,才是大忌。 离开观澜公馆,陈西瑞拖着行李箱去看了场电影,台词里说道:“年纪轻的渴望爱情,长大的向往自由,年长的沉迷权力。” 冗长剧情极易催眠,她在周围昏昏欲睡的面孔中,泪流满面。 我可能还没长大,你已经垂暮苍苍,我理解你的做法,也尊重你的选择。 傅宴钦,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第56章 离开 陈西瑞花180元报了个旅行团, 北市一日游,具体路线是八达岭长城—明十三陵—鸟巢水立方。 她计划得很好,痛快玩上一天, 晚上坐大巴返程, 正好赶八点半的高铁。 天不亮她就醒了,收拾清爽,拖着行李箱去前台退房,沿街找了家早餐铺吃了一碗小馄饨,然后前往导游约好的汇合地点。 刚坐上大巴,陈西瑞就感觉不妙,这导游连开场白都省了,提溜着两袋花里胡哨的土特产, 介绍说是大麻花和糖葫芦, 嘎嘣脆香得咧,满车人没一个敢吱声,全都卑微地陷入了沉默。 作为全车唯一的年轻人, 可能还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 陈西瑞扬声嘟哝以示抗议:“报团的时候也没说让买东西啊。” 导游目光锁定了她,一副理直气壮的口吻:“谁跟你说的, 你找谁去, 180包你们玩包你们吃,以为天上掉馅饼啊,什么都不买,你们好意思吗?” 叔叔阿姨们纷纷掏钱买下土特产, 轮到陈西瑞这里, 她咬咬牙,买了一袋麻花。 一车子人, 没人愿意当揭竿起义的出头鸟,知道是坑,还都苦大仇深地往里跳。 更坑的还在后头,八达岭索道要另外收费,球幕电影也要另外收费,中午那顿盒饭,用筷子一扒拉,统共没几块肉,十块钱不能再多了。 第二站是明十三陵,沿路风景美不胜收,巍峨的群山,蜿蜒的公路,结果到了地方,那导游就说:“生人不进死人墓,那里头阴气太重,咱们在车上看一眼就行了。” 陈西瑞忍了他一上午,欠嗖嗖地说:“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呗,看看能咋的。” 导游拿着扩音器,一字一句地回她:“今天的行程有点赶,我们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你要想看,自个儿下去,自个儿想办法回。” “算了,当我没说。” 隔着车窗,陈西瑞远远地感受了下历史的厚重。 下午导游领他们进了一家玉石城,上车前又给大伙儿强势来了一段洗脑:“你们就记住三个满满,第一个诚信满满,第二个件数满满,必须人手一件,第三个就是金额满满,别跟我说没钱哈,没钱你来旅什么游。” 不买也不是不让走,就是说话忒难听,好歹也是背过爱马仕住过大豪宅的,陈西瑞被他那嘲讽的小眼神给刺激到了,花了一千二挑了个最便宜的金镶玉生肖牌。 一日游结束,陈西瑞累瘫了,并真情实感地体会到什么叫“便宜没好货”,滴滴上呼了辆车,只想赶紧坐高铁回家。 没一会儿,一辆黄绿配色的出租车在她跟前停下,司机大叔还挺热情:“是你吧,尾号7249那个,快上车凉快凉快,那行李箱你就搁地上,我来给你放。” 司机下车,把行李箱扛上了后备箱,陈西瑞一个劲儿地冲人说谢谢。 车里播放着伤感情歌,这歌词太戳人心窝,陈西瑞没忍住鼻子一酸,鼻腔里抽搭了几声。 司机问她怎么了。 陈西瑞用纸巾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失恋了。” “多大点事儿啊姑娘,我跟你说,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什么情啊爱的,那都比不上钱来的踏实,买房子买车要花钱,养孩子要花钱,柴米油盐也得买吧,那不都是一笔笔的钱吗。” “叔叔,你说的对,人生还是得向钱看。” 司机呵呵笑了笑:“咱这趟是出来玩的吧,都逛哪些地方了?” “逛了长城明十三陵还有鸟巢。” “哎哟那可真不错!都是很好玩的地儿!” 司机热情得不行,陈西瑞还挺感动,开了一段,发现这路不对。 她在北市生活了整整八年,对路况了如指掌,如果从这条路开去高铁站,不光路上要堵死,还要舍近求远兜一大圈。 陈西瑞睫毛上挂着泪,表情有点懵:“等会儿叔叔,去高铁站是这条路吗?咱是不是走错了?” 两人的眼神在后视镜里微妙碰撞,一方清澈似水,一方低调躲闪,陈西瑞突然琢磨出了点什么,义愤填膺地吼道:“你怎么专挑人姑娘意识最薄弱的时候趁火打劫啊,得亏我脑子没进水,还认得路!” 司机讪讪一笑:“我寻思着……” “你可别寻思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返回原点,不然我投诉你!” 活得像龟孙的陈西瑞终于硬气了一回,她可算理解为什么有的患者喜欢把“投诉”挂嘴边了,吼出去的那瞬,心情是真舒畅啊,有种全身经脉被打通的感觉。 这不就是网上说的那个段子吗,质疑强者,理解强者,成为强者。 强者陈西瑞在自己常用的社交软件上更新了一条动态。 「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回老家找工作,奉劝各位同道中人,想留在北市三甲,一定要做好读博的打算! 当然,有些比较缺人的科室也会招收硕士,这就需要碰运气捡漏。目前收到了老家两家医院的面试通知,祝我好运吧。」 汽车开到半道上,陈西瑞接到了乌羡妮的电话,陈西瑞告诉她自己七点半左右到高铁站。 人潮汹涌的车站前,乌羡妮踩着高跟鞋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蓝色丝绒方盒,陈西瑞认得这盒子,它之前一直被自己收纳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收下吧,这是傅总的意思。” “我不要他的东西。” “你要不收,你信不信傅总能让我送到你们江州去。”乌羡妮往她手里硬塞,恳求道,“你就别折腾我了妹妹。” 陈西瑞收下了,放进包里,“谢谢,我留着以后当结婚戒指。” 乌羡妮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另一个精致小礼盒,“上次逛街,你说欧米茄那个耳环很好看,就当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希望小陈医生以后工作生活都顺利。” “羡妮姐。”陈西瑞眼眶发热,抱了抱她,“你也要顺顺利利的。” “祈祷傅总早点给我升职加薪吧。” 真到离开这一天,陈西瑞心里其实很舍不得,呆了八年的地儿,她知道哪家商城可以砍价,哪家的兰州拉面比较地道,跨年去哪儿最有氛围,而且还结识了这么多朋友……昨天张超还在微信问她:“我靠,你真要回去啊?” 已经顺利申博的他,以后自然是要留下来的,这城市很大,机遇很多,常常给人无限遐想。 她笑了笑,回道:【票都买了,当然是真的。】 张超:【等超哥以后当上院长了,一定把你接过来当院长夫人,等着啊。】 siri:【四十五岁之前能实现这目标吗?】 戒断后遗症 第59节 张超:【我看悬。】 siri:【please滚!】 隔日在公司,乌羡妮一身ol风通勤装,微笑着与总经办的人一一打过招呼,走到最里间的总裁办公室,敲门进去,将买来的冰美式摆到桌上。 傅宴钦正在翻阅文件,头没抬:“换香水了?” 乌羡妮说:“陈小姐送的。” 傅宴钦面色寻常,没什么反应。 乌羡妮又说:“淮州市招商局的人前天找过您一次,还是问那个招商引资的事情,我看您这几天……在忙,这事儿就没提。” 傅宴钦合上文件,抬头看着她:“你转告他们,科技园区只要建成,中泰旗下的几家企业会第一时间进驻。” “好,您下午的那个会,时间我就通知三点,您看行吗?” 傅宴钦淡淡嗯了声,乌羡妮礼貌离开,手刚触上门把手,男人突然问了句:“她收了没?” “啊?”乌羡妮扭头微愣,话题太具有跳跃性了。 傅宴钦盖上笔帽,面无表情地靠向椅背,她也渐渐反应了过来:“收了。” “没说什么吗?” 乌羡妮省略了那话的后半段,只提谢谢二字,“陈小姐说谢谢您。” 傅宴钦一挥手,乌羡妮带上门出去。 傅宴钦晚上开车去了观澜公馆,如今屋里只有周姨在,周姨对两人前天争吵一事仍惊魂未定。 “不好意思啊傅先生,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没准备晚饭,您看看想吃点什么?我来弄。” “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 说完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酒,进了书房。 陈西瑞的东西差不多全清空了,除了那些乱七八糟带不走的,傅宴钦在她那张专属书桌里翻出了几本笔记,记的都是她工作上的内容,字迹一如既往的漂亮。 他走到两人时常缠绵的贵妃榻上坐了坐,脑海里闪过几幕那姑娘搂着他脖子撒娇的情景,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回过神来嗤地一笑,他这辈子都搞不懂女人。 回到主卧,这里依然维持原样,穿衣镜,零食车,零零散散的马卡龙色装饰品……所有能证明女人存在过的东西,还都坚如磐石地烙印在此处。 他呆了很久,手里的啤酒喝了半罐,最后关门出去,走时告诉周姨以后不必过来了。 周姨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顺着话说她正好想回老家歇歇。 “冰箱里还有好多海鲜和陈小姐买来的冰淇淋,您看看哪些需要,我明天把这边的冰箱清一清。” 啤酒罐被捏出声响,男人言简意赅:“都不要了,你看着办吧。” 傅宴钦搬回了原先的住处,观澜公馆自此成为一处久无人居的空房。 同年,他自请远赴东南亚,正式接手中泰在东南亚的海外产业。 第57章 新生活 陈西瑞回到江州这一年, 退休赋闲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集体焕发了第二春,麻将不打了,广场舞也不跳了, 纷纷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 在男人身上栽过一次大跟头, 她现在的想法特别简单,结婚还是得门当户对,两个势均力敌的年轻人组建小家庭,踏踏实实过日子。 姑姨们办事效率奇高,没几天就给她安排了一号男嘉宾。 硕士,182,有房有车。 陈西瑞打扮撑展,提着小挎包出门, 那见面的咖啡馆就在她家附近, 走过去七八分钟,她踩着点姗姗来迟,男生已经提前到了, 还贴心地为她点了一杯拿铁, 她笑容优雅,礼貌落座:“你好, 是我小姨介绍我来的, 林淑华就是我小姨。” 男生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被陈西瑞敏锐捕捉到了,她搅动着咖啡,铁皮调羹刮擦杯壁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我小姨没给你发照片吗?” “没有, 我以为你那头像就是本人。” “哈哈哈您真幽默,那是我从网上down哒。” 这位审美极为挑剔的男士直接被pass, 没几天二号男嘉宾闪亮登场。 此人沪漂五年,现在回到江州在一家投行上班,年薪不详,但长得非常详细,上窄下宽,戴细框眼镜,像一个倒立的倭瓜,也像动画片里的小头爸爸,没聊几句就问她索要生辰八字。 “要这个干吗,你们家是不是想吸我的真气?” “不是的!我们家信风水!”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西瑞吃了个半饱,撂下筷子:“吃完了吗?吃完咱就撤吧。” “饭钱aa,可以吗?” “可以。” 投行男风度翩翩地扣上西装,转身冲服务员一招手:“麻烦开个发票。” 这位投行男自然也黄了。 后来三号四号五号陆陆续续登场,陈西瑞已经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开始有消极怠工的倾向。 林美珍依然笑得合不拢嘴:“才二十五呢,慢慢挑,不着急。你在外地能有这么多优秀资源吗?” 陈西瑞不服气地哼道:“都不咋滴。” “不咋滴那也是硕士起步,咱家亲戚介绍的还是比较靠谱的。”林美珍对她找对象这事儿充满了希望,就等着来年升级为丈母娘,“下周你二姨安排了俩儿。” “不想见,我要自由恋爱!” “我倒是想给你自由,你看看你谈的那几个,有一个靠谱的吗?” 陈西瑞从沙发上蹦下来,嗷一嗓子:“你怎么还往人伤口上撒盐啊!”说罢跑回房间,砰一下关上了门。 林美珍始终认为她之前的两段恋爱就跟闹着玩一样,什么伤口上撒盐呐,那都是唬人的话。 也就没当真,肩膀一抖,提上小型音响,在姐妹群里语音吆喝:“出来扭腰啦,老北鼻们~” 欢天喜地跑去小区南边的小广场上扰民去了。 陈西瑞闷在房间里听七八十年代的怀旧情歌,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既勇敢又洒脱,简直是新时代女性的楷模,天生就适合干大事。 还有那一场说走就走的告别旅行,背着行囊一边徒步一边被自己感动——被爱情伤害的女孩,最终找回了诗和远方。 可诗和远方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大片大片的留白背后,是一块深入皮下组织、短期内难以愈合的伤口。 时间是良药,受伤的女人需要这剂良药。 陈西瑞目前入职了江州某三甲,这家医院以肿瘤科和烧伤科最为出名,入职体检那天,遇到了同定在呼吸科的一位男医生。 两人互加了微信,男医生叫储兴宇,头像是《独行月球》里拥有六块腹肌的金刚鼠,这导致陈西瑞对他有一种健身达人的滤镜,其实人小伙儿长得白白净净的,跟肌肉猛男完全不沾边。 因为是同批进科室,两人关系更熟一些,某天储兴宇开门见山就说:“给你介绍一对象啊,我表哥,人民警察,现在在北市上班。” 陈西瑞那时刚下夜班,呼吸科的夜班属于是业内公认的忙,整夜就是不停的仰卧起坐。 前半夜收进来两个新病人,写病历下医嘱忙到两点,刚躺下,13床的呼衰病人氧饱和直线下降,护士匆匆忙忙跑来喊她,她一个鲤鱼打挺又从床上跳起来,趿上鞋子拔腿就往病房跑,给病人插管上机,连夜送去了icu。 所以陈西瑞的整张脸由于睡眠不足,看上去煞白煞白的,像颗发蔫儿的小白菜,但理智仍在:“我不接受异地。” “没事儿,你俩要是成了,我表哥家里可以找找关系再给他调回来。” “看来你表哥家很厉害啊,这人脉关系都跨省了,他多高?” “一米八五,长得又高又酷,还特别神秘。” 陈西瑞笑了笑:“神秘?他是现代人吗?” 储兴宇解释:“他习惯带一墨镜,你很难窥见他的真容。” 陈西瑞大致脑补了一下,语气里的讶异显而易见:“上班也带吗?” “上班肯定不能带啊,我是说下班的时候,那墨镜就像你们女生的半永久纹眉,已经跟脸合二为一了。”储兴宇说完,又着重强调,“我表哥还搞副业,副业是作家。” “听着有点魔幻啊。” “他最近正好休年假,人在江州。见不见?” “行啊,那就见见吧。” 时间约在周末,陈西瑞前一天正好去烫了个法式羊毛卷,发型尚处在青黄不接的尴尬期,有点死板,再配上她今天这一身都市女郎知性风,整个人从内到外“成熟”了五岁。 见面地点定在某家很有格调的西餐厅,陈西瑞依然踩点儿到,相亲男起身迎接,眼睛钉在她身上,看了许久,不太确定地说:“我怎么瞅你有点眼熟啊。” 陈西瑞慧眼识故人:“你是叫孙泽洋吧。” “你是……徐乐陶那闺蜜?” “对,是我。” 储兴宇跟个媒婆似的,硬夸:“缘分啊!所以你们是?” “高中校友。”两人异口同声。 双双落座,孙泽洋坐她对面,打量她的修身毛衣裙,扭头问储兴宇:“今天多少度?” 储兴宇说:“零下七八吧。” 孙泽洋问陈西瑞:“穿这么少不冷吗?” 陈西瑞说:“不冷,我外面套了件gucci的皮草。” 孙泽洋这才注意到她挂在椅背上的大白貂,点了点头:“挺洋气,像民国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陈西瑞说:“你也像民国里走出来的。” “哦?”孙泽洋挑眉,“是吗?” “像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陈西瑞眼神点了点他那墨镜,“室内就别了吧,你后面那桌一直在看咱们。” 孙泽洋扭头看过去,那桌吃饭的小情侣立马埋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自己也终于意识到有点奇怪,摘了墨镜,一脸深沉地看向窗外:“正好是饭点,先吃饭吧。” 一边吃饭,一边走相亲流程,孙泽洋挺有绅士风度地为女士倒柠檬水、切牛排,陈西瑞没跟他客气,夸他牛排切得好,切面整齐,色泽均匀。 “听兴宇说,你是作家?” 储兴宇笑着插话:“表哥,你发表作品的那个网站叫什么来着?” 孙泽洋讳莫如深:“晋江文学城。” 戒断后遗症 第60节 “哦,我知道。”陈西瑞来了点兴趣,“我偶尔也在上面淘小说看,你写的那书叫啥名字?” 储兴宇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表哥:“叫啥名字?” 孙泽洋摸了摸鼻子,神情难测:“《我凭美貌震惊八国》” 陈西瑞:“……” 储兴宇:“……” 陈西瑞心如止水,照着名字搜索到一篇收藏8、评论5的短篇小说,再看发表时间,距今已经十年了。 开篇第一段是这样的——“我叫徐陶陶,祖上在东南沿海经商,与旅行家马可波罗是世交,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叫姜大帅,人如其名,长得很帅。” “这你写的?” “是的。” 陈西瑞瞄一眼储兴宇,满脸写着货不对板,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说:“挺不错的,写得很有灵气,怎么没坚持下去啊?” 孙泽洋真以为对方是在夸他,语气里不免有种生不逢时的悲壮感:“后来不就高三了吗,太忙了,没时间。” “哎,可惜了。”陈西瑞叹气,“有时间可以捡起来写着玩,当个兴趣爱好不也挺好的。” 这餐饭吃得轻松,双方交流也很愉快,比之前那几个奇葩相亲男观感好太多。 吃完后,孙泽洋把储兴宇支走,单独跟陈西瑞沿着临安街溜达,相顾无言了一阵,他起了个头:“咱们这年纪,家里都逼得急,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假装谈恋爱啊?” “为什么要假装,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当然没有!”孙泽洋反应激烈,“咱俩今天来相亲,不都是为了应付家里人嘛,谁想年纪轻轻的就一脚踏进坟墓啊。” 陈西瑞无语:“我是正儿八经来找对象的,不是来跟你玩过家家的。” “不、不好意思啊,冒犯了。” “没事儿,反正也没相中。” 孙泽洋:“……” 考虑到天气寒冷,女孩衣服单薄,没逛多久,孙泽洋提出开车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两人聊起高中时代的趣事,皆有时光倒流之感,到了这年纪,总爱怀缅学生时代,一路聊下来,彼此关系拉近不少。 大概九点钟到家,一进屋,林美珍迫不及待地盘问:“这次感觉怎么样?” 陈西瑞弯腰换鞋,“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还跟人聊那么久。” “没磕硬唠呗。” “这个不行,那个也相不中,你说说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儿的!?”林美珍恨铁不成钢地喋喋不休起来。 “这个真不行,他是同性恋,今天跟我扯了半天护肤美容。”陈西瑞随口胡诌。 林美珍一肚子的更年期输出语录戛然而止,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是不太行。” 陈西瑞扯唇一笑:“我可以回屋休息了吗?” 洗完澡,陈西瑞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脑袋空空地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灵魂漂浮在躯体之上,每天都是一个无止尽的轮转,不停地ctrl c、ctrl v。 上班累,相亲也累,只有躲在房间里,才稍微有点喘气的机会。 她给徐乐陶发过去一段语音:“你知道我今天的相亲对象是谁吗?” 闺蜜立即就回:“谁啊?” “你们班的孙泽洋!大冬天的在室内戴墨镜,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哈哈哈哈哈哈哈。” “咱们江州就没个正常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夜晚,陈西瑞耳边始终回旋着徐乐陶的粗犷笑声。 第58章 阿谀 由于连着徐乐陶这层关系, 陈西瑞和孙泽洋私下里时常联系。 孙泽洋在北市工作不满两年,路段都还没摸透,却已经成功抓住了这座城市的精髓, 张嘴就是“您猜怎么着”, 闲来无事喜欢背着手遛弯。 陈西瑞懒得戳穿其自嗨,逢她高兴时,也乐意捧捧场:“哎呦您这京腔,那叫一倍儿地道。” 分手第二年,陈西瑞在铺天盖地的新闻资讯里见到了傅宴钦,彼时他以中泰集团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的身份,出席华泽手机flm系列的发布会。 现场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几百家媒体架起长枪短炮蓄势待发, 堪称有史以来最大排面。 那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被一众人簇拥着走向舞台, 面对镜头, 向全世界介绍他的产品理念,举止从容风趣, 发言恰如其分。 时至今日, 他终于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坚不可摧的声望,几十代人都花不完的财富……这些东西确实诱人, 也许对男人来说, 它们远比女人的石榴裙更加充满致命的吸引力。 陈西瑞吃着碗里的酸辣粉,鼻头跟着一酸, 她使劲眨了眨眼,走进卧室找到了那枚被妥帖安放的蓝宝石戒指,捏在两指之间,举到光下仔细端详。 真漂亮,他当时拍下它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这姑娘值得我举世无双的爱?还是这姑娘寒碜如此,一颗钻戒就足够打发了?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永远不会再有答案了。 事实上,在那场发布会之后的饭局上,底下人自作聪明领过来一女学生,那女孩初入欢场,不过二十出头,身材和样貌都不算拔尖,眉眼间带着一股青涩的怯态。 她被人安排坐在傅宴钦身边,女孩脸型圆润显出一点富态,一双翦水秋瞳灵动有神,打扮上挺学生气,但凡见过陈西瑞的,不说这两人十分像,七八分总是有的。 觥筹交错间,有人刻意将话题往那女孩身上引,调侃了句:“这姑娘像不像那谁?” 有说不像,有说像的,各执一词。 女孩拘谨异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来之前,那位领他过来的老总特意交代过:“长成这副模子是你的造化,你要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迷惑:“我不懂。” 男人就说:“傅总以前有个情妇就长你这样儿,那女人在他身边一呆就是四年,要不是肖想了不该想的,犯了忌讳,哪儿轮得到你。” 女孩主动帮傅宴钦倒酒,顾盼流转间有意做出些肢体上的接触,傅宴钦偏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心头微荡,莫名脸热。 来之前,她没想过这人竟然如此年轻英俊,跟想象中那些挺着大肚腩、油腻感丛生的有钱人大不一样。 傅宴钦将她审视了个遍,嗓音平和地问:“谁叫你来的?” 邀功心切的万余青说:“我看这姑娘挺机灵,就给安排过来了,别看她年纪小,可是货真价实的千杯不倒啊,喝多少都不带醉的,像这么能喝的姑娘,不多见吧。” 傅宴钦看着女孩,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动了几分兴趣,“是不多见。” 万余青心下一喜,想着自己这回赌对了。 “小姑娘。”傅宴钦抬手虚指一下,“你去敬万总一杯。” 女孩听话照办,给自己先倒满一小杯,然后站起来,举着杯子朝万余青欠了欠身,“万总,我敬您。” 万余青也站了起来,挺给面子地与她碰了一碰,“我全干了,姑娘家就意思意思吧。” 女孩皱着脸,将那一杯全喝了。 傅宴钦眼皮轻掀,“这姑娘够爽快的,万总就别拿那小杯搪塞佳人了。” 万余青笑容僵滞,眼睛在男人身上踱了个来回,讪讪道:“那是,我这就换大的。” 这种场合上的,都是人精,各个都练就一身揣摩圣意的本领,身旁已经有人给万余青满上整整一盅,高声起哄:“拿这个。” 傅宴钦打了根烟,靠坐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瞧这一出。 万余青陪着笑脸,仰头想把那一盅白的全给干了。 喝了四分之一,满脸涨红,身体已然突破承受酒精的极限,他停下来缓一缓,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想接着再干,傅宴钦吐出一口白雾,闷笑出声:“喝不了就不要勉强,本来是个喜庆日子,别最后被抬进医院去,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到医院,他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你知道他们刚才说你长得像谁吗?” 女孩抿唇点了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感觉到数双眼睛钉在了她身上,一时惊恐难安。 “怎么。”他屈指磕一磕烟灰,“万总事先没跟你讲吗?” 女孩怔愣,生出些许惧意:“讲过的。” 万余青咽了口唾沫,额头尽是冷汗,其余闹场的几个人也都屏气凝神,没再继续活跃。 傅宴钦没表什么态,故意晾她一会儿,才问:“他都怎么讲的?” 女孩惶恐地回:“说我跟那女孩长得像,说她……” 后面的话,被她及时咽下。 男人的目光踱回到她脸上,要笑不笑地说:“说她什么?” 女孩涉世不深,摸不准这里的规矩,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说她在您身边呆了四年,很受宠,其他没说什么,就…就说了这些。” 她还算聪明,略过了那个难听的侮辱性词汇,“情妇”这个词儿,不适合放在这种场合里说。 傅宴钦听得笑起来:“她今天如果在这儿,你猜猜她会怎么做?” 女孩摇头,一桌子人皆正经起来,眼观鼻鼻观心。 一场本该推杯换盏的酒局,这会儿气氛委实有点凝重。 傅宴钦不急不缓地吸了两口烟,低声谐谑道:“她会把我们这一圈人挨个恭维一遍,然后背地里骂我们‘流氓’。”说完一笑,语气冷硬又讥讽,“既然要学,就要学得像点儿。” “我、我……没骂人的胆子。” “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敢出来卖?”傅宴钦起身,顺势将余下的烟按熄在烟缸里,看向万余青,“怎么请来的,烦您怎么请回去。” 其实在那些纸醉金迷的场合里,鲜少能看见陈西瑞的影子,旁人对她的认知,也无非断章取义的三言两语,就说有这么个女人,没名没分跟了傅二公子多年,到了还是没抓牢男人,被拿钱打发走了。 从酒店出来,傅宴钦没让老张送,自己漫无目的开了几段路,最后掉头去了河道子胡同。 林岑插兜站在酒馆门口,深情款款地俯视身前的女人,两人聊了几句,女人似乎打算要走,就在他低头点烟的功夫里,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这位奉行单身主义的老友拽住女人的手,凶猛地吻了上去。 女人攀上林岑的肩,激烈回应。 戒断后遗症 第61节 情–欲这东西,满得快溢出,他知道那俩今晚免不了一场交战。 傅宴钦抽着烟,眼神平静,直到那两人搂搂抱抱步入店内,他才将烟按熄,驱车离开。 夜景流光溢彩,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街头涌动,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大型舞台,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目睹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后来,突如其来的一场夜雨倾盆而下,灯光氤氲得有些模糊,车窗玻璃上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男人坐在驾驶座上吸着烟,冷眼瞧着一窗之隔的水雾。 许多年前,大雨滂沱的某个夜晚,他将她压在车窗上,进出个彻底,小姑娘嘟哝着“很涨”,他却兴致盎然,来回变着法子折磨她,直到从她嘴里听到几声暧昧的嘤咛,这才冲刺结束了这场荒唐事。 她很爱出汗,那天浑身都湿乎乎的,虚软无力地倒在他怀里,耍赖说腿上没力气,没法走路,最后还是他把她从门口抱回到了楼上,给她洗了澡,擦了身子,她枕在他肩膀上嘻嘻笑着,一口一个傅哥哥,又说有人伺候真舒服啊。 抽完了一支烟,傅宴钦将车开到就近的一家电影院,午夜场排片少,他随便挑了一部最近上映的悬疑片。 vip厅里坐着一对情侣,看他进来,腻歪劲儿收敛了些,他识趣地坐到那两人前面几排。 电影开幕前,傅宴钦点开无数次访问过的那个朋友圈,美女网红的头像下面是一条非好友不可见的横线,签名也换了,“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 她好像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状态,没什么变化,两人的聊天记录他一直没舍得删,中途换过一次手机,他备份后重新导入了进去。 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一年多之前。 瑞瑞:【她父母都不在了,感谢老板出资相助,虽然在你眼里是小钱,但是,对她来说可是救命钱啊!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堪比漫威里的超级英雄![爱你]】 fado:【肉偿。】 瑞瑞:【嘤嘤嘤,害怕怕。】 电影开始,傅宴钦按熄手机,黑眸沉沉地注视着屏幕,脸孔陷于一片黯淡的光影中,看不清表情。 声效收拢之际,后面那俩情侣亲得正忘我,口唾交换的声音啧啧作响,男人充耳不闻,扯开易拉罐呷了口啤酒。 这场景好像回到了两人在电影院偶遇那次,她捧着可乐和爆米花,阴差阳错地闯进了他的人生里。 第59章 包容 分手第三年, 陈西瑞聘上了主治医师,年初的时候,高中同桌结婚, 她去参加了婚礼。 婚礼办在江州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她那同桌痴迷于哈利波特,所以整个主题就是霍格沃茨魔法城堡,迎宾入口摆放着两人的卡通人形立牌——“欢迎来到魔法世界”。 现场以古铜色和靛蓝色为基调,随处可见魔法书、金色飞贼和羽毛笔等元素。 陈西瑞满眼羡慕,从青春期的学生到初为人-妻,乐观开朗的同桌始终保持着一颗少女心,幸运的是,她的丈夫很乐意替她完成这场少女时代的梦。 司仪将话筒递给新娘, 新娘深情回忆着两人的爱情长跑, 讲到最后有些哽咽,她说:“两千零六十八公里,这是我和他相隔的距离, 很多人不相信异地恋, 但我想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爱能克服重重阻力。” 台下掌声雷动, 一对璧人互相交换戒指,在司仪温润喜庆的起哄声里,紧紧相拥,亲吻对方。 陈西瑞远远望着, 这个场景也曾存在于她的脑海中, 另一半时而是模糊的,时而又是清晰的。 自己潜意识中极力回避的丈夫形象, 其实就是照着那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构建的。 她现在已经很少再想起傅宴钦,就像每个药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半衰期,历经四到五个周期代谢完毕,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恨嗔痴,也终将被掩埋在时光深处。 新郎新娘下台敬酒,敬到他们这一桌时,陈西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白酒,仰头喝得一滴不剩,趁着酒劲还没发挥威力,笑着说:“恭喜,结婚快乐。” 同桌回敬一杯白酒,与之拥抱,说等着喝你喜酒啊。 “哈哈,我尽量加快速度。” 当上主治之后,陈西瑞需要承担科里的教学和科研工作,每天都忙得像一颗疯狂旋转的陀螺,上班就如同上坟,心情十分沉重。 如果医生只需要把“治病救人”这项本职工作做好,没有额外的任务,没有乱七八糟的考核,那她的痛苦应该能减少一大半。 为什么院领导要逼着医生去搞科研?为什么她一个学术渣渣要去生产学术垃圾? 当然,主治医师也享有一定福利,好处就是,她再也不用吭哧吭哧写病历,偶尔还会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点拨手底下那一帮住院医:“你看你这个病历写的,真不是我吹毛求疵,是不是太口语化了?‘患者自诉胸口闷,呼吸费劲,浑身像海绵一样软’,他说什么你就写什么啊,好歹也给人家修饰修饰,应该这么写,‘患者自诉胸闷气短,浑身乏力’。” “好的陈老师,我知道了。” 陈西瑞继续语重心长道:“想当年我学着写病历那会儿,我的老师只用了一个成语来形容我的病历,你知道是什么成语吗?” “不知道,你快说。” “文采斐然。” “哇,陈老师你真厉害。”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就像大江和小溪,涓涓溪流汇入浩瀚江河,成为江水的一部分,心怀宽广的江河永远接纳包容着小溪。 这两年多以来,陈西瑞时常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小肚鸡肠,彻底断了与刘仕文的联系。 回头想想,刘老师讲的那些话,放到奔三的年纪再去听,也不是那么不堪入耳,甚至还能咂摸出一丝“良药苦口”的滋味。 一位学识渊博兢兢业业的教授,看重的永远是能力,他也只是从一位医者的角度,客观评价了她的医术。 说到底,这世上的精英只占少数,大多数都是跟她一样的平庸之辈,她当年一头钻进了死胡同,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好几次点进刘仕文的微信对话框,陈西瑞都想问人家一句:“刘老师,最近忙啥咧?” 写了删,删了写,纠结到最后,手机一扔,捂着枕头自我唾弃:“活该啊你!又怂又作!” 这种纠结且懊恼的负面情绪会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不请自来,拷问鞭笞她的灵魂——那么一点小事儿,搞得跟全世界欠她五百万似的,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她如果是刘老师,估计往后余生都不愿再搭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现世报来得太快,陈西瑞一介武侠迷,现在却看不得金庸先生的任何作品。 杨过有师父,张无忌有师父,郭靖居然还给自己整了十二个师父,敢情全世界就她一人背叛师门,孤零零地飘荡在二十一世纪的侠光剑影里。 四月份的江州,一脚迈入初夏,满城花开,天气还没燥起来,冷热适宜。 陈建桥近来发了笔小财,具体怎么发的,他没明说,陈西瑞坚信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于是在微信上把她爸约了出来,想趁机问问清楚。 父女俩约在一家新疆饭店,随便点了几道特色菜。 这家店庙小客人多,大厅几乎都坐满了,空气里浮沉着一股孜然辣椒的味道。 正中陈西瑞下怀,她一进来,直觉这地方选对了,她就喜欢重口味的食物。 陈西瑞懒得铺垫,单刀直入,问她爸怎么发财的。 陈建桥也不藏着掖着,跟女儿一一交代清楚,他这是由单位熟人介绍,买了某某银行的信托产品,年化利率9%,现在她小姑,还有她大伯二伯全部跟着买。 “老爸给你买辆车吧。”陈建桥笑眯眯道。 年轻时候的陈建桥是一副标准的小白脸长相,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五官清俊到显出几分女相,陈西瑞的肤色就是遗传自他,脸型没遗传得下来,脸型随她妈。 “钱你自己留着养老,我上班了能挣钱。”陈西瑞擦了擦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不过爸,我要提醒你一句,超过5%的理财,指定不靠谱,你最好把那钱快点取出来。你投了多少?” 陈建桥支支吾吾:“就……几十万块钱。” 这话漏洞百出,一听就很假,陈西瑞语气严肃:“信托起购就得一百万,你当我不懂啊,到底多少?” “你就别管了,不会出事儿的。” 陈建桥这人非常固执,不撞南墙心不死,有时候很难说通,陈西瑞再三提醒:“那就放到年底吧,年底之前一定要取出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快吃饭。” 至于她爸听没听进去,钱在他自己手上,陈西瑞无从佐证,不过陈建桥说到做到,还真给她买了辆车,挺贵一车,奔驰c260l,落地价三十多万。 她无奈收下,每天开着上下班,再一次提醒她爸:“早点把钱取出来。” 陈西瑞固定每周二和每周四的下午坐门诊,挂在门口的医师简介,是她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现编的,前前后后润色了八遍,读起来郎朗上口,严谨且专业。 实际上,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什么叫“越老越吃香”,隔壁专家门诊已经排到第38号了,一大堆人乌泱泱地挤在外头,她这边门可罗雀,接待的基本都是些复诊开药或者做检查的患者。 三点多的时候,一位四十来岁的女患者在家属陪同下,走进她的诊室。 陈西瑞打起十二分精神,温柔地询问病史,女人正发着烧,没什么讲话的力气,家属拿出外院的住院记录,“大概三个月前吧,受凉以后开始咳嗽发烧,我们就听医生的,住院治疗,但是治了两个月,情况是一点没好,反而加重了,昨天我爱人发烧到39.1c。” 陈西瑞翻了翻外院的住院记录,入院诊断是“肺炎合并胸膜炎”,治疗两月,情况加重,出院诊断是“胸腔积液伴高烧”。 “她这个情况肯定是要住院的,我先给你爱人开个住院单吧,具体病因是什么,要检查完才能进一步明确。” 家属倒是个爽快人,指指他放在脚边的超大号帆布袋,“我们本来就是打算来住院的,喏,你看,东西都收拾好了。” 患者病情复杂,扑朔迷离,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科里进行了一次疑难病例讨论。 陈西瑞做了ppt汇报病史,并主持了这场讨论。 至于病因,还是一头雾水,后来科里又申请了多学科会诊,几位科主任坐下来讨论,依然毫无对策。 科主任对陈西瑞说:“你那个导师不是北潭呼吸科的教授吗,你去联系一下,先远程会诊看看,如果还是解决不了,择日让她转院吧,我们这边治不了。” 陈西瑞内心狂喜,破冰需要契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走进值班室,锁上门,酝酿好情绪,拨通了刘仕文的电话:“刘老师,我是西瑞。” “知道,我有你号码。” “我们这边收了一个病人,反复发热,在外院经过抗感染、抗结核治疗,都没什么效果,而且现在她的脸部和双手出现皮疹,双下肢背面溃烂……”陈西瑞尽量简洁精准地描述病史,“我一会儿把她的病情资料发您微信,想请您帮忙看看。” “行,你发过来吧。” “谢谢老师。” “跟我还客气。”隔阂好似从来不曾存在,刘仕文还是那一如既往的语调,“快三年没联系,我以为你去非洲送温暖了,那边信号不好。” 陈西瑞眼底酸涩,顺着话说:“没送那么远,我下乡呆了半年。” “啥地方啊,连个信号基站都没有。” “哎,别提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任重而道远。” 这一刻,陈西瑞算是真正释怀了,江河永远在包容小溪。 刘仕文看完后,只问他们有没有做免疫相关的检查,因为对于合并胸腔积液的患者,除了要考虑感染、结核、肿瘤等常见原因外,结缔组织疾病也不可忽视,再者,这个患者目前已经出现了皮肤病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西瑞醍醐灌顶。 如果把看病比作探案,她算是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经过层层抽丝剥茧,真相终于浮出水面,那位女患者最终确诊为皮肌炎相关性间质性肺病。 五月份,科里决定外派她去北潭进修一年,办完了进修手续,陈西瑞着手买车票、打包行李,林美珍看着她忙忙碌碌,唉声叹气道:“又要浪费一年,啥时候才能找着对象啊,你都二十八了。” “二十八怎么了,这年纪多嫩啊,一掐一汪水的。”陈西瑞不以为然,“放心吧妈,我这次去北市,说不准还能给你带个女婿回来。” 林美珍听得出这话是在敷衍,算了,她现在对此已经看淡,熬成老姑娘大不了就娘俩儿相依为命,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什么时候走?” 戒断后遗症 第62节 “下周。” 五月中旬,柳絮满天飞,陈西瑞坐上了开往北市的高铁。 第60章 报道 回到阔别三年的城市, 陈西瑞发现医院周边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斜对面的胡同里,原先卖猪脚饭的广府小吃店现如今变成了卖花的,米线和麻辣烫还是原来的老板, 但是店面重新装修过, 招牌也换了,医院旁边被保护起来的古庙经过修缮翻新,大隐隐于市般伫立在车水马龙的闹市区。 这座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她该庆幸自己离开的时间不算太久,以至于仍对环境保留几分熟悉。 陈西瑞拎着行李,轻车熟路地找到教务处,一上午交完了进修材料,领了饭卡和工牌, 苏瑜下手术赶过来时, 她正坐在绿化景观带边的长椅上发呆。 “西瑞!”苏瑜奔了过来,刷手服外面套着没系扣的白大褂,典型的外科大夫做派, 拿白大褂当风衣穿, 陈西瑞起身揶揄,“苏医生现在走路都带风啊。” 苏瑜拉着她坐下, 喜极而泣道:“瞒得够瓷实的啊, 一声招呼不打,直接就杀过来了。” 陈西瑞说:“想给你个惊喜。” “这惊喜可太大了,刚才接到你电话,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苏瑜伸手搭上她右肩, “晚上老地方, 我请客。” “当然是你请,你是东道主嘛。” “一晃三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苏瑜状似感慨,手不自觉地在她肩上重重一拍。 不愧是干外科的女人,手劲儿堪比壮汉,差点没把她拍吐血。 毕业多年,当年上解剖课被福尔马林熏得哗哗掉眼泪的姑娘们,一个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一个读完博顺利留在了北潭,混得最次的就属她。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自己倒是挺满足现状,也不想做出改变。 苏瑜滔滔不绝跟她讲起这三年里大大小小的八卦,陈西瑞微笑着在听,偶尔插一嘴,惊叹谁谁谁居然当主任了,或者谁谁谁怎么改行专职炒股了。 “对了,你导师今年聘正教授了,等夏主任一退,应该就是他接班。” “消息准吗?” “八-九不离十。” 陈西瑞笑笑:“我们刘老师看着像淡泊名利的书生,关键时刻还挺有斗志,不声不响给自己争了个主任。” 走进内科大楼,呼吸科的那些老师们还记得她,这几年科里人事变动不大,除了新入科的规培生和实习生,陈西瑞基本都认识,她将带来的特产分给大家,自来熟地说:“怎么没看见刘老师啊?” 某位男医生伸手示意:“刘主任办公室,出门请右转。” “我去看看,一会儿再过来,你们忙。” 办公室的门关着,陈西瑞敲了两下,听见里头传来一声“进”,她拧动把手,推开了门。 屋子朝阳,光线充足,窗边摆了两盆迷你绿植,刘仕文抬头,发现是她,表情有种微妙的怔愣,手里刚点燃的香烟举在半空,一时忘了吸。 陈西瑞打趣:“您天天跟患者宣教吸烟有害健康,怎么轮到自个儿身上,就搞起双标呢。” 刘仕文掐了烟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仔细看了又看:“我不是眼花了吧。” “没眼花,就是我,您的开山大弟子。”陈西瑞自顾坐到沙发上,“忙叨一上午了,刚把进修手续办好。” “来北潭进修?” “嗯。” 刘仕文抬腕看了眼表:“快十二点了,附近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 陈西瑞来者不拒:“太好了,中午您请,晚上我朋友请,省一天的饭钱了。” 刘仕文从转椅上站起来,问她跟以前的老师们打过招呼没。 “打过了。” “走,再去打一次。” 刘仕文亲自领着她又进了医生办公室,大家正在品尝土特产,他摆出未来主任的范儿,多此一举地介绍:“这是以前在我们科规培的陈医生,你们应该都记得,也是我的学生,这次来我们这儿进修,待……”扭头问陈西瑞,“待多久?” “一年。” “人家要在这儿待一年,都好好用心教。” 陈西瑞给大家鞠了一躬:“以后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 “见外了不是,还指教。”某位男医生调笑,“陈医生,有对象了没?” 众人笑话他老牛吃嫩草。 陈西瑞跟着大家瞎乐:“有了。” 引荐结束,章蕊凑过来笑嘻嘻道:“你这头发烫得真不错,不光修饰脸型,而且显得你整个人特别知性。” 好几年前,陈西瑞刚入科规培时,这姑娘还是一名住院医,比她大几岁,算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自然聊得到一块。 “哈哈,我现在可是成熟女人。” “别笑,一笑就破功了。” 陈西瑞拉着章蕊走到无人之处,悄悄问人家:“周老师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不搭理我也就算了,那脸还黢黑黢黑的,怪吓人的。” “嗐,这不是没晋得了主任吗,被你家恩师捷足先登了,可能是恨屋及乌吧,你以后少在他跟前蹦跶。”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陈西瑞若有所思,“我以后肯定跟他保持三米的距离。” 中午那顿饭,师徒二人在斜对面的胡同里找了家新开的东北菜馆,点了锅包肉、小鸡炖蘑菇、地三鲜和西红柿鸡蛋汤,刘仕文还想再点,陈西瑞嚷嚷够了够了,另外开了两瓶啤酒,“您下午上班,没事儿吧?” “啤酒我都当饮料喝。”刘仕文道。 陈西瑞笑着说那行,端起一杯酒,直接干尽,“其实我早就想来看您了,一直没好意思。” 刘仕文哼了声:“一上来就喝这么猛,起点整的有点高啊,吃点菜吧。” 陈西瑞自说自话:“我刚值夜班的时候,是您陪了我整整三个月,你说我是带的第一个学生,万一出岔子丢的就是你的脸。您一个主任医师,还要陪着我一个学生熬夜班……对不起刘老师,我太不识好歹了。” 刘仕文稍稍举了下杯子,意思了一口:“我喝酒慢,没你猛。” “您随意。” “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你们白老师当年可能就是受不了我这臭脾气。” “没有没有,您说得挺婉转的,我那时候正好失恋,心情不好,突然听见您那么说,没…没转过弯来,把闷气全撒你身上了。” 刘仕文逗趣道:“所以说,他们姓傅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我女朋友撬走了,又害我学生孤立了我三年,哎呀我这心里憋屈啊。” 陈西瑞自我检讨:“害您憋屈了三年,我真不是个东西,不过欺师灭祖的日子真心不好过,我这三年饱受良心煎熬,肠子都要毁青了。” 刘仕文哈哈大笑:“逗你玩呢,我没太憋屈,该吃吃该喝喝,顺便去美国当了回访问学者,你真煎熬了三年啊?” 陈西瑞嬉皮笑脸:“倒也没有,用了点小小的修辞手法。” 往事说开,更需要仪式感,陈西瑞又开了两瓶啤的,“逢年过节我特想给你寄海鲜,死要面子活受罪,愣是冷酷到底了。” “没事儿,现在寄也不迟,中秋节春节肯定都得有,三年六箱,都给我补上。” 陈西瑞笑了笑:“我妈已经开始打包了。” 晚上约着跟苏瑜吃饭泡吧,嗨到十一点多,苏瑜明早还要上班,实在熬不动了,两人在街头分别,陈西瑞打了个车回到出租屋。 这一整天,酒精摄入超标,到家洗了澡倒头就睡。 翌日是周六,她又马不停蹄地去看望白念瑶,以前是拎牛奶,现在工作赚到钱了,拎的是上档次的精品特产。 白念瑶目前已经脱离临床,转到了行政岗,她的意思是,不想那么辛苦,想安心备孕要个孩子。 陈西瑞嘴上说挺好挺好,心里却有点难过,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感觉白老师并不是十分开心,这几年肉眼可见憔悴了。 “从去年年初,陆陆续续做了五次试管,都失败了。”白念瑶把陈西瑞当成情感宣泄的树洞,一股脑跟她说了很多。 陈西瑞宽慰道:“生孩子不能急,越着急越怀不上,心态要放平,可能就是缘分还没到。” 白念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事不过三,都五次了,一点希望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厌倦现在的生活,厌倦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孩子是希望,她迫切想从平静如死水的婚姻里寻求新的寄托。 话又说回来,孩子遭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投身到这种家庭里来。 陈西瑞瞧出她情绪不对,唯有沉默以对,这种时候对方需要的一定是倾诉,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安慰。 “好多人都羡慕我嫁得好,我不知道他们是出自真心还是想看我笑话,我跟傅绍伟结婚的时候,才二十九岁,他是二婚,有个女儿跟着前妻,比我大十一岁,西瑞,你觉得这算高攀吗?” “二婚有孩子,男方年纪又大,肯定不算高攀。” 白念瑶眼神迷离,陷入回忆,“结婚这十多年,他是成天忙得不着家,我还要忍受一堆来自他家庭的闲言碎语。” 如果白念瑶不提,陈西瑞根本无法想象面前的女人居然会跟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扯在一块。 在她心目中,白老师永远是那种温柔似水的精致女人,懂生活,有腔调,哪怕平时忙到脚不沾地,妆容也会清爽服帖得像一个摩登女郎。 陈西瑞突然冒出了一个毁三观的大胆念头,既然过得如此痛苦,干脆离婚算了,考虑考虑我们刘老师呗。 这念头只能想想,提是不能提的,潘金莲的故警醒着她,当王婆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 两人聊了好多,陈西瑞希望白老师能想开点,别钻牛角尖,走时约她有空出来逛街。 逛街是女人调节情绪的一大法宝。 “留下来吃饭吧。”白念瑶道。 陈西瑞说:“不了不了,我这两天得回去收拾下,后天就正式上班了。” 白念瑶没强留,将她送出门,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陈西瑞抬脚跨出院门,倏地听得一声鸣笛,她抬头,看见一辆黑色奔驰拐进了视野里。 第61章 较量 (一) 陈西瑞权当没看见, 朝白念瑶颔了颔首,就此别过,目不斜视朝前走。 车窗倏地降下, 张叔从里面探出头, 热情熟络道:“去哪儿西瑞?开车送你啊。” 三年未见,张叔完全看不出年近六旬,鬓角一点花白,更显慈眉善目,只是说话的语气,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戒断后遗症 第63节 陈西瑞站定,客气地表示拒绝:“不用了叔叔,我到前面坐地铁, 挺方便的。” 五月份的北市,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空气间飘散的花草香仿佛能荡涤一切烦恼。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叔问。 这话错得离谱, 哪里是“回来”, 分明是“经过”,这座城市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属, 她只是途径此地的异乡人。 不过, 年岁渐长,陈西瑞如今已能很好地控制情绪,也不喜欢为难不相干的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反正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昨天回来的。” 视线不经意扫过后座, 她知道傅宴钦一定坐在里面,可惜阳光太好, 窗玻璃反着光,她窥不到车里的情况。 “是回来工作还是读书啊?”张叔又问。 陈西瑞敏锐觉察到老人家没话找话的无奈,如实回答:“来这边进修。”紧接着,话锋一转,给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画上休止符,“我跟朋友约好了吃饭,再见啊叔叔。” 话音刚落,后座的车门即被推开,一双黑色布洛克皮鞋踩上地面,那人弯腰钻出来,身量修长,比她高出整整一头,陈西瑞需仰视才得以看清全貌。 岁月真是善待他,他跟三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面容俊净,气质矜贵,眉眼间更多一丝事业和阅历堆积出的成熟男人味。 “去哪儿,送你一程。” 陈西瑞自我解嘲地扯了下嘴角,跟男人的游刃有余比起来,她分手第一年经历的那些撕心裂肺简直就像一场笑话。 ——怎么有人能把冷血无情的衣冠禽兽演绎得这么好,再次碰到被你抛弃的姑娘,你不是应该自动滚得远远的吗,人姑娘善良温柔,不好意思讲刻薄话,但你起码得有保持距离的觉悟吧。 成年累月积压的愤懑涌上大脑,脑浆里奔腾的早就不是什么仁义礼智信,她微笑回了句“好啊”,从车头绕了一圈,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系安全带的当儿,陈西瑞给张叔报了个地址。 住的地方在三环,一居室小公寓,租金4000,缺点是隔音不好面积小,还不到三十平,她从中介那儿租下这房子,主要是图它交通便利,走到地铁站不到十分钟。 汽车从胡同口驶上街道,陈西瑞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风吹动绿化带的树叶,沙沙作响。 老张笑了一声,率先打破车内的压抑气氛:“好几年没见,西瑞你瘦了啊,也比以前黑了,黑点儿好,健康。” “前阵子去海南玩,晒伤了,还没白回来。” 老张应和两句,眼睛从内视镜向后看了一眼,心说你小子就装吧,“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谈对象了吗?” 陈西瑞眼睫毛扑扇两下,迟疑稍许,笑了笑:“你猜。” “这么漂亮一姑娘,肯定谈了。” “您真厉害,一猜就对。” “对象是做什么的?” 陈西瑞攥着手里的包带,语调轻快,满眼洋溢着幸福:“公安系统的。” 老张快人快语:“那就是警察了。” 她嗯了声,若无其事地从包里拿出气垫,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一张工作多年无欲无求的脸,细枝末节里透着疲倦,透着力不从心。 早知道今天会碰见傅宴钦,说什么她都要傅粉施朱好好打扮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了争口气。 背后的视线令陈西瑞无法忽视,那道目光就像嵌进了她肉里,但凡动一动,都是牵拉撕扯的疼。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将近四年的相处时光。 突然,两声沉闷的咳嗽搅乱了她的胡思乱想,陈西瑞回过神来,平复心绪。 “这都咳好几天了,别是肺炎吧。”张叔语露担忧,“西瑞,正好你在,你看看他这种情况,需不需要吃点什么药?” 陈西瑞不想跟傅宴钦产生任何眼神上的交集,依旧目视前方,语气疏离得仿佛是在问诊:“咳嗽多久了?” “快一周了。”张叔抢答道。 “问题不大,回去吃点消炎药吧。” 张叔悬着心放下,“他这应该不是肺炎吧?” 陈西瑞说:“正常人哪儿那么容易就得肺炎啊,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注意休息,多喝水,要是再不好,就抽空去医院看看吧。” 傅宴钦低笑了声,道句“谢谢”。 ——两人今天说的第二句话。 陈西瑞扭过头,眼珠在男人身上转了两转,从头看到脚,“好久不见,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块啊,一晃你都有三十……三十六了吧。娃几岁了?会叫爹了吗?” 傅宴钦牢牢盯着她,半晌,喉结滚动了下,唇角挑起抹笑。 陈西瑞一脸真诚:“好好培养,培养成像您一样的精英人士,反正家里有钱,跟你老婆多生几个,就当为社会做贡献了。” “这主意不错,可以考虑。”傅宴钦按开后座的小冰箱,拿了瓶冰镇葡萄酒出来,给自己斟了一杯,紫红液体摇摇曳曳,恰似女人的婀娜身段,他嗅着香气浅呷一口,“我目前没孩子。” 陈西瑞露出惊讶的表情:“是生不出来还是没打算要啊,您这还没到四十岁,不应该啊,去查查吧,肯定能查出毛病。你就记住一条,有病就治,千万不能讳疾忌医。” 傅宴钦看着她,唇角勾起:“谢谢,我记下了。” 陈西瑞转回头,拉下汽车自带的化妆镜,照一照眼角的脂肪粒,目光透过镜子不期然地瞥到了后面。 男人杯口抵唇,欲喝不喝的功夫,掀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如同他杯中的红酒,醇厚,浓烈,带着些微醺的禁忌。 四目相对,陈西瑞无趣地撤开。 早些年,自己还能占着个“名校在读,年轻鲜活”的光环,以为学历和年龄能弥补那点差距。 出了社会认知变了,恍觉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这种男人可以一辈子只跟女大学生谈恋爱,永远有人年轻,永远有人引颈献祭,大把的年轻姑娘排着队,甘之如饴地跳进这场浮华梦。 他不需要负责,把女孩惹生气了就丢几个“小玩意儿”,女孩收下礼物,继续蒙头骗自己:他一定是爱我的。 接下来的半程,陈西瑞安静如鸡,到了单元楼楼下,过道里居然站着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鬼鬼祟祟像是在踩点,但是瞅他背影,感觉上有点熟悉。 待那人转过身,她立马推门下车,“嘭”一下反手合上车门,“你怎么来了?” 孙泽洋扬手打招呼,下一秒,他看见后座车窗半降,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凌厉深邃,透着一股男人对女人的强烈占有欲。 再观陈西瑞脸色,孙泽洋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微笑着走过去,指东打西道:“等你半小时了,真够墨迹的,送你回来这人是谁啊?” “没谁。”陈西瑞不愿多提。 “车不错。”孙泽洋径直向前,弯身对着傅宴钦套近乎,“谢谢你送西瑞回来,要不要上来坐坐?” 这话说得过于轻飘飘,又是一副以男主人自居的口吻,傅宴钦拧眉不爽:“你谁?” “我是她男朋友,我叫孙泽洋。” 傅宴钦目光越过他,看向五米外的女人,眼神在两人之间审视了个来回,随后推门下车。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孙泽洋主动朝傅宴钦递出右手。 傅宴钦没有与之交握,而是拢火点了根烟,表情倨傲到极点,随着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他才淡声回道:“我姓傅。” 孙泽洋倒也不惶然,很自然地将手缩了回去:“你是西瑞的朋友?” 陈西瑞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花蝴蝶似的跑过来将孙泽洋拉到一边,用高分贝的甜美嗓音贴近了跟他耳语:“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前男友。” “你有好几个前男友呢,你指哪一个?” “就年龄差特别大的那个。” 孙泽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痛惜怜惜的表情:“咱妈最看中的就是年轻力壮,当年肯定没同意了吧,肯定棒打鸳鸯了吧。你受苦了瑞瑞,不过幸好苦尽甘来,你遇见了我,咱俩是同龄人,完全没有年龄差。” 再将眼神投到傅宴钦身上,仔细打量一番,感慨道:“这位傅先生看上去很年轻啊,三十好几的人了,脸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保养得真不错。” 陈西瑞将戏演到底,嘿嘿笑了笑:“人家不差钱,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呢,让你用好点的洗面奶,你非图便宜买那些山寨货。” 孙泽洋宠溺地叹口气:“这不是为了省钱给你买包嘛,不过啊……”他效仿陈西瑞耳语的样子,同样声音分贝大到方圆百里都能听见,“你这前男友是不是做医美了,真不像三十好几的人。” “嘘。”陈西瑞食指贴着唇,“不要妄议人家的私事儿。” “我想着效果不错,你也可以去做一个,咱漂漂亮亮地办场婚礼。” 陈西瑞噗嗤一笑,捏捏他的脸:“你真可爱,走,回家给你煮面条吃。” 孙泽洋没动弹,拉着陈西瑞一起走到傅宴钦跟前,“难得碰到,傅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吃顿便饭吧,我请客。” 这完全不在陈西瑞计划之中,她冲孙泽洋使眼色:你有病吧。 后者却装瞎:“不知道傅先生方不方便?” 傅宴钦弹一弹烟灰,似笑非笑:“方便。” 第62章 较量 (二) 才从车上下来, 陈西瑞又坐了回去,还是坐在原先副驾的位置。 孙泽洋不愧是写小说的,起承转合衔接得自然且流畅, 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就连张叔这种占不了几分钟戏份的“配角”,他也兼顾到了,微笑着跟人家拉交情:“叔叔好,我是西瑞的男朋友,您就叫我小孙吧,之前老听西瑞提起您, 说您就像她的长辈, 一直都很照顾她。” 张叔笑了笑:“西瑞的嘴巴是真甜。” 陈西瑞被迫入戏,搭了句茬:“嘿嘿,这都是真心话, 叔叔确实很照顾我。” “她一个女孩独自在外头上学, 有个头疼脑热的,亲人都不在身边, 那种时候是最脆弱的, 幸好有你们时不时地关照她。”孙泽洋用余光瞟了眼傅宴钦,“我跟西瑞差不多大,你们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呆久了, 难免会拌嘴吵架, 我就记得有一回把她惹急眼了,这姑娘张嘴就是‘你不如我前男友好, 他才不会像你这样无理取闹’,哎,我后来反思了一下自己,我发现我这人心智很不成熟,对女人缺乏耐心。然后吧,我就越发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小姑娘喜欢找岁数大的男人,因为老男人有一颗包容万物的心。傅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说您岁数大,我就是……就是……” 他轻拍自己右脸,作出懊恼万分的样子:“哎哟我这破嘴,真不会说话。” 傅宴钦没甩他,喉间溢出一声淡淡的哼笑,形似皮笑肉不笑。 陈西瑞觉得火候刚好,再说下去未免刻意,见识过傅宴钦的凉薄绝情,她现在对身居高位的男人都秉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种人有的是办法责难一个无背景无根基的小人物。 北市这地儿,灯红酒绿遍地黄金,既能造梦,也能粉碎为人的初心。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快闭嘴。”她及时打断。 “好,都听你的。”孙泽洋见好就收。 等红绿灯的间隙,老张透过后视镜看后面,傅宴钦单手握拳撑着额,靠向车窗那侧,慵懒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汽车开进槐四胡同,再往里开,人烟稠密,商业气息浓厚,老张停了车,扭头知会傅宴钦:“这边开不进了,傅先生,我就在这儿等。” 陈西瑞解开安全带,“叔叔,你跟我们一块去吃吧。” 孙泽洋附和:“一起吃吧,人多也热闹啊。” “不了不了,你们年轻人吃的东西,我还真吃不惯。” 戒断后遗症 第64节 陈西瑞不好多说什么,提着包下车,孙泽洋可能是演戏演上瘾了,一把抢过她那链条小方包,“有我在,哪有你拎包的份儿!”呲出两排大白牙,把包挂到自己脖子上,那嘚瑟的小表情真像捡到钱主动上交给警察叔叔的光荣少先队员。 “……你强盗啊,把包还给我。” “不还,我给你背着。” 傅宴钦听得头疼,一声不响朝前走,陈西瑞拉着孙泽洋落在后头,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别太夸张了,点到即止懂吗?” “我懂,我是作家我能不懂吗。” 陈西瑞不放心地交代:“吃完饭咱就撤,一秒都不要多待,还有啊,你别老欠嗖嗖地挑衅人家,他又没惹你,你干嘛跟他过不去。” “我给你报仇呢。” “报仇不急在这一时,你千万别把人得罪了,他那人阴着坏,我是怕他报复你。” 孙泽洋“靠”了一声:“那我待会儿还是闭嘴吧。” 日薄西山,胡同里铺满金色的余晖,傅宴钦宽肩阔背走在前面,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那人忽然脚步一顿,向后看了她一眼。 陈西瑞躲闪不及,眼睛里蓄满积年的不甘与委屈,只恨自己尚有理智,干不出撒泼打滚的掉价事儿,不然真想冲上去问问他为什么三年来不闻不问,现在却要装出这副情深念旧的模样,做给谁看? 他们进了一家私房菜馆,陈西瑞和孙泽洋比肩而坐,傅宴钦坐在两人对面。 临窗位置,庭院里景致怡然,青砖灰瓦映着翠绿竹意。 老板亲自过来接待,问男人是照着老样子上还是点菜,并恭敬递上菜单。 傅宴钦取过毛巾擦手,下巴微抬指向陈西瑞,“给她看看。” 陈西瑞没客气,接过菜单点了脆皮乳鸽、鲍鱼红烧肉、花椒黄鱼羹、椒盐富贵虾、豆腐煲和两道炒时蔬。 孙泽洋咂舌于这家店的价格,进来之前,他只当是随便吃吃,想着充一回大款,花个大几百块也无所谓,谁能想到这地方食玉炊桂,大几千都难顶得住。 “你看看这些够吗?”陈西瑞问他,意思是不够再点。 孙泽洋立即说:“够了够了,我感觉都嫌多,这个富贵虾就别点了,估计咱仨吃不完。” 陈西瑞哪儿猜得到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挺实诚地说:“吃得完,我饿了。” “减减肥吧姑娘,你少吃点,身材苗条穿婚纱才好看呐!”孙泽洋心疼自己钱包,快心疼哭了。 陈西瑞点完,傅宴钦另外又加了两道菜,还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甜品。 孙泽洋看在眼里,心中窃喜,发微信问陈西瑞:【他也点了菜,我们可不可以装死让他请客?】 siri:【敞开吃吧,不用你请。】 孙泽洋:【不早说,吓死我了。[旋转跳跃]】 “三足鼎立”的局面,谁也不说话,陈西瑞横着手机打游戏,孙泽洋赏了赏窗外的景,大约是嫌无聊了,嘴巴开始蠢蠢欲动。 “傅先生在哪儿高就?” 陈西瑞一心二用,时刻担心他这破嘴语出惊人。 傅宴钦浅抿一口茶水,不咸不淡地说:“你女朋友没跟你提过吗?” 孙泽洋说:“提过一点,但没具体说。” “你打听这个干嘛,不该问的别问。”陈西瑞插进去话,语气有点冲。 孙泽洋想起她刚才的千叮万嘱,适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不好意思,人有三急,我去上个厕所。” 一局游戏结束,陈西瑞返回主界面,想再开一局,忽听到傅宴钦的声音压过来,“你就找了这么个男的?” 陈西瑞从屏幕上抬起视线,对上男人那双寒凉如水的眼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日子是自己过的,不劳您操心。” 傅宴钦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到哪一步了?” “可能要打马赛克,太私密的事儿,不方便说。” 傅宴钦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半晌,薄唇轻启:“你喜欢被我抱在腿上,亲得凶了,身体会痉挛性颤抖,胸口那颗痣,每次都要照拂到,因为那是你的敏感点,只要做了,床单第二天一定要换,九浅一深,左三右三,十几个来回弄下来,你能爽到哭,他懂这些技巧吗?” “你要不要脸啊!”陈西瑞面红耳赤,声音不敢抬得太高。 傅宴钦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三秒后,促狭地笑了声:“或者我换种问法——那种愣头青有取-悦女人的服务意识吗?” 陈西瑞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不要逼我骂人破坏我修行。” 傅宴钦放下杯子,侧头望向窗外,眼睛里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你是畜生吗,随时随地能发情?哈,咱俩之间还真是没什么情分,只能让你惦记着那点破事儿!” 傅宴钦看回来,目光落到那张梦里想了数千遍的脸上,“你男朋友可能没告诉过你,被喜欢的女人骂,也是我们男人情-趣的一种。” 陈西瑞怒斥:“疯子!” 孙泽洋上完厕所回来,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他缓缓坐下,眼神在两人身上踱来踱去,暂时没发现什么。 “西瑞,他家小院挺漂亮,你要不要去逛逛?” 陈西瑞没吭声,似乎将一辈子的沉默都用在了这里,手心攥着杯子,细致感受茶水的温热。 后来菜上桌,她统共没动几筷子,孙泽洋倒是吃得挺多,各式都品尝到位,赞不绝口。 至于傅宴钦,他还是维持惯常的饮食习惯,晚间少食,每样尝了两口,便搁下筷子。 “你是饱了吗?”陈西瑞听到孙泽洋打了声饱嗝。 “差不多八分饱了。” “那走吧。”陈西瑞挎上包准备走,孙泽洋看着那还剩一半的菜肴,遗憾道,“暴殄天物了,你都没怎么吃。” “没胃口,我要回去。” 傅宴钦招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顺道递上打包好的甜品,“先生,您要的提拉米苏,打包好了。” 陈西瑞心脏无可避免地抽疼了下,一面又提醒自己不要落入男人的温柔圈套,哄骗女人,他们是个中老手。 “我早就戒掉甜食了。”陈西瑞先发制人。 傅宴钦听得一愣,转而看向她的脸,眼里有笑意:“谁说是给你买的?我给我老婆带的。” 陈西瑞忘记了眨眼,就这么错愕地看着男人,五脏六腑涌上一阵难言的尴尬。 自作多情最为杀人诛心,她用指甲抠了抠掌心,那点肉-体上的痛感根本不及心底的荒凉。 张叔坐在车里等待,不到两集电视剧的功夫,就看见了敲窗的陈西瑞,他立马降下车窗。 “叔叔,我跟我男朋友散散步再回去,就不跟你们一块了,开车慢点哦。” 老张看着弯身坐进后座的傅宴钦,点了点头,说好,心底大致有数:这顿饭恐怕是吃得不太愉快。 “现在走吗?”老张问男人。 傅宴钦没吱声,冷冷注视着车外的一男一女,突然啪地推开门,对陈西瑞说:“上车,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 “你确定吗?”傅宴钦扫一眼孙泽洋,意味不明道,“我是无所谓,只要你男朋友别见怪就行。” 第63章 相亲角 陈西瑞进退两难, 孙泽洋嫌她墨迹,伸手搡了她一把,指指前边一家ins风咖啡店, 捏出几分醋意:“我就站那儿等你, 你跟你前男友快点说,别耽误咱俩散步。”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又惦记上她那包,故技重施抢了过来,“都说了我给你拿,不许跟我客气,听到没有?” “听到了。”陈西瑞推开他钻进了车,车门一关, 世界瞬间安静。 孙泽洋不依不挠, 隔着密封性极好的窗玻璃,陈西瑞听不清他在讲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巴在快速张合, 炮语连珠似的, 她把车窗降到一半,笑嘻嘻地问:“小嘴叭叭的说什么呢?不知道关着窗户听不见啊。” “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 超时我可要直接过来逮人了, 姑娘家要恪守妇道,我们江州爷们眼里容不得沙子。” 陈西瑞蹙了蹙眉,特较真地说:“我们江州姑娘宁折不弯,从来不搞红杏出墙那一套。” “太好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千万给我记住了!” 老张听乐了, 现在的小孩儿真有意思,谈个恋爱整得像誓师大会, 动不动就梗着脖子喊口号,傅宴钦无关风月地睇了两人一眼,“你俩说完了吗?” 孙泽洋终于找到点当正宫的感觉,刚想好好发挥一番,老张使坏带了脚油门,车往前冲,将孙大作家甩在了车尾。 华灯初上,胡同里的门店依次亮起了灯,孙泽洋站在宫灯造型的路灯下,满脸写着不知所措,像个憨态可掬的傻狍子,陈西瑞没忍住噗嗤了一声。 傅宴钦眸色暗下来,被灯火淡去的轮廓无形之中又显出了冷锐,老张识趣下车,给两人留足谈话的余地。 沉默僵持许久,车里仿佛被笼上一层透明薄纱,傅宴钦喉结滚了滚,笑道:“从哪儿找的三流演员?” 陈西瑞敛起笑,板着脸说:“瞎脑补,那是我在老家找的男朋友。” 傅宴钦偏过头,视线游移着掠过女人的眼睛,鼻尖,唇瓣以及下巴,这张脸无一处不是他喜欢的,即便是那点圆润的丰腴,他也是爱不释手。 小臂横过去,拢住女人后背将她转了半圈,搂坐到自己腿上,陈西瑞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拳打脚踢,胡抓乱挠,抗拒得非常厉害。 傅宴钦身体岿然不动,遒劲手臂紧紧抱住她,将那些拳头、挠痕还有喋喋不休的谩骂悉数承受下,甘之如饴道:“这么点力气,没吃饱啊。” “有老婆了还到处捏花惹草。”陈西瑞堪堪冷静下来,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起伏喘息,“怪不得生不出孩子,身子都被掏空了吧。” 傅宴钦笑了笑,伸手替她拨开挡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我老婆不是你吗。” 声线低沉温存,透着散漫的玩味。 陈西瑞知道自己被耍了,愤然盯着男人,三年过去,这人修炼得越发平和淡然,从前的那点子急功近利,也在名利双收的盛誉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眼神里的高傲自大却怎么也磨不平。 每一次视线交错,它都在提醒陈西瑞这是个六亲不认唯我独尊的男人,天性里唯爱权势,女人只能算作解乏逗趣的玩意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陈西瑞咽不下这口闷气,张嘴咬在他后颈,听得男人溢出一声隐忍的“嘶”,她满足极了,下嘴更狠,直到口腔里尝出腥甜的味道才松口。 傅宴钦大掌扣住她后脑,深深注视她:“想我没?” 陈西瑞真想呼他一大嘴巴子:装什么装,不想跟我结婚的是你!内涵我是金丝雀的也是你!江州和北市能相隔多远,你是既晕飞机又晕高铁吗?再不济,蹬个自行车三年也能骑过来了! “松开,你勒疼我了。”陈西瑞拼命扭动挣扎,急得脸红脖子粗。 傅宴钦始终盯着她眼睛看,试图从那里找出往昔的迷恋,女人张嘴又想咬,他手臂一松,放开了禁锢,掐着她腰把人放回到座椅上。 陈西瑞嗔道:“你要没什么正事儿要说,就别耽误大家功夫。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没有想你,因为你这个人浑身上下就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傅宴钦面无表情,低头整理略皱的衬衫,“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陈西瑞呛他一句:“您是姓钱啊,我闲着没事儿成天把您挂心上?” 傅宴钦自嘲地笑了笑:“也对,你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侧头看她一眼,“什么时候烫的头发?” 戒断后遗症 第65节 陈西瑞没吭声,推门就想下车,傅宴钦道:“蛋糕拿走。” “您留着自个儿吃吧。” “你那假男友演技太烂,别忘了给个差评。” 见陈西瑞走了,老张掐了烟坐回去,观察男人几秒,叹口气:“你说你隔三差五往江州跑,现在人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把人往外推。女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又不是训下属,追姑娘就得学着哄。” 傅宴钦下颌紧绷,一言未发,阖着眼仰靠在座椅上。 孙泽洋掐准时间,刚刚好十分钟,他摸了摸鼻子,挺不好意思地问:“你俩刚才在里面干什么?那车都在晃。” 陈西瑞翻了个白眼:“傻狍子。” “不会吧……” 陈西瑞顿下脚步,严肃地看着他:“十分钟够干嘛的?别老想那些奇奇怪怪的。” 孙泽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不会是童子鸡-吧?” “怎…怎么可能!你开什么玩笑!我谈过十二个女朋友!” 陈西瑞心知肚明:“哇,你真牛逼。” 两人坐地铁回到陈西瑞的出租屋,孙泽洋双手插兜,在房子里踱了一圈,里里外外打量起装修布置,“你这房子多少钱一个月啊?” “四千,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陈西瑞钻进厨房烧水,“我今天看到你站楼下,吓了一跳。” “徐乐陶说你一个姑娘搬家不容易,让我过来帮帮忙,就把你地址发给了我。” “还是陶儿对我好,喝点什么,我这儿只有橙汁可乐和白开水。” “可乐吧。” 陈西瑞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给他,想起白天那出无厘头,忍不住笑了:“今天反应够快的啊。” 孙泽洋不经夸,嘚瑟劲儿上头,“我这演技还行吧,是不是杠杠的?” 陈西瑞评价:“马马虎虎,有点浮夸。” “你俩当初为什么分手啊?” “还能为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他那人比较现实。” 孙泽洋啧了声:“开豪车,配司机,身上还有贵胄的气质,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跟你是不太配,你一小医生才挣几个钱啊。” 连局外人都看得如此清楚,她当年竟然还会生出非分之想,想到此,陈西瑞内心又是一阵悲凉。 “是我痴心妄想了。” “也不必妄自菲薄。”孙泽洋捡好话讲,“名校硕士,三甲医生,江州两套房子,其实你的条件放在咱们老家,还是很不错的。可北市这地儿吧,到处都是像你这样的单身女性,周末你可以去相亲公园看看,那哪是相亲啊,简直就是一个大型招聘会,没个211文凭你都不好意思从那儿经过。” 陈西瑞不置可否地笑笑:“怎么感觉你在pua我啊,照你这么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干脆就别在这儿呆了,趁早打包回老家去。” “认清现实,努力奋斗。”孙泽洋喝了口可乐,“我这是在鞭策你进步。” 为了验证孙泽洋的说法,趁着休息,陈西瑞还真去了趟传说中的相亲角。 风和日丽的早上,晨光熹微,万物迎着朝阳蓬勃而生,公园里,人山人海全是拉郎配的大爷和大妈。 陈西瑞心想来都来了,干脆也给自己弄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娟秀小字铺满整张白纸,那纸就搁在她跟前的脚边,路过的人只要看上一眼,便能对背景一目了然。 某位大爷驻足围观,端的是太上皇给儿子选妃的架势:“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江州的。” “做什么工作的?” “这纸上不是写了吗,医生。” “职业还行,什么学历啊?” “叔叔,我这纸上都有。” 大爷眯眼看向纸上的介绍:“哦,硕士。”再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学历也还行,就是个儿太矮了,我儿子得找个一米七以上的。” “……” 大爷拂袖而去,陈西瑞无语嘀咕:“没相中,那你还搁这儿跟我唠半天。” 站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净是些挑肥拣瘦的顾客,自己活像一块待价而沽的五花肉,陈西瑞蹲下身,打算收摊走人,突然迎面走来一位阿姨:“这个姑娘漂亮,长得白白净净的……28岁,职业是医生,巧了,跟我儿子是同行啊。” 出于职业习惯,陈西瑞好奇问了句:“阿姨,您儿子在哪个医院?” “北潭。” 陈西瑞恭维道:“那您儿子真优秀。” “姑娘,咱俩加个微信怎么样?”阿姨十分热情,听口音还是本地人。 “好啊。” “你是哪个科的呀?我儿子是干外科的。” “我是呼吸科的,其实挺巧的,我现在就在北潭进修。” “是吗,哎呦那可真有缘分。” 陈西瑞笑笑:“阿姨,您忙着吧,我要回去吃饭了,有缘再见。” 这地方果然跟孙泽洋形容的一样,到处都是单身的优质女性,海归、博士一抓一大把,像她这种本土小硕,只有被挑剔的份。 回到家,陈西瑞给自己做午饭,独居生活真挺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就着电视剧下饭时,她意外收到了一条消息提醒,【鸭梨山大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下面还有一行备注:你好,陈医生,我叫姜樾,咱俩是同行,你微信是我妈推给我的。 陈西瑞已读略过,到了晚上躺床上看书,她又把那条消息提醒翻了出来,拇指摁了同意。 然后点进人家朋友圈看了看,权限是仅三个月可见,平时应该不怎么发朋友圈,陈西瑞只能看到一条做饭的动态。 有文字有配图,文字内容:下厨搞几个菜。 图片是未加滤镜的三菜一汤,直男拍摄手法,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厨艺不错,几道菜色泽诱人。 真是二十一世纪的好男人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正感慨着,鸭梨山大发来一条消息:【你好,听我妈说,你在北潭呼吸科进修?】 陈西瑞回复人家:【嗯】 两人以此为话题,展开聊了聊。 闲聊中得知,对方是个洋博士,年纪比她大四岁,还算蛮时髦一人,挺能抛梗。 比起先前在江州接触的那几个爹系男,这位姜医生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了。 第64章 握手 陈西瑞三入北潭呼吸科, 身份一变再变,从最开始的实习生,到后来的规培生, 再到如今的进修生, 唯一不变的是,她永远是那个在摸索中前进的听话学生。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她这属于勇攀高峰,三爬不上,重在参与。 食堂的饭菜还是老样式,这么多年都没革新过,陈西瑞喜欢做饭, 也享受做饭的过程, 决定进修这一年自己带饭。 她已经坚持了一周多,每天解锁各式低脂饮食,分享至自己的社交软件, 收获了大批志同道合的粉丝。 人过二十五, 新陈代谢大不如从前,她现在吃得没以前多, 肚子上的赘肉还是不讲道理地冒了出来。 职工食堂里, 师徒俩坐在一块吃饭,刘仕文狼吞虎咽,讲究速战速决。 两菜一汤吃完,他又端起汤碗, 咕噜喝光, 擦了擦嘴问陈西瑞:“你最近跟白念瑶有联系吗?” 陈西瑞咽下嘴里的虾肉,“我上上周去看过白老师一次。” 刘仕文问:“她状态怎么样?” 陈西瑞抿了抿唇:“挺好的。” 刘仕文撩她一眼, 语气带着怀疑:“真的?” 陈西瑞心知瞒不住,索性全盘托出:“我感觉白老师的状态不太好,前几天我约她出来逛街,她说她很忙,暂时没空,我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她也没回我。” 刘仕文沉吟了片刻,“你知不知道,医院里有人传她离婚了。” “啊?”陈西瑞震惊到说不出话,不是前阵子还在备孕的吗,“那白老师到底离没离?” “你问我我问谁,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晚上套套她话。” 陈西瑞猛点头:“行。”想了想,又道,“如果真离婚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她那个丈夫非常不体贴,姓傅的都不咋滴。” “你又懂了。” 陈西瑞笑了笑,低头吃饭。 刘仕文注意到她拿筷子的手势有点奇怪,一般人是拇指作依托,食指和中指使力,她像是找不准重心,胡乱抓捏,笨拙得犹如自主吃饭的幼童,“你右手怎么了?” “这两天腱鞘炎发了。” “没到三十你就腱鞘炎?病历敲多了?” “跟这没关系吧。”陈西瑞有苦难言,“我炒菜喜欢颠锅,一看见锅,我就情不自禁想颠,可能是颠多了。” 刘仕文服了这姑娘,不管多奇葩的事儿,只要发生在她身上,一切又都变得合理起来,“拿自己当大厨啊,下次别颠了,去手足外科看了吗?” “打过封闭针了,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医生,刘主任。” 师徒二人循声抬头,餐桌旁站着一年轻男人,穿运动卫衣牛仔裤,手持餐盘,眉眼含笑,陈西瑞害羞地低下头,默默扒饭。 谈不上喜欢人家,可一想到两人结识的缘由,陈西瑞没法把姜樾当成普通同事对待。 “来来来,姜医生,坐。”刘仕文古怪地看了陈西瑞一眼,又将眼神投到姜樾身上,“你俩认识啊?” 姜樾没多想,直接嗯了声。 “怎么认识的?”刘仕文刨根究底。 陈西瑞缓缓抬起头,傻笑了声:“就……偶然认识的。” 戒断后遗症 第66节 “怎么个偶然法?” 陈西瑞打哈哈地糊弄:“你猜。” 刘仕文火眼金睛,自有判断,端起餐盘走人,不当这个电灯泡。 “走了,你俩慢慢吃。” 姜樾吃着饭,余光时不时瞄一眼陈西瑞,那天他妈从相亲角回来,甩给她一张微信名片,他本不想加,经不住他妈威逼利诱,无奈之下发送了好友申请。 后来聊起天,他发现这姑娘讲话很有意思,常常令他忍俊不禁,内心不免多了几分期待,隔日在医院见到真人,那点期待彻底落到了实处。 陈西瑞长得不算让人眼前一亮,但长相这东西各有千秋,有一种女孩,说不上来具体美在哪里,瞅着却十分顺眼,也许是那份阳光自信给她加分不少。 姜樾看向她餐盒里的三道菜,番茄拌牛肉,去壳的虾肉,还有炒莴苣,笑道:“这你自己做的?” “嗯,昨天晚上随便弄的。” 姜樾露出赞扬的神情:“看上去味道不错,现在很少有女生愿意花时间做饭了。” 被人夸赞,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陈西瑞指了指拌牛肉,“这边没动过,你要不要尝尝?” 姜樾没跟她客气,夹了一块尝了尝,肉质鲜嫩,椒麻入味,“味道真的很赞。” 陈西瑞笑了笑,盖上餐盒盖,“我吃完了,先回科室啦,拜拜。” 晚上回家,陈西瑞发现楼道里多了一道黑影,那人双手插兜,倚墙而站,有种梦回非主流时期的土味。 陈西瑞心脏跳动得厉害,将包杵在胸前,大着胆子走近一瞧,那“变态”慢悠悠转过头来,自以为很酷地向后捋了把头发。 “你有病啊!”她骂道。 孙泽洋挑眉:“你不觉得很有氛围感吗?” “有个屁氛围,像韩剧里的变态暴露狂,你这西装里头是不是真空啊?打开我看看。” “我里头穿衬衫了。”孙泽洋掀开外套给她瞧,“你看,还是白色的衬衫。” “显得你皮肤黢黑黢黑的,你来干嘛?” “我明天要去相亲,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这身穿搭怎么样。” 陈西瑞按了上升键,耐心等待电梯,一面回答孙泽洋的话:“微信上问不就得了,搞这么麻烦。” “哎呀我就老实交代吧,我看见老乡太亲切了,就想找你玩。” “我没空陪你玩。” 按照惯例,陈西瑞晚上通常吃点鸡胸肉或者水煮菜,但今天家里来客,她做了三菜一汤,另外盛了四分之一留着当明天的午饭。 饭菜端上桌,陈西瑞摘了围裙挂到椅背上,坐下吃饭。 孙泽洋在北市上班这么多年,基本就是食堂或外卖,偶尔开火,煮煮速冻馄饨和面条。 他尝了一口,味道意外不错,“徐乐陶说你很会照顾人,看来没骗我啊,你这么贤惠呢。” 陈西瑞一边吃,一边划着手机:“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吃,吃完我要洗碗。” 孙泽洋嬉皮笑脸地恭维她厉害。 陈西瑞懒得搭理他,酝酿着给白念瑶编辑微信:【白老师,后天有空吗,我想约你一起吃饭。】 白念瑶回复很快:【这几天都有点忙,等我忙完这阵吧。】 siri:【需要帮忙吗?】 白念瑶:【谢谢啦,我一个人可以搞定,我最近在搬家。】 搬家?难不成…… siri:【你换房子啦?】 白念瑶:【我离婚了。】 陈西瑞油然而生一种喜悦,真是缺了大德,她冷静下来,给白念瑶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图,然后迫不及待地跟刘仕文汇报:【白老师真的离婚了!!!】 刘仕文:【知道了。】 siri:【你开心吗?】 刘仕文给她发来一段语音:“她离不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心情可以说是毫无波澜,别给我乱造谣。” siri:【嘻嘻嘻,我很开心。】 * 病房里住进来一位大人物,当天乌泱泱来了一大帮人,上到市级领导,下到书记院长,陆陆续续赶过来表示慰问,有几个面孔甚至在新闻联播里见过。 刘仕文作为科主任,不得不出面意思一下。 人情社会,装不了高冷。 陈西瑞始终不见庐山真面目,四处好奇打听,等刘仕文从里面出来,特八卦地问人家:“刘老师,特需病房里住的是谁啊?” 刘仕文说:“分到你们组了,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陈西瑞暂压下好奇,忙活手头上的事情,没多久,医生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类似于行政督查的动静,仔细听,好像是戴院长亲自带的队。 同事们也都听出了戴院长的声音,互相之间你看我我看你,耸一耸肩,都没搞清楚状况。 几秒之后,那声音逼近办公室,陈西瑞扭头,恰好就看见了傅宴钦,除了陪同在侧的戴院长,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助理模样的男人。 陈西瑞瞬间明白过来,那特需病房里住的就是他们傅家的人,难怪全都上赶着巴结。 戴院长向傅宴钦介绍组里的几位医生,介绍到陈西瑞时,愣了一下,经由提醒,才知道这姑娘是来北潭进修的,客套一句:“你们医院神外的黄教授跟我是大学睡上下铺的兄弟。” 陈西瑞也客套了句:“那真是太巧了。” 傅宴钦主动递出右手,礼节性示好:“你好,傅宴钦。” 陈西瑞当众不好拂他面子,伸手与之交握,男人表情淡然,掌心却带着一股劲儿,将她右手牢牢握实,“有劳陈医生了。” “不用客气。”陈西瑞虚与委蛇,想从男人掌中抽出来,没想这人握得更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傅宴钦自觉好笑地盯着她:“陈医生看上去很年轻。” “您过奖,我都二十八了。”陈西瑞感觉到男人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动作幅度极其轻微,旁人不易察觉,“正好你来了,有几个信息需要填一下。” 她冷冷抽开自己的手,自顾自坐下,“你是患者什么人?” 戴院长替他回:“这是老爷子的孙子。” 陈西瑞哦了声,抬头打量傅宴钦:“你跟你爷爷长得不像,你爷爷长得比较正派。” 傅宴钦不动声色地打趣:“这也归你们医生管?” 陈西瑞跳过他这句揶揄,继续问:“你爷爷平时抽烟吗?” “戒烟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讲清楚点,不要模棱两可。” “有二十年了吧。” 戴院长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打哪儿来的缺心眼啊,“陈医生,注意你的沟通态度。” 陈西瑞转了态度,笑眯眯地问:“那您爷爷平时喝酒吗?” 傅宴钦说:“不喝。” 陈西瑞腾地起身,“麻烦让让,我想去上个厕所。” 傅宴钦唇角轻勾,往旁边挪了几步。 助理程述眼观鼻鼻观心,他大概猜到这姑娘是谁了——能让他们老板如此纵着性子,也就那么一位。 第65章 撞见 陈西瑞走去值班室卫生间, 故意磨蹭了五分钟,出来时傅宴钦已经走了。 她坐回工位,失神一般看了看自己右手。 手心手背明明反复搓洗过, 却仍残留男性的阳刚气息, 也许是对彼此身体过于熟悉,简单的肢体接触也能牵动记忆深处的生理反应。 “发什么呆啊。”与她交好的女同事挤坐到她椅子上,悄悄问,“你认识那人啊?” “谁?”陈西瑞装傻充愣。 “就刚才跟你握手那个。”女同事了然于心地笑笑,“别装啊,戴院长介绍了五六号人,他都没怎么走心,轮到你这儿, 就搞特殊对待, 你俩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啊?” 陈西瑞故作无奈:“我的好姐姐啊,你也太会脑补了吧,你看我像认识那号人物的姑娘吗?” 说完狡黠一笑, 接着道, “不过我之前勤工俭学的时候差点就去高尔夫球场当球童了,但是最后没去成, 我要是去了, 说不准还真能认识他。” 女同事将信将疑,正好门口有病人找她,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下午科里安排了三台超声支气管镜穿刺活检,刘仕文领着他的徒子徒孙们开启医疗教学, 陈西瑞穿好操作服, 带好手套口罩帽子,全程围观。 这项前沿技术, 她所在的江大附三院也有开展。 所谓“超声支气管镜”,就是利用超声定位气管支气管腔外的病变位置,直达病灶进行经气管支气管针吸活检。 现在的医疗模式逐渐向“内科外科化,外科微创化”过渡,内科医生并不是大家口中只会查房写病历的机器人,他们不光要有足够的专业知识储备,也需要掌握多项操作技术。 陈西瑞看过不少医疗剧,至今没看过主角是内科医生的,光环全在外科那边。 当然电视剧里那种颜值赛明星的医务人员,现实中比例极少,一天班上下来,能保证脸上不出油,勉强就能算是美人了。 做到第三例穿刺活检的时候,刘仕文直接让陈西瑞上手,陈西瑞心里打鼓:“我…我能行吗?” “之前规培,你不是给我当过助手吗,这还不会?”隔着口罩,刘仕文目光犀利,又透着循循善诱的耐心,“没事儿,为师在旁边看着呢,胆子放大点。” 陈西瑞点了点头,神经紧绷到极点,两眼专注盯着屏幕,手指有条不紊进行操作。 或许是开山大弟子的缘故,刘仕文对她格外照顾,同门的几个师弟师妹都开玩笑说刘老师偏心,师姐就像他的亲闺女,他们这几个都是从外面捡来的。 陈西瑞很感激刘仕文,间接就很感念白老师当年的引荐之情。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如此奇妙。 在众人围观之下,陈西瑞完成了她执医生涯中的首例超声支气管镜,结束之后,刘仕文不吝夸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记得小陈医生以前可笨了,今天真不错。” 陈西瑞躲在口罩里笑,嘴上说:“老师教得好。” 戒断后遗症 第67节 刘仕文画风突转,冷不丁说:“白念瑶不干行政了。” 陈西瑞诧异:“那是回临床了吗?” “把这个月干完,下个月回她们科室。” 陈西瑞觉得这样很好,她永远记得当年在内分泌科轮转的时候,白老师与他们一众学生讲解专业知识的模样,温柔似水,充满耐心,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迄今为止,白念瑶一直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带教老师。 返回病房,陈西瑞看见傅宴钦站在走廊里打电话,事情大概比较棘手,男人的神色略有不耐,单手搭着腰往尽头的窗户走。 夕阳西下,天空燃烧着一片火红的云海,男人逆着光,背抵窗户,目光无聚焦地瞥了过来。 两人撞上视线,陈西瑞若无其事地走回办公室。 傅宴钦挂断收线,吩咐随身的助理:“给我订张明天飞曼谷的机票。” 程述:“冯总那边还没解决吗?” 傅宴钦冷哼:“我给了他十天时间,还在那儿原地踏步,这事儿解决之后,我会建议他回国,这种瞻前顾后的怂货不适合留在泰国。” 后来几天,陈西瑞再没碰到傅宴钦,这人也就刚开始露了一面。 眼不见心不烦,她搓洗过数遍的手,终于没了那人的气息。 * 中泰与泰国政府合作的通信项目交付在即,泰方政府以“网络无法商用”为由向中泰索赔14亿美金。 到达廊曼机场,中泰泰国分公司的几位高管侯在机场恭迎,傅宴钦省去所有繁琐的步骤,坐上私家车前往乍仑中将所在的办事处。 他与这位乍仑中将也算是老朋友了,两人打过多次交道,有些私交。 双方就着雪茄,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谈话。 乍仑中将谈及已到白热化阶段的泰国政斗,言语间颇有无奈。 傅宴钦一再表明立场:中泰只履行合同义务,绝不参与任何政治纷争。 这一场无声的硝烟将他困在了曼谷。 湄南河畔景致宜人,游船如织,对岸便是直插云霄的郑王庙,在泰国那两年相当无聊,他闲时会来这条河边转一转。 傅宴钦抽着烟,跟泰国分公司的ceo冯毅说:“林文卓快退了,你这边尽早提交回国申请,以后就负责他那块吧。” “傅总……”冯毅形容委顿,语气挫败。 “你妻儿都在国内。”傅宴钦掀起眼皮撩他一眼,“回国陪陪家人吧,人到中年,没什么比得上家庭。” 自从大公子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他们这些“旧朝老臣”陆陆续续被肃清,现在董事会大半都是他傅宴钦的人。 冯毅自知难逃一劫,明升暗贬,正好借着这次办事不力顺理成章把他弄回国,以后再想升迁,几乎是不可能了。 傅宴钦吐出口烟圈,淡淡道:“孩子多大了?” 冯毅说:“今年上二年级,调皮得很。” “男孩?” “嗯。” “男孩更离不开父亲,这年纪猫嫌狗弃,一定要好好教育。”傅宴钦觑眼看着对岸的郑王庙,“天伦之乐,世间难求,你是一个好福气的人。” 在曼谷呆了五天,临走时冯毅安排了一些特殊活动,都是成年人,傅宴钦明白他话里的那点暗示。 这地方风月产业发达,许多都是打着旅游观光的旗号行色-情交易,而且官商勾结,泰方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严格管制,曼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 他笑了笑,委婉表示拒绝:“我太太管得紧。” 冯毅怔了下,似乎从来没听过傅董结婚的风声。 连续多日缺觉少眠,傅宴钦疲惫不堪,在飞机上浅浅睡了两小时。 五小时的空中飞行,飞机落地首都机场,他没选择回家,而是直奔医院。 与其说是去探望长辈,不如说是他迫切想见到那个女人。 姜樾作为脊柱外科的住院总,包揽了科室大大小小的会诊,这会儿刚跑来呼吸科会诊完一个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从病房出来,他将陈西瑞喊到楼道里,有些害羞地问她:“陈医生,周末有空吗?” 陈西瑞点头:“有空啊。” 姜樾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朋友给我的,周末晚上七点多的电影,那电影豆瓣评分还挺高,要不咱俩去鉴赏鉴赏?” 陈西瑞明白,答应跟人看电影就等于是答应接触观望,未来有一半的概率发展为男女朋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对方讲清楚:“我是来进修的,一年之后可能就要回去了,而且我不是本地人,在这边也没有房子。” 姜樾挠了挠头:“我…我是第一次约女孩,不知道流程对不对?如果唐突了,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 陈西瑞被他这副纯情模样逗笑,这人恐怕真是第一次接触女生,“没有唐突,咱俩可以先试着当个朋友。” “那约朋友去看电影,总可以吧?” “可以啊。” 突然,外面的门“砰”了一声,像是有人故意制造出的动静,两人皆是一惊,陈西瑞生怕遇到熟人,万一被撞见,真是有嘴都解释不清。 医院就是八卦诞生的温床,一传十,十传百,几千号人传来传去,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儿。 她挪动脚步,偷偷瞄一眼,不期然撞进了一双冷冽的眸子里。 傅宴钦挤出个笑,迈腿走进楼道里,“陈医生,好巧。” 陈西瑞身体蓦然变得僵硬,眼神在男人脸上匆匆扫过,又匆匆移开,装腔作势道:“您是……不好意思,我有点脸盲,您是几床家属?” 傅宴钦轻蔑地扯了下嘴角,单手插进裤兜,眼神坦荡而邪性。 相持不下,陈西瑞装作努力回忆起来的样子,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您是那位vip的孙子。” 第66章 饭局 姜樾只觉这人气场忒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意,神思恍惚间, 听得陈西瑞说:“病人家属找我有点事儿, 我先忙去了。” 他点了点头,温声:“周天见。” 陈西瑞顿了两秒,笑说:“好,周天见,到时候请你吃饭。” “请客吃饭这种事儿,还是让我们男士来吧。” “你们留洋回来的博士,是不是都这么绅士啊?”陈西瑞笑得像朵花,“比某些男人强。”又挑头看一看傅宴钦, “家属还在这儿等着呢, 拜拜哈,回见。” 姜樾也说回见,越过傅宴钦, 擦肩而过。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傅宴钦看女人那一脸花痴样儿,忍不住讥讽:“这位绅士是从英格兰回来的?” “好像是从美国回来的, 具体没问过。” “七八年过去了, 你夸人还是那一套。”傅宴钦抬手掰过她脸,低声,“像个土妞。” 说完撤开手,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女人。 陈西瑞心平气和:“保持初心, 砥砺前行, 总有人吃我这一套。”抬头看着男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你爷爷目前病情平稳,再住个两三天应该就能出院,能出院还是早点出院吧,不要过度占用医疗资源,外头还有好多生病的大款排队等着住vip病房。” 傅宴钦有些好笑,同一张床躺了那么多年,这会儿在他跟前扮起陌生人,劲劲儿的挺有意思,“我都听陈医生的,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那就后天,可以吗?” “可以。”傅宴钦懒散地瞧着她,眼神里带几分轻浮的审视,“你的演技比你那假男友强。” 陈西瑞装憨到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转身欲走出楼梯通道。 傅宴钦喊了声她名字,连名带姓,陈西瑞转过头,反唇相讥:“怎么不喊我‘陈医生’了?装不下去了?” 男人抬了抬下巴,哼笑:“电影票掉了。” 陈西瑞低头一看,发现姜樾给的那张票落在脚边,回想可能是自己把手插进口袋再拔出来时,不小心蹭到了票,她弯身捡起来。 刚直起身,男人正好错身而过,大掌轻轻捏了捏她手,分明是刻意为之,但动作却极快,仿佛只达蜻蜓点水的程度。 异样的触觉勾起不好的回忆,陈西瑞鼓起勇气,挥刀斩乱麻:“咱俩以后就当个陌生人吧。” 傅宴钦背影一顿,脚步停下来。 “谈恋爱那几年,我真的很开心,分手第一年,我心里其实特别怨恨你,后来我想通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咱俩之间差距太大,硬凑在一起,也是两败俱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当个朋友,我还挺喜欢跟有钱人做朋友的。” “这种矫情话你也说得出口?”傅宴钦转过身,唇角带笑,“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人一向喜欢挑战,难度越大,干起来越刺激,包括女人。” 周末下午,陈西瑞隆重打扮了一番,前阵子跟苏瑜一块逛街买的那条挂脖收腰连衣裙正是炫街的好时候,这条碎花裙子显瘦又性感,由于露着双肩,她特意穿了胸贴,清透妆容也很贴合夏日主题。 穿戴完,陈西瑞站到穿衣镜前转了个大圈,有点臭美地给自己戴上耳环。 出门没走几步,陈西瑞临时接到电话。 刘仕文喊她去吃饭,问吃什么饭,他说是院领导组织的饭局。 陈西瑞纳闷:“我算哪棵葱啊?为什么要喊上我?” 刘仕文猜出一二,没点破:“你要没事儿就去蹭顿饭吧,几位院领导都在,说不准攀攀交情还能把你留下。” “啊?”陈西瑞心道,想屁吃,“我这学历不够吧。” “事在人为,破格招一硕士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先进来再说,学历可以以后再提升嘛。” 陈西瑞难免心动:“我本来是要去约会的,人小伙儿票都买好了。” “谁啊?” “八字没一撇,暂时保密,晚上在哪儿吃啊?” “我待会儿把地址发你微信。” 刘仕文郑重提醒:“今天就别拎牛奶了,千万别拎,院长大鱼大肉的吃惯了,不差你那两箱奶。” “嘿嘿,知道了刘老师,你又给我省钱了。” 看到刘仕文发来的熟悉定位,陈西瑞依稀有种预感,又怕是自作多情,没敢深思。 她在滴滴上喊了辆车,那师傅色眯眯地夸她漂亮,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出门在外,气势要足,陈西瑞狠踹了一脚座椅,“没见过女人啊?好好开你的车,再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师傅闭嘴,保持沉默。 戒断后遗症 第68节 坐在后排,陈西瑞给姜樾编辑微信:【姜医生,你出门了吗?】 姜樾:【还没,怎么了?】 siri:【抱歉啊,今天晚上有个急事,咱们下次再约吧。】 姜樾:【那你忙吧,看电影啥时候都行。】 siri:【嗯嗯![呲牙]】 以防司机生出歹念,陈西瑞特地给孙泽洋打了通电话:“孙警官,是我,我在网约车上呢,你给我记个车牌号,一小时后如果我没给你回电话,你就直接立案吧。” 师傅翻了个白眼:“哎哟我的天,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口嗨都不行啊。” 陈西瑞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里顿酒店二楼餐厅,陈西瑞这是第三次来了,前两次都是跟着傅宴钦。 她推开包厢的门,满屋子基本全是男人,除了乌羡妮和另一位陌生女人,估摸着也是他们公司的员工。 人应该都来齐了,凌书记戴院长,还有几位卫健委的领导,刘仕文像只招财猫,生无可恋地坐在主位上。 “来来来,陈医生,就坐你老师旁边吧。”戴院长是这些领导里,唯一认得陈西瑞的,毕竟上周刚打过照面。 陈西瑞被安排坐到刘仕文和傅宴钦中间的空位上,自打她进来,男人只草草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一直在跟身边的人讲话。 包厢里站着两名端茶递水的服务员,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统一着蓝色立领连衣裙,面容干净,身段苗条。 傅宴钦招来其中一位,示意她把菜单拿过来,然后将菜单递给陈西瑞,“陈医生看看需不需要加点什么?” 语气寻常,又贴合几分绅士风度。 陈西瑞客气道谢,象征性翻了翻:“我再加一份牛肉香肠双拼披萨吧。” 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这道菜。” 刘仕文凑到她耳边,“这是中餐厅,哪里给你整披萨。” 陈西瑞装憨:“我以为是中西合璧呢,那我不加了,老师您加个菜吧。” 刘仕文没翻菜单,直接说:“给我来一份酸菜炒肥肠。” 服务员再次表示抱歉:“这道也没有。” 刘仕文挺不乐意,嘀咕抱怨:“这是餐厅吗,点啥啥没有。” 陈西瑞安抚恩师:“你要想吃酸菜炒肥肠,下次我在家做好了拎你办公室去。” “不行,那味儿太冲。” “你是主任,谁敢妄议?想吃啥吃啥。” 刘仕文沉思了片刻:“少放点辣,最近嗓子不舒服。” 陈西瑞会意:“那就少麻少辣,多加点山西老陈醋,这搭配比例可以吗?” “可以。”刘仕文合上菜单看向众人,“我这学生就是好,不光临床思维活跃,在家还贤惠得不得了,属于是内外兼修的典范。最近在申报国青呢,科研、临床、厨艺,三座大山一手抓,每座大山都抓得很精彩。” 顿一顿,以长辈的关怀口吻问道,“小陈,你那项目进展到哪一步了?” 陈西瑞腼腆一笑:“标书快写好了。” “不要太辛苦,平时也要多陪陪男朋友。” “好哒。” 傅宴钦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俊脸掩在淡青色的烟雾后面,喜怒不显,乌羡妮打量她老板,之前看见这人脖子后面有疑似咬痕的印记,她就猜到是这姑娘回来了。 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猛,下嘴是真狠。 今天的陈西瑞简直就是处在话题的漩涡中心,几位院领导一个劲儿地夸她优秀。 领导一夸,她就提着果汁敬,敬了一圈,肚子将有五分饱。 后来又说到傅家老爷子在呼吸科住院的事情,傅宴钦掸落烟灰,正大光明地瞧着她,淡声开口:“陈医生很敬业,每次查房就数她话最多。” 戴院长见缝插针地恭维:“说明咱们的陈医生问得仔细啊。” 陈西瑞被男人看得发毛,不自禁垂下脑袋。 傅宴钦满意地勾唇:“确实。” 陈西瑞侧头用余光瞥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傅宴钦姿态闲散地靠着椅背,专心吸着手里的烟,眼底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站起来,提着果汁敬男人,傅宴钦抬头望她一眼,随手将烟捻熄在烟缸里,提着酒杯起身。 明晃晃的体型差,肤色也有些反差,实在引人遐想,在场的人心中都有数今天这局是为谁而设。 “能得到家属的肯定,这是对我们工作莫大的鼓励,我就以果汁代酒,敬傅总一杯。”陈西瑞仰头全部喝尽,“你家老爷子身体非常棒,虽然已经九十岁高龄了,但是某些指标就跟咱们年轻人差不多,再活五十年都不成问题。” 想了想,又说,“这样,二十年后,带着你爷爷来挂我的专家号。” 傅宴钦喝尽杯中酒,脸色不带一丝醺然之色,要笑不笑地说:“到时候就要喊您‘陈主任’了。” “随您怎么叫,陈医生陈主任,我都爱听。”陈西瑞扫视了全场一圈,眼神照顾到位,“我男朋友约我看电影,各位领导,还有这位傅总,我就先撤啦。” 戴院长说:“约会也不急在这一天嘛。” 陈西瑞笑着叫苦:“我急啊,我家里催得特别急,在医院上班成天忙得要死,个人问题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好不容易休息了,我得赶紧去约会。戴院长凌书记,两位领导就放我去约会吧。” 话说到这份上,没人会再强留。 刘仕文也不打算久呆,有商人的地方,金钱味太重,“科里还有事儿,各位领导,我也先走了。” 程述看在眼里,大概能明白为什么他们老板会独独中意这姑娘——情商高,嘴巴甜,长得还蛮漂亮。 推门走出去,陈西瑞踩得高跟鞋哒哒作响,边走,边跟刘仕文抱怨:“上班当会计也就算了,下了班还要去当三陪,有没有天理啊。” 刘仕文检讨:“早知道不喊你过来了,正事儿一句不提,净扯些有的没的。” “今年的十佳敬业医师要是没我的名儿,我去把院长的轮胎气给放了。” 包厢内,酒过三巡,气氛到位。 傅宴钦安排程述留下陪北潭的这几位领导,他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了。 第67章 哭泣 陈西瑞穿不惯7厘米的高跟鞋, 走起路来步速慢,姿态谨小慎微。 突然,手腕被一股强劲力道攥进掌中, 差点脚下一崴。 过分熟悉的触感, 陈西瑞瞪过去,唇线紧绷,透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刘仕文尴尬地咳了一声:“西瑞啊,我先走了。” 傅宴钦盯着她看。 女人怒目而视,本就圆润的脸型显得更具肉感,锁骨比以前纤细了,线条微微隆起,缀一根细长的银色项链, 裙子领口偏低, 雪白沟壑若有若现。 “跟男同事看电影,你就穿成这样?” 陈西瑞低垂眼帘,没吱声, 右手的腱鞘炎还没好利索, 发作时隐隐作痛,她用力按了按右手虎口, 又闭拢拇指做了几下舒缓动作。 傅宴钦神色一凛, 察觉出异常:“手怎么了?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腱鞘炎发了。”陈西瑞报复心起,“你刚才攥得太紧,本来一般疼, 现在特别疼。” “看过医生没?”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吗?” 她自己就是医生, 确实用不着他来操心,傅宴钦俯身, 在她耳畔沉声道:“那你说我该操心什么?我现在倒是缺个老婆。” 这话从一个样貌家世样样拔尖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确实令人上头。 可惜陈西瑞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不然还能试着自欺欺人。 想到自己永远是他人生里的第二选项,再多的甜言蜜语都叫人如鲠在喉。 傅宴钦这种人放在学生时代,一定会是那种非常受欢迎的自律型学霸,目标明确,意志强大,单从他常年的健身饮食习惯也能看出来。 但是这种人对待感情极其敷衍,十分爱只舍得花三分。 陈西瑞厌恶一段无法掌握的感情,她只想跟爱人处在一个势均力敌的位置,不必费神去猜测枕边人的心思,也不必担心自己多花了对方一分钱,旁人如何来揣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笑了笑,弧度极浅:“以你现在的财富和地位,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可劲儿去挑呗。” 傅宴钦握住女人的手,力道很轻,她略一使力,葇荑便从他掌心钻了出去,抬了抬头,眼底布满抗拒。 “照你这么说,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他攫住她眼神,炙热呼吸洒在耳畔,带着不算浓烈的酒气,“那我要你行不行?” 陈西瑞轻笑:“然后给我买包买房子买大钻石,是吧?傅总对女人还真是大方,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都不带心疼的。”目光落回他脸上,“谢谢厚爱,但我不需要,我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你给我这么多钱,我都不知道怎么花。” “我以为奔三的女人多少会认清现实,没想到陈小姐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傅宴钦捏住她下巴颏儿,声调狠厉低沉,“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那副谄媚逢迎的笑脸我到今天都还记得,你是当真不爱钱还是在跟我装呢?退一万步说,你当时肯定是有所图的吧,我不妨来猜猜,不是图钱,那就是图我身上的这层关系了。” 陈西瑞喉间哽塞,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留在你们附属医院。”他亲她嘴角,形同剖心剜腑的羞辱,“我猜得没错吧?” 陈西瑞没忍住,眼泪滚出眼眶,一滴滴落到下巴上。 傅宴钦于心不忍,偏开了视线。 走廊不远处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声音愈来愈近,陈西瑞涣散的意识逐渐归拢,扬手给了男人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吓愣了专程出来给老板送手机的乌羡妮。 傅宴钦眉头紧锁一动未动,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眼神犹如深海暗礁,沉默地看着眼前哭得泪泗横流的女人。 老张说她不会哄女人,这话还是说保守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种形象。”陈西瑞眼睛通红,嗓音哽咽,“我当时是想跟你攀关系,可我没你说得那么不堪,我就是觉得多个朋友多条路子,我…我真的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傅宴钦刚抬手,陈西瑞惧怕地后退一步,那手悬在半空停了两秒,最后还是触上她脸,帮她抹掉眼泪。 泪水越擦越汹涌,源源不断地从眼眶溢出来,他的指腹已经一片濡湿,只好把女人搂进怀里,低声哄道:“别哭,为了我这么个烂人不值得。” “我是想投机取巧留在附属医院,可我已经认命回江州了啊,我回去考的我们老家的医院。”她哭得厉害,讲话断断续续,“对,我是收了你的礼物,是你让羡妮姐塞给我的,你等着,等我休息我就回江州把那颗蓝宝石拿来还给你,谁稀罕啊!” 傅宴钦按住她双肩,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她:“那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我不要你的臭东西!” 戒断后遗症 第69节 陈西瑞挥舞胳膊想要甩开男人的桎梏,脚步不稳险些摔个跟头,傅宴钦怕她伤着自己,连忙松开,乌羡妮趁机抱住了她,一下一下拍她后背作为安抚:“想不想走?姐姐开车带你回去。” 说完给傅宴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交给她。 乌羡妮牵着她走出酒店,陈西瑞一路跌跌撞撞,行色狼狈。 坐上乌羡妮的车,她将头抵在窗户上,神情恍惚地看着外面的街景。 “前面有个便利店,要喝水吗?”乌羡妮问。 陈西瑞哑声:“谢谢,我不喝。” 乌羡妮看了她一眼:“男人就是这副德性,三两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陈西瑞讥嘲:“我看你们傅总挺清醒的,七八年前的破事儿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三两黄汤灌不倒他,得三斤才行。” 乌羡妮心里一咯噔,这口气听着很不妙啊,“傅总他今天其实……” “羡妮姐,你别说了。”陈西瑞打断她,“我不想再听到这个人。” 之后的路程,陈西瑞始终缄默,到了小区楼下,她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推门走进了单元楼。 到了家,陈西瑞卸妆冲澡,换了身睡衣早早地歇下,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沾枕头很快睡着了。 当住院总这一年,姜樾忙到无暇顾及个人问题,各种急诊手术,别科会诊,夜班值班,还有科里一堆杂活儿。 住院总也是人,住院总也得吃饭谈恋爱啊。 好不容易轮到他休息,小伙儿立马在微信上向心爱的姑娘发出约会邀请。 siri:【哈哈,老总终于腾出档期了。】 姜樾:【[汗颜]】 陈西瑞穿的还是之前那一身,这回把头发全部散了下来,蓬松卷发及至肩胛骨,伴着脚步袅袅拂动。 她拿出百分百的认真态度对待这次约会,喷了香水,踩了高跟,脖子上的项链换成了她最喜欢的那条宝格丽小蛮腰,手腕上戴着闺蜜送她的梵克雅宝四叶草。 约会地点定在蓝港的一家泰式茶餐厅,这家店坐落于湖边,临湖一条街,他家占半条,装修就是典型的东南亚风格。 难得的是环境安静优美,一边吃饭还能一边欣赏旖旎湖光。 姜樾今天穿得十分休闲,t恤牛仔裤,加上他本就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说他是本科在读的大学生也丝毫不夸张。 他俩坐在户外的凉亭里,点了几道招牌菜,陈西瑞还挺喜欢吃泰国菜的,每次必点冬荫酸辣虾汤和芒果糯米饭。 “几点的电影?”姜樾问她。 陈西瑞看了看淘票票上的购买记录,“八点二十八分的场,还早呢,咱俩可以慢慢吃或者待会儿出去转转。” 姜樾说:“一会儿吃完去转转吧。” 陈西瑞点头:“嗯。” 饭吃到半饱,聊天节奏渐渐变慢,姜樾看着她,笑问:“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我平时……我想想啊。”陈西瑞顿了几秒,也没想出什么高大上的嗜好,“我好像没有特别的爱好,偶尔追追剧看看小说。” “玩游戏吗?” “也玩,不过工作了之后就没怎么玩过了。你呢?你有什么爱好?” 姜樾说:“我喜欢摄影,之前还加了本地的摄影协会,他们经常组织线下活动,但我工作太忙了,就参加过一次他们的活动。” 陈西瑞笑了笑:“听上去感觉不错。” “下次要是赶上休息日有活动,我带你一起去。” “好啊。” 吃完饭,两人去商场转了转,陈西瑞正好想买条裙子。 无论白天黑夜,商场里始终人流如织亮如白昼,仰头朝上看去,橄榄型的玻璃穹顶被切割成无数块水晶,精致而大气,与这位城市最具代表性的胡同仿佛处在两个次元。 走走逛逛,进了某家品牌店。 陈西瑞试了两身,都不太满意,导购殷勤向她推荐另一款。 从款式到面料,介绍得十分详细。 这时进来一对男女。 女人眼妆精致,戴口罩,穿了件露脐的黑色紧身针织衫,低腰阔腿牛仔裤,黑长直头大扫上锁骨,气质妩媚性感。 但能看出,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 男人嘛……陈西瑞瞥了一眼,冷冷收回视线。 第68章 暗流 傅宴钦坐到沙发上, 随手拣了本杂志兴味索然地翻着,偶尔抬头看女人一眼,却不做任何点评。 女人挑选衣服, 也从不过问他的意见, 试了几件全都要了。 这俩的相处模式着实奇怪,不冷不热,不亲不疏。 高级商场自带独立的香氛系统,店内弥漫着一股他处罕见的香味,味道清清淡淡,类似于宝格丽白茶的后调。 陈西瑞连续试了三条都不太满意,最后在导购推荐下,试穿一条白色连衣裙, 绑带露后腰的款式, 镜子里照了照,自觉有些显胖。 “美女你皮肤真白,这颜色非常挑人的, 你看啊, 我们家这一块做的是镂空设计……”导购的嘴皮子千锤百炼,万里挑一的能说会道。 陈西瑞没有被她忽悠, 好看是好看, 但是没有达到心理预期,如果它售价两千,这点瑕疵也许可以忽略,后面多加个零, 就要考虑很多。 “感觉有点显胖, 我再看看吧。”说完走进试衣间换了下来,裙子抱在怀里, 她扒到衣领后面的标签又确认了一遍。 没眼花,也没数错,确实是五位数。 走出去,陈西瑞将衣服还给导购,导购表现出一丝不耐烦,整张脸耷拉了下来,方才维持的礼貌笑容也适度冷却了。 陈西瑞露出几分歉意,讪讪解释:“最近太胖了,要是能瘦点儿穿上肯定好看。” 导购见惯这类挑三拣四的顾客,懒得赔笑客套。 久不做声的男人突然一抬下巴,指指导购还没来得及挂上衣架的白裙,“试试那件怎么样?” 女人拧眉看了一眼,口吻极其挑剔:“好看吗?不会觉得老气横秋吗?” 话虽这么说,还是吩咐一直为其服务的导购,“帮我重拿一条。” 导购抱歉道:“就剩这一条了。” 女人别无他法,袅袅婷婷地朝导购走去,将那件白裙拿到手上走进了试衣间,出来时对着镜子左右打量,“看看你这审美。” 傅宴钦把杂志放回原处,手肘撑着沙发扶手,微抬眼皮,漫不经心地审视她:“你几岁?” “二十一。”女人嘟哝,“拜托,这你都能忘。” 傅宴钦说:“这衣服比较适合奔三的女人,你穿不合适,脱了吧。” “也不是我喜欢的风格。”女人丢开衣服,“那就买刚才那几件吧。” 接待陈西瑞的导购又拿来一条小黑裙,热情缺缺地问:“美女,这条喜欢吗?” 陈西瑞打眼一看:“我想买条浅一点儿的颜色。” “那你到别家再逛逛吧,我们这边可能不符合你的要求,你看你也试了这么多条了,都没有特别喜欢的。”导购直接将敷衍态度摆到明面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找对象还得挑挑拣拣呢,买条不合适的裙子就跟遇人不淑是一个道理。”她指一指衣架上的某条浅蓝色牛仔裙,“那个有我的码吗?拿来我试试。” 隔着拱形穿衣镜,两人无声对视。 陈西瑞神情复杂且迷茫,仿若置身一团迷雾之中,辨不清方向,不知所措。 男人扯了下嘴角,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不过两秒,对方就挪开了视线。 明亮灯光洒泄,她茕茕孑立,竟有种被人洞穿的窘迫,身无寸缕一般。 傅宴钦抬腕看表,放下交叠的长腿,起身道:“大小姐,可以走了吗?” “好吧,他们估计都等急了。”女人走向收银台,扭头冲傅宴钦笑得古灵精怪,“财神爷,今天刷你的卡。” 这一对刷完卡直接走人,陈西瑞强撑的倔强瞬间疲软了下来,她去试衣间换上牛仔裙,售价六千多,不知在跟谁较劲儿,忍着肉痛咬牙拿下,然后拎着购物袋朝店外走。 专柜此刻没有客人光顾,那几个导购旁若无人地互相咬起耳朵。 “刚才那是方唯灵吧,眼尾那颗痣太醒目了。” “前阵子不是被拍到跟一男模当街热吻嘛,还敢大摇大摆出来逛街。” “人家不是戴着口罩吗。” “不过陪她进来那男的,长得真绝啊,好像还有点眼熟。” …… 走出门店,姜樾打趣:“果然陪女人逛街,是一件体力活儿,比我站着做手术都累。” 陈西瑞哈哈一笑:“等久了吧。” “还好,其实那条白裙子挺好看的。” “我知道,就是太贵了,两万多呢,我一个月工资都没这么高。” 姜樾扶了扶眼镜,有些紧张地吐露心迹:“你…你要是喜欢,我送你。” “别别别,我不是很喜欢。”陈西瑞被他这套直球出击整懵了,好在还拎得清,“咱俩才见过几面,你不用送我东西的。” 姜樾吞咽一口唾沫,手指无意识摩挲t恤衣摆,“我是不是给你压力了啊?” “那倒没有。”陈西瑞想让对方放松下来,于是开了个玩笑,“我现在相信你是真没谈过恋爱了。” 姜樾不好意思道:“上学那时候太忙了。” “我上学那会儿也忙,但我都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谈恋爱。” 姜樾听乐了,嘴角浮出丝笑。 经过一家法国餐厅,陈西瑞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打开包,掏出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联系的鲁娅。 她当即摁了接听,笑着喊了声“姐”,鲁娅在电话里故作神秘道:“猜猜我在哪儿?” “我猜你在白宫直播带货,美国总统负责帮你上链接。” 戒断后遗症 第70节 鲁娅噗嗤笑出声:“请右转九十度。” 陈西瑞听话照做,透过玻璃,看见了餐厅里的几位熟人。 鲁娅手机贴面,微笑冲她摆了摆手,她身边坐着周霖修,看来两人的爱恨情仇还没谱写到终章。 另外三人,其中两位刚刚才碰见过,还有一位就是曾经打过交道的方时序——爱好搓澡那个。 鲁娅红唇轻扬:“进来啊。” 陈西瑞大大方方地走进去,鲁娅拉着她手坐到自己身边,“回北市了都不叫我,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吧。” “最近这阵太忙了,上班治病,下班学习,反正就是没得闲的时候。” 方时序玩味地盯着她看,这姑娘似乎比以前变漂亮了,也会打扮了,“陈小姐,还记得我吗?” 陈西瑞点了下头:“记得,宾大毕业,爱好是搓人。” 方唯灵没憋住笑出声来,新奇且诧异:“你还有这爱好呢。” 方时序没搭理自己妹妹,目光依然对着陈西瑞,似笑非笑:“这爱好早换了。” 陈西瑞:“换了挺好。” 鲁娅上上下下打量站在一旁的姜樾,无所顾忌地问:“这你男朋友啊?” 姜樾耳朵倏地红了,也有些心慌,一时不敢看陈西瑞。 陈西瑞实话实说:“不是,这是我同事,我们医院骨科的姜博士。” “说到医院,正好帮姐看份体检报告。”鲁娅把手机里的体检报告,调出来给她看,“我上次去体检,说我肺上有个结节,这个需不需要做手术啊?我一直寻思着挂个号问问,后来网店一忙,就给忘了。” 陈西瑞看了看她的影像报告,“3x3mm,你这个结节太小了,不用担心,一般6毫米以下我们都不建议复查,每年定期体检就行了。” 鲁娅还是不放心:“她上面写的磨玻璃结节影,我上网查了下,说这个不是很好。” 陈西瑞啧了声:“你是信百度还是信我啊,放心,没事儿的。” “那我最近老感觉肩膀疼。” “肩膀疼跟你长结节有啥关系,你这是空调吹多了吧,让周公子给你揉揉。” 鲁娅笑推她一把:“讨厌。” 陈西瑞转头向姜樾介绍他们这一圈大款,“这位是方少爷,这位是周公子,他俩都追求刺激喜欢飙车,是你们骨科的潜在目标客户。你俩要是有接骨方面的需求,可以联系我们姜博。” 方唯灵一直看着陈西瑞,终于想起来这女人是谁了,她在傅宴钦的手机屏保上见过女人穿学士服的样子,原来这位就是她二哥的前女友啊。 陈西瑞又指指傅宴钦,无波无澜地介绍:“这位是傅总,他平时工作特别忙,全球各地到处飞,出行工具主要是飞机,跟你们骨科关系不大,真要出了意外,找啥科都没用,得找神父。” 傅宴钦闷声笑起来,有几分当乐子听的意思,眼神依然漆黑深邃,又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暧昧:“陈小姐懂得真多。” “班门弄斧了。” 前菜上来,一些小吃和面包,陈西瑞趁机告辞:“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和我同事看电影去了。” 鲁娅拉开椅子站起来,送她到门口,“想死你了。” 陈西瑞笑问:“你跟周霖修还在一起啊?” “分不掉。”鲁娅避开姜樾,说起悄悄话,“这人像个书呆子,真不是你男朋友啊?” “真不是。” “好吧,我信你,随时联系啊。” “嗯。” 鲁娅跟她拜拜,走回餐厅。 方才那一圈人,不像是他们这种寻常社畜能够接触到的,姜樾好奇问:“你跟他们怎么认识的?” 陈西瑞一秒没犹豫,仿佛提前打过腹稿:“刚才那位鲁小姐是我朋友,她呢,是个网红,我是通过她认识的那些富二代,不过就是点头之交,不怎么熟。” 姜樾惊叹:“你的人生好传奇。” “传奇什么呀。”陈西瑞被他逗笑,“你才厉害咧,康奈尔的医学博士,这履历要是送给我,我做梦都能笑醒。” …… 傅宴钦没什么胃口,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餐厅,回到二楼那家服装店,导购仍记得他,热情招待。 “刚才那条裙子,帮我包起来。”傅宴钦言简意赅。 先前接待陈西瑞的导购很是开心,忙活着打包,傅宴钦却叫她停下来,指派另一位,“你来吧,麻烦了。” 那导购不解,动作一愣,神色明显愕然。 傅宴钦问她:“你们员工的岗位职责是什么?是拿顾客当上帝还是当你们随时可以摆脸的出气筒?” 导购瞬间脸色煞白,全身血液涌上了天灵盖。 “先生,您要的衣服包好了。”另一位导购说道。 傅宴钦走到收银台刷卡,低头在小票上签上名字时,云淡风轻又似掷地有声地说:“真要没什么耐心,不如趁早转行。” 第69章 叶太太 呼吸科的会诊是真多, 别科但凡出现咳嗽气喘呼吸困难,都会把他们喊过去协助诊治。 刘仕文下午请科里喝奶茶,外卖小哥还没到, 会诊电话叮铃铃响不停。 住院总已经跑了好几趟外科大楼, 陈西瑞对其深表同情,她当老总那一年,整整胖了十斤,典型的过劳肥。 她在自己医院会诊过一个特离谱的,至今在会诊界无可超越——某外科给她发来会诊邀请,理由那一栏写着:患者胸部ct提示气胸,请贵科评估患者能否吹萨克斯。 后来赶去一看,那位患者是一位萨克斯演奏家, 对自己的职业寄予厚望, 本想在国际上大展拳脚,无奈查出气胸,心情郁郁寡欢, 陈西瑞尽量拣好话安抚。 安慰病人就跟哄孩子差不多, 陈西瑞的性子被磨得越来越淡定,病人急她不急, 病人哭她皱眉, 病人笑,她问人家为啥笑。 主打一个心如止水。 半年后,她在门诊上遇到了那位来复诊的演奏家,演奏家改行当老板, 在江州开了一家工作室, 雇了几位年轻老师,对小学生进行萨克斯启蒙教学。 也算学以致用, 没埋没才华。 将近三点的时候,脊柱外科发来一会诊,鉴于患者是院长夫人,身份比较特殊,刘仕文亲自去了趟脊柱外科。 陈西瑞跟他一道。 患者病史十分简单,骨折后行脊柱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术后第二天自诉胸痛、呼吸困难。 姜樾跟两人点头招呼:“刘主任,陈医生。” 三人走去病房看病人,陈西瑞冲院长夫人笑了笑,笑容特甜,还特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阿姨,我姓陈,您就叫我小陈吧。” 刘仕文白她一眼,问姜樾:“她有基础疾病吗?” “她有高血压。” “有慢阻肺或者哮喘吗?” “没有。” 陈西瑞给院长夫人做了简单的查体,女人小腿稍肿,听诊闻及哮鸣音和细湿啰音。 “给她测过脉氧吗?”她心中警铃大作,语气不自然严肃起来。 “脉氧70。”姜樾回道。 陈西瑞和刘仕文对视一眼,患者四周内有手术史,目前已出现dvt的临床表现,且患者呼吸困难,脉氧低,种种症状都高度疑似肺栓塞。 肺栓塞,简而言之就是深静脉血栓脱落随血液进入到肺动脉系统,在临床上属于非常凶险的一类疾病。 他们当即给患者抽血查了d-二聚体,拉了心电图,又做了肺动脉的cta,确诊她是一个高危肺栓塞。 走绿色紧急请来介入科做取栓手术,后续的事情就不归他们管了。 刘仕文说:“术后一定要警惕静脉血栓栓塞,你们骨科是vte的高发科室。” 姜樾点头受教。 陈西瑞补充:“有个词儿叫‘经济舱综合征’,特别是那种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长久不动弹,一下飞机突然嗝屁了,其实就是发生了肺栓塞。” 刘仕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故作高深道:“陈医生有什么好的建议?” “别坐经济舱了,以后出行都坐头等舱,或者干脆开私人飞机。” “这建议不错,值得写在出院小结里。” 姜樾笑笑:“今天太感谢刘主任和陈医生了,我请你们吃饭吧。” 刘仕文听出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腆着老脸去蹭饭,“请她吃吧,我最近养生,不爱下馆子。” “就别破费啦。”陈西瑞笑嘻嘻道,“我在我们那医院,不知道会诊多少次了,从来没人请我吃饭。” 姜樾说:“那我就先做个表率,我后天休息,有空吗?” 陈西瑞为难道:“我后天跟我朋友约好去她家吃饭,不好意思啊。” “那好吧,我再看看什么时间合适。” 陈西瑞没骗人,她后天真的要去苏瑜家吃晚饭,苏瑜男朋友也在,正好三人一起涮火锅。 * 陈西瑞昨晚在苏瑜那儿呆到九点多,吃的火锅,喝的梅子酒,到家后脑袋晕晕乎乎,懒得准备明日午饭,洗洗就睡。 这会儿饭点,她跟刘仕文一块坐在食堂,埋头吃饭。 师徒俩性格南辕北辙,一冷一热,一动一静,吃饭速度却是反着来的,刘仕文吃饭风卷残云,已经快光盘了,陈西瑞这才刚扒拉几筷子。 “平时笑起来像鸭子拔毛,吃饭倒挺淑女,大白鸭浮水,优哉游哉的。”刘仕文擦擦嘴,紧了紧蓝白条纹的领带,“表里不一啊。” 陈西瑞傻笑两声,眼前一亮:“刘老师,我感觉你变帅了。” “我哪天不帅。” 陈西瑞端详着他,从头发观察到衣服,倏地茅塞顿开:“我说怎么感觉跟以前不一样,因为你穿衬衫打领带了,干嘛整这么正式,你是处对象了吗?” 刘仕文绷起俊脸,闲闲撩她一眼:“当主任了,需要时刻注意形象。” “那倒是。”陈西瑞深以为然,“不过这要是被院长看见,他会不会以为你想篡位啊?” 戒断后遗症 第71节 “给我放尊重点,别没大没小的。” “嘿嘿。” “笑什么?”一道温柔女声落在耳畔。 陈西瑞扭头瞧去,发现是白念瑶,女人放下餐盘,低头细嚼慢咽。 “白老师,你也来食堂吃啊。” “嗯。” 白念瑶抬头看了看师徒俩,“你俩吃完了?” 陈西瑞说:“我还没呢,刘老师吃完了。” 被点到名,刘仕文不禁微抬下颚,沉默寡言地做着扯松领带的动作, 白念瑶盯着他看了两秒,笑道:“衬衫领带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陈西瑞也笑:“外面再套一件白大褂,就算潘安再世,他也得自惭形秽。” “别太夸张,你师父都一大把年纪了。” “一点不夸张,我师父看着顶多三十五。” 刘仕文端起餐盘,面无表情地撂下句话:“你俩无不无聊。” 陈西瑞目送刘仕文离开,笑着问白念瑶:“白老师,你现在住哪儿?” 白念瑶咽下一块鱼肉,细声细气地说:“住在水岸名都,租的。” “我知道那小区,挺高档的。” 前夫还算大方,给了她一笔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财,她最近忙着看房,不想买二手的,跟着中介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家楼盘,相中了东城区的一个楼盘,那地方靠近会展中心,交通便捷,出门就是地铁口。 “今天是连班吗?”白念瑶问。 “不是。” “那去喝杯咖啡?” “好啊。” 门诊大楼里开了一家星巴克,不得不说想出这选址的决策人还挺有商业头脑,北潭医院每天的人流量不亚于大型商场,排队等化验单的功夫,正好来一杯咖啡提神醒脑。 医院职工享有的一大福利,就是可以拿食堂饭卡在星巴克等额消费,白念瑶问她喝什么,走去前台点了两杯冰咖啡。 两人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白念瑶瞥向窗外,视野里是室内景观区,弧形长椅上围坐着几位病患和家属。 “回北市见过傅宴钦吗?”她收回目光问。 陈西瑞怔愣稍许,点了点头。 白念瑶看着她:“你离开没多久,他就跟叶家彻底撕破脸了,他爷爷是老派人,刚正不阿了一辈子,看不惯孙子为女人折腰,挨了老爷子一棍子,他还是紧咬没松口,跟叶家一直到现在都闹得很僵,没过几月,他就去泰国了。” 睫毛轻眨了下,看似洞穿红尘,“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懂,我也是听他三叔提过两句,这几年叶家的公司不断在缩减生产线,不断在裁员,他们家是搞电子起家的,你这几年应该也能感受到智兴手机已经没什么人在用了吧。” 陈西瑞喝了一口咖啡,冰冰凉透着甘甜,是她喜欢的朗姆风味,她握着杯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傅宴钦最早就是搞电子的,这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情怀,你们觉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其实是一山不容二虎,他和叶家本来就是对立关系,真要娶了那叶家姑娘,没准儿就是一出现代版的女婿篡权当皇帝。” 白念瑶恍觉这姑娘变成熟了,年龄确实能够修炼心理,“但是不可否认,因为你的原因加速了这场对立。” 陈西瑞笑了笑:“白老师,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西瑞,你性格好,以后不管跟谁在一块,都会过得不错。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我肯定会劝你离他远点,但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我想问你一句,你对他还有感觉吗?” “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我的理性一定会被感性打败,现在不会了,因为我心中自有一把尺,会衡量利弊得失。”陈西瑞拿着咖啡,站起了身,“白老师,我回科室午休了。” 周五休息,陈西瑞约上鲁娅逛街吃饭,上次答应好了的。 鲁娅踩着恨天高,走起路来铿锵有力,从头到尾没喊一声累,陈西瑞却累得脚心疼,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姐,咱俩歇会儿吧。” “一看你平时就缺少运动,没事儿,以后姐带着你管住嘴迈开腿。” 鲁娅把她领去附近的一家美容院,两人在里面泡了澡做了肩颈按摩,后又被美容师带到vip包房做面部护理。 能享受如此待遇,还得多亏鲁娅大手一挥在这家店充值了二十万。 这姑娘花钱如流水,逛一趟街,小几十万花出去了,不过她自己也挣得多,自媒体账号的粉丝数已经突破千万,收入来源主要依托广告和直播带货。 美容师轻轻在陈西瑞脸上按摩,她闭着眼享受vip服务,再涂涂抹抹,最后还照了大排灯,听那美容师说,这东西能穿透表皮和真皮层,激活细胞,促进代谢。 做完之后,陈西瑞对着镜子照,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脸部皮肤白皙透亮,不见一丝毛孔。 这下可真成林黛玉了。 换好衣服下楼,两人碰见了一位打扮上精致老钱的贵妇,大约是店里的常客,接待们一口一声“叶太太”。 陈西瑞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叶母,叶母敛去笑,朝她看去一眼,眼神定两秒,似在努力回忆。 第70章 蛰伏 “陈小姐?”叶母隐约回忆了起来, 笑了声,阴阳怪气道,“好久不见, 你真是越活越精致了。” 鲁娅看她盛气凌人的, 不像是什么善茬,“这人谁啊?是你奶奶吗?” 陈西瑞:“别闹,我奶奶没这么时髦。” “哦。”鲁娅拖长音,“那是我眼花了。” 叶母身旁的妇人着无袖花呢连衣裙,直筒设计包裹玲珑身段,通身的珠光宝气,想必也是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她用挑剔的目光将陈西瑞从头打量到脚,嘴角向下一撇, 轻笑:“现在的小姑娘, 嘴巴是真厉害。” 叶母道:“岂止是嘴巴厉害,手段也很了不得,年纪轻轻嘛学历也不错, 偏偏不走正道, 净想着给有钱男人当情妇。”特意停顿了下,意有所指地扫了陈西瑞一眼, “情妇哪里会有什么好结果, 成天见不得光,年纪一大,岁数上来,你看哪个男人还稀罕, 风光也就那么几年。” “现在的小姑娘都精明着呢, 人家那都是奔着钱去的,见不得光就见不得光咯, 给钱不就好了。” 叶母笑:“能屈能伸。”抬起右手端详刚自己做的美甲,眼神状若平静,“又没脸没皮,你还别说,这种人过得都挺滋润。” 两人一搭一档的,讲了许多刻薄话,陈西瑞无法完全屏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叶母收官,略带鄙夷地看向她:“陈小姐今天是来做什么项目?” 鲁娅嫌这女的叽歪,又留意到她眼神里的挑衅,刚想明白方才那出戏是说给陈西瑞听的,指桑骂槐呢这是。 “都到当奶奶的岁数了,讲话还这么尖酸刻薄,也不为您孙子积积德。” 她是天生的狐狸眼,眼尾上挑,媚眼如丝,骂人的时候缺点杀伤力。 叶母无动于衷,连鲁娅一并骂:“今天是二奶组团啊。” 鲁娅气极,冲过去想跟对方大干一场,薅头发挠脸,怎么爽怎么来,管他三七二十一。 陈西瑞及时拦住了她:“吵归吵,别动手。” 美容院的工作人员两边当起和事佬,陈西瑞把鲁娅拉到身后,以防这姑娘冲动行事。 “叶太太,温太太,咱们上楼吧,今天要不要做个精油spa?” 叶母嗤笑了声,没点名道姓:“长成这样还好意思学别人傍尖儿,家里可能是缺一面镜子。” 这话多伤人啊,陈西瑞刚还觉得自己的脸像一颗剥壳的鸡蛋,不说倾国倾城吧,也算小有姿色,怎么到了她嘴里,如此不堪? “你管我家有没有镜子,你家都快破产了,还有闲钱出来美容呢。” 叶母被激怒,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没忍住扬手甩了陈西瑞一巴掌。 陈西瑞被扇懵了,耳鸣一般听不见周遭声音,世界变成了无声默片,大家都是戏中人。 鲁娅对着叶母破口大骂,叶母吊着眉梢颐指气使,还有一众看戏的八卦妇女。 这事最后闹到了派出所,民警简单了解事情经过,让双方私下调解。 叶母走出去打了一通电话,打完电话回到调解室坐着,刷刷短视频购购物,悠闲得仿佛只是来此一游。 民警本来还训诫了她几句,后来接到领导电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过头来劝陈西瑞签下谅解书。 “不是,凭什么呀?我凭什么要和解?”陈西瑞怒气冲冲,“我一守法公民,莫名其妙被人打了,我报警就是让你们来主持公道的。” 民警好言相劝:“你也没受伤,何必呢,拿钱不挺好的。”招呼另一位小民警给陈西瑞倒水,“来,姑娘,喝点水。” 陈西瑞不为所动:“我是不可能和解的,坚决不和解。” 民警拉来一把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地说:“姑娘,听我一句劝,这事儿闹到最后顶天了就是拘她几天,不痛不痒的,你心里也不舒坦,那人条件看上去不错,你就让她多赔点钱。” “我不差钱。”她嚯地起身去外面给孙泽洋打电话。 陈西瑞在电话里咨询孙警官,孙警官的说法跟那民警如出一辙。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调解,调解不成,那就法院诉讼,但是自己起诉的话,费时又费力,得不偿失。 另一边,鲁娅给周霖修诉苦:“我今天被人骂二奶了,都你丫干的好事儿!” “姑奶奶哎,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问问姓傅的,还管不管她前女友了,前阵子在餐厅碰到,那眼神牵丝勾线的,恨不得将人姑娘给生吞了。” 周霖修正经起来:“你说的是陈西瑞吗?她怎么了?” 鲁娅添油加醋描述一遍,“我俩这会儿都在派出所。” 调解室里,针尖对麦芒,叶母从头至尾没有表现出半分悔意,陈西瑞就干坐着跟她耗,两人时不时眼神对上,都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嫌恶。 半小时后,民警向陈西瑞致歉,又将她喊到外边,眼神里居然透出了慈爱:“因为你没受伤,估计拘留不了几天。” 事情反转得过于蹊跷,陈西瑞没深究,面上带喜地问人家:“那是几天?” “十天吧。” “谢谢警察同志。” 从派出所出来,天色已黑,陈西瑞跟鲁娅道别,然后坐地铁回家。 到了小区,她想起来给孙泽洋回个电话,打着电话聊正嗨,浑然没注意到蛰伏在黑夜里的那辆大奔。 傅宴钦手肘搭着车窗在抽烟,一根烟快要见底,他缓缓吐了口烟雾,眯眼瞧着车外的女人。 “还好我忍住了没还手,这要一还手,那性质可就变成互殴了,她活该,罪有应得。谢谢你啊孙泽洋,你这人看起来特不靠谱,没想到专业知识这么扎实,回头请你吃饭,等我哪天休息的。” 她很开心,嘴角应该是挂着笑的,可惜夜色虚化了一切细节。 女人打车前经过,傅宴钦掐灭烟头,推门下车。 戒断后遗症 第72节 陈西瑞表情一僵,怔怔地愣了好几秒,直到孙泽洋问她怎么了,她才轻声回了句:“没事儿,看见了一条黄鼠狼。” 路灯光线昏昧,恍恍惚惚映照出男人深邃立体的轮廓,她低头把手机搁进随身的链条小包里,迟疑稍许,继续迈步朝前走。 迈进单元楼,光线豁然开朗,等电梯的过程中,走过来一对年轻夫妻。 女人挺着孕肚,穿一身宽大孕妇裙,男人一手拎着打包好的外卖盒,一手揽住他老婆的腰,“放心,我妈要是问谁吃的,我就说是我馋了。” “也不是我馋,是你儿子馋了,是他想吃酸辣粉。” 男人笑了笑:“你就欺负他不会说话是吧。” 陈西瑞眼风扫过女人的肚子,小山似的隆起,成熟而饱满,不由联想到自己闹出的那个乌龙。 羞于承认的是,她当时的窃喜远远大过担惊,事后的心灰意冷也远远大过自欺欺人。 怀孕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有她一人在自作多情。 傅宴钦睇她一眼,顺着她视线在女人的孕肚上停留两秒,再抬头时,眸色愈显深沉。 梯门打开,四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陈西瑞刷了电梯卡,挪到最里面的角落里站着,木然地一动不动。 电梯匀速上升,到九楼停下,陈西瑞回了神,笑笑说:“麻烦让让。” 她插着缝走出电梯,傅宴钦后脚跟出去。 两梯三户,陈西瑞租的是正对梯门的小户型。 她掏钥匙准备开门,一不留神将包里的身份证掉到了地上,她没弯身捡,也没转身看男人,掌心拢着一串钥匙,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留在附属医院了,我也不需要出卖身体求你帮忙。” 傅宴钦弯腰捡起身份证,打开她那垂在腰侧的链条包,把卡塞进包里,“那天的话,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拧了圈门锁,开门进屋,转身关门时,傅宴钦抬手按住门板,低头凝着她。 熟悉的男性气息侵袭感官,一点一点勾动荒淫回忆,那些索取无度的日子里,她就是被他身上的这股气息强势吞噬,撩拨欲望。 缄默片刻,陈西瑞推门的力道松懈了下来。 这场无声较量,是她先叫停。 傅宴钦迈步走进来,陈西瑞从玄关柜子里取出一双鞋套丢给他,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去厨房择菜做饭。 傅宴钦打量房子一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女人住的地方,少不了花里胡哨的小装饰。 他将手里的黑色购物袋放到沙发上,拿了烟盒和火机走去阳台抽烟,这房子靠在路口,对面是一家烧烤店,大夏天喝啤酒吃烧烤,半夜肯定不得安静。 傅宴钦手里捏着烟,没吸几口,与其说是烟瘾犯了,不如说是打发无聊。 背后是女人进出厨房的动静,他扭头望去,陈西瑞已经坐到餐桌上,边吃饭边看视频。 这场景将傅宴钦的思绪拉回到很久以前,她笑嘻嘻地偎着他喝汤,一晚热汤下肚,鼻尖有薄汗,余光瞄着周姨,桌底暗流涌动。 饭吃完,陈西瑞拿了睡裙去卫生间洗澡,傅宴钦听到门从里面反锁的声音。 大约十分钟后,她湿着头发出来,发梢滴水,晕染棉麻布料,本就薄透的睡裙透出大片内里肌肤,她似浑不在意,抱着一堆脏衣服丢进阳台的洗衣机里。 傅宴钦喉头滚动,嗓音听似寻常:“帮我看份ct报告。” 陈西瑞弯着腰设置洗衣模式,“有病上医院。” “我是认真的,就当提前挂陈主任的专家号。” “拿来看看。” 走回客厅沙发上坐着,傅宴钦点开相册里的一张图,陈西瑞敷衍扫一眼,“没救了,肺癌晚期,赶紧回家结婚生孩子,给自己留个种。” “这么惨。”傅宴钦低笑,“挂号费多少?” 陈西瑞把手机扔还给他,没吭声。 “加个好友,我把挂号费转你。”傅宴钦将自己的二维码亮到女人眼皮子底下。 陈西瑞掀眸:“你几个意思啊,跑我这儿来拿钱羞辱人是吧。” 傅宴钦点一点搁在沙发上的购物袋,“上次那条白裙子,你穿很漂亮。” “我披麻袋都好看,用不着你夸,请走不送。” 陈西瑞拎起购物袋,往他掌心塞,傅宴钦趁机反握住她手,这手还跟以前一样,柔软无骨,大夏天也是冰冰凉,女人挣扎两下,眼珠子瞪过去。 傅宴钦松开她手,“我们谈谈。” “没什么可谈的,咱俩以后就当陌生人,谁也别骚扰谁。” 傅宴钦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那两点激凸上,语气透着三分戏谑:“你在陌生人跟前不穿内衣?” 陈西瑞冷着脸没搭腔,向前倾了倾身子,从茶几抽屉里拿出指甲剪,咔哒咔哒地剪指甲。 傅宴钦注视她脸,漫长的沉默后,确认女人脸上没有外伤。 “裙子留着穿吧,你要不喜欢,就拿扔了。”他起身,西裤垂坠无褶,“走了。” 第71章 体验课 方时序在御澜会攒了一场私人饭局, 席间请来两位戏曲学院的女大学生唱评弹,吴侬软语轻轻吟唱,一把好嗓子像是从江南烟雨里润出来的。 “二哥, 这两姑娘唱得怎么样?”方时序邀功似的问道。 傅宴钦扫去一眼, 女人怀抱琵琶,身段曼妙嗓音柔媚,正唱到“瞻园里,堂阔宇深呀”,他半阖眼皮,没什么兴致,“我就一俗人,听不懂。” “这歌叫《秦淮景》, 你就说这吴侬软语吧, 真就一个字,软。” 方时序年近三十,典型的二世祖做派, 在他父亲公司挂一闲职, 偶尔去露个脸,去年在京郊开了一家马术俱乐部, 亏了不少钱。最近又迷上昆曲类的评弹, 产生了推广江南文化的想法,蠢蠢欲动想开一家集绘画、戏剧和摄影等文化形态为一体的艺术馆。 无奈挥霍无度,方董对其施行金钱管控,这会儿手头有点紧, 就想着拉傅宴钦入伙。 话不投机半句多, 傅宴钦搁下筷子,背靠椅子玩手机。 方时序和他那两位二代朋友聊了起来, 约着下周去巴哈马海钓。 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有人在侍应生指引下走了进来,方时序一看,招呼了声“叶总”。 傅宴钦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滑动手机屏幕,叶父走到他跟前,讪笑着开口:“傅总,我为前两天的事情,替我太太赔个不是。” 傅宴钦拇指在屏幕上一顿,偏头看过去,也没礼节性地站起来,就这么八风不动地坐着,“一点小事,您何必亲自跑一趟。” 叶父强颜欢笑:“我那个老婆平时行事鲁莽,稍不如她意,动不动就在家甩脸子砸东西,她就是一更年期泼妇,希望陈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傅宴钦不做声地笑笑:“我已经回去说过她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管怎么说,叶太太这把岁数都是长辈。”话一顿,深长意味含而不露,“不过女人嘛,心里憋了气,你总得让她把这口气出掉,憋坏了折磨人不算,我还要跟着心疼。” 叶父耷下脸,一个劲儿地赔着笑。 傅宴钦事不关己地浏览网页新闻,冷了对方两分多钟,他侧着额,略显诧异地问一句:“叶总,还有事儿?” “没有,我……”一把年纪还要给一小辈低声下气,叶父拉不下这张老脸。 傅宴钦按黑手机掼到桌上,嘴角带着薄笑:“要不给您添双筷子,坐下来吃点儿?” “不叨扰了,我这就回去了。” 差不多七点半,傅宴钦离开御澜会,拉门坐进车里,张淳说:“车外有人等。” 傅宴钦扯开领带,眸色沉静:“别管他。” 叶父踟蹰不走,傅宴钦降下车窗,看向他。 “我太太现在还在拘留所关着,那事儿确实办得不地道,换做谁都容忍不了,主要是我那个女儿,她…她舍不得自己妈,这两天我家里是鸡犬不宁。” “打人这种事儿可大可小,我要真容忍不了,你太太现在就不是被拘留这么简单。”傅宴钦口吻平淡,“回去转告你女儿,关十天就当给她妈长个教训,以后打人的时候先掂量掂量自己身份。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碰,你太太倒好,一个巴掌就呼上去了。” 他低头,解着袖口,声色摄人:“叶总,我已经很克制了。” 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宾利“砰”地被甩上车门,叶珂蹬着高跟鞋走过来,“傅宴钦。” 傅宴钦冷眼:“叶小姐,想必我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要是想替你那个妈求情,烦您靠边站。” 叶珂咬牙忍着屈辱,这男人就是个衣冠禽兽,薄情寡义,心比谁都狠,“我知道我妈妈做得不对,难道你女朋友就没有错吗?她要不说那些难听的话,我妈妈也不会发那么大火!” 傅宴钦脸色暗下来,语气微沉:“她不是那种主动挑衅人的性子,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手按上车窗开关,吩咐张淳,“开车,去观澜公馆。” 张淳连忙启动车,开往观澜公馆,这地方傅宴钦每周都要去一次,并不留宿,给鱼缸换换水,然后坐一会儿就走。 这行为相当奇怪,起码张淳觉得不合常理。 自从去年张淳从他爸手里接过这门“差事”,先前几次,他一度以为观澜公馆里藏了个女人,名不正言不顺,只能被养在外头。 “平时喜欢钓鱼吗?”傅宴钦忽然问道。 张淳回:“还行,我经常跟朋友去泰康水库钓鱼。” 傅宴钦没说话,似在思索这是个什么地方,张淳笑着解释:“开发区那边,比较偏,我之前住那儿,要是闲着没事儿,坐河边能钓一下午。” “一下午能钓多少?” “没仔细数过,十来条肯定有了。” “看来你很有经验。”傅宴钦手肘抵着车窗,姿态懒散,“那我问你,鱼不咬钩通常是什么原因?” 张淳想了想,“可能是天气原因,如果天冷了,鱼肯定就喜欢往深水区里钻,很少出来觅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投的鱼饵不够对味,鱼不喜欢吃。” 傅宴钦闻言轻笑:“你是个行家。” * 某个上班的日子,陈西瑞在跟患者交代病情,三言两语就把老姐姐给逗笑了,对方问她有没有对象。 她在“有”和“没有”之间小小纠结一把,打哈哈道:“有了,是个博士。” 手机这时响起,陈西瑞从兜里掏出来查看来电显示,是她妈打来的。 她示意老姐姐去找护士安排病床,然后接起电话:“喂,妈。” 林美珍开门见山,直接就在电话里警告她别管陈建桥的破事儿。 陈西瑞内心咯噔一下,以为是她爸出轨了,弱弱问:“什么事儿啊?” “你爸是不是买了银行的信托?我说他怎么老在我跟前充大款,现在好了,辛苦了大半辈子的钱全没了!” “亏了多少?” 按照林美珍的说法,陈建桥自己亏了一百多万,还有他家亲戚投在里面的钱,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将近七百万。 戒断后遗症 第73节 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亲戚不是亲戚,快变成讨债的仇家了,实在没办法,她爸才开口向前妻借钱。 林美珍不打算借他钱,两人已经离婚多年,她没有义务替他擦屁股。 陈西瑞心急如焚,请假回了趟江州。 这一趟回来,目的明确,她就是想劝自己妈把家里的房子卖出一套,暂时接济下她爸,这钱以后她来慢慢还。 没想林美珍态度坚定:“他如果后来不结婚,没准儿我就帮他了,现在他自己有老婆,我一个前妻卖房子替前夫还债算怎么回事儿!什么都别说,咱娘俩儿就这两套房子,一套是我跟你爸的夫妻财产,离婚后他给了我,还有一套是你姥姥姥爷留给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那…那可是我爸啊。” “我还是你妈呢!你要想帮你爸,你自己想办法去。” 陈西瑞不敢再触林美珍的逆鳞,默默走去卧室,给她爸打电话。 电话里,陈建桥只字不提信托爆雷的事儿,故作轻松地问她是不是缺钱花了,“现在手头有点紧,等老爸下个月发工资的。” 眼泪在眼眶打转,哪怕她都已经上班这么多年了,陈建桥还是拿她当小孩。 “不是缺钱,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后来有没有去医院复查血压?” “复查了,一切正常,医生让我继续吃那两种降压药。” 扯了几句,陈西瑞把电话挂了,室内归于寂静,夕阳透过窗柩洒下如血余晖,楼下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嬉闹声…… 她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那颗妥善安放的蓝宝石钻戒,动了卖掉它的心思。 隔日一早,陈西瑞回了北市。 她在网上搜到几家小有名气的典当行,打听之后都觉得不太靠谱,当初特有骨气地说要物归原主,结果还没来得及回老家取,就出了这档子事。 救急不救穷,我爸也是一时糊涂,陈西瑞这样想着,那股倒卖钻戒的冲动就愈发强烈。 至于姜樾,小伙子真心不错,陈西瑞慎之又慎地想了想,家里负担这么重,还是别拖累人家了。 她在微信上问姜樾有空吗。 姜樾只当是约会吃饭,就说地点他来定。 轮到休息,他将定好的地址发给她,陈西瑞回复:好。 陈西瑞这次没化妆也没打扮,穿着t恤牛仔裤,脑后扎了个高马尾,照着导航来到河道子胡同。 往里走了几步,她发现这地儿十分熟悉,依然是那条窄窄的胡同,店面的招牌这么多年还是没换过,依然半新不旧地悬在店门之上。 林岑见着她,愣了一愣:“陈西瑞?” 陈西瑞抬手打招呼:“嗨。” 林岑看了姜樾几秒,吩咐服务员领他们去楼上第二个包间。 落座后,陈西瑞跪坐在蒲团上小口喝着茶水,心里在酝酿如何开口。 说实话,姜樾这条件放在她相亲过的男士中,绝对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学历高,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北市本地人,有车有房,关键人家妈妈还很开明。 但是,普通老百姓结婚也得权衡双方家庭条件,她爸现在背了一身债,自己目前并不适合步入婚姻关系。 “姜医生,今天这顿饭我来请客吧。” 姜樾看着她,笑问:“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 陈西瑞点点头,适当组织了下语言,郑重其事道:“我想了想,咱俩还是当朋友吧。” 姜樾没有表现出任何讶然或者恼羞成怒的情绪,相反,他非常平静,甚至顾及到了她的感受,略带风趣地说:“能谈谈原因吗?我也好总结一下经验,下次怎么跟女孩相处。” 陈西瑞抿了抿唇,斟酌措辞:“你很好,不需要总结什么经验,全是我的问题,我…我家情况比较特殊,具体怎么特殊,我不方便明说,可能在情况改善之前,我都不会再考虑个人问题了。对不起啊,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咱俩刚认识三个月,谈不上耽误。”姜樾淡笑,“别有心理负担。” 陈西瑞抠着包带,替自己感到惋惜:多好一小伙子,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前途无量又深谙世故,二者兼得,完全就是未来院长的预备役,哪怕自己以后混不成陈主任,起码还能混个院长夫人。 她扯出个笑,心里接连叹了两声气。 林岑端了一盘刺身,走进隔壁冷清的包间,打趣:“你还真是个工作狂,干脆跟工作结婚算了。” 傅宴钦盯着屏幕上的k线图,头未抬:“你这儿清净。” “老婆跑了也不急?” 傅宴钦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林岑放下刺身拼盘,指指他们隔壁,“陈西瑞跟一男的在隔壁吃饭,那眼神里全是浓情蜜意,你说他俩是不是在处对象啊。” 傅宴钦往隔壁瞥了一眼,隐约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动静,窸窣之间,模糊暧昧,引人遐思,他看得出神,咬肌鼓动浑然未觉。 林岑盘腿坐下,“我发现你这人浑身上下就嘴最硬,追女人有你这样儿的吗。” 傅宴钦闷声不语,精神却无法再专注,啪地合上笔记本,撩起眼皮看他:“怎么追?” “事先申明一下,我这节恋爱体验课是收费的,给多给少就看傅老板的意思了,你这么有钱,出手肯定不能寒碜吧。” 傅宴钦点开微信,给他转账两万,“我先体验半小时。” 林岑憋着笑:“知道雄孔雀都怎么求偶的吧,唰的一下开屏,围着雌孔雀一边转圈,一边抖动羽毛,抖得都快抽筋了,那都不一定能讨得到老婆。”说完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他,“你这长相应该没问题,女人都吃这款,问题可能是出在你没开屏,要不试试朋友圈多发发帅照?” 说了等于没说,傅宴钦听得想笑:“发给你看啊。” “你俩难道不是微信好友?莫非人姑娘把你给拉黑了。”林岑啧了声,有些为难,“不过你前女友的性格还真不太好搞,每次见着人都笑嘻嘻的,其实鬼点子一堆,这姑娘就是太有主见了。” 林岑时刻注意着隔壁,凝神听了听,“隔壁好像在收拾东西要走了。” 傅宴钦两手撑着木桌,从蒲团上站起来,林岑问:“干嘛去?” “上厕所,一起啊。” “你看你,又嘴硬了,跟我嘴硬没事儿,跟人姑娘千万不能这样。” 拉开门,时间赶得正好,傅宴钦碰见陈西瑞和那男的从里面出来。 陈西瑞本是低着头,触及到男人目光,这才把头抬起来,先是一愣,继而为自己倒卖钻戒的事情感到心虚,犹豫着打了声招呼:“你也来这儿吃饭啊?” 傅宴钦喉结滚了下,恍惚两秒,淡淡嗯。 姜樾觉得这人眼熟,身上的沉稳凛冽气质依稀在哪儿见识过,“你们认识啊?” “你上次在我们科不是见过人家嘛。” 姜樾没想起来,仍是糊涂。 陈西瑞心虚得不行,低眉顺眼:“就那个,vip之孙。” “哦哦,有印象。” 陈西瑞只想快点逃离,冲傅宴钦呲牙一笑:“我已经吃完了,拜拜啊。”挎上包,快步离开。 返回包间,傅宴钦将杯子递到嘴边,抿了口清酒,暗自品味女人方才的一颦一笑,意犹未尽地问林岑:“她刚才是不是笑了?” “对,笑得可灿烂了。”林岑睨着他,懒洋洋道,“我这体验课没白上吧,要不要续费?” 傅宴钦看了眼腕表:“继续吧,这还没到半小时。” 第72章 雨天 借着鲁娅的关系, 陈西瑞找到一家比较靠谱的典当行。 这行当水很深,首次交易极容易被宰,鲁娅经常在这家典当包和首饰, 跟老板关系熟稔, 还多次免费帮他打过广告。 应该可以信得过。 鲁娅陪她一起过来,那老板热情相迎,将她们二人带到休息区,茶水点心招待周到。 陈西瑞用力攥着包,力道过大,以至于掌心渗出薄汗。 她来回张望,这地方实则就是一个大型贵物交易中心,展示柜里陈列着各种典当物品, 从字画玉器到名表珠宝, 不一而足,令人眼花缭乱。 “你要典当什么?” 鲁娅纯粹是随便一问,压根没留意到陈西瑞忐忑内疚的眼神。 陈西瑞含糊其辞:“就一个戒指, 我平时上班戴着不方便。” “你最近缺钱啊?”鲁娅翘着做了延长甲的手指, 一下一下滑动网购页面,“要是缺得不多, 姐这边先帮你救救急。” “谢谢姐, 不用啦,我把戒指卖了钱就够了。” 老板将陈西瑞请到里间的典当区,她还是来时那副异常谨慎的模样,双手紧攥背包, 生怕包里的东西长脚溜了。 走到最里面的窗口坐下, 老板笑说:“放心,我们这边交易绝对安全, 你看这玻璃,杠杠硬,子弹都打不穿,我们四周还都有监控。我呢,跟鲁娅是朋友,认识好多年了,来我这儿你就放一百个心。” 陈西瑞就差给人鞠躬:“谢谢老板,我现在心里特踏实。” “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事儿你叫我。” “哎,好。” 陈西瑞从包里小心翼翼取出丝绒方盒和gia证书,鉴定师手戴白手套,接过来仔细鉴定。 这一套流程专业且繁琐,陈西瑞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与面露惊诧的鉴定师几次对上视线。 “是有什么问题吗?”她心虚不已,有种销赃的罪恶感。 鉴定师难得遇见这种珍品,无论是纯度,还是切割,堪称钻石里无与伦比的完美,“你这是克什米尔蓝宝石吧?” 陈西瑞轻轻嗯了声:“是…是我前男友送的,我家里还有好几颗。” “我们店开业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贵重的,稍等,我要去请示下我们老板。” 陈西瑞焦灼等待着,眼神飘忽不定,手心全是汗。 拍卖消息都是公开透明的,通过鉴定证书,很容易追本溯源,更何况,像这种价值的藏品,出自哪个拍卖行或是由谁收藏,在收藏界基本人尽皆知。 大约一刻钟后,乌羡妮接到了专门为傅宴钦打理私人财富的pwm的电话。 那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匪夷所思,他不明白傅先生的藏品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女人手里,而且这个女人现在居然要卖掉它。 乌羡妮心下了然,能让他们老板舍得下如此血本的,除了陈西瑞还有谁? 只是这姑娘……又在搞什么变法运动? 当天,傅宴钦和万科的蒲明皓约在奥湾打高尔夫,这位蒲总在城郊搞度假村,上个月就约他吃饭打球。 奥湾这边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拥有两个标准18洞球场,视野开阔,绿草如茵。 戒断后遗症 第74节 傅宴钦白色polo衬衫,黑色休闲裤,身边跟着助理程述。 蒲明皓因是在自家地盘,为尽地主之谊,安排了四位公司人员陪同傅宴钦。 这地方景致不错,傅宴钦身心放松地挥了两杆,球攻上果岭。 “好球!你这两下就直接挥到涨停板了啊。”蒲明皓赞道。 在场几人也都恭维他的好球技。 商海沉浮多年,站得越高,奉承话听得越多,傅宴钦习以为常,示意程述给球童一笔小费。 “不玩了吗?”蒲明皓握着杆问。 迎面群山连绵起伏,视野拉得极远,傅宴钦眯了眯眼:“这天有点热,我歇会儿。”将球杆递给球童,走到前边的休息区。 程述跟着一道过来,“刚才乌助理打来电话,说是要汇报一点私事,我看她那边也不是很急,就让她等会儿再打过来。” 傅宴钦摘了羊皮手套,“手机给我。” 回拨过去,响三声即通,乌羡妮立马跟他汇报了钻戒的事。 傅宴钦脸色不太好看,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傅总,要不咱们换到另一个场,那边有遮阳棚。”蒲明皓走过来,如是提议。 乌羡妮听到有人讲话,说到一半的话骤然停下,傅宴钦朝蒲明皓摆了下手,手机始终贴着面:“你继续。” 剩下的话被接上,乌羡妮一五一十道:“交易额太大,老板怕出事情,就联系到我们这边,想确认一下是否是正经途径的买卖。” 傅宴钦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姿态慵懒,语调平和:“钱给她了吗?” “还没,老板在等我们这边的回复。”乌羡妮语气里显出一丝担忧,“不知道西瑞遇到了什么事儿,听那典当行老板的意思,她现在特别急用钱。” 傅宴钦揉捏眉心沉吟了稍许,才说:“你跟老板说,卖价别超过三十万。” “好。我需要打电话问问西瑞吗?” “不需要。” 足足等了有半小时,那鉴定师还没给答复,陈西瑞焦灼难耐,中途跑了趟厕所疏解紧张。 回来时,鉴定师和老板齐齐现身,从品质谈保值,开价二十八万。 陈西瑞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更难以接受这种与心理预期相去甚远的价格,直截了当问那鉴定师:“你刚才还说你们开业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贵重的,怎么可能才值二十八万?” 老板笑着打圆场:“小马是我们这里新来的,业务方面可能还不是特别熟,我跟鲁娅真的关系非常好,陈小姐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如果诚心想典当的话,我再加个两万,你看三十万可以吗?” “这不是普通的钻石,戴安娜王妃当年手上戴的就是这个,三十万连个它的零头都不到。”她急了,一时气血上涌。 老板遗憾道:“它确实很漂亮,但是三十万已经是我们能给出的最高价了,你再考虑考虑?” 陈西瑞拿过自己东西塞进包里,断定这家是黑店,敷衍了句:“我回去再想想。” 这几天,陈西瑞一直心不在焉,给陈建桥打过两次电话,她爸的声音明显听着比以前沧桑多了。 她心里特不是滋味,这个男人虽然一辈子平凡无奇,但却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赚的那些钱没舍得在自己身上花多少,大头全出给她了,给她买车买包,又转了好几笔零花钱。 晚上下班,几声闷雷浮于天际,乌云黑沉沉压下来,不过几秒的功夫,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整座城市颠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 陈西瑞看过天气预报,事先准备了一把伞,架不住西北风猛烈,裤腿还是被打湿了。 “滴滴——” 身后传来汽车鸣笛声,她往旁边偏挪几步,那声音又响了两下。 陈西瑞扭头,车头两束灯光穿透混沌雨幕,在她视网膜上定格成像,司机探出脑袋,朝她一招手,声音浑厚:“陈小姐。” 这人谁啊,是我以前的病人吗? 她疑惑着走到车旁,想探一探车内情况,后座的车窗突然降下半道,傅宴钦不含情绪地看着她:“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陈西瑞没扭捏,收拢雨伞狠狠甩了甩水,然后拉门坐上了后座。 车门一关,满城风雨皆被阻隔,车内静水流深,弥漫着淡淡香氛的味道。 傅宴钦朝她递去一条羊绒薄毯,陈西瑞接到手上,另只手还半举着伞,“冒昧问一句,我的伞能搁在你这软包脚垫上吗?” 张淳转过头来,分外热络道:“陈小姐,你随便搁,回头我把傅总的车开去洗。” “谢谢啊,你们傅总真是个大善人。” 傅宴钦忍不住勾唇,余光瞥见女人在细细擦拭被雨水淋湿的肩头和脚踝,俯身之间,隐隐袒露雪白的沟壑。 他偏开脸,喉结暗暗上下滚动。 手机铃声倏地响起,陈西瑞扔下毯子,摁了接听。 “喂”字还没发出声来,对面噼里啪啦一顿输出,陈西瑞脸色沉下来:“让他明天交班找刘主任反映,我又不是他们组的,这锅怎么可能甩我头上,瞎摸合眼的!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啪的挂断,陈西瑞长舒了口气。 碰巧红灯,张淳从后视镜里向后看,这位陈小姐是怎么做到外表看似小白兔,嗓门却堪比霸王龙的? 两人隐晦对上眼神,陈西瑞咳了一声:“你是在看我吗?” 张淳哑然无言,搬出万能开场白:“我…我老听我爸提到你,夸你能说会道,还特别懂礼貌。” 陈西瑞抿了下头发,柔声问:“你爸是……?” “这是张叔的儿子。”傅宴钦道。 陈西瑞怔了一下,转瞬换上笑脸:“原来你是张叔的儿子啊,难怪长得像,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工作上的事儿,没吓到你吧。我平时其实挺温柔的,不这样。” 张淳笑了笑:“没有没有,挺好的,陈小姐是直爽人。” “见外了,叫我西瑞吧。” 汽车抵达她家小区,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犹如针丝。 陈西瑞道谢准备下车,弯身捡起伞,直起腰后,对身旁的男人说:“那毯子被我弄脏了,我带回去洗洗吧。” “不用。”傅宴钦嗓音低而沉。 彼此挨得近,气息交融,陈西瑞感觉到他的呼吸有点热,“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今天太谢谢了。” 陈西瑞撑开伞走入夜色,忽而脚步停了下来,转身折返,走到车窗边笑问:“傅宴钦,你吃饭了吗?” 第73章 入局 她眼珠又往驾驶座的方向逡巡, “张大哥,一块吃点?” 张淳笑道:“不客气了,你和傅先生吃吧, 这雨也快停了, 我下去转转。” “前头有个公园刚修好,挺漂亮的,可以去溜达溜达。” “行。” 短暂一次交汇,张淳觉得这姑娘在为人处世方面,七窍玲珑面面俱到,讲话或者办事挑不出丁点问题,难怪他爸常挂嘴边。 就是跟他想象中的长得不太一样,他以为会是那种画报上的大美人, 杨柳腰, 芙蓉面,说起话来能酥掉男人骨头,没想到是个邻家小姑娘。 陈西瑞收回眼神, 落到傅宴钦身上, 有商有量地问:“那你是去公园溜达,还是跟我上去吃顿便饭?” 傅宴钦眼皮轻轻跳动几下, 抬眸望去, 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喜色,只是这股情绪掩藏极快,海面终究是风平浪静。 温柔刀,穿肠药, 一招一式夺人性命, 世间男人却很难抵抗这种诱惑。 “叨扰了。”他从车里出来,皮鞋踩上光滑湿亮的地面, 一只脚卡在女人的帆布鞋之间,“伞给我。” 陈西瑞往后退一步,帆布鞋碾过路面与他错开些距离,男人微抬胳膊,无声握住伞柄。 温热指腹无意识摩挲到女人的冰凉指尖,傅宴钦喉头一紧,将伞面倾向陈西瑞那边。 两人朝着单元楼走,张淳透过轻柔如丝的烟雨,望向那一对男女,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嘴里哼唱起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男人啊。”他了然嘀咕道。 走到家门口,陈西瑞掏钥匙开门,换了拖鞋进屋,还像上次那样,丢给傅宴钦一双鞋套。 “随便坐,我去弄饭,冰箱里还有点馄饨。” 傅宴钦套上鞋套进来,“要帮忙吗?” 陈西瑞跟他掰扯:“煮馄饨统共就三个步骤,锅里下水,馄饨下锅,煮开了再给它捞上来。要不等煮开了,我喊你来捞?”指一指沙发,挺随意地说,“去那儿坐着吧,跟我见什么外。” 沙发上堆了好些晒干没叠的衣服,陈西瑞一股脑将衣服抱进了卧室,然后把家里窗户全部打开,“透透气,早上出门急,窗户没来得及开。” 傅宴钦看着女人忙进忙出,窈窕身影一寸一寸侵蚀他视网膜,他敞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几乎不见什么表情,只是骨节因用力紧握而泛白,图穷匕见的力道狠狠压制住内心波涛起伏的情绪。 很快,一盘冒着热气的馄饨被端上桌,陈西瑞招呼傅宴钦:“饭好了,过来吃吧。” 傅宴钦扔下手里的书,起身过去,陈西瑞眨巴着眼问他:“看你体态保持得这么好,你现在晚上是不是还不吃碳水?” “吃得少。”他目光灼灼,不舍错过女人一丝一毫的灵动神情。 陈西瑞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把盘子挪到自己这边,笑了笑,“这盘是我的,我给你洗了两根黄瓜,在厨房,自己去拿过来慢慢啃。” 傅宴钦被这笑恍了心神,怔愣两秒,思绪才回笼,开了句京腔:“我真是谢谢您了。” “逗你玩的,锅里还有,我去盛。” 陈西瑞厨房走一遭,又端了一盘搁到桌上,“凑活着吃点吧。” 荠菜肉馅的,应该是那种速冻食品,傅宴钦埋头吃起来,闲聊般问一句:“最近在忙什么?” 才吃几口,陈西瑞鼻尖已经冒出些细汗,“我能忙什么,整天就是怀着上坟的心情去上班,怀着彩票兑奖的心情下班,每周还要向老东家做进修汇报,哎,刚想起来,我这周的ppt没还做。” 傅宴钦认同道:“那是挺忙。” “你呢?最近忙什么?” “跟你一样,也是上班。” 陈西瑞嚷嚷:“那可不一样,你那是上朝,我这是打工。你身体抱恙可以罢朝一天吧,我身体抱恙还得带病上岗,打着点滴敲着病历,回头我们主任把照片往医师群里一甩,收获一溜点赞,但是院长啥表示也没有,只会留一句话:感动到热泪盈眶。” 傅宴钦笑:“我大概知道下属在背后是怎么吐槽我的了。” 吃完饭,傅宴钦主动收拾碗筷,陈西瑞没跟他客套,正好林美珍打来电话,她便走去阳台接。 电话里,她妈问陈建桥有没有联系她,她回说没有。 戒断后遗症 第75节 林美珍叹口气:“别怪我狠心,这年头攒点钱不容易,我还得留一套房子给你当嫁妆。本来单亲家庭就容易被别人挑挑拣拣,咱手里有套房子,这就是趾高气扬的资本。” “嗯,我懂。” “晚饭吃了没?”亲妈到底是亲妈,永远有一颗操不完的心,她都二十八了,每次通到电话,林美珍都要问她热不热冷不冷,吃得怎么样。 陈西瑞说:“刚吃完,煮的馄饨。” “吃什么馄饨啊,一个人在外头也别太省。” 陈西瑞抹了把湿润的眼角,“知道了妈妈。” 雨停了,世界一尘不染,洗去浮沉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陈西瑞感受到了久违的凉爽。 小区对面的烧烤摊门庭若市,生意异常火爆。 她望着那些喝酒撸串的人,指尖狠狠抵着掌心,掐到疼得皱眉,才堪堪松手。 这是她遇到闹心事的惯常动作,人在烦躁的时候,会想出多种发泄方式。 傅宴钦摘了围裙往椅子上一扔,不远不近地看了女人两眼。 陈西瑞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扭头朝后看,那人眼神深邃,直直洞穿人心。 自己态度转变如此突兀,他多聪明一人,大概率已经猜出自己的窘况。 陈西瑞转身回到客厅,“上次说要把那钻戒还给你,前几天正好有事回了趟老家,把它带过来了。”走去卧室,翻出那丝绒方盒,物归原主,“这东西华而不实,好像只有观赏价值。” 傅宴钦没伸手接,眸色晦暗难明:“怎么讲?” “我问过我一个做珠宝生意的患者,他说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那是值多少?” “没明说,可能就几十万吧。”陈西瑞往他跟前推,“拿回去吧,我平时也没机会戴。” 傅宴钦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哭了?” “没有,风太大迷眼睛了。” 傅宴钦一把扯过女人手腕,手上的钻戒盒啪地落地,他一面看着她,一面掰开她紧闭的五指,再垂眸,上面赫然是四道触目惊心的指甲印,掐得快要看见血痕,男人喉头发紧:“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陈西瑞摇头:“你想象力真丰富。”挑头看了看夜色,“雨停了,赶紧回去吧,我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九点钟还要下。” 说完抽出自己的手,去卧室拿了睡衣准备洗澡,“走了帮我把门带上。” 砰一声,卫生间从里面落了锁。 陈西瑞脱去衣服裤子,未着寸缕地站在镜子前端量自己,拿起修眉刀修了修许久没打理的眉毛,修整齐了,对着镜子挤出个笑。 她试着说服自己调整好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爸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也许自己明天可以去买张彩票碰碰运气。 在隔间酣畅淋漓地冲了把热水澡,陈西瑞舒爽许多,擦干净身子,穿上那件质地舒服的棉麻睡裙。 出来时,她发现傅宴钦还没走。 “大别墅住倦了,上我这儿来体验平民生活啊?”她歪着头,边擦头发边说。 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女人刚沐浴完,脸上像是敷着一层淡淡的粉,“确实住倦了。” “那简单,换个小点的房子。”她打开电视,放出一些动静,好让气氛不那么别扭。 好久不看电视,陈西瑞选了一部大腕云集的权谋古装剧,画面挺有历史感,台词文绉绉的,看了几分钟,她就失去了兴趣。 眼睛虽在看,神思已游离。 “你手头宽裕吗?”陈西瑞眼睛直勾勾对着屏幕,内心不断劝自己放下花架子似的尊严——跟一大财神劲劲儿的,傻不傻啊。 傅宴钦直接问:“缺多少?” “挺多的。”陈西瑞声音沉闷,“其实不是特别急。” 傅宴钦看她一眼:“真不急?” 陈西瑞打嗓子里嗯了声:“不算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撒谎的时候,眼珠子最好不要乱转。”傅宴钦淡淡吐出声。 她装傻充愣:“我转了吗?没有吧……”可一对上男人凌厉探究的眼神,憋了太久的情绪一下子崩塌,眼泪急速在眼眶打转,“我家里人买了个理财,钱全亏在里头了,他自己买也就算了,还把亲戚的钱忽悠没了。” “一点小事儿,哭什么。”傅宴钦克制住想抱她的冲动,只抽了张纸塞到她手上,“差多少?” 陈西瑞明白,这话题但凡继续下去,傅宴钦一定会帮她把钱垫上,可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白借别人这么多钱。 “不到七百万。”她手指揪了揪睡裙裙摆,红着眼抬头问男人,“你有这么多现金吗?” “你把卡号发我微信,我明天打给你。”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加个好友?” 陈西瑞没法拒绝这个请求,与他加上了好友,男人拇指一滑返回桌面,那桌面壁纸竟然是她穿硕士服的照片——她不记得自己发过朋友圈或者私发过他。 傅宴钦看出她疑惑,云淡风轻地说:“你乌姐姐发在朋友圈里的,这张笑得最好看。”偏头细看她一眼,“比哭鼻子好看多了。” 陈西瑞刻意忽略男人眼神里的灼热,带着轻微鼻音说:“谢谢,钱……我以后慢慢还你。” “跟我不用这么生分。” “你喝水吗?” 傅宴钦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陈西瑞落荒而逃,钻进厨房抹了抹眼泪,也许是空间太小的缘故,身后出现一人,那股气息很难忽视。 她转过脸,傅宴钦恰好走到大理石台边,端起刚倒的一杯温水,仰着脖子全部喝掉,喉结随之滚动数下。 狭小的厨房里,棉麻睡裙贴着男士衬衫,温度若有似无地攀升,陈西瑞仰起脸:“馄饨馅儿是不是有点咸?” 傅宴钦失笑:“不咸,味道正好。” “还喝吗?” “你倒我就喝。” 陈西瑞转身又给他倒了一杯,傅宴钦接过来,做着仰头吞引的动作。 “喝不掉就别喝了。” 男人停下来,唇上沾着水渍,眼底的渴望浓烈如火:“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微俯身,贴在她耳畔,“我也舍不得见你哭。” 陈西瑞心口一颤,故作糊涂:“我…我不知道,我今天刚知道。” 傅宴钦屈指在她脸上轻轻拂了一下,“装。” 第74章 撇清 傅宴钦从楼道里走出来, 袖子挽起,裸露结实遒劲的小臂,领口懒散解开了两粒扣子, 整个人身姿挺拔, 神采奕奕,张淳直觉老板心情不错,比来时要好。 这种难得一见的神韵,只跟女人有关,明显是在温柔乡里淌过一遭才会显露的神韵。 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铁汉也怕绕指柔啊。 张淳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傅宴钦弯腰坐进去,余光一瞥, 拿起陈西瑞擦过水渍的羊绒薄毯, 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似在回味,随后将毯子扔到一边, 点了根烟闭目养神地吞吐。 “傅先生, 晚上回哪儿?” “蓝鸣湾。” 张纯没发动车,定定瞧着窗外由小及大、裹着夜色而来的身影, “那是……陈小姐吧?” 傅宴钦猛地睁眼, 立时将手里的烟给掐了,又降下车窗散了散味,偏头扫过去,陈西瑞正好跑到近前。 不像在家那般真空随意, 女人穿了内衣, 换了一件能盖住臀部的肥大t恤。 陈西瑞气喘吁吁,把手里的一袋苹果从车窗塞了进来, 一副老熟人的口吻:“拎回去吃吧,陕西产的,嘎嘣脆甜,我前天买了一大箱吃不完。”鼻子轻嗅两下,“诶怎么有股烟味儿啊,你俩谁抽的?” 空气安静了三秒,傅宴钦按兵不动,张淳主动当替罪羊:“我抽的,我没忍得住。” 陈西瑞跳过这茬,笑着问张淳:“张大哥,去公园溜达了吗?” “溜达了,溜完了还去吃了顿饭。” “新修的漂亮吧?” “漂亮,今天还搭了个戏台子,有剧团在那儿唱黄梅戏。” “哈哈赶上好时候了,马上又要下雨了,你俩快回去吧。”陈西瑞退后几步,摆了摆手,“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氤氲夜色。 塑料袋敞着口平搁在座椅上,蓝色丝绒方盒躺在一堆红黄相间的苹果里头分外扎眼。 傅宴钦拣起盒子拢入掌心,阖着眼皮,情绪不明。 手机这时弹出一条微信,他解锁屏幕,看到了独属于陈西瑞的迂回策略。 瑞瑞:【钻戒放在苹果堆里了,到家别忘了拿。】 傅宴钦眼神暗了暗,自嘲一笑:这姑娘是在不动声色地跟他撇清关系,她从来都不屑说那些假大空的话,也不屑急赤白脸地大动肝火,她有她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即便最后不欢而散,她还是会为对方保留一份体面。 * 翌日在医院食堂,陈西瑞碰到了张超,三年科研型博士读下来,这位仁兄的发量已经朝不保夕,头发很久没打理了,稻草似的乱成鸡窝,显出几分颓废男青年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外科大佬毕生所追求的不修边幅吧。 “几天不见,你又变美了。”张超坐到她对面,老生常谈道。 认识他十一年,这话听了不下一百次,陈西瑞淡定地瞅他一眼:“谢谢,你很有眼光。” “最近处对象了吗?没有的话,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张超面露深沉,“英俊幽默,知根知底,以后你主内科,我主外科,你教我治肺炎,我教你缝切口。最关键的是,我还能指导你发sci。” 嘚啵完,扒了两口饭。 陈西瑞抬起头,笑得特甜:“那你能借我七百万吗?” 张超差点把嘴里的饭给喷出来,惊恐万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买房啊!” “不是,再猜。” “不猜了,直说吧。” “我自有用处。” 刘仕文老远就看见陈西瑞笑得像朵牡丹花,显然对面的小伙儿不是脊柱外科的姜医生,小姑娘行情这么好的吗? 戒断后遗症 第76节 佯装路过,坐到他徒弟身边,刘仕文率先道:“嘿,这么巧。” 张超礼貌招呼:“刘主任好。” 刘仕文颔首:“你好。” 张超快速吃完,准备闪人:“西瑞啊,你慢慢吃,别噎着,超哥我先走一步。” 等人走远,刘仕文挺八卦地问:“这人谁啊?他刚才是不是在调戏你?” “这我大学同学,现在在胃肠外科,至于调戏,他已经调戏我好多年了,我都习惯了。” 刘仕文重新审视她:“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魅力,这男孩也不错。” 陈西瑞哼道:“拉倒吧,磨磨唧唧的,话比我都多。” “话多不稳重,还是脊柱外科那小子好。”刘仕文喝了口汤,“最近怎么没跟姜医生联系?” 陈西瑞用筷子拨了几口米饭,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我想了想,感觉不太妙。他值班,我休息,我休息,他值班,我俩这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以后生个孩子,耳濡目染也学医,等着吧,一家三口一起完蛋。” 刘仕文不以为然:“纯粹是杞人忧天,没你说得这么惨,你看看咱们周围,多少单身同事都是内部消化,找个同行,也没什么不好。” “我觉得非常不好。” “年轻人,你不懂其中的美妙。” 陈西瑞抓住关键,一脸天真地看着他:“老师,你好像很懂啊,展开说说?” 刘仕文顾左右而言他:“自己领悟去。”上下扫她一眼,“怎么感觉蔫儿呢,有困难找老师,怎么了?” “什么困难都能找吗?” “先说说你的诉求吧。” 陈西瑞没抱希望地问:“刘老师,那你能借我七百万吗?” 刘仕文当她是在开玩笑,“你看我长得像七百万吗?” “不像。” “吃饭吧。” 是啊,普通人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以她现在的工资水平,不吃不喝奋斗到半老徐娘,这钱都不一定能还上。 下午三点十八分,钱到账,陈西瑞第一次见识到卡里这么多钱,心虚地跑进了值班室。 siri:【我收到钱了,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傅宴钦没回复,她赶紧把钱转给陈建桥,陈建桥被这一串数字吓懵了,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陈西瑞把她爸教训了一通:“别老想着一夜暴富,你当是九十年代呢,随便干点啥都能发财,这年头不管从事什么行当,都是要靠双手勤劳致富的。你就记住一条,你不理财,财不离你,不说了我这还有事儿。” “你到底哪来的钱啊?”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是合法的,血压药记得按时吃,挂了。” 想来想去,陈西瑞给男人又发去一条微信:【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这次回得很快。 fado:【有空。】 傅宴钦泳池游了两圈,冲完澡后走去衣帽间,一排排的衣服逐一阅过,选中灰蓝色衬衫和藏青休闲裤,袖子照着the.j.crew方式往上卷,又从表盘里挑中百达翡丽的一款腕表,最后往领口和手腕抹了点香水。 确认着装无误后,亲自驱车来到北潭医院,接上陈西瑞前往自己预定好的法国餐厅。 陈西瑞今天穿的是那条绑带露后腰的白裙子,无功无过,余光瞄了瞄男人,她老早就觉得傅宴钦衣品很好,也热衷保养,身体没有一丝多余脂肪,每一寸肌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旋律舒缓沉闷,陈西瑞端坐在副驾上,半天没吱声。 傅宴钦突然关掉音乐,“现在是下班时间,应该是彩票兑奖的心情吧,怎么不说话?” 陈西瑞讪讪:“我怕你嫌我吵。” 傅宴钦但笑不语,没戳破她这点拙劣的理由。 餐厅是傅宴钦安排的,这里充满了法式浪漫情调,偏向富丽堂皇的皇家风。 陈西瑞落座,笑容明艳:“这么高端的地儿,早知道我就穿漂亮点了。” 傅宴钦翻着菜单没看她,“够漂亮了。” 优雅小提琴声中,两人品着红酒。 陈西瑞朝他递去酒杯,真情实感道:“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我干了。”说完全部喝尽。 傅宴钦慢条斯理地呷一口:“你现在说话,官腔挺足,包括你回我微信也是。” 陈西瑞笑:“我都奔三啦,说话肯定没以前那么幼稚了。”又道,“现在马上就十月份了,我明年五月份进修完就回江州了,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陪?”傅宴钦沉下声,“什么意思?” 陈西瑞默了几秒,抬头笑嘻嘻道:“在我跟前装什么处男,就三陪那个陪。”嘴唇翕动,装出很无所谓的假相,“你要是有那方面的需求,可以……” 傅宴钦打断她:“可以联系你是吗?” “对,七百万不是笔小数目,好多人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你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不过你放心,钱我一分不少会还给你的。” 傅宴钦讥笑:“好啊,是从今天开始算吗?” 陈西瑞说:“今天不行,我大姨妈来了。” “你非要在饭桌上谈床上那点事儿吗。”傅宴钦拿起刀叉,“先吃饭。” 这顿饭,自然没人吃得舒心,鹅肝味同嚼蜡,红酒也品不出半点绵厚的滋味。 由于喝酒的缘故,傅宴钦找了个代驾,两人坐在后面,彼此缄默。 到了地方,代驾离开。 陈西瑞看了男人好几眼,握了握他手,傅宴钦探究着看她,反握住葇荑把玩,“开心吗今天?” “开心。”她回答得很干脆。 手上力道一下轻一下重,傅宴钦说:“跟我在一起那几年,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你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这让我有种错觉,不管我有多忙多敷衍,你永远会停在原地等我回来。”他停顿,嗓音喑哑,“对不起,我那几年太混蛋了。” 陈西瑞没搭腔,她心里始终深埋一个遗憾,赌气也好,看开也罢,她曾经是多么想留在这个城市,又是多么想跟这个男人结婚成家。 而不是以那样一种方式,灰溜溜地逃离这座伤心之城。 陈西瑞现在宁愿只谈性,也不想再谈爱,谈爱让人难过,她会患得患失,会奢望很多,到头来却没一件事能如愿。 “以前的事儿就别提了吧。你这个人,总的来说还是很不错的,瑕不掩瑜嘛,一百分我给你打八十分,这次借了我七百万,那就九十分吧。” 女人轻描淡写的话,将这段剖白画上了失败的句号。 傅宴钦紧紧握了握她手,“搬到我那边去住吧,你现在住的地方,通勤还要大半天。” 陈西瑞应下:“好!” 第75章 局中人 陈西瑞退掉租房, 搬去了观澜公馆,周姨也从老家被请回来继续当住家保姆,屋内摆设一如从前, 似乎什么都没变。 房子前天里里外外找人来清扫过, 除尘迎新,通风换气,弧形阳台上搬来一排葳蕤绿植,肉眼可见勃勃生机。 陈西瑞将行李箱拎到主卧衣帽间,收拾随身携带的行李,朝东那面墙已经置办了整面的女性服饰,花花绿绿地混杂在满屋的深色系之间。 扒到后面看标签,一溜全是她的尺码。 从夏装到冬装, 从上衣到裙子, 从内搭到外套,商标大牌,审美在线。 三套手工真丝睡衣, 分男女款, 傅宴钦这人在吃上没什么讲究,但是对于追求生活品质, 挑剔到近乎变态的地步。 傅宴钦推掉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应酬, 下了班就从公司赶回家,周姨正在客厅插花,搁下修枝剪,指了指卧室, “刚到没多久, 在收拾衣服。” 他向里走,站在衣帽间门口看她。 女人扬臂悬挂衣物, 偏短的上衣露出半截腰肢,雪白细软,盈盈一握,他眸底动情,走过去从背后掐住她腰。 陈西瑞回眸:“吓我一跳,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啊。” 傅宴钦圈住她腰身,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房子退了吗?” “退了,押金不给退。”陈西瑞不甚自在,肢体隐约有些抗拒。 傅宴钦把人翻转到身前,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剩下的那几件放着吧,我喊阿姨过来收拾。”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你挑的吗?” “你乌姐姐买的。” 陈西瑞低头:“谢谢。” 傅宴钦笑,意味深长说:“你老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 “客气是应该的,因为你借了我好多钱,你现在就等同于我领导。” 傅宴钦眼里盛着深不见底的潮涌,说话的口气依旧淡淡:“你跟领导说话不看人眼睛?” 陈西瑞抬起眼皮,眼神澄澈,纤尘不染。 傅宴钦摸了摸她脸,“瘦了,这脸没以前圆了。” 陈西瑞感受到男人手心熟悉的温热,这份熟悉将她带回到多年以前,他也是用这只手抚遍她全身,令她上瘾似的沉迷,“我最近在减肥呢。” “又不胖,减什么肥。” “我朋友都说我胖,不管怎么样,能瘦下来就是好样的。” 傅宴钦轻笑,目光锁着她,下一秒将女人揽入怀,紧拥的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让我抱抱。” 温热气息从脸颊蔓延至全身,陈西瑞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嗓子艰涩地喊了声他名字。 男人低喃:“嗯?” “我…我想上厕所。” 傅宴钦松开她,她顾不得去辨认男人的情绪,快步跑进了卫生间,反锁上门。 在马桶上坐了三分多钟,陈西瑞故意摁下冲水按钮,哗啦啦的水流声席卷而去,清晰而有力。 她拧开门锁出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那人斜靠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见动静,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 戒断后遗症 第77节 陈西瑞会意,走过去坐到他腿上,屁股悬着劲儿,没落实,他张手一按,再顺势将她整个人环住,鼻息扑面,从她额头一寸寸移到下巴,最后攫住唇瓣,深深吻住。 男人吻得又急又猛,陈西瑞甚至来不及换气,脸憋得通红,呼吸带着轻微的喘气音。 “咚、咚、咚。”门响三声。 周姨在外面说:“晚饭好了。” 傅宴钦箍着她腰缠绵沉沦,没有半点偃旗息鼓的趋势,陈西瑞拳头抵在他胸口用力一推,他皱眉,发狠吮了下她舌尖,这才甘心松开。 唇色殷红,水光潋滟,陈西瑞舔了舔嘴唇,只觉舌尖酥酥麻麻。 她瞪了过去,对上男人欲求不满而半睁半闭的黑眸。 晚上这餐饭,四菜一汤全是照着陈西瑞的口味,二人各怀心思,全程无交流。 陈西瑞扒完最后一口饭,小声说:“我晚上要做ppt,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傅宴钦嗯了声。 她窃喜以为逃过一劫,抱着电脑走去书房,熬到十点多回卧室,男人还没睡,半靠在床上玩平板,掀眸撩她一眼,没说话。 陈西瑞冲了个澡换上睡裙,蹑手蹑足地躺到另一侧,“我先睡了,晚安。” 真丝床品触感细腻,柔软舒适,陈西瑞放松身体进入预睡眠,混混沌沌间被傅宴钦捞进他炙热滚烫的胸膛里。 “大姨妈走了吗?”男人嗅着她头发和身体的馨香,下身反应明显。 陈西瑞翻转过身,心一横,在他唇上亲了亲。 傅宴钦陡然兴奋起来,反客为主含住她唇瓣加深了这个吻,在一起三年多,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陈西瑞的敏感点。 野火燎原,水漫金山。 他挪到床尾,卖力做着tun-yan动作,时不时抬眸,观察女人的神情。 陈西瑞咬牙不让自己泄出声来。 荒唐过后,傅宴钦抹了把脸,就势吻住陈西瑞,她羞赧得不敢睁眼,只一昧左右闪躲,却被男人扼住了下巴,又听他低笑:“自己的味道还嫌弃?”气息拂过她鼻尖,“我是第一次给女人做这个,爽吗?” 陈西瑞面色红透,将男人话里较为粗鲁的字眼换了个高雅说法:“挺舒服的……就是太不斯文了,下次别这样了。” “下次让你更爽。”傅宴钦霸道强势,若有似无轻啄她唇瓣。 她受不了如此直白,闭上眼:“不能熬夜,快点睡觉吧!” 陈西瑞在床-事上向来拘束,讲不来骚话,也做不出大尺度动作,一举一动腼腆克制,与她平时咋咋呼呼的性子全然不符。 傅宴钦跟她正相反,深入浅出大开大合,床上和床下形同两人。 女人呼吸浅淡,安静睡着,傅宴钦将她发丝勾到耳后,对着额头亲了下,似不满足,又在唇上啄了下。 陈西瑞是被闹钟吵醒的,醒来时曙光透过窗帘渗进来,她迷迷瞪瞪地摁掉闹钟,又睡了十分钟回笼觉。 第二次响,分针指向20,她猝然一惊,嘴里“靠”了一声,忙爬起来冲进卫生间。 洗漱完往脸上匆匆拍水乳抹防晒,妆是来不及化了,一阵风似的冲出主卧。 傅宴钦衣冠整齐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餐,淡然从容,慢条斯理,表情已不见昨晚的荒-淫痕迹。 陈西瑞心虚地坐到他对面,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满桌张了个遍,捞起一块牛油果煎蛋三明治。 “今天的早饭太丰盛了。”她没话找话,试图将昨晚那段记忆从脑海里擦去,“我这几年早上都吃包子,比较方便。” “怪不得脸长得像包子。” “没有吧,你昨天不还说瘦了吗……” 傅宴钦笑哼,两人目光相撞。 陈西瑞不甘落于下风,欠嗖嗖地问:“昨天那么累,你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年纪大了,觉变少了啊?” 傅宴钦没甩她,抽了张纸巾擦嘴,周姨正好端着一屉小笼包从厨房出来,他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话却是对着周姨说的:“阿姨,帮忙换条新床单,昨天夜里不小心弄脏了。” “好,回头我下午来换。”周姨道,“西瑞,你昨天点的小笼汤包,尝一个。” “阿姨,我不吃了,我上班来不及了。” 陈西瑞大囧,咬了块三明治跑出了门。 * 乌羡妮照惯例往老板桌上放上一杯美式,视线有意扫过他脖子,真是稀罕,没看见草莓。 前天被差遣去置办女人衣物,她还以为那姑娘很快就会搬进来。 “看什么呢?”傅宴钦合上文件,抬头问。 乌羡妮回过神:“傅总,十点钟有个财经时报的个人专访,那边的记者已经来了。”蹬着细高跟,递上一份打印好的资料,“采访内容您先看过目。” 傅宴钦嗯了声,又问一遍:“你刚才看什么?” 乌羡妮学着陈西瑞的样儿,装憨:“我什么都没看啊。” 傅宴钦懒散靠向椅背,眼神平和,语气里带着决策者的凌厉:“我看了你的转岗申请,说说吧,为什么想去干销售?” 乌羡妮如实回答:“想在三十岁之后,做出一些改变,现在的工作模式一眼望到头,很没劲儿。当然了老板,如果有需要我品鉴女性方面的私人问题,我还是很乐意效劳的。” 傅宴钦说:“公司的考核指标非常严苛,而且只会一年比一年严,干行政这么多年,能适应吗?” 乌羡妮语调轻松:“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傅宴钦想了想,“你的转岗申请我批了,我让张总那边安排一位老销售先带带你,跟着历练个把月,如果不适应,随时欢迎回来。”低头继续看起文件。 乌羡妮转过身准备离开,忽听得男人说:“她在北市没什么亲人,多约她出来玩玩,她一直把你当姐姐。” 女人脚步一顿,笑了笑:“知道了傅总。” 怎么着,您想给我当妹夫啊。 第76章 吴欧巴 陈西瑞觉得自己跟周霖修还挺有缘, 她当实习生的时候,这人因为肛周脓肿住进来,转眼六七年过去, 碰巧她来进修, 周公子再次入院。 急性起病,发热伴肺部阴影,白细胞不高,crp及血沉升高,入院诊断打的是社区获得性肺炎,常规抗感染三天,效果不佳。 她在自己医院接触过类似病历,影像表现轻, 临床症状重, 一般结合炎性指标,需要考虑非典型病原体。 所以在病例讨论时,她给出的建议是行支气管镜灌洗mngs。 昨天送的肺泡灌洗液mngs, 今天下午出结果了, 提示鹦鹉热衣原体,跟她怀疑的一样。 陈西瑞走去病房, 问陪护的鲁娅:“姐, 我问你,你俩平时是不是没事儿就遛鸟啊?” 鲁娅刷地脸红起来,“说什么呢,正经点。” “我说的是天上飞的鸟儿。” “……” 陈西瑞扫一眼周霖修, 这人躺在病床上要比他混迹于欢场, 顺眼得多,“查到病原菌了, 鹦鹉热衣原体,家里是不是养鹦鹉或者鸽子了?” 鲁娅当即说:“对,他上个月养了只鹦鹉。” “这就对上了,可能是粪便带出来的细菌。”陈西瑞说,加腾熏峮一五2二七5二吧1“年纪轻轻的,怎么活得跟大爷似的,我印象里只有大爷才喜欢遛鸟啊。” 鲁娅心急火燎:“严重吗这个?” “不严重,就是治疗方案比较麻烦,要取鹦鹉的心头血当药引。” 那鹦鹉是周霖修的新宠,已经训练得会说人话了,周公子不得不忍痛割爱,虚弱无力地说:“娅娅,你回去把八爷请过来。” “我…我这就回去把你那鸟儿薅过来。” 陈西瑞扑哧笑:“你俩还真是一家人,脑回路都不带拐弯的。放心吧,已经调整了用药,问题不大。” “讨厌,你逗我呢!”鲁娅松了口气,笑骂。 气氛轻快下来,鲁娅将陈西瑞拉到一边,背着男人问:“他其他方面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男性功能不归我们科管。” 鲁娅轻轻搡她一把:“他老抽烟喝酒,我是怕他身体出什么毛病。” “这么年轻,能出什么毛病,盼着点好。”陈西瑞顿了几秒,有意支走鲁娅,“姐,你去问问管床医生,早上的化验结果出来没?” “嗯。”鲁娅走出了病房。 陈西瑞插兜走回到病床前,看周霖修躺得难受,弯身帮他摇高了床,“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她这三天可是一步都没离开医院,我劝她找个护工,她怕护工照顾不好,我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傻的姑娘了。” 周霖修嘴硬:“废话,要你说。” 陈西瑞笑笑,浪子能回头金不换,但愿这话没骗人,“歇着吧,不打扰你休息了。” 回到办公室,板凳还没捂热乎,护士慌慌张张跑来报信:“注意注意,院感的来了!” 院感,即“医院感染管理”的简称,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两边还管墙壁,喜欢搞突击检查,还喜欢点人回答问题。 陈西瑞对他们彻底ptsd了,因为她规培的时候,某次手卫生没做到位,被扣了三百。 至今不能回想,一想心就痛。 大敌当前,陈西瑞严阵以待,抹干净桌面和键盘,坐姿端正地敲着病历。 院感人员走到她旁边,随机考察:“两前三后知道是什么吗?” 陈西瑞回:“接触患者前,清洁或无菌操作前,接触患者后,接触患者周围环境后,接触患者体-液后。” “你们科也是多重耐药的重灾区,如果遇到多重耐药,查房怎么查?” “怎…怎么查,我都是放在最后查。” 院感人员点了点头,满意离开。 陈西瑞微笑:“领导慢走。” 入秋之后,天气转凉,傍晚时分吹来了小风,陈西瑞惬意地去学校后街逛了一圈,买了份炒河粉拎回家。 周姨就说,下次想吃她来做,外面的东西重油重盐不健康。 陈西瑞应了声好,吃掉大半份炒河粉,钻进了书房。 书房依旧是两人共用,各自一半,陈西瑞调整好手机摆放位置,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打开录制。 戒断后遗症 第78节 从周霖修的临床症状切入正题,向大家科普鹦鹉热肺炎。 后来门锁被拧开,咔哒一声,陈西瑞按下暂停键往门口看了一眼。 傅宴钦扯开领带解着袖扣,走到她身后,俯身亲她脸颊,“录视频?” “录得好好的,被你打断了。” 他笑了笑,又亲她一口,直起身指一指沙发,“我坐那儿不影响你吧?” 陈西瑞面无表情:“你别说话就行。” 傅宴钦当真坐了过去,胳膊撑在扶手上,右手支额,气定神闲地瞧她。 陈西瑞忽略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点开播放键,继续说:“鹦鹉热衣原体肺炎的症状跟普通感冒非常相似……比方说老人孕妇儿童,所以呢,我们除了要从源头上加以预防,平时还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是加强锻炼提升自身免疫力。小陈今天就科普到这里,下期再见,拜拜~” 录制结束,接下来就是剪辑,陈西瑞点开常用的剪视频软件,心神不宁地瞎点一通,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 “你多少粉丝?”男人忽问。 “没多少,我两个月才更新一次,粉丝早跑光了。” “哪个平台?我也去注册个账号。” 陈西瑞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想被现实中的人窥探生活。” 傅宴钦没脸没皮:“行,一会儿我去床上窥探你。” “流氓!” 傅宴钦听笑了,浮皮潦草地看她一眼,女人两颊泛起红晕,眼眶里含着嗔意,还是那么不经逗,他熟悉极了这个表情。 他之前那话其实没骗她——被喜欢的女人骂也是男人的情趣。 食髓知味,甘之如饴。 冲完澡,陈西瑞呆在书房里剪辑视频,傅宴钦也没回卧室,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像是有意在陪她。 修修剪剪半个多小时,陈西瑞一声不吭,握着手机走回卧室,一进屋便钻进了被子里,闭眼睡觉。 以为那人会跟过来,没想到门一直静悄悄的。 大好的独睡睡觉,她的身体没有好好珍惜,接连翻来覆去,大概十一点多,傅宴钦进屋上床,习惯性把人捞进怀里。 陈西瑞闷声:“上班累到了,我想早点睡。” “你以为我要干吗。”男人气息强势,“你睡,我抱着就行。” 陈西瑞别扭,头埋在他脖颈间,嗅着他身上谙熟干净的男性体味,没一会儿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傅宴钦亲了亲她,维持搂抱的姿势,缓缓阖上双眼。 * 一场有关碳青霉烯耐药肠杆菌科细菌的学术会议在里顿酒店召开。 这是陈西瑞第n次来参加学术会议,领了本子和矿泉水,签到入场。 参会的基本都是同行,来自各大城市各家医院,陈西瑞还碰到了以前的同学。 她坐在倒数第二排靠门的位置,这位置好,上厕所方便。 会场几乎坐满了人,陈西瑞听着知名教授们轮番分享前沿知识,摊开领的小本儿,刷刷记了几句,手机也不甘寂寞,咔咔猛按快门。 没撑过半小时,听着听着有点走神了,她开始幻想自己成为教授。 十点钟,茶歇时间到,陈西瑞瞬间恢复精神,夺门而出,第一时间占领了蛋糕水果摆台。 她拿了两个纸杯蛋糕和一些水果,眼神尚在巡视,突然一抬头,看见了记忆深处的老熟人。 时光像是倒退了许多年,还是那个小伙儿,还是在他们上学的城市,她会跑去篮球场看他打球,等着他投进三分球后,冲她呲出两排大白牙。 陈西瑞下意识低头,想躲开,她无法面对纯净岁月里的初恋,更无法面对那段岁月里,没心没肺永远傻乐的自己。 熟人相见免不了寒暄,她该如何开口告诉人家:我现在背离了初心,我在用身体换钱。 为时已晚,吴濯尘已经看到了她,高声喊道:“西瑞!” 陈西瑞抬起头,勉强挤出个笑,等人走到她跟前,她嘿嘿乐了声:“好巧,你咋跑这儿来了?” 吴濯尘样貌没什么太大变化,既没发福也没发腮,还是记忆里高高瘦瘦的样子,“来参会的。”看了看她手里的盘子,“还是这么能吃啊。” 陈西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所以您主业是公务员,副业是学术研究?” 吴濯尘哼道:“一看你就是把我朋友圈给屏蔽了,我没考公务员。” “啊?” “后来读研去了,现在在医院检验科上班。” “挺好挺好。”陈西瑞狡辩一句,“我没屏蔽你,我只是不爱看朋友圈也不爱发朋友圈了,专注现实世界。” 吴濯尘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你加过我室友的微信?朱一凡说你特别喜欢分享生活,朋友圈每天都能刷到你。” “……” 吴濯尘看着小姑娘越发单薄的身材,心里怪不得劲儿:“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陈西瑞说:“过得非常滋润。” “有对象了吗?” “不算对象,跟一男的在同居。” 吴濯尘挑眉,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意外:“小陈同学现在这么open呢,怎么个故事?” 陈西瑞避而不谈:“没什么好说的,你呢?” “还单着呢,不过平均每月要见五六个相亲对象。”吴濯尘将右手缓缓插进裤兜,欲言又止,“等这会议结束,一起吃顿饭吧。” 陈西瑞本能表示拒绝:“别浪费钱了吧,晚上不是管饭吗。” “欧巴今天请客。” “那好吧。” 第77章 浴室 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川菜馆, 老板一口西南口音,想来是川渝人开的店,味道应该挺正宗。 上学的时候, 他俩就经常光顾类似这种的苍蝇小馆, 且认为美食往往藏在烟火味浓厚的市井小巷。 吴濯尘点了毛血旺、麻婆豆腐、西红柿炒蛋和冬瓜排骨汤,全是陈西瑞以前喜欢的口味。 菜都是现炒现煮,等了二十来分钟,四道菜断断续续上全。 陈西瑞好久没吃过这些,盛了一大碗米饭搞起了diy,先是往饭里拌入麻婆豆腐,再添几片毛肚和豆芽菜拌匀,一勺吃进嘴, 快活似神仙。 吴濯尘习惯了她的这套吃法, 也对她那自然流露的满足感烂熟于心,曾几何时,他已然成为了这些记忆的旁观者。 “你瘦了挺多。” 一开口, 语气外露几分唏嘘。 陈西瑞乐呵呵道:“你没胖没瘦, 还是那么帅。” 吴濯尘笑了笑,看着她鼻尖上冒出的细汗, 无奈提醒:“没人跟你抢, 咱能不能吃得淑女一点?” “你不知道这一勺的含金量,太好吃了。”陈西瑞舀了勺汤,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我发现像这种重口味的菜, 家里不管怎么做, 都没外面的好吃。” “你吃的那是味精和香料。” “管它放什么,好吃就行, 大不了吃完狂喝水。” 吃完饭,吴濯尘提议送她回去,陈西瑞嚷嚷:“北市这地儿,我比你熟,谁送谁还不一定呢。” “难得遇见,聊聊?我明天下午就走了。”吴濯尘话里透着虚无缥缈的伤感。 陈西瑞不再跟他犟,安安静静地跟着男人,往地铁站走。 彼时青春少艾,陈西瑞是真正爱过他的,蜜里调油那两年,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帅小伙儿,时常用一种崇拜的眼神向他吐露炽热直白的心迹。 学生年代的爱情是个很纯粹的东西,它不需要考虑家庭出身,也不需要考虑未来发展,喜欢就是喜欢,简单干净得就像透明玻璃珠,一眼就能望见内里。 回去这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陈西瑞明白朝前看的道理,所以不会纠结于“如果当初”这个伪命题。 ——如果当初你为了我留在北市,咱俩现在会不会是一对无忧无虑的小情侣? 这话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彼此徒增难堪,再说能分手的恋爱,一定是因为爱得不够深。 “他对你好吗?”从地铁站出来,吴濯尘问出了最关心的话。 陈西瑞又显摆起自己身上的包,“看,爱马仕,他送的,家里还有一堆,不背不让我出门,你说他霸不霸道?” 吴濯尘失笑:“原来是个土大款啊,戴金项链的那种吗?” “一点都不土,留洋回来的,特别讲究。” 吴濯尘捕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落寞,没拆穿,这姑娘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也不喜麻烦别人,何况男女感情的事儿,他作为旁观者,帮不了一点忙。 踱步至观澜公馆的大门,陈西瑞停下来,“到地方了,我就住这儿。” 吴濯尘对这小区有所耳闻,鼎鼎有名的城中豪宅区,单价都在35万元/m2以上,刚开盘的时候,炒得最火的无疑是开发商斥巨资引进的百年古树。 上百年的树龄,遮天蔽日,愣是在东富西贵的北市,开辟了一座皇家私家园林。 看来确实是个大款,往好处想,起码他曾经呵护备至的小姑娘没跟着穷小子艰难度日,至少物质生活优裕富足。 “你明天几点的车?”陈西瑞问。 “四点多。” “我明天要上班,就不去送你了。”她笑,眼神坚定温柔,“一路平安。” 吴濯尘手上捏着一串糖葫芦,裹了层晶莹剔透的糯米纸,刚才从地铁站出来偶然碰见叫卖的,每串十五元,他扫码买了一串小番茄。 “拿着,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 陈西瑞笑着接过来,“谢谢,现在也喜欢吃。” 两人相视而立,心底都笼着淡淡哀愁,陈西瑞思绪全凝在眼下的分别上,没注意到一辆黑色大奔自马路拐进入口,道闸放行,留下一长串车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八点半左右,陈西瑞到家,周姨迎上来,“回来了啊,晚上吃得什么?” “吃的川菜。”陈西瑞举着糖葫芦,“阿姨,你先帮我拿着这个,我换双鞋。” 戒断后遗症 第79节 “喜欢吃糖葫芦啊,下次我给你做。” “阿姨,你咋啥都会。” “不会就学嘛。” 陈西瑞嘿嘿笑了声,换好鞋走到客厅,看见傅宴钦站在阳台打电话,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还是我们之前谈的那个价,如果没意见,明天上午就可以签署意向性协议,下午向交易所申请停牌……” 陈西瑞找了个食品袋把糖葫芦包好放进冰箱冷藏,出来时男人转了个方向,淡漠隐晦的视线直直朝向客厅。 他睨着她,抬手吸一口烟,吞吐很慢,呼吸很平,烟雾从唇缝吐出,缭绕他面孔。 “杵那儿耍酷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傅宴钦不咸不淡道:“刚到家。” 陈西瑞转过身,点开吴濯尘刚发来的微信,是一条语音:【我跟我妈说遇到你了,她说要给你寄点自己做的酱菜,你留个地址给我吧。】 陈西瑞按住说话:“不用了,替我谢谢阿姨。” 很快一条语音跳出来,【她有你微信,要不你自己跟她说吧。】 陈西瑞不忍拂却人家好意,把现住地址发给了他,愣神几秒,走去卧室洗澡。 傅宴钦等到身上烟味散尽,才进了卧室。 * 哗哗啦啦的水声掩盖周遭一切声响,热水在身上流淌,顺着脊背滑落,陈西瑞抹掉眼角沾染的洗发沫儿,闭眼冲干净头发。 再睁开时,玻璃隔断外面是一道高大身影,隔着似雾非雾的水蒸汽,看不真切。 陈西瑞关掉花洒,听见了外头解皮带脱衣服的声音,她慌了心神无处可避,下一秒,傅宴钦走了进来。 精壮赤-裸的胸膛,一寸寸贲张的肌肉,还有腰部蓄势待发的弓箭纹身,都在以极强的侵略感占据着空间。 四目相对,她顶着男人的灼热视线,往里退几步,反手撑在冰凉瓷砖上,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全身一览无余。 热气氤氲,女人的脸白里透红,难以启齿地说:“你能不能出去?我不习惯被人看。” “多试试就习惯了。”傅宴钦钳着她下巴,浅尝辄止吻了吻,另只手将花洒打开,热水冲刷而下,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混入流水声中,强势又暧昧,“一起洗。” 陈西瑞嘟哝:“刚洗完的……又要弄脏了。” 傅宴钦低笑:“脏了就再洗洗。” 陈西瑞咬唇不语,男人贴上来,气息交缠,吻时而重,时而轻,她的身体如一叶扁舟,载沉载浮。 …… 辗转到床上,傅宴钦哑着声问:“没见你吃过糖葫芦,谁送的?” 陈西瑞哼唧:“你管得真宽。” “让我猜一猜,以前同学或者同事?” “我的一个学长。” “只是学长?”傅宴钦加重力道,“又不老实了。” 陈西瑞眉心一蹙:“是我前男友,这么多年没见,他还是那么帅。” “约会跟你aa那小子?” “我说过,他当时是学生,没什么钱。” 傅宴钦将人翻转过来,吻她光滑脊背,“解释再多,也不妨碍我觉得他很废。” “反正比你好。” “哪里比我好?” “比你老实,比你正经。” 傅宴钦哼笑:“老实被人欺,他可能还不知道,我老早就觊觎上他女朋友了。” 陈西瑞反唇相讥:“见色起意。” “哪来的色?脸太圆,身上肉太多,穿得还幼稚,床上也放不开,当真是一动不动,全程都是我在伺候。” 陈西瑞气咻咻瞪他:“那你还喜欢。” 傅宴钦亲她耳垂,“我也想不通,明明长得没多好看,我这心里还惦记得紧,一沾到你,我就像磕了药控制不住。” “你犯贱。” “是你魅力太大。” 陈西瑞较着劲儿,“男人的嘴是最会骗人的,嘴上一套,做起来一套,也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会信。” 傅宴钦挑起个笑,“那你是什么?久经沙场的大姑娘?” “我是成熟女性。” “我看看有多成熟。” …… 最后,陈西瑞抵不住山崩地裂的疲累,迷瞪阖上了眼,忽听见傅宴钦说:“明天让阿姨把床单换了吧。” 她急忙睁眼,意识瞬间清明:“你不要乱说什么弄脏了,要点脸。” 男人贴在她耳边:“我该怎么说?水洒了?” 陈西瑞脸红得滴血:“什么都别说。” “嗯,听你的。”傅宴钦亲了亲她,“睡吧。” 累极闭上眼,陈西瑞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清理那处,动作细致温柔,随后身体落入坚实滚烫的怀抱。 翌日清早在餐桌吃饭,陈西瑞有意避着男人,昨夜种种如电影片段一帧帧重现,不免赧颜汗下,筷子紧握在指间,她没敢往太远的地方伸,只局限于眼皮子底下这两道小菜。 傅宴钦夹了一块小笼包丢进她盘子里,她一愣,赌气夹回到他碗里,如此两个回合,男人抽张纸擦了擦嘴,笑看着她:“对我有意见啊?” 陈西瑞趁着周姨走去厨房,尽量婉转着声:“你有时候讲话真的很粗俗,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你怎么能说那种话?不堪入耳,难登大雅之堂,像个土匪。” 傅宴钦听得一笑,喊了声阿姨,周姨问什么事儿,“帮忙换下床单。” “好。” 陈西瑞放缓了咀嚼动作,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生怕他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忙将脸埋进杯子里喝水。 “一大早喝这么多水,昨天夜里是不是失水过多?” 又来了,粗俗! 陈西瑞抬头嗔怨地盯着他,真想啐他一口。 傅宴钦理了理领带,走到她身边俯身亲她脸颊,“晚上跟我一块出去吃饭。” “去哪儿?”她鼻尖萦绕着男人身上的香水味,一种禁忌的沉木香——他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讲究。 “我家。” 陈西瑞想都没想,明确拒绝:“我不去,咱俩不是那种需要拜访家长的关系。” “那咱俩是什么关系?”傅宴钦凝视她许久,“我把你当我老婆。” 陈西瑞沉默了片刻,冷声冷调:“我不是你老婆。”扫一眼男人,“你以后别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傅宴钦心里叹气,指腹轻刮她眉心,“别皱眉,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第78章 帝王绿 傅宴钦收回手, 走出开放式餐厅。 陈西瑞夹起一块小笼包细嚼慢咽,皮薄馅足,鲜甜多汁, 味道像是地道的沪市做法, 她忽然问起周姨是哪里人。 “我是新吴人。”看她一脸稀里糊涂,周姨补充解释,“苏城肯定听过吧,我们那边离苏城很近。” 陈西瑞惊讶于周姨入乡随俗的口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吴语的影子,说她是地道本地人,估摸都有人信,“诶好巧, 傅宴钦就是在苏城长大的。” “你记性好到。”周姨用乡音调侃。 陈西瑞勉强听出了“记性”两个字, 表情一时讷然,傅宴钦从垭口走过来,似笑非笑戏谑了句:“戆笃笃。” 这下她是彻底懵逼, 问周姨:“他在说什么鸟语?” “你自己问傅先生。”周姨笑着走开。 傅宴钦靠近, 居高临下俯视她茫然不解的神情,陈西瑞抬头跟他对视, 良久, 她似乎在男人的黑瞳里看到了一具放荡扭曲的身体。 那是昨夜的自己,小小一团,包裹在男性健硕的身躯之下。 纵情忘我,展开到极致。 性与爱是否共生共荣?她迷惑。 “等会儿再吃, 手伸过来。”傅宴钦的话及时阻断了她的进一步联想。 陈西瑞讷讷伸出右手, 当即被男人的大掌握住,她尚怔愣, 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自指节滑入手腕,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盯着他,嗫嚅:“这么贵的东西,万一磕坏了我没钱赔。” “假的,带着玩玩吧,磕坏了也没事儿。”傅宴钦甩开她手,话里分不清是自嘲还是讥讽,“你又不是我老婆,送你真玉我图什么。” “那谁知道呢,这假的多少钱?” 傅宴钦抽张纸,温柔拭去她嘴角沾上的碎屑,“百十来块钱。”略微俯身,亲昵贴她一下,“在家乖点,我去公司了。” 真将一个人放心上,他是恨不得搜敛全世界的奇珍异宝捧到她跟前,能博一笑最好,博不了就当个解乏的小玩意儿。 她眼皮都不必眨一下,心安理得地穿金戴银,珠圆玉润,做人群里最珠光宝气的富贵花。 有风吹进来,光影暗香浮动,这场景何其熟悉,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 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沉心静气的外表下掩藏一颗狼子野心,她于繁忙工作和人情世故的周旋里,反复咂摸男人留下的那点温存,如隔雾看花,始终看不清他的真实轮廓。 陈西瑞抬起胳膊看了又看,镯子的颜色绿得流油,绿得透出假,心里刚冒出一点虚荣的苗头,往昔的记忆骤然造访。 如果他妈妈在场,一定会取笑她这种草根女孩没见过世面吧。 戒断后遗症 第80节 千思万绪梗在心头,她烦躁地将那镯子撸了下来。 陈西瑞今天休息,没闲着,帮周姨把阳台那一排花浇了水,随后去傅宴钦的健身房慢跑了半小时。 十点多的时候,乍然想起冰箱里还冷藏了一串糖葫芦,赶忙取出来,糖浆已经快化了。 小番茄齁甜齁甜的,她在阳台的懒人椅上坐了坐,回想大学里的那段纯洁美好的过去。 她心思一动,解除双向屏蔽,点进了吴濯尘的朋友圈。 朋友圈仅三月可见,他只晒出了两张自己在健身房的照片,秀腹肌,秀肱二头肌,顺带着秀一秀手腕上的石英表。 她放大细看,没看出手表是什么牌子,但是有一点几乎可以达成共识——男人公开发骚,指定是心里有人了。 这明显就是秀给爱慕对象看的。 陈西瑞咬一口小番茄,照着自己的腰腹摸了摸,胖出来的小肚子到现在都没收下去。 再这么自甘堕落地胡吃海喝,下次偶遇前男友,没准儿他八块腹肌春风得意,怀里搂着一高挑美女,人模狗样地说:“老婆,快看,这就是当年跟我处对象的小学妹,一顿饭要吃四两米饭,现在真是越长越富态了。人生啊,胖的不去,瘦的不来,还是你更适合我。” 她必然无言以对,只能尴尬一笑,狼狈逃窜。 “哎。” 她从犄角旮旯里搬出体重秤,胆战心惊踩上去。 毫无惊喜发生,最近伙食太好,又胖了两斤。 乌羡妮打来电话约她逛街,陈西瑞本来意愿不强,转念一想,多动动有助于减肥,简单收拾下准备出门,走前将那镯子重新套回了手腕。 碰头地点定在之前经常光顾的一家咖啡馆,乌羡妮知道她不爱喝咖啡,提前为她点了抹茶牛乳和栗子蛋糕。 跟着老板耳濡目染,多少对这姑娘的口味略有了解。 陈西瑞浅抿一口牛乳,满嘴的甜腻,嗓音也甜:“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休息?” “我猜的,打电话碰碰运气。” 陈西瑞没多想,“嘿,你猜得真准。” 乌羡妮瞧她一身平价服饰,深秋的北市,早晚凉如水,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倒是挺能抗寒,“上次添的那些衣服,怎么没见你穿啊。” “他不让我穿。”她嘴一瓢,胡说八道。 “啊?” 陈西瑞呆滞两秒,缓缓绽出个笑:“其实是我衣服太多了,没顾得上穿,等天再凉些,我就把你给我挑的那件皮草穿出来。”随即又夸,“姐,你眼光就是好。” 拇指翘起,点了个赞。 通透的绿光,吸睛耀眼,想忽视都难,乌羡妮捞起她胳膊,“好东西,傅总送的?” “嗯。” 她在香港参加过一次伊斯特拍卖会,当时是想入手一块翡翠当作母亲的生日礼物,因此做过一些功课。 这姑娘手上戴的应该是玻璃种的帝王绿翡翠,如此顶级的水头和颜色,没有八位数根本拿不下来。 乌羡妮回忆跟陈西瑞的第一次碰面,那时是在蓝鸣湾,她来送衣服和避孕套。 以为只是昙花一现,没想到却是一朵永生花,经久不萎。 “翡翠养人,戴着吧,小心别磕了碰的。” 陈西瑞细瞅那镯子,狐疑地说出心中想法:“他说这镯子是假的,我觉得他在骗人。” 乌羡妮笑:“他在逗你玩。” “那这个得多少钱啊?” “我猜……值个三四万吧。” 陈西瑞叹了声气,直来直去地表示:“有那老些钱都够买一个卡地亚手镯了,好歹是大牌,大家都认识,花三四万买这绿油油的……不瞒你说,我妈的泡脚盆跟这一个色儿。” 乌羡妮扑哧一下,差点喝呛了,“回头让傅总给你补个卡地亚。” “我不要他补,我就是抒发一下感慨。” 两人转场换到商场七楼吃午饭,等餐的功夫,聊起彼此工作现状,乌羡妮说她不当助理了,陈西瑞顺嘴就问:“你是辞职了吗?” “没有,申请转岗了。” “终于受不了了吧,跟傅宴钦在一块工作是不是特窒息?” 乌羡妮低头回复工作群消息,应她一句:“那倒没有。” 餐厅灯光柔和,陈西瑞顶着一张几近素颜的脸,向对方吐槽:“他的掌控欲很大,还喜欢俯视别人,合着全世界就他一个聪明人,我们都是笨蛋。” 乌羡妮搁下手机,看向对方那张急于找认同的脸,客观评价:“平心而论,傅总是一个不那么刚愎自用的领导,做事有他自己的节奏,也愿意倾听别人的意见。”她一笑,又道,“最关键的是,他还舍得给员工发钱。” 陈西瑞敷衍挤出个笑,无聊地东张西望,意想不到撞见了一对正吃饭的男女,以为是自己眼花,抻着脖子看了又看,确认就是她的两位恩师。 白老师可能是被辣到了,涨红着脸咳了两声,刘老师一脸的紧张兮兮,又是递纸又是给人倒水。 陈西瑞低下头,鬼鬼祟祟给刘仕文发微信:【老师,57床那位大哥,今天还在走廊唱歌吗?】 刘仕文瞥一眼突然亮起的手机,心道这小姑娘真是阴魂不散,关键时刻总要来刷一波存在感,【我堂堂一个主任,成天管这种破事儿?】 siri:【我前天凶他了,我怕人家投诉我,请您帮我看看吧![跪地][跪地][跪地]】 刘仕文:【看不了,我今天不在医院。】 siri:【您今天休息?是去相亲吗?】 刘仕文:【跟你有什么关系。】 siri:【哈哈,我随便问问的。】 刘仕文懒得搭理她,陈西瑞没忍住乐出声来。 乌羡妮问:“傻乐什么?” “看见了两熟人。” 乌羡妮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是一对不认识的男女,转了话茬问她:“搬傅总那边去住还适应吗?” 陈西瑞点头:“适应,非常适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班走路十分钟,下班还能在大浴缸里泡澡。” “睡眠怎么样?身边多了个人,这方面适应吗?” “……”陈西瑞假模假式地说,“他睡主卧,我睡客房,我俩不睡在一块。” 乌羡妮挑眉,“原来你俩没睡在一块啊,这是闹矛盾了?” “我俩没有矛盾,他对我有大恩,我非常敬重他。”陈西瑞低眉顺眼,细若蚊鸣,“不睡在一块主要是因为他…他睡眠比较浅。” 逗这姑娘玩可真有意思,乌羡妮眨巴两下眼,“他对你有恩,那你想过报答他吗?” 陈西瑞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我想过,但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那就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嘛。” “满足要求……”陈西瑞沉吟了一会儿,好似悟透,“我明白了。” 吃完饭,陈西瑞打道回府,半路给傅宴钦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她直奔主题:“晚上大概什么时候去你家吃饭?” “嗯?”男人的嗓音低沉随意。 “嗯什么嗯,少装蒜,我不信你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董事长办公室里,傅宴钦转了转椅子,唇角带着薄薄笑意:“在哪儿?我过会儿去接你。” “我在你家大平层里。” “六点钟小区门口见。” “我偏要六点零五分出现!”她利落挂断。 五点五十分,陈西瑞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小区门口,保安见了她还打了声招呼:“陈小姐等人啊。” 她笑容灿烂:“是的!” 天色渐黑,华灯初上,没一会儿,一辆黑色大奔开到她跟前。 陈西瑞把拎在手上的见面礼放到后备箱,然后拉门坐进副驾,傅宴钦看她一眼,“安全带系好,起步价五百。” 陈西瑞顿了顿:“好久没打车了,的士界已经通货膨胀到这种程度了?” 傅宴钦拽她一把,把人往自己这边扯近了些,侧身过去亲了一口,厚颜无耻地说:“五百值了。” 陈西瑞使劲儿用手背蹭了蹭,想到将脸上的粉底也一并蹭脱,又从包里掏出气垫补了补妆。 傅宴钦道:“还买东西了?” 陈西瑞拿着粉扑啪啪啪地拍打左颊,“去别人家吃饭,我从来不空手。” “陈小姐破费了。” “我把早上你送的那个假镯子给卖了。” 傅宴钦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上下运动,模样带几分慵懒的痞气,“你开心就好。” “今天是个什么饭?” “我大哥前阵子刚二婚,带他老婆回来吃饭。” “又是二婚?”陈西瑞放缓了拍粉扑的动作,“你们家这传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欢快得如同一匹草原奔腾的小马驹,一看屏幕上显示林美珍的名字,陈西瑞没多寻思,直接按了接听。 她妈嗓门十年如一日,还是肺活量惊人般的嘹亮,“上次二姨给你介绍的那小伙子,跟人聊咋样啊?” 其间夹杂轻微吧唧的声音,隐约还有一丝咕噜咕噜喝汤的动静。 如果这是在写故事,故事的三大要素——环境、人物、情节,全齐活了。 陈西瑞从一个替父还债的坚强小白花摇身一变成了脚踏两只船的风骚大红杏,本来就已经很没有下限,被她妈这么一搅和,道德感所剩无几。 傅宴钦眼神平静,抽了张纸出来,吐掉嘴里的口香糖。 陈西瑞讪讪:“那个妈……回头再跟你说吧。” “这么急?”男人笑了声,语气讽刺,“不是到明年五月份吗。” 陈西瑞手指无所适从地攥着安全带,小声自辩:“微信是我家亲戚推给我的,就加了个好友,没聊几句,我不是那种没有契约精神的人。” 戒断后遗症 第81节 “多大了?” “三十一。” “做什么工作的?” “军工研究所的。” 傅宴钦扯了下嘴角:“你管这叫没聊几句?”一脚油门踩上去,汽车汇入主干道,高楼大厦不断后退,霓虹灯在车窗上留下斑斓光影。 前方红灯,大奔跟在车流长龙后面停下来,傅宴钦侧头看向陈西瑞,她正低头刷着微博,屏幕的那点光投射在她圆润如玉的小脸上,搅弄池水又没心没肺。 他喉结动了下,手越过中控台,猛地擒住她手腕。 陈西瑞一惊,男人的掌心干燥灼热,粗粝指腹深深陷进那几寸肌肤,“你干什么?” “主动一次,我就当没听见那个电话。” 陈西瑞反应慢半拍,下一秒,傅宴钦按住她后颈,迫使她看着自己。 她对上男人那张薄情却深情的脸,一点点凑近,轻轻在他颊边啄了一口。 第79章 家宴 亲完了, 陈西瑞快速撤退,装模作样地欣赏窗外夜景。 “这地方我还没来过,真漂亮, 就是这路太堵了点儿, 前边是不是就到国贸桥了?”她偷瞄男人一眼,“堵车是真磨炼心态啊,我以前有个病人,那脾气……一般人真受不了,后来改行开出租了,诶心态立马就不一样了,现在整个人特别平和。” 傅宴钦握住她手,拇指摩挲她虎口, 有一下没一下的, 半晌,冷不丁出声:“饿吗?” 陈西瑞摇头说不饿,紧接着就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傻, 他又没看, 多此一举嘛不是。 “饿也没招,我车上没吃的。” “都说了, 不饿。” 傅宴钦笑, 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她脸,没忍住屈起指节顺着她颧骨轻刮了下,陈西瑞讷然,怔愣地盯着男人山水不显的侧脸, 视线下移, 看见他用拇指捻掉沾上的那点细粉。 慢条斯理的一个动作,被他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做出来, 似乎带着些许轻浮的色-情。 “粉太厚了。”男人面色不改道。 “还好吧……”陈西瑞打开化妆镜照了照,“哪儿厚呢,挺自然的啊。” 车流渐渐松动,傅宴钦轻踩油门跟在前方的奥迪后面,开过国贸桥,车况畅通无阻,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兴业胡同,一处低调奢华盘虬卧龙的地儿。 路灯朦朦胧胧,国槐的枝丫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树影,胡同里鸦默雀静,似远似近的地方传来几声鸣笛,依稀昭示着四九城的繁华。 陈西瑞解开安全带,下意识拿食指在他右颊抠了抠,傅宴钦忽地侧头看她,漆黑眼眸融入无尽夜色,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你脸上有一点口红印,我刚才明明没用力亲啊。”她放下的手,再次抬起,“别动,我给你抠掉,回头转我五百。” 傅宴钦侧身压过去,深深吻住了她,紊乱的呼吸从彼此唇缝溢出,他狠狠嗦她舌尖,她仿佛一条缺氧干涸的鱼,双手不自禁攀上男人的肩,微喘吐词:“口红都被你吃掉了,这下得抠到啥时候啊……” 吻了足有五分钟,陈西瑞喉咙干涩,舌头发麻,双手挪到男人胸口一把推开他,气息不匀地拿出唇釉重新涂抹。 傅宴钦抽了张纸潦草擦拭嘴唇,揩了几下就失去了耐性,纸一扔,偏头看着女人。 陈西瑞朝右侧过身子,故意不让他看,补好妆,才说:“咱们下车吧。” 绕去后备箱,陈西瑞拎起临时买的两件礼品,跨进门,大院里热闹非凡,面熟的面生的,齐齐欢聚一堂。 陈西瑞低估了那个年代的人的生育能力,以及高门大户确实很讲究多子多福。 他爷爷原本三儿两女,其中一子病逝,现在就剩下他爸,他三叔,还有他大姑小姑。 这场家宴,几大家子差不多都来了,陈西瑞还看见了方时序和方唯灵两兄妹,终于理清这两人跟傅宴钦是表亲关系。 老爷子精神矍铄坐在主位,老式白衬衫外面套着件洗旧的灰毛衣,领口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正派得就像教科书里的人。 陈西瑞放下见面礼,弯了弯身打招呼:“爷爷好。” 老爷子一团和气地应了声:“来了啊。” 傅菁笑说:“这下人都到齐了。”说完拍拍她身边的椅子,“是叫西瑞吧,来,姑娘,坐我这儿。” 诡谲云涌的大家族里,这位穿着时髦不显年纪的长辈应该跟傅宴钦关系不错。 傅宴钦凑近她说:“这是我小姑。” 她点头招呼:“小姑好。” “站着干什么,快来坐。”傅菁分外热络道。 陈西瑞坐过去,左手边是傅菁,右手边是一位年龄与她相仿的女人,黑直长发,温柔娴静,长相十分有书卷气。 开席吃饭,大家话都不多,他小姑倒是一位不拘小节的人,怕她第一次来家里拘束,边吃饭边跟她聊天,席间也非常关照她。 应该是听傅宴钦提过她职业,傅菁看向满桌人,笑吟吟地说:“我说咱们家这两位少爷,讨媳妇还真有眼光,以后老大家辅导功课不用愁了,现成的老师。老二家嘛,感冒生病就不用折腾去医院了,家里这不就有个大夫嘛。” 莫向岚淡淡笑了一声:“教书是一方面,静云平时还会做一些公益和慈善。” 坐在陈西瑞右边的女人接着莫向岚的话,温声道:“大学老师工作时间比较自由,能腾出时间来做点别的事儿,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陈西瑞冲这姑娘笑了笑,黎静云回之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只浮于表面的礼节。 进门的新媳妇无疑是话题焦点,陈西瑞也摆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听傅宴钦的这位大嫂聊她自己的兴趣爱好。 别看外表文静,这姑娘喜欢的运动都相当刺激,热衷赛马和潜水,顺便吐槽她妈妈管教严,硬逼着她学习不感兴趣的茶道和插花。 陈西瑞坐着默默在听,心想她的爱好是看小说和看电视剧,她妈小时候逼她学习过一阵葫芦丝。 一来学习葫芦丝便宜,二来周围小姑娘都在学钢琴和小提琴,物以稀为贵,没准儿能剑走偏锋发展成一门独家才艺。 不过学了两年就荒废了,因为她得了颞下颌关节紊乱,用她们老家的话讲,这叫挂钩松了,嘴巴不能太使力。 莫向岚最终还是没放过她,问及她的爱好,陈西瑞想了想,礼貌回人家:“我的爱好是采摘浆果,夏天的时候,欧洲路边全是可爱的小果子,我就拿一小篮子,采完了回去做果酱。到了秋天,我喜欢truffle hunting,那活动可太有意思了,不过要提前预约,我一手牵着小猪,另一手挎着小篮子,猪鼻子一拱,嘿,那黑松露就冒出来了。” 傅宴钦本来是在看手机,听陈西瑞这么一说,掀起眼皮闲闲看她,有点想笑,不过眼神里全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之意。 他喜欢她坚韧不拔的性子,也爱极了她那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化险为夷的机灵劲儿。 还有那股胡说八道却理直气壮的莫名底气。 傅菁笑说:“听着挺有意思,看来西瑞喜欢亲近大自然。” 陈西瑞感觉小姑是在特意帮她打圆场,冲人呲了呲牙:“这不又到摘松露的季节了,今年可惜了,医院特忙,请不了假。” 傅宴钦搁下手机,接茬:“明年一定要把行程提前安排好。” 她腼腆笑了笑:“嗯嗯!” 这家宴吃得累挺,陈西瑞给傅宴钦使眼色,那人找了借口,吃完饭便领着她先回去了。 毕竟他俩也不是今晚的焦点。 坐上车,傅宴钦问她:“你什么时候牵小猪去采黑松露了?” 陈西瑞嘿嘿直乐:“我逗他们玩的,这些话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活学活用。” 回到观澜公馆,陈西瑞换鞋的当儿,包里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她趿上拖鞋边走边看,是吴妈妈发来的,罗列了十来种她们渝城当地的特色酱菜,问她喜欢哪些。 陈西瑞按住说话:“谢谢阿姨,你太客气了,早知道还有这福利,昨天我说什么都要请吴濯尘吃顿大餐,等我年底回老家,给你们寄海鲜。那就来点海带丝和萝卜干吧,我还挺喜欢吃的。” 傅宴钦摘下袖扣,眼眸里藏着不着痕迹的探究,“你在跟谁说话?” 陈西瑞正恍惚,难以想象,要是跟前任修成正果,以后的婆媳关系该有多和谐。 静默了几秒。 “啊?你刚说什么?”她回神道。 男人重复:“我问你在跟谁说话?” 她说:“我那个学长的妈妈要给我寄酱菜,她自己做的。” 傅宴钦没什么情绪,拔步走去卫生间,接着就是一阵水流的哗哗声,他洗干净手,再出来,低头点了根烟,状似无意问:“你跟他妈还有联系?” 陈西瑞说:“偶尔。” 火苗蹿亮,傅宴钦吐出口烟,浓烈的烟味飘散到她这边来,她皱眉:“不是都快戒了吗……” 他将烟夹在指间,弧度很浅地笑了笑:“分手了是不是该避嫌?”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陈西瑞呛道:“因为人家妈妈喜欢我,哪怕我跟她儿子已经分手了,还想着给我寄酱菜。你妈不喜欢我,哪怕我跟她儿子还处着对象,也不耽误她给我甩脸色。”说完抿了下唇,自我挽尊,“我才不稀罕你家里人的喜欢,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转身走进卧室,砰一声关上门。 陈西瑞拉出行李箱,赌气之下扫荡衣帽间,一骨碌将自己的衣服全部丢进去,箱子合不拢,她莫名烦躁,踢了一脚箱子,快步冲向阳台。 小区里静谧无声,百年古树高耸繁茂,从卧室阳台向下俯瞰,连成一片深幽的树海。 她站着吹风,凉气袭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何时,陈西瑞感觉到男性气息逼近,很快自己被拉入温热胸膛,傅宴钦的吻落在她耳畔,她用胳膊肘用力向后推,无奈男女之间力量悬殊,男人纹丝不动,犹如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吻越来越密,她挣扎,傅宴钦单手从她腰前穿过圈住了她,另只手拨通章瑾的电话。 “这么晚了,什么事?”女人温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傅宴钦把她箍得很紧,小臂僵硬紧绷,“妈,你会不会做酱菜?” 章瑾纳闷:“怎么想吃这个了?” “是我女朋友想吃。” 停顿几秒,章瑾明白了过来,“那我这两天来好好学学,她喜欢吃哪种?” “腌黄瓜腌萝卜丁,都行。” 陈西瑞放纵挣扎,粗重的呼吸传进听筒,她大吼:“放开!” 傅宴钦扔了手机,捧住她脸狠狠吮吸她嘴唇,鼻尖相抵,哑声道:“原谅我,好不好?” 陈西瑞无动于衷,任男人在自己唇上细密碾磨,薄唇每挪动一个地方,她就能听见那声喑哑重复的“对不起”。 她厌烦这种不受控的情感宣泄,使劲儿推开了男人,跑进卫生间。 时间过去很久,陈西瑞洗了澡上床,迷糊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揽进了怀。 戒断后遗症 第82节 “我妈会做腌黄瓜。” “你烦不烦,都说了我不稀罕。”陈西瑞口气很冲,“我以后啥也别吃,就吃你们家的腌黄瓜,你就想让我天天喝粥是吧!” 傅宴钦把人按在怀里,陈西瑞嗅着男人身上的熟悉味道,越发厌恶如今的一切,连带着也厌恶起了自己,她张嘴对着他肩膀咬下去,下口又重又狠,唾液濡湿男人的真丝睡衣,“是你逼我的……” “嗯,我不好。” 陈西瑞红着眼瞪他:“疼吗?” 傅宴钦亲她鼻尖,小巧挺翘,一急就容易出汗,“不疼。” “疼也没招,你活该。”她闭眼睡觉。 第80章 误会 最近流感高发, 整个呼吸科病区大部分都是咳嗽患者,病房里住不下,过道里临时加塞, 本就不宽敞的空间一下子容纳了十几号病人。 再算上陪护的家属, 一趟一趟闻铃而来的护士,送餐的食堂阿姨……混乱程度,堪比清晨菜市场。 陈西瑞见缝插针地穿梭在加床之间,几趟走下来,误打误撞学会了蒙古族舞蹈。 转身勒马,抹开站直,摇篮步,左右左右, 提压腕, 左边,提压腕,右边…… 口诀就是这么个口诀, 得亏她只胖了两斤, 不然还真穿不过去。 这天夜班,零点之前, 陈西瑞补完了病程记录, 腰酸背痛打了声哈欠,准备刷牙睡觉。 牙膏刚挤上,值班手机响了,她放下牙刷接起电话, 护士说有一病人在到处找她。 她套上白大褂, 匆忙走出了值班室。 走进病人所在的二人间病房,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哥哥孤独坐立床头, 眼睛瞪得像铜铃,隔壁病床的大哥正梦会周公,呼噜震天。 “哪儿不舒服?”她问。 老哥哥活像看见了救星,扑上去就想抓她手,还好陈西瑞反应快,敏捷躲开。 “您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病房里有鬼。” “……”陈西瑞心里叹口气,“哪儿呢,你指给我看看。” 老哥哥指了指厕所,陈西瑞从不信鬼神,哐一下拉开门,别说鬼,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折身回来安慰病人:“我看了,没有鬼,踏实睡吧。” “我不敢睡。”病人陷入焦虑情绪中,“医生,你能不能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睡?” “这恐怕不行。”陈西瑞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真要有鬼,我也干不过它啊,我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老哥哥嘀嘀咕咕扯了一堆,陈西瑞柔声安慰:“放心睡,真的没有鬼,你看看你隔壁床,人睡得多香啊。” 甭管说什么,这人死活油盐不进,她失去耐心,脸一板,口吻严肃:“把眼睛闭上,赶紧睡觉!明天查房第一个查你。” 处理类似非医疗事件,陈西瑞还遇到过一次,那次理由更奇葩——空调外机滴水,影响他睡眠,让她想办法修空调。 那时好像是凌晨三点左右,整座城市万籁俱寂,陈西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到自己70块钱的夜班补贴,迷迷怔怔陷入了沉思。 四点多的时候,值班手机又响了,陈西瑞睡梦里吓得一激灵。 护士着急忙慌在电话里说:“陈医生,35床好像是卡痰了,现在心率32,血压量不出来。” 她拔腿跑了出去,患者是痰液堵在喉咙里引起了窒息。 这种突发情况在临床十分常见,稍有经验的护士就能处理,不巧今天跟她搭班的两位小护士都是刚工作半年的,经验不足,遇事易慌,就跟她当年当规培生一样,一遇到紧急情况,最先想到的就是联系上级。 她马上按压病人胸口进行心肺复苏,持续按压了十几分钟,患者终于发出了一声咳嗽。 “吸痰。”她当机立断吩咐那小护士。 护士照她指示,用吸痰管吸了一大口浓痰,阻塞解除,患者渐渐恢复了自主呼吸。 结束之后,陈西瑞的手都在抖,腱鞘炎隐隐作痛。 早交班的时候,陈西瑞汇报夜班情况,刘仕文表扬了她:“陈医生昨天辛苦。” 她摆出十分谦虚的样子,“不辛苦,应该的。” 下了班,陈西瑞小包一挎,去ktv吼了三小时。 震耳欲聋的音响里,她循环唱了三遍那英的《白天不懂夜的黑》。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像永恒燃烧的太阳/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这辣手摧花的夜班,快把人搞崩溃了。 释放掉负面情绪,回家就是闷头睡觉。 这一觉睡到五点多,醒来依然头晕脑胀,分明是元气大损,陈西瑞揉揉太阳穴,穿着睡衣走出卧室。 周姨在客厅修剪花,一枝一枝插进陶瓷瓶中,“上午去哪儿玩了?” 陈西瑞坐在沙发上看她插花,“唱歌去了。”捞起抱枕搂在怀里,一副困恹恹的模样,“阿姨,晚上我想吃粥,正好配我那酱菜。” “行。”周姨将插好的花摆到餐桌中央,然后就忙活起了晚饭。 陈西瑞打开电视,耷着眼皮听演员说台词,手机突然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她闺蜜。 陶陶爱喝冰阔落:【你帮我看看,这是不是两条杠?】 【[验孕棒图片]】 印子虽浅,但的的确确是两条杠,陈西瑞的瞌睡瞬间驱散,差点惊呼出声,那感觉比她自己怀孕还激动。 siri:【你怀孕了!!![瞳孔地震]】 微信上说不清,她直接给闺蜜呼过去语音电话,“你俩不是上个月刚开始备孕吗?” 徐乐陶语气羞涩:“我也没想到这么快。” “你老公真够厉害的,闷骚归闷骚,关键时刻是从来不掉链子啊,程池也今年多大?” “二十九。” 陈西瑞想当然地啧了声:“主要还是年轻,这要换成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肯定没这么快就收获果实。” “谁三十六?” “打个比方,恭喜啊陶儿,我必须给你家崽当干妈。” “废话,那当然了,红包准备好。” 陈西瑞言归正传:“叶酸吃了吗?没吃要开始吃了,如果孕吐的话,可以吃点维生素b6。还有那个dha,现在炒得可火了,说是能提高胎儿智力,不知道是不是智商费,别管了,先吃上再说。” 周姨在厨房煮粥,隐约听见陈西瑞提到什么孩子,将燃气灶调至小火,凝神注意客厅动静,半分钟不到的功夫,又听那姑娘说:“我就等着八个月以后升级当妈了。” “这是怀孕了?”周姨心道。 煮好粥,周姨盛了一小碗摆到陈西瑞跟前,几盘配粥的酱菜和现炒时蔬也一齐摆上桌。 “最近海鲜就别吃了吧。”周姨说道,有意往她肚子上扫了一眼。 陈西瑞说:“我正好也不是很爱吃。” 周姨笑了笑:“海鲜性寒,吃多了不好。” 隔日,周姨买来一箱防磕碰的海绵,把家里的边边角角全部包上了柔软的壳儿,陈西瑞挺纳闷,问她弄这个干嘛。 周姨以为这姑娘是害羞,或者是要给傅先生一个惊喜,也就没戳穿她怀孕一事,“上回我不下心摔了一跤,额头撞到了桌角,以防万一。” “阿姨,您别老拖地了,拖多了地打滑,就是容易摔跟头。” 一连好几天,周姨揪心地看着陈西瑞上蹿下跳跑来跑去,每天都是风风火火的状态,她是真担心这姑娘摔个跟头撞到肚子。 无奈之下,她打算把整件事悉数告诉傅宴钦。 傅宴钦西装笔挺,臂弯里搭一件黑色大衣,正准备出门,“怎么了?” 周姨说:“有天晚上西瑞跟她朋友打电话,我正好无意中听到了,她好像是怀孕了。” 无暇顾及男人脸色,她自顾自接着说:“我说她怎么突然间喜欢上吃酸的,这周点了两次酸辣粉,不过她那性子是真马虎,蹦蹦跳跳的也不当回事儿,有些话我说多了不管用,还是得你跟她讲。” 傅宴钦愣了一瞬,直觉不可能,但潜意识里愿意去相信避孕套不是百分百的避孕率,“她什么反应?” “我看她挺开心的,有时候下夜班休息在家,点一堆吃的。”周姨算是过来人,凭经验道,“头三个月最关键,外面的东西不能乱吃。” 第81章 没心没肺 转眼过去一周, 某天下了班,陈西瑞把她那笔记本电脑带去专卖店修理,又心血来潮去三楼母婴店转了转, 挑了几套和尚衫式样的婴儿服。 纯棉料子摸上去柔软舒适, 想象它穿在小奶娃身上,关键还是从她闺蜜肚子里出来的小奶娃,这种感觉不可言状。 上高中那会儿,她和闺蜜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围观180帅哥打篮球,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初陪她一块犯花痴的小姐妹都快当妈了,她自己还在跟男人搞虐恋情深那一套。 人生这乐章不知不觉落下别人好几个节拍,快马加鞭紧随其后, 节奏势必被打乱, 就此放弃另起新章,恐怕一生都会遗憾。 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走道和客厅都亮着灯,陈西瑞放下手里的购物袋和笔记本, 弯腰换鞋, 周姨瞟一眼那些印着卡通logo的袋子,心下了然里头装的是什么。 “晚上吃的什么?”周姨不动声色问。 “随便对付了几口, 阿姨, 你别忙活了,我不饿。”她换好鞋,快步走去厨房。 周姨看她那咋咋呼呼的样儿,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西瑞啊, 走路要慢点,又不是上班时间, 不用那么赶。” 陈西瑞倒了杯水咕咚喝光,转过身倚着中岛台,不甚在意地说:“我走快点就当是运动了。” “现在是求稳,还没到运动那时候。” “运动还分什么时候啊,我最近胖了两斤,确实该动动了。” 周姨心道,胖是应该的,一张嘴管两个人,不胖才怪。 晚上那顿吃的是牛肉面,足足五百大卡的热量,陈西瑞搬出软垫,打开switch里最常玩的舞蹈游戏,决心挥汗如雨燃烧卡路里。 周姨不声不响地把她的垫子给收了。 戒断后遗症 第83节 陈西瑞:“?” “洗洗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嘛,医院里到处都是病毒细菌,你们上班应该戴口罩吧?” “不是阿姨,你这几天怎么跟我姥姥似的,她那是因为年纪大了爱唠叨,你这……哎呦不会是到更年期了吧!” 周姨笑着瞪她一眼:“去,别瞎贫。” 陈西瑞无暇品味阿姨的反常,扭了几圈老腰,架不住好奇心驱使,走到壁炉旁查看堆在那儿的大号快递盒。 整间屋子意式暖咖色调,这种土黄色的快递盒,看上去并不扎眼,她一开始都没注意。 大约一米多长,宽度在半米左右,标准矩形,封口处缠着透明胶带。 “买的什么啊,这么大。”她嘀咕。 没做深究,她拎着购物袋跑进卧室,周姨在后面喊:“慢点,别跑。” 陈西瑞嘿嘿笑了声,反手关上了门。 意料之外,卧室里开着灯,傅宴钦一身洁净家居服,本是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关门的动静,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手中的购物袋上定格了几秒。 两厢无话,自从因为酱菜闹了那么一出,陈西瑞有意无意躲着男人,这阵子也很少跟他讲话,两人似乎只剩下床上那点交流。 床-事倒是十分和谐,深入浅出之间,她会被诱哄着讲骚话,那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她自己都觉陌生,竟是那样的不知羞耻。 性与爱越来越难以分割,如果哪一天,这个男人想通了娶妻生子,走他该走的路,她一定会难过,遑论是财富的魅力,他的长相也在她的审美点上。 陈西瑞把那几个袋子拎到衣帽间塞进斗柜里,打算等哪天有空寄给徐乐陶。 随后抱着睡衣去洗澡,自始至终都没搭理傅宴钦。 冲完澡出来,她发现男人还坐那儿看书,正好今天工资到账,连带着前面几月的工资和奖金,凑了四万整转给他。 陈西瑞晃了晃手机,示意他点下收款,顺便走过去瞅一眼他手上的书,“我先还你四万。” 傅宴钦合上书扔到一边,“自己留着当零花钱吧,不用转给我。” “一码归一码,你不要小瞧人。”陈西瑞盯着那封皮看,呵,还是本史书,“您看得懂吗?” 傅宴钦放下交叠的二郎腿,笑看着她:“打发时间而已。” 陈西瑞随手翻了两页,走马观花似的扫了几行字,“我猜也是,你这爱装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怎么讲?” “好多年前,在你三叔家,当着我一医学生的面儿看医学杂志,我都不一定能看得懂,你倒看得津津有味,不是装是什么。” 傅宴钦笑了笑,长臂穿过她腰身,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语气是罕见的温柔:“上班累吗?” 陈西瑞不给他好脸色,硬邦邦道:“不关你的事儿,少打听。” “以后夜班就别上了。” “排了我的班,我不上谁上?” 他手按在她平坦小腹上,指腹一下一下摩挲肚脐位置,力道很轻,“我去找你们领导。” “找院长跟书记吗?你要能说服他俩帮我上夜班,我没意见。” “随你,女人要强是好事儿。”傅宴钦将她左侧头发别到耳后,“自己当心点。” 当什么心,陈西瑞觉得他莫名其妙,上班又不是上战场,需要时刻堤防枪林弹雨。 “我睡觉了。”她想从他腿上下来,圈住她腰身的手臂却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深知力量悬殊,她这次乖乖地一动没动。 傅宴钦瞧了她好一会儿,忽而低头用力吻了上去,贪婪掠夺她口腔里的氧气,技巧性挑-逗她发出难耐的声音,轰天裂地的激情骤然爆发。 临门一脚,倏地戛然而止,陈西瑞软成了一摊泥,环住男人脖子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部靠了过去。 傅宴钦重新拢上她滑落至肩头的睡衣,一粒一粒给她系上扣子,“早点睡吧。” “你是不是不行了?”她下巴抵在他肩上,吐气如兰,声音变得不像她自己的。 男人闷笑了声,没搭腔,抬手试去她唇角的津唾,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调暗床头灯,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躺在床上,陈西瑞异常清醒,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左侧床头柜上摆放的相册摆台,深棕色实木边框,内置她的一张毕业照,不知是什么时候洗出来摆在这里的。 她打开床头灯,侧卧着刷了会儿微博,热搜上挂着她熟悉的名字——业内人士透露夏安然与某某品牌创始人好事将近。 等了许久,傅宴钦还没来,陈西瑞好奇探去书房,发现男人在全神贯注地做模型。 “这什么模型?”她问。 “飞机和航母。”傅宴钦没看她,手指娴熟组装零件,“今天快递刚到家。” 陈西瑞恍然大悟,原来那快递盒里面装的是这些小玩意儿,想着反正自己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索性留下来看看,她走到北边靠书柜的地方,打算搬把椅子坐他旁边。 刚稍稍弯了个身,胳膊就被人轻轻扯了一下,紧接着后背撞向男人的坚硬胸膛,她无语:“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逞什么能,现成的人不知道使唤。” 没多言语,傅宴钦单手抓着椅子,往书桌旁边的地板上一搁,陈西瑞道谢。 他笑:“假客气。” 陈西瑞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男人侧脸映在灯光下,更加凸显了骨相上的优越,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流畅,大部分时间沉默冷峻,一上了床,野痞得让人无处招架。 “你还有这爱好?” “以前想过当飞行员。”傅宴钦淡声道,“大概是中学的时候。” “后来怎么就不想了?” “长大以后,想法就变了。” 陈西瑞说:“不对,是因为你长太高了,那脑袋容易把驾驶舱戳个洞。” 傅宴钦笑了声:“还好你长得矮,咱俩互补,生个不高不矮的。” “你胡说什么呢,谁要跟你生孩子。” “等我把手上这个拼完,送给你儿子。”傅宴钦朝她肚子上睇了一眼,“你要生个女儿,我还真不知道女孩喜欢什么。” 陈西瑞皱眉:“你真是岁数大了,都开始贪念天伦之乐了。” 傅宴钦也不恼:“我这年纪,不大不小,当爹正合适。”看着她,嘴角浮出丝笑,“走啊,明天去领证。” “神经病吧你!” 两人已经多年没有如此温情的时刻,陈西瑞没撑得到最后,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迷糊间感觉有人把她抱去了卧室。 身子一沾床,她又清醒过来。 “我刚才是睡着了吗?”她迷迷瞪瞪地问。 “嗯,还打呼了。”傅宴钦也钻了进来,“困了就睡吧。” “瞎扯,我从来不打呼。” 傅宴钦亲她嘴角,开过荤腥的人哪里只能满足于一点肉沫,陈西瑞明显感觉到这人起反应了,愣是什么都没干,关灯搂着她睡觉。 黑暗里,她气息拂进男人脖子,“你是偷摸练什么邪功了吗?” 傅宴钦忍得难受,嗓音低哑:“嗯?” “感觉你定力变强了。”陈西瑞仰头,往他脸上吹了口气,明目张胆的撩拨,“这是好事儿,知道保养身体了。” 傅宴钦警告:“老实点。” 陈西瑞反其道而行之,用嘴唇细细点火,他忍无可忍,爆了句粗口将女人压在身上,身体重量全部悬空了。 她低嗤:“装什么装,现出原形了吧。” 傅宴钦含着她唇,“妖精。” 事后,傅宴钦把人抱进了浴室,细致给她清理,房间空气里残留一股淫-靡的味道。 翌日,陈西瑞起晚了,咬了块三明治急着去上班,周姨看得心惊胆战,她是真不怕孩子掉出来啊,“西瑞啊,走路一定要慢。” 傅宴钦喉头一紧,那样子明显是紧张了。 陈西瑞上下打量男人一眼,逆反心理上来:“我喜欢走快步!”说完,一溜烟跑出了门。 周姨:“……”这哪有当妈的样子啊。 第82章 刺猬 (一) 西越网球俱乐部。 傅宴钦和林岑皆是运动装扮, 速干t,束脚裤,手带护腕, 在场馆来回厮杀了三个小时, 难分伯仲。 如此高强度的挥拍运动,两个大男人前胸后背出了不少汗,喘气声也很重。 林岑抬手示意暂停,走到旁边的休息区,拧开瓶水仰头猛灌,喉结上下滚动着,显然是累得不轻。 傅宴钦拿毛巾擦了擦汗,也补充了点水分。 林岑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 闲聊般说:“最近睡眠不好, 找了一中医调理,说我湿气重,拔了两次火罐, 精气神一下子就来了, 这不还能陪傅老板打打网球。” 傅宴钦看着他脖子下面露出来的紫色印记,开玩笑道:“中医讲话都委婉, 我看你是缺女人滋润。” “这话听着有弦外之音啊。”林岑微眯眼, 悠哉悠哉地开腔,“怎么着,跟那小妹妹成了?” 傅宴钦淡笑一声,没搭腔。 林岑双脚落地, 换了个坐姿, “这样吧,改天我带着我女朋友, 你把那小姑娘也领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就到我那儿去吧。” “女朋友?”傅宴钦轻嗤,“不是你炮-友?” 林岑立马为自己正名:“我就是换对象换得勤快了点,但是交往期间,我肯定对人家姑娘是一心一意的,完完全全地将整颗心交付给她。” “都三十多了还说这些话,你牙不酸吗。”傅宴钦听得牙疼,“吃饭时间你来定吧。” 林岑长长叹了声气:“我那恋爱体验课,看来你是白上了。爱情是需要用美丽的语言去包装的,三分爱包装成十分,如果死鸭子嘴硬的话,十分爱,别人只能感受到三分。” 到了约定时间,傅宴钦单身赴会,林岑身边坐着一位衣着靓丽的女人,跟上次带在身边的,不是同一张面孔,不过共同点都是性感成熟那一挂——他这位老友的取向狙击。 “怎么没把那小妹妹带过来啊?是工作忙没时间还是人姑娘不乐意跟你出来吃饭啊?” 傅宴钦坐下来,慢条斯理斟茶,“她身体不方便,吃不了日料。” 戒断后遗症 第84节 林岑损道:“你这怎么照顾的,好歹人姑娘自己还是个医生,按理说不该生病啊。” 傅宴钦呷了口茶,“不是生病。” “她家亲戚来了?” “也不是。” “你丫说话能不能别只说一半?” 傅宴钦放下茶盏,嘴角微挑:“她怀孕了。” “……你牛逼。”林岑低哼,“合着那天打球跟我装呢。” 女人捋了捋头发,红唇扬起,别有风情地接了句茬:“就你傻。” * 又过了几天,陈西瑞的大姨妈如期到访,周姨收拾主卧卫生间的时候,发现了壁龛垃圾桶里用过的卫生巾,愣了半天,寻思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坚信自己那天没听错,这姑娘的确说的是快要当妈了,眼下这情况……难道是孩子掉了? 真要如她所猜,这话就不能贸然问,哪怕再大大咧咧的女人,流产都是元气大伤,伤身又伤神。 憋心里藏了一周,某天晚上,周姨看陈西瑞吃喝不误,还有心情砸核桃剥榛子,于是便旁敲侧击地问出来:“西瑞,你买的那些婴儿服呢?我洗洗给你们收柜子里。” “洗了干嘛,我送朋友的。” 周姨怔了下,神色复杂:“你没怀孕啊。” 陈西瑞后知后觉:“嗐,我说最近大家怎么都不正常。”她将剥好的坚果扔进玻璃碗中,无奈一笑,“就算怀了,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啊,你们真是过于草木皆兵了,我之前去健身房,经常看见大着肚子的孕妇在那儿撸铁,那些孩子才叫正儿八经的赢在起跑线上,一生下来就有肌肉。” 周姨:“……” “阿姨,那我今天可以跳操了吧,我已经饥渴难耐了。” “没怀孕怎么蹦都行,有人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周姨自责道,“这事儿赖我,没事先问清楚。” “一点小事儿,问题不大,您别放心上,回头我哄哄他。阿姨,你把我那跳操垫收哪儿去了?” “我去给你拿。” 粉色软垫重见光明,陈西瑞拖鞋踩在上面,跟着游戏里的3d人物,蹦蹦跳跳活力健身。 蹦跶了半小时,她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浑身上下热得快要燃烧起来。 恰好门锁开动,傅宴钦从外面回来。 周姨第一时间迎上去跟他说话,应该是告知了真相,男人的目光明显在她肚子上停留稍许,然后一言未发地脱了大衣走去主卧。 陈西瑞不自禁皱起眉,这叫什么事儿啊,为什么她会有种假孕被告发的窘迫感? 继续蹦了一会儿,她也进了卧室,先冲澡换了身干净睡衣,头发懒得吹干,像个幽灵在书房门口徘徊,举棋不定是否要敲门进去,最后心思一定,抬手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才轻轻拧开门。 傅宴钦退出线上会议,掀眸看着她:“有事?” 她用口型说:“我能说话吗?” “说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怀孕了?” 傅宴钦往椅背上靠,姿态放松随意,“衣帽间的那些婴儿服买给谁的?” “我闺蜜怀孕了,我给她家孩子买的。” “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自己生一个。”他微微后仰,视线落在她脸庞,“你觉得呢?” “跟你生吗?”陈西瑞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口无遮拦蹦出句话,“咱俩生的那叫孩子吗,那叫野种。” 傅宴钦薄唇紧抿,往前倾身,凌厉眼神直直盯着她:“以后别说这种话。” 陈西瑞没再吱声,出身不由己,这道理连小孩子都懂,她不应该含沙射影,拿对方的出身当作攻击他的武器。 “我出去了。” 她关上书房门,逃离一般躲去了客厅,冷静许久,再回到卧室时,傅宴钦已经洗过澡,一身藏青色丝绒睡袍要敞不敞地套在身上,前襟袒露,紧实胸肌若隐若现。 男人边翻阅书,边品红酒,可有可无撩她一眼:“来点?” “我不喜欢喝酒。”她道。 傅宴钦将书折起页脚,合上扔一边,仰头饮尽杯中酒。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那晚男人索取得厉害,后来屋内气温急剧攀升,她再一次领略到了性-爱的美妙,也意识到自己逐渐沦陷于欲望的漩涡。 缓过来后,她感觉到了异样,扭头看去,“怎么了?” 傅宴钦眼神幽遂,眼底的情潮已然褪去,反问了句:“你这几天是安全期吗?” 陈西瑞看到了一只破损的套儿。 她什么都没说,光着身子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盒没拆封过的药,掰了一粒递进嘴巴里,想干吞下去。 傅宴钦眼疾手快,虎口抵住她下巴,拇指和食指掐住两颊,将那粒白色药丸抠了出来。 药混着唾沫滑落出来,舌苔上残留一片苦涩。 傅宴钦急切凶猛地吻上去,眼神阴鸷:“瑞瑞,你还真会往我心上扎刀子。” 陈西瑞面无表情:“我不想意外怀孕,之前就出现过一次意外,我永远都记得你当时的表情。”漂亮的杏眼水光潋滟,声音刺穿人心,“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你他妈当时松了口气。” 傅宴钦胸腔起伏:“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我没有!”陈西瑞激烈反驳,“咱俩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关系,有必要整个孩子出来吗,及时行乐不就得了,我感激你雪中送炭,你也不需要对我负责,省得以后反悔了,多出来个拖油瓶,对谁都是拖累!” 傅宴钦太阳穴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牙切齿:“过了今天没明天?”他笑,笑容阴冷森然,“你就是这么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突然一伸手,扼住她下巴,“陈小姐,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女人的身体和心能分开,前一秒被我亲得身子发软,后一秒嘴巴比暗箭都伤人?” 他一点点凑近,辗转含住了她唇瓣,“就像这样。” 陈西瑞微张着嘴,任他施为。 他继续:“我这人从小亲情淡薄,所以从来不信父子亲情那套狗屁说法,也没想过有孩子,但我这几天特别高兴。”他含住她耳垂,“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陈西瑞静静流着泪,两败俱伤到底有什么好,人为什么要活得像只刺猬。 “我在路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我就会想到你肚子里这个,性格最好别像我,老是惹他妈生气,也别像他妈这么缺心眼,容易被人欺。男孩我就教他滑雪冲浪,把他性格培养得爷们一点,女孩我就教她弹钢琴,小时候被逼着学过一阵,现在多少还记得点。”傅宴钦两眼猩红,哈哈大笑了两声,“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西瑞眼泪滚落到下巴,她抬手抹了一下。 傅宴钦套上睡衣,低声道:“你先睡吧。”一个人进了书房。 主卧是一个套间,橙黄色的暖灯下,陈西瑞失神地望着书房的位置。 她的身体布满了暧昧的吻痕,脑子里乱成了麻,尽是茫然。 想不出头绪,也忘却了好些个细节,仿佛一小时前忘我呻-吟的女人不是她。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23:28,陈西瑞拉开抽屉,重新掰了一粒药吞进了肚。 第83章 刺猬 (二) 她抱膝埋在腿间, 热泪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全部蹭到睡裤上,湿了一小块布料。 世间文字千千万, 唯有情字最伤人。 打小就善自洽的她, 这时候内心跳出一小人,化作观音菩萨的样子,温柔施以抚慰:没事儿的,西瑞,这世上比你悲惨的女人多了去了,中年离异被丈夫扫地出门,老年缠绵病榻无人照拂,说出来都是一把辛酸泪。你再想想化蝶的梁祝, 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那都是刻在史书里的惨烈啊,这么一对比,你是不是比人家幸福多了? 要不你多看几眼他那张脸, 多俊一富豪啊, 人没嫌弃你身材走形,也没嫌弃你吃得多, 一大把岁数还乐意陪你玩爱情游戏, 知足吧你! 可是,角落里还蹲着一小人,颤颤巍巍地说:明明就是他做得不对。 加湿器轻盈运作,雾蒙蒙的水蒸气四处散开, 仿若置身夜间山林的迷雾中, 她怔怔地看着相框里的自己——刚毕业的她,笑得青春活力, 眼角眉梢全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房间里针落可闻,她能清楚听见自己吸鼻子的声音。 委屈,愤然,还掺杂一丝秋后算账的快-感。 她理不清这些情绪,抱膝埋头,继续当只不需要面对现实的鹌鹑。 过了好久,傅宴钦走回房间,她感觉到头顶上方的压迫凝视,黑云压城一般的低气压。 “你要这么怕怀上孩子,我预约时间去结扎。” 陈西瑞泪痕未干,抬头与之对视,眼神里愕然了几秒:“不用,我明年就回去了,套儿破的概率跟彩票中奖差不多,要么就是你劲儿使大了,要么就是没买对型号。”撇了下嘴,闷声闷气道,“结扎干嘛呀,你以后不还得结婚生子,本来岁数就大,万一再丧失生育能力,以后更讨不到老婆。” 傅宴钦指腹抹去她泪痕,情绪难辨地问:“药吃了吗?” 陈西瑞不语。 傅宴钦眼底闪过落寞,自嘲一笑:“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陈西瑞避而不谈这话题,拍了拍床沿,“你坐过来,我教你怎么挑选避孕套。” 他侧身坐到床畔,目光流连在女人白皙如瓷的面孔上,睫毛湿润,鼻尖发红,楚楚可怜又倔强傲骨。 陈西瑞打开自己的手机淘宝,从套子厚度开始说起:“这种超薄、零距离接触的,一律pass,容易破,你应该买……你有没有认真听啊?” 傅宴钦眼色平静:“我习惯用超薄的,挨得近。” “我都说了容易破。” “跟厚度没关系,是劲儿使大了。” 陈西瑞腾地面色赤红:“你怎么这样啊,严肃一点,咱们就当学术讨论行不行?”又点开其中的某一款型号,接着道,“以后要买就买这种,这种厚,结实。” “知道了,快睡吧。”嗓音低沉,透着冰冷的颓丧。 陈西瑞掀开被子,发出邀请:“你不睡吗?” 傅宴钦哑声反问:“你想跟我一块睡吗?” “那…那你不睡这儿,睡哪儿啊?客房又没有收拾。” 躺在深灰的床褥里,陈西瑞埋头于男人胸前,深深嗅着来自他身上的味道。 干燥清冽的洗衣皂香,健康的男性体味,以及被褥上两人交缠留下的气味,这些味道就像一剂安眠药,让人极容易产生精神上的依赖。 “明天天气好,把床单换了吧。”她仰头,眼睫轻眨,“你脸皮厚,你去跟阿姨讲。” 戒断后遗症 第85节 傅宴钦淡淡嗯了声,大掌搁在她腰后,以一种搂抱的姿势将女人纳进怀里。 陈西瑞心满意足:“我睡了,晚安。” 到后半夜,陈西瑞迷糊间追寻热源,身体凭借本能往左边钻,左边却是空的,像是梦里一脚踩空,她猛地清醒过来。 空落落的房间里,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她赤脚下床,发现书房门缝里,透出一道细细的亮光。 由于铺了地暖,陈西瑞脚心温暖,她轻手轻脚靠近书房,迟疑着拧开了门。 男人闭着眼仰靠在椅子上,烟雾丝丝缕缕自指间缭绕上升,他屈指点了点烟灰,抬手递送到嘴边深吸。 陈西瑞朝里走了两步。 傅宴钦睁了眼,忽道:“出去。”见女人迟愣不动,他晃了下手里的香烟,“有烟味。” 陈西瑞想了想,小声道:“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提那两个字的,我自己也是单亲家庭,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是指‘野种’吗?”傅宴钦无所谓地笑,“没事儿,我没放心上。” 陈西瑞说:“真的对不起。”说完带上门,走开了。 她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说不清是可怜他还是想补偿他,只是随心而为。 再次拧开书房的门,男人闭眼咬着烟,烟雾渐渐弱下来,似乎就跟胸腔的呼吸保持一致。 陈西瑞走了过去,将杯子搁到书桌上,“喝点热牛奶,早点回房间睡觉吧。”转身欲走时,被人单手托抱到腿上。 难以抗拒的力量,两人以最暧昧的姿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燃了半截的香烟被搁在烟灰缸凹槽里,青烟未散,男人用力捻熄,挥手散了散烟雾。 “呛吗?”他问。 她摇头:“已经闻不见了。” “光脚就走,也不怕着凉。”他将她小腿曲起,掌心拢住她一只脚。 陈西瑞道:“我看电视上人家姑娘穿一裙子,光脚在地板上跳芭蕾,那画面可美了,我也想模仿一下美女。” “你跳不了芭蕾。” “废话,学跳舞从小就得学,我现在哪有那柔韧性啊,当然跳不了。” 男人箍在她腰间的手不急不缓地收紧,似在掂量粗细,“你体重不达标。” 她回过味来,瞪他:“我看你公主抱的时候,挺轻松的啊。” “其实有点沉,我都是咬牙抱,你没感觉出来是因为我们男人都好面子。” 陈西瑞抡起拳头锤他一下,狡黠地顶嘴:“那我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那叫声其实都是装的,你没感觉出来是因为我们女人都是奥斯卡影后。” “是吗。”他用下巴刚冒出的短硬胡茬蹭她脖颈和脸颊,“我看不像演的。” “就是演的!” 傅宴钦闷笑,端起杯子喝了两口牛奶,怀里的女人像根木头直挺挺地坐着,永远带着一股端正的学生气。 他情动,嘴唇意欲贴向她,陈西瑞偏头避开,“别亲了吧,我不想再刷一次牙了。” 他笑了笑,无奈说:“那你亲我一下。” 陈西瑞嘟起嘴,在他颊边快速贴了下,然后从他腿上跳下来,“我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陈西瑞被闹钟喊醒,刚好七点十分,通常这个时间段,傅宴钦已经出门晨跑了。 她简单收拾完,喝了碗周姨煮的海鲜粥,拿起包往玄关方向走,不经意看见了堆在门口的那两个没拼完的模型,她心里咯噔一下,问周姨:“阿姨,这些是要扔了吗?” “傅先生说没用了。” “哦。”她落落寡欢,“先别扔,帮我找个地方放起来吧。” 后来几天,陈西瑞正好排到夜班,傅宴钦恰逢要去香港谈判收购项目,两人作息没对上。 * 男人在宽敞的头等舱座椅里,闭目养神,只是眉宇间蕴藏着深沉的心事。 这样的神色很少见,程述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压抑,他放低声音:“傅董,晚上康德那边还安排了一场欢迎宴。” 他揉捏太阳穴,“替我推了吧。” “好的。”程书道,“飞机快到了,我们是直接去酒店?” 他淡声嗯,眼睛始终没睁。 这些年囿于浮华,红尘颠倒,见惯了酒桌上的纸醉金迷,倒不如心爱女人的一个吻来得熨帖。 在外整整呆了四天才落地北市,一下飞机,他就吩咐司机直接送他回观澜公馆。 偌大的房子里,灯火通明,傅宴钦没看见陈西瑞的身影,几个房间都寻了一遍,问周姨:“她人呢?” 周姨说:“西瑞本来已经回来了,接了个电话又跑回了医院,好像是管的一个病人高热不退,她去看看什么情况。” 傅宴钦没说什么,将买来的礼物递给周姨,周姨客气了两句,欣然接下。 这家雇主是她做居家保姆以来,最令她满意的一户,好相处,给钱还多,关键是这户的“女主人”是真心实意把她当成自家阿姨,而不是一个雇佣关系的打工者。 从冰天雪地里折腾一趟回来,陈西瑞冻得手脚发麻,换了鞋,打着电话跟刘仕文汇报病人情况。 “早上收进来的,有点咳嗽,查了血象和crp,都还正常,就一直发烧,下午打的退烧针,晚上又烧起来了,而且是高热。” 刘仕文电话里问:“今天二线是谁?” “韩蕊。” “我说你也别太操心,这不有值班医生嘛,行了,明天查房我去看看。”刘仕文急吼吼地想要结束这场对话。 “仕文。” 温柔的两个字冷不丁传进听筒,吓得陈西瑞差点以为出现了幻听,这…这好像是女人的声音吧。 “老师,你是在相亲吗?” “没…没有,我在家看文献呢。” 陈西瑞信他个鬼,明明那背景就是在餐厅,还有人拉小提琴呢,“那您慢慢看,我就不打扰了。” 周姨等她挂了电话,出声提醒:“傅先生回来了,在卧室。” 陈西瑞快步走去主卧书房,那人单手插兜,姿态悠闲地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闻声扭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抹笑:“好说,回头再约。”挂断后问她,“后天有空吗?陪我去参加个宴会。” 她点头:“有空。”顿一顿,笑道,“那我好好打扮下。” 傅宴钦拿起桌上一个印着奢牌logo的白色手提袋,伸手递给她,“出差小礼物。” “谢谢。” 男人低头,亲她脸颊,贴她耳边问:“这几天想我没?” 陈西瑞当没听见,嘻嘻笑笑岔开了话题。 第84章 品酒会 陈西瑞以为男人口中的“宴会”, 是指那种举着香槟穿梭于各路人群的社交场合,晚礼服自不必说,昂贵的耳饰和珠宝是锦上添花, 适度匹配的话题以及相互之间的磁场, 可遇而不可求。 因此她焦虑,胆怯,却又饱含期待,三者叠加反而激发出她体内的某种斗志,就像是对未知领域的一种探索。 陈西瑞一直在等傅宴钦开口,指派她去某某地方选一套礼服,或者干脆把造型师喊到家里来,从衣服到配饰再到妆容, 无一不兼顾, 最后造型师响指一打,她从一丑小鸭蜕变成穿着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但是结尾一定要要附上解释说明:以上场景,纯属个人浮想联翩, 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昨晚下过一场大雪,白日天色很亮, 小区里风止树静, 远处传来几声空旷的犬吠。 陈西瑞食指点着窗玻璃,透过雾蒙蒙水汽,玩心大起写下自己的名字,傅宴钦没有外出晨跑, 在健身房运动了半小时, 大汗淋漓后冲了个澡。 这是一个雪后的寻常休息日。 陈西瑞品着现煮咖啡,苦大仇深地咽下, 她果真尝不惯这种苦涩,掺多少奶和糖都无济于补。 傅宴钦通常是一杯美式或牛奶,另外再摄入些低糖、高蛋白和适量脂肪的食物,身材管理方面已经自律到苦行僧的地步。 当然,这些都是她主观偏执的想法,当事人也许乐在其中。 两人依然是共用书房,他办公,她看书,互不打扰。 中途陈西瑞跑出去两趟,一趟是上厕所,一趟是拿外卖,点的芋泥波波奶茶,她咕噜嗦一口,男人朝她瞥去一眼,语调略玩味:“这东西到底好喝在哪儿?” 她笑不露齿:“嘿嘿。” 傅宴钦说:“看电影吗?” 她笑不露齿,点了点头。 两人同去影音室,身体陷于柔软沙发床,傅宴钦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单腿曲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屏幕,手指操纵着遥控器,他问:“看哪个?” 陈西瑞在一片花花绿绿的封面里,猛地锁定目标:“停,就看这个。” 选定框停在《托斯卡纳艳阳下》,傅宴钦挑眉笑了下:“你确定?” “这个我以前看过,今天想再回顾一遍。” “回顾完跟我谈谈观后感。” “嘿,上班接活儿也就算了,在家你还给我布置活儿。”她立时改变主意,“我不看文艺片了,我要看喜剧片,你就随便挑一部吧,笑不出来找你算账。” 傅宴钦退出按类别搜索,返回首页在搜索框内输入ysl,右边弹出六七个相关演员,他选中第三个女演员杨舒蕾,不作犹豫地点进了她参演的一部无厘头喜剧片。 陈西瑞怔愣,不止一个人说过她跟新晋影后杨舒蕾长得像,尤其是脸型和嘴巴,“干嘛选这部?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 “随便挑的,这是你家亲戚吗?”男人侧目瞧着她,“你俩长得挺像。” 她心里偷乐:“胡说八道,我哪有人家漂亮。” 傅宴钦笑了笑,没戳穿她那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开始了,看看你家亲戚是不是一顿饭也吃四两饭。” 陈西瑞哼道:“太损了,不带人身攻击的。” 傅宴钦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没认识她之前,他所欣赏的女人永远是套在同一个模子里,相貌身材缺一不可,性格最好沉静内敛一些,认识她之后,那套标准全盘被推翻。 爱情哪有什么固定模式。 戒断后遗症 第86节 陈西瑞靠在男人颈窝里,只要稍稍仰下脑袋,两人嘴巴就能相碰。 电影还在放着,啧啧的水声充盈昏暗空间。 陈西瑞衣服凌乱,脸被情-欲蒸熟了,细汗中透出粉,她恢复理智,理了理头发,往旁边挪开些距离。 女人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浑身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他直直盯着她,喉结滚动数下:“还看吗?” “嗯。”她舔了舔被男人气息腌渍的嘴唇,“我今天喝的是芋泥啵啵,甜吧?” 傅宴钦笑,没搭腔。 下午的时候,陈西瑞开始挑选晚上要穿的衣服,换了好几套都拿不定主意,跑出来问男人:“我柜子里没有晚礼服,我穿连衣裙合适吗?” 傅宴钦翻着上回折过页脚的书,潦草看她一眼:“不用这么正式。” “不是去参加宴会嘛。” “只是品酒会,自然随意一点。” “那你不早说。”她又问,“品酒会需要谈感想吗?” 傅宴钦勾唇,视线落回书页,“要说满八百个字。” 她噔噔噔跑回衣帽间,挑出羊毛大衣,尖头高跟鞋,内搭是凸显身材的黑色针织衫,长卷发散在腰间。 傅宴钦坐在外边等她,时不时抬腕看一眼表,她咋咋呼呼跑出来,急不可待:“这套怎么样?” 他合上书,起身道:“你怎么样都好看。”朝她一伸手,“快点吧姑奶奶。” 品酒会是蒲明皓的夫人一手操办的,他这位太太比他小十几岁,两人属于名利场上常见的老夫少妻组合。 蒲太太姿色上乘,能说会道,对外时常组局联络感情,类似今天这种,对内努力扮演好妻子好妈妈的角色。 旁人就跟蒲明皓戏谑,你太太内政外交一手抓,娶回家就是给你招财的。 蒲太太不是个例,周围男士基本有一半以上都会配备这么一位贤内助,学历高,颜值高,情商也高,善于在各种人际关系之间斡旋。 这次的品酒会办在蒲家位于城郊的一处花园洋房里,法式风情建筑,凡尔赛木地板通铺客餐厅,阳光透过大格子窗倾泻入内,光与影融合得恰到好处。 蒲太太作为女主人,礼节招待无可挑剔,“这位是?” 傅宴钦温声:“我女朋友,陈西瑞。” 蒲太太笑容真诚:“陈小姐好。” 陈西瑞冲人家莞尔一笑,蒲太太热情拉住她手,“前年傅总来找我们家做客,跟我们家老蒲,哦哟两个大男人哇,就一直聊投资聊股票,我就开玩笑说下次一定要把女朋友带过来,我们女人可以一起聊的呀。” 这姑娘说话既酥又嗲,陈西瑞只能辨出不是北方人,后来她跟傅宴钦聊天时,蹦出了几句方言,她起初以为也是苏城人,后来经介绍才知,蒲太太是沪市人。 大概是看在傅宴钦的面子上,蒲太太对她分外热络:“个么我以后就叫你西瑞,好伐啦?” 陈西瑞笑嘻嘻道:“好啊。” 蒲太太拉着她坐到身边,她的另一侧坐着一位二十五岁上下的姑娘,妆容无懈可击,气质冷若冰霜,刚才进来时,称呼傅宴钦为“傅先生”,两人似乎认识。 至于是何种渊博,她无从得知。 酒水和餐食穿插着上桌,女人们聊下午茶时装秀或是拍卖会,男人们聊生意经聊投资置业。 偶尔话题略有交叉,他们会聊一些艺术和哲学方面的问题,也会聊聊健康与养生。 听蒲太太说,她家投资了国外的一个有机食品工厂,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研发产品,供给自己全家和亲朋好友。 末了感慨一句:“现在吃的东西,除非是纯野生的,不然这里头不晓得喂了多少激素添加剂。” 陈西瑞认认真真地在听,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微笑。 坐在陈西瑞旁边的姑娘,突然问起她在哪里高就。 陈西瑞回人家:“我在医院上班。” 蒲太太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西瑞是在哪个科哇?” “呼吸科,我现在在北潭呼吸科进修。” 蒲太太笑道:“我跟你还真有缘分,我爸爸去年在你们科住过院。” 陈西瑞也笑笑:“那还真是有缘。” “我们加个微信好伐啦?” “好啊。” “你今年多大?” “我二十八了。” 蒲太太打量她,露出震惊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又看向她家先生,“我还以为西瑞刚二十出头。” 难怪人人都爱听恭维话,这话是多么动听啊,陈西瑞羞涩一笑:“没有啦,都奔三了。” 陈西瑞不懂葡萄酒与食物的搭配,也分不清品尝顺序,旁边的姑娘意味深长道:“陈小姐是第一次参加品酒会吧?” 陈西瑞有些尴尬:“嗯。” “其实牛排最好是搭配波尔多红葡萄酒,龙虾最好是搭配黑皮诺红葡萄酒,像你现在吃的烟熏鳟鱼,最好是配一款白葡萄酒,灰皮诺或者桑赛尔都可以。” 陈西瑞感受出这位的敌意,“您懂得真多,受教了。” 蒲太太帮腔:“原来徐小姐对吃这么有研究,拿西方人的那套审美来告诉中国人,什么叫味觉盛宴,什么叫精致,那我可不能认同你的说法哦。”又说,“吃饭嘛,吃得开心就好,还是不要讲究这些形式主义。” 徐小姐冷下脸:“蒲太太说得对。” 傅宴钦鼻子靠近手中的高脚杯,初闻一下香气,晃动了两圈,漫不经心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搭配,长见识了。” 周围人纷纷迎合讨好,如此一来,倒显得那位徐小姐是假精致了。 陈西瑞按照这位徐小姐的说法,搭配了一款白葡萄酒,果然味道十分和谐。 “我去下洗手间。”她拎着小包,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温婉离席。 蒲太太拿了包,跟出去。 “不用搭理她。”蒲太太附耳说了句话,然后拍了拍她手背,“懂了吧。” 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陈西瑞挤出个笑,心说老妹啊,你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吧。 酒会结束,返程的路上,陈西瑞头靠着男人肩膀,仗着酒劲儿,一股脑什么都说:“那个蒲太太,好像有点热情过头了。” “她老公有求于我,她当然巴结着你。” “巴结我有什么用。” “那是她聪明,知道我们家谁说了算。” 陈西瑞不理会他话中的暗示,人心容易摇摆,容易立场不坚定。 “今天喝多了?”傅宴钦垂眸自上而下俯视女人面孔,“带你来玩玩的,不是让你一次性喝回本的。” 陈西瑞叹气:“没喝多,就是觉得那么高大上的地儿,我居然喝不惯也吃不惯。” 傅宴钦把玩她掌心的纹路,玩上瘾了似的,握着不放,“以后不想喝酒,那咱们就喝雪碧,觉得刀叉麻烦,那就换筷子,西餐吃不惯,就吃面条,厨师都能做。” 陈西瑞从他肩上挪开,坐直了身子,较真道:“谁说我吃不惯西餐,我五岁就喝咖啡吃牛排了,胎教音乐听的是莫扎特和肖邦,可以这么说,我打小就沐浴在西方的人文环境里。” 傅宴钦听笑了:“你爸妈这是要把你培养成名媛啊。” 陈西瑞脑袋晕乎乎的,倏地瞪住了他:“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讽刺我,就你洋气,装逼,我告诉你,小的时候,我爸经常领着我出入各大餐厅,我也是见过世面的。” 提到陈建桥,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冲男人迷糊一笑,“谢谢你帮了他一大忙,不然他这会儿肯定在家以泪洗面呢。” 低下头,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今天是不是给你丢脸了?啥也不懂,不过我算是长见识了,起码知道喝红酒要配红肉,喝白酒要配白肉,你说他们不会在背后嘲笑我吧。” 傅宴钦道:“没什么丢脸的,这种场合来多了,你也会装腔作势。” 到了地方,张淳平稳停下车,手搭在方向盘上扭头说:“傅先……” 刚脱口两个字,傅宴钦睁开眼,食指贴唇嘘了声,推开车门,打横抱起了陈西瑞。 一路把她抱回家,放到主卧的大床上,周姨闻见这姑娘一身的酒气,“怎么喝了这么多?” 傅宴钦凝着女人的脸,笑了笑:“品酒大师。” “傅先生,这边交给我吧。” “不用,我来吧。” 周姨带上门出去,陈西瑞双颊酡红,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对着男人说:“我讨厌你。” 傅宴钦单腿屈膝跪在床边,摸了摸她脸,轻声诱哄:“那就惩罚我一辈子补偿你。” 陈西瑞眨巴两下眼,半醉半醒:“都到这时候了,你还给我设套呢,你这人心机太深,说话还难听,女朋友跑了,你也不去找,哪个姑娘敢跟你这种人过一辈子。” “哄一哄说不定都好了,我本来就不爱跟人生气,你非要把话说绝了。” “我以后如果找老公,一定要找个事事顺着我的人。” “以后事事顺着你,”他亲她嘴角,嗓音低哑而温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陈西瑞摇头:“不好。” 傅宴钦唇游移至耳垂,陈西瑞拼命摇头:“不好就是不好,亲晕了都没用。” 他吻得贪婪,退得果断,堪堪平复后,执起她一只手不含情-欲地啄了下:“等会儿抱你去洗澡,我先去放水。” 水波激涌的浴缸里,水凉了加热,热了又凉,前前后后加热多次。 陈西瑞浑身虚软,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了,傅宴钦帮她吹干了头发,把她裹进毯子里抱上了床。 这场持久的性-事让两人都毫无睡意,男人用下巴上的青茬蹭着她脖子,她嫌痒躲开,忍不住时会咯咯笑两声,闹累了蜷在他怀里。 一晌贪欢。 如果未来步入下一段亲密关系,她势必会把那人跟这个男人作比较,也许脾气比他要好,但是……她必须承认,傅宴钦对她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性吸引力,她只要看到他,就会产生生理反应,就想着跟他贴贴抱抱。 也许肢体语言是最骗不了人的。 第85章 流感 (一) 戒断后遗症 第87节 衣帽间宽敞, 沿窗设有一梳妆台,之前都是闲置状态,这几天陈西瑞把自己的护肤品化妆品全部搬到了台面上。 化妆镜调到自然光模式, 她对着镜子细细描眉, 耳朵捕捉到主卧门响,紧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傅宴钦出现在镜子里,刚冲完澡,男人黑发湿亮,浴袍半敞,旁若无人地换起了衣服。 窸窸窣窣的动静叫人忍不住从镜子里看一眼,那人正翻着衬衫衣领,似笑非笑地问她看什么。 “没什么。” 她起身准备走, 被人轻扣住手腕, “帮忙系下领带。” 深蓝条纹领带被递到她手上,陈西瑞踮起脚尖,将领带在他衣领下方绕了一圈, “我不会打结。” 傅宴钦握住她手, “我教你。” 手把手教,陈西瑞感觉到手背的皮温异常升高, 触感也十分煎熬。 一个标准的温莎结搞定, 她立时缩回了手,“好了。” 傅宴钦突然俯身亲她一下,“谢谢。” 两人同时走去客厅,陈西瑞看他一副即将出门的架势,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去公司?” “有点事儿, 正好往你们医院那个方向,要送你吗?” “不用, 走过去才十分钟,我溜达溜达。” 早上交班,值班医生和护士汇报完夜里情况,刘仕文压轴训话:“我说个事儿,请某些人自觉一点,不要再拿我的工号瞎开医嘱了,被我逮到是谁,重罚,请科室喝一个月下午茶。” 话到此处,警示性扫了一眼陈西瑞,“某些人掂量掂量自己的钱包,每月统共就拿这么点钱,到时候别跟我哭穷。” 陈西瑞低头,心虚地翻了翻自己的查房小本本,没敢跟师父产生一丁点眼神上的交流。 “小陈。”她被点到名。 陈西瑞抬起头,故作无辜:“怎么了刘主任?” 刘仕文皮笑肉不笑:“走吧,跟我上门诊。” 师徒俩往门诊大楼走,刘仕文大步流星,鼻腔里冷哼:“装什么哑巴,是你干的吧?我的密码只有你知道。” 陈西瑞屁颠颠跟在老师后面,实诚解释:“有个特殊级别的药只有你工号才能开,他们都没权限,我已经请示过上级老师了。” “开完了你不知道给我退出来啊。” “对不起老师,我忘了,我下次肯定注意。” 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挤进诊室,一堆人等在门口望眼欲穿,号已经排到18号了。 陈西瑞依旧身兼二职,一是充当小助手,二是学习诊疗经验。 这一上午,师徒俩都没顾得上喝水跑厕所,病人就跟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刘仕文坐得腰酸背疼,打心眼里疑惑:“怎么今天的病人格外多?” 陈西瑞笑眯眯道:“我今天上午给您放了七十个号。” “……你真是我的好徒弟。” 临下班的时候,师徒俩都快累瘫了,喊到下一个号,浩浩荡荡进来五个人,刘仕文轻描淡写瞥了一眼,一副不近人情的口吻:“听喊号,没叫到的先不要进来。” 其中一个女人解释:“我们是一起的。” 陈西瑞问:“哪位是患者啊?” 被簇拥在四人中间的潮男坐到了就诊的凳子上,戴黑色口罩和黑色墨镜,通身散发着桀骜不驯的富家少爷气质。 刘仕文推给她:“开始问诊吧,陈医生。”说完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陈西瑞按流程问:“你是哪里不舒服?” 潮男摘了墨镜,露出画了眼线和卧蚕的桃花眼,陈西瑞近视三百度,明明戴了隐形,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 站在一旁的女人替潮男回答:“我们家艺人咳嗽两个月了,一直不见好。” 陈西瑞敲键盘的手一顿,盯着潮男看了又看,打着小算盘说:“这天挺冷的,是不是受凉了?要不把口罩摘了吧,保持呼吸道通畅,戴着也怪难受的。” 刘仕文指尖敲了两下桌面,提醒:“不要跑题。” 女助理平时见惯了花痴,应付起来得心应手,咳了一声,官腔官调地说:“口罩就不摘了,我们家艺人戴习惯了,而且公共场合,不方便抛头露面。” 陈西瑞继续问诊:“都什么时间段咳嗽?白天还是夜里?” “白天不怎么咳,夜里咳嗽得厉害。” “有痰吗?” “干咳,没什么痰。” “其他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没有,就是咳嗽。” “平时抽烟吗?” “我们家艺人从来不抽烟。”这话回答得十分坚定。 …… 一问一答,三分钟问完了所有病史,接下来就是听诊。 陈西瑞戴上听诊器,嘱咐男明星:“来,大明星,把你这羽绒服解开。” 女助理把她当成女流氓,及时制止:“不好意思,男女有别,我们家艺人非常注重跟异性保持距离,麻烦换这位男医生吧。” 陈西瑞像是被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突然就词穷了,叹口气:“主任,还是您来吧。” 结合病史和听诊情况,刘仕文初步怀疑是变异性哮喘,给他开了几个检查项目,一群人护送皇帝离开。 上午门诊结束,刘仕文火急火燎地跑了趟厕所,然后一身轻松地走回来,“走啊,去吃饭,最近体力不错啊,以前跟我出门诊哭天喊地的,今天……诶面色红润有光泽。” 陈西瑞腼腆地笑笑:“我男朋友最近带着我健身。” “上次一起吃饭那个?” “嗯。” 刘仕文惜字如金评价:“长挺帅的。” 陈西瑞显摆:“只是帅吗,他还特别富有,经常带着我出入各大高级场所。前几天带我去参加了一个品酒会,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原来喝个葡萄酒居然有那么多门道。” 刘仕文听乐了:“就你还品酒,你都品出啥名堂了?” “我心想来都来了,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吧。”陈西瑞道,“我就简单点评了一下,专挑那种不会出错的词儿,什么酒香浓郁啊,口感醇厚啊,完了之后,赶紧切到下一个话题,我就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感冒、有没有吃头孢,吃了头孢可不能喝酒哦,容易发生双硫仑反应……反正是把话题拉到了咱们的专业领域里。” 说着话,陈西瑞一直在扒拉手机,终于让他搜出了那位男明星的相关信息,十八线不知名小艺人,词条后面跳出一条去年的丑闻。 “真服了这些人,看病还隐瞒,明明就抽烟,这新闻里都写了——与朋友聚餐,被拍到抽烟,大庭广众用尿液浇灌小树苗。”她想到了什么,又道,“我朋友也是明星,比他腕儿大多了,你看,漂亮吧。” 给刘仕文展示小艾的古装剧照。 刘仕文瞥了一眼:“一般。” 陈西瑞不信邪,又翻出白念瑶的照片展示出来,“那这个呢?这个漂亮吧。” 刘仕文又瞥了一眼:“漂……你有病啊,什么时候拍的?” “前天我跟白老师一起吃饭的时候。” “发我看看。” “好。” 将近十二点半,门诊大厅的自助挂号机前依然排了不少人,刘仕文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请你吃饭吧。” “谢谢老师,不过我今天带饭了。” 刘仕文打了通电话,挂断后心急如焚往病房跑。 一路跑回办公室,白念瑶已经点好了两份外卖在等着他,陈西瑞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把自己带来的饭也拿到了主任办公室来吃。 刘仕文瞅着她饭盒里的四荤两素,还有一个专门盛汤的保温盒,戏谑道:“你这是五星级套餐的标准啊,能吃得完吗?”说完从她饭盒里顺走一块鸡翅。 陈西瑞挺不好意思的:“家里阿姨准备的。” 刘仕文抠字眼:“家里阿姨?” 陈西瑞眉眼弯弯地憨笑,跟白念瑶吐槽:“刘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八卦欲太强,我不就是谈了个富豪男朋友吗,打听来打听去的。” 白念瑶胃口小,吃不完一整份便当,她夹了一块玉子烧丢到刘仕文餐盒里,问她:“傅宴钦现在听你话吗?” 陈西瑞点了点头:“特别听话,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有时候心情不爽了,我就吼他,吼完了大不了再哄哄。男人嘛,不能太惯着。” 刘仕文寻思着换了种说法:“你这是甩个巴掌再给颗蜜枣啊。”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像你这种朴实无华的姑娘,好不容易谈个富豪,别把人家吼跑了。” 陈西瑞笑了笑,指着刘仕文挂在墙上的听诊器,借题发挥:“看见那听诊器没?刘老师从我脖子上薅的,3m的高逼格听诊器,一个好几千呢,专属定制的粉红色,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没跟富豪交往之前,我用的都是十几块钱的鱼跃,交往之后,立马给自己安排了个最贵的。” 刘仕文一阵见血:“差生文具多。” 白念瑶轻笑:“你老薅西瑞的听诊器干什么?” 刘仕文比窦娥还冤:“我不薅能行吗,好家伙,那么扎眼的东西挂脖子上,大查房的时候,病人全盯着她看,我不给它薅下来,谁知道哪个是主任?” 陈西瑞决定不当电灯泡,合上餐盒盖子,火速闪身:“我吃完了,我去值班室歇一会儿。” 面色红润的陈西瑞,三天后,被流感打趴了。 发烧头疼,肌肉酸痛,四肢无力。 她弱柳扶风一般找住院总调班,“钟老师,我想跟韩蕊调个夜班,我俩私下调,不影响其他人的排班。” 住院总感慨:“最近这流感,杀伤力还真强,快回去歇着吧。” 也快下班了,陈西瑞加速忙完了活儿,霜打茄子似的收拾东西滚回家,恰好碰上从外面回医院的刘仕文,被问住:“这是怎么了?” “我得了流感。” 刘仕文后退一米,赶紧把口罩戴上,“让你偷用我工号,遭天谴了吧。” 第86章 流感 戒断后遗症 第88节 (二) 接到周姨电话时, 傅宴钦还在外头跟人吃饭,心里想着应该没事,她是医生, 能照顾好自己, 这念头不过半分钟,还是不放心,驱车赶了回来。 “中午带到单位的饭都没怎么动,晚上也没吃,回来就躺下了。”见到男人的面,周姨如是说。 傅宴钦脱了外套,大步流星朝卧室走,“阿姨, 麻烦煮点粥。” 屋内昏暗无光, 借着半敞的门,走廊的灯泄进去一角,他站在床边, 无声凝视女人睡颜, 没了平日里的活力四射,头发蓬乱, 额头全被汗水浸湿, 睡得也不踏实,上下嘴唇翕动着不知在梦呓什么。 他探出手摸上她额头,还有点低烧,目光微偏, 注意到床头柜上那一板被抠去一粒的药, 拿起来扫了眼药盒上的说明。 是治疗流感的药。 “妈妈……”她突然呓语。 傅宴钦俯身凑近听,“我不想穿大红色的秋裤, 内衣我以后自己买,别拿那种奶奶辈穿的胸罩忽悠我说是复古……” 他笑笑,捋了捋她汗湿的额发,轻轻印上一吻,然后走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 陈西瑞醒来的时候,是肚子最先有了感知,脑子其实还是懵的。 熟悉的沉木香萦绕四周,她抬了抬虚弱的眼皮,就看到傅宴钦抱着胳膊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匀缓的呼吸随着胸膛上下起伏,像是嵌进深夜的一道自然声,带着某种安抚镇静的功效。 陈西瑞摸索着想找手机看一眼时间,动作放得很轻,还是惊醒了浅眠的男人,他睁开眼,手掌下意识覆上她额头探温度,“饿吗?” “有点。”她嗓子带点哑,声调绵软无力,“现在几点了?” 傅宴钦打开他那边的床头灯,抬腕看了看表,“刚九点钟,起来吃点东西吧。”看女人吃力坐起来,他忙搭了把手,又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随后走出卧室。 陈西瑞左右两侧翻了翻,终于摸到了被压在枕头下的手机,一打开,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闺蜜发来的。 【婴儿服收到了,好可爱啊,谢谢瑞姐[吧唧一口]】 她回复:【最近感冒的人特别多,少往那种密不透风的地方跑,去公共场合一定要戴口罩。】 陶陶爱喝冰阔落:【收到!】 她就是不信邪,没好好戴口罩,成天无保护措施地徜徉在病毒细菌的海洋里。 前阵子她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抵抗力已经进化到高阶状态,跟凡人不一样,老天不得不出面,亲自给她上了一节思想品德课。 傅宴钦端过来一碗白粥,粥上面还搁了些调味的酱菜,周姨也跟了过来,关怀备至地问她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已经退烧了。” 周姨忧心忡忡:“发烧最怕的是半夜,明天应该不上班吧。” “不上,我跟同事调班了。” 她跟周姨说着话,傅宴钦不声不响地坐到床畔,用匙子舀了一匙粥递到她嘴边,她微愣,不习惯如此周到的照顾,但还是默默张开嘴行使病人的特权。 喂了几口,陈西瑞嫌寡淡:“你别光喂白粥啊,好歹也给我舀点酱菜,我嘴巴里没味儿。” 傅宴钦眼皮微掀,面无表情给她喂了一块腌黄瓜。 陈西瑞说:“这是我放冰箱里的那罐吗?” “就你前男友他妈送的那罐,两周之后我要清理冰箱,有些没用的破烂东西我会直接扔掉。” 陈西瑞笑得撒娇又挑衅:“那几罐酱菜麻烦给我留着,不要扔了,好不好啦。” 女人声音嗲嗲的,傅宴钦没甩她,端着臭脸喂了大半碗,问:“还喝吗?” 她摇摇头,男人将剩下的吃完,把空碗递给周姨。 肚子里填了些东西,陈西瑞反而没什么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依旧涨疼,整个面部连着太阳穴,神志不清地疼。 好半晌,傅宴钦从卫生间出来,带来一身沐浴后干净清冽的味道,她侧躺着说:“你去客房睡吧,万一传染给你。” 傅宴钦关了灯,不容置喙地搂抱住她,“要传早传了,不差这一时。” 黑暗中,陈西瑞贴着他坚实火热的胸膛,像以前数次那样,拿脸颊轻蹭着,她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随之喉间滚出一句压抑的警告:“身体不舒服,老实点。” 她嘟哝:“我今天喝了粥也没有刷牙,但我不想动了。” “特殊时期,不用太讲究,没人愿意亲病秧子。” 陈西瑞笑了笑,八爪鱼似的缠上了他,这是她最习惯的姿势,也是最令她安心的姿势。 重感冒激发出了她体内的所有疲累因子,加上长期夜班欠下的睡眠,似乎都在这一夜找上门了。 这一觉陈西瑞睡得特别沉,做了好多个片段式的梦,再次睁眼的时候,梦境雁过无痕,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手机时间显示11:52,傅宴钦坐在沙发上,大腿上搁着笔记本,边几上摆着一杯已经冷却的咖啡。 “醒了。”男人抬眸,声音不疾不徐。 陈西瑞迷迷怔怔:“你没上班啊?” “今天居家办公。”傅宴钦把笔记本放旁边,走过来摸摸她额头,烧终于退了,凌晨三点多又烧了一次,起来给她喂了颗退烧药,这姑娘抱着他就不肯撒手,喋喋不休地说着梦话,“起来吃点东西。” “我先上个厕所。”陈西瑞跑去卫生间解决完生理需求,刷牙洗脸后,往脸上拍了拍水乳,给自己倒腾出一丝精气神。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吃过午饭,陈西瑞又躺下了,傅宴钦一直在书房办公,差不多五点钟的时候,她看见男人穿戴整齐似要出门,便问:“你要出去吃饭啊?” “有个饭局,上周就约好的,我争取早点回来。” “什么饭局啊?” “有人升迁进京,吃顿便饭联络联络感情。” 陈西瑞一本正经:“我懂,人脉决定钱脉。” 傅宴钦将她散落在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亲了亲她脸颊,“真聪明。” “净说些没用的废话,我聪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西瑞遣他快走,“好好吃你的山珍海味吧,我晚上就吃点前男友酱菜,吃完了再敷一片前男友面膜,yes,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儿跑开了。 十点半左右,傅宴钦到家进了房间,陈西瑞抬头看他,同时也闻见了他身上的醺然酒气。 男人知道她一贯闻不得烟味和酒味,一进门就自觉去了卫生间,冲完澡出来,才敢搂着她说:“快十一点了,早点睡吧。” 陈西瑞丢下手机转过身来,“还没困呢,你陪我聊聊天吧。” “聊什么?”傅宴钦用鼻尖蹭她脸,“要不咱俩来交流下-体位,谁上谁下也定个日子,一周七天,你只要主动一次,行吗?” 他灼热呼吸落下她耳畔。 “流氓。”陈西瑞背过身去。 傅宴钦忽然喊了声她名字:“西瑞。” 声调低沉而喑哑,像敲在她心尖上的暮鼓晨钟。 “你跟我在一起那几年,是我最忙的时候,爱情被我排在了许多事情之后,我心里清楚你想要什么,却装聋作哑没有给你任何回应。” “我这个人贪权怙势,自私自利,享受年轻女孩的身体,却辜负了那个女孩的爱。对不起,为你那些年受的所有委屈。” “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你,我从来没跟你提过,好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你来钟楼鼓巷给白念瑶送海鲜,穿白色羽绒服,蹲在路边玩石子,我坐在车上透过窗户看你,就是那几秒,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陈西瑞眼眶微热:“我不记得了。” 傅宴钦拥紧了她,下巴严丝合缝地抵在她脖颈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会为那个女孩心动。”他一点点地亲她,嘴唇辗转一寸,嘴里便吐出一句话,刀尖舔蜜般的刺激与侵略将陈西瑞牢牢包裹,她灵魂为之颤动。 “忍不住想她。” “忍不住对她动手动脚。” “她一哭,我就会忍不住反思我怎么又犯浑了。” 傅宴钦终于停止这场心灵上的逐鹿,他深深盯着陈西瑞,吐词清晰,没有半点醉酒的神韵:“嫁给我,好不好?” 陈西瑞早已眼眶湿润,因为爱,才会感到痛,她回到江州参加她同桌婚礼那次,内心不知道有多羡慕那姑娘,羡慕她情路一帆风顺,可她,付出了将近四年的时光,最后却是以那样的结局收场。 “我妈不让我找外地人。”她呢喃着声。 “我在江州有房子,好几套,不算外地人。” 陈西瑞心里骂他无赖,惯会强词夺理,“我在老家办的健身卡还没用完,不考虑嫁到别的地方。” “退了不行?” “你是不是没办过健身卡啊,不让退。” 傅宴钦将女人翻转过来,狠狠吻着她,长达八分钟的热吻让她的舌尖贴着他的舌尖拼命汲取氧气,她红着的眼眶终于溢出了热泪。 “别哭了。”他含着她唇,低声哄道,“不然我又要反思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话。” 陈西瑞瓮声瓮气:“那你也哭,我们就扯平了。” “我是男的,哭不出来。” “怎么会哭不出来,你哭一个给我看看。” 傅宴钦看着女人发红的眼睛和鼻尖,忍不住亲了又亲,嘴唇挨到她耳边,哑声道:“我喜欢你。” “你…你说什么?”她磕巴起来。 男人眼眸漆黑,又恢复了往日里雷打不动的死样儿,“本来就没多好看,再哭鼻涕就要出来了。” 第87章 探班 感冒一好, 陈西瑞就收拾收拾滚去上班了,补还之前欠下的夜班。 周姨给她装好晚饭,这回是低奢版, 三荤两素, 要不是她孔武有力一把抢过饭盒,那饭盒里还要再添两菜。 这小日子过得……上班上出了皇帝下江南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吃饭喝水讲究量力而为。 五点多到医院,陈西瑞先跟白班医生做好了交接工作,又听他们闲扯了几句八卦,都在说刘仕文老房子着火,最近穿得像接客的鸭。 “哎西瑞, 你以前难道没发现他俩有情况吗?”八卦之火终是蔓延到了她身上。 她扒着饭, 装傻充愣:“他俩能有啥情况,肯定是上次医院工会搞的那什么联谊,他俩都报名了, 然后一不小心就看对眼了。” 问话的男医生点了点头:“有道理, 没准儿报名的都是小年轻,只有咱们的刘主任和白医生年纪相仿, 正适合发展一段黄昏恋。” 她顺着话:“他俩属于在彼此慈祥的年纪里, 碰到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换个角度去想,这是好事儿啊,以后家和万事兴, 因为慈祥的人不会吵架。” 戒断后遗症 第89节 “聊什么呢, 谁慈祥啊?”刘仕文小蜜蜂似的出现在她身后,声音里处处透着春风得意。 陈西瑞低头扒饭, 含混不清道:“说我姥爷呢,我姥爷最近穿得像十八岁。” 刘仕文瞅了眼她饭盒里的菜,嗓音亲切又和蔼:“五个菜,吃得完吗姑娘?” “吃得完,我光吃菜,不吃米饭。” 男医生盯着刘仕文看了看,逐渐喜上眉梢:“刘主任,你长得可真慈祥。” “你缺心眼啊,这叫温润谦和。” 陈西瑞模仿他神态,嘴巴一张一阖,无声重复:“你缺心眼啊,这叫温润谦和。” 男医生扑哧一笑,刘仕文意识到情况不对,扭过身来拍她脑袋,“你是不是又学我说话了?” 陈西瑞捂脑袋:“拍笨了。” “就你这智商,本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几个闲聊八卦的人换了衣服离开,偌大个办公室此刻就剩下她和另一位值班医生。 没隔多久,办公室里走进来一位衣衫整洁朴素的老太太,由于陈西瑞的工位紧挨着门,那位老太太自然而然就找上了她,满含歉意地说:“医生,我想跟你谈谈,你待会儿方便吗?” “行啊,我把饭吃完,你是哪床?” “37床。” “你先回病房吧。”陈西瑞握着筷子的手指了指饭盒,“我吃完了就去找你,等我十分钟的。” 老太太沉默了几秒,露出为难的神色:“能不能就在这儿说啊?我不想让我家老头子听见。” “也行,那你先坐,我还要看一下病历,昨天我在家休息的,有些情况不是很了解。” 陈西瑞狼吞虎咽地扫荡光了三荤两素,抽出张纸擦了擦嘴,随即进入工作状态。 她点进系统,快速浏览一遍37床的首程,心情有点沉重,想必老太太作为家属,已经了解了整个病情。 生病的是她老伴,两月前在外院确诊为非小细胞肺癌,万幸是属于egfr突变,这类突变占比高,相对应的靶向药物选择也多。 “我想明天给他办出院。”老太太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眼窝深深凹陷,声音里透着饱经风霜的嘶哑。 陈西瑞体会到她的无力感,也许是家庭条件一般,也许是有别的难言之隐,“管床医生应该跟你们说过吧,他这种情况可以口服靶向药,报销下来一个月大概两千多。” 老太太单调地嗯了声,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们想明天出院。” “那明天早上查房的时候,你们跟医生说一下。” 老太太得到准信,道了声谢就走了。 陈西瑞发着呆,若有所思,这老太太身上挟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说她可怜,可她讲话时的眼神十分冷静,走路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值班医生写着病历,突然道:“失独家庭,本来有个女儿,十多年前出车祸走了。” 陈西瑞心口被狠狠拧了一把,如遭雷击,“没人管他们了吗?” “谁管啊,亲生的尚且还有不闻不问的,何况没有血缘的,倒是有个侄子来看过,送了点水果,人就走了。这侄子已经算挺有良心的了,办住院就是他垫的钱。” “老两口有退休金吗?” “都没有,现在靠低保活着,前几年还能打打零工,现在这身体状况,什么都干不了。” 陈西瑞平生最见不得小孩受累和老人受苦,这两类群体本身就处在弱势地位,容易激发人类的同情心,更别说配上如此凄惨的背景。 但也仅仅是同情,其余的,无能为力。 “陈医生!”一个小护士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嘴角的笑意满得盛不住,“外头有人找,大帅哥!” 陈西瑞这会儿无暇欣赏任何美男子,走出去一看,那人单手插在裤兜里,抬头望着走廊墙上的名医榜,看上去竟有几分专注。 “你怎么来了?”她问。 傅宴钦听了这话回过头,不咸不淡道:“散步。” 陈西瑞嘟哝:“哪有人散步散到医院里来的,进来吧。” 两个值班护士也跟进办公室,各种眼神上的暗示与语言上的威逼利诱,一浪接一浪地拍向她,她只能无奈道出实情:“这是我朋友。” “哪种朋友?”旁人刨根究底。 “就是……” 傅宴钦接过她话:“男朋友。” 这才是大伙儿想听的,几个姑娘激动得嗷嗷叫,傅宴钦一面摸出手机,一面说:“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麻烦多担待,我请大家吃顿宵夜。” “哇,今天这夜班赶上好时候了!” “夜班福利,绝对的福利!” 傅宴钦打电话叫餐厅外送了五人份的omakase,外头有病人摇铃呼叫,两个小护士踢踢踏踏跑了出去。 陈西瑞垂下眼帘,内心在自我挣扎,自我别扭,很快又恢复如常,心无旁骛地补前天落下的病历。 一串急切的电话声打破了安静,另一位医生接起来,匆匆忙忙就往外走,“十二楼西区有个急会诊,我去看看。” 陈西瑞引颈目送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心里越发觉得别扭,直说:“你回去吧。” 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夜班上得不开心?” “没有。” “又不老实了。” 陈西瑞逮着他倾诉:“刚才有个病人,说要明天出院……挺可怜的,失独家庭,孩子出意外不在了。” 几秒的沉默后,傅宴钦道:“就为这事儿?” 陈西瑞不想再聊这个,转了话茬,低声责备:“你刚才胡说什么,什么男朋友,我又没答应你。” “不然呢,一起睡觉的好朋友?” 陈西瑞气闷瞪他,这人挑了下眉,伸手在她两颊轻捏半秒,然后起身,居高临下看她蹙起的秀眉,“你穿白大褂还挺好看的。”说罢,拿起搁在电脑旁的饭盒,“走了,饭盒我给你带回去。” 半小时外卖闪送到,几位夜班人士围坐在一块,分享新鲜的时令料理,有个姑娘照着木盒上的品牌名去大众点评上搜到了这家店。 果然没猜错,这么高档的包装和食材,店里最便宜的一份都售价1288。 “你男朋友是干嘛的呀?随随便便请个宵夜,小一万没了。” 陈西瑞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荣,这仿佛是她平平无奇人生里的一座海市蜃楼。 它虚妄美丽,如梦幻泡影,却令人向往着迷。 她暗自抵触、唾弃,却无法控制欲望里的贪婪。 “他有点小钱,下次有机会再敲他一顿。”陈西瑞按捺着激动,淡定说道。 内心忍不住呸自己一口,你是个朴素的女孩子,别瞎嘚瑟。 话题围绕着傅宴钦,深度展开,“他长得像一大佬,你们发现没?” 另一姑娘掏出手机,找了一张傅宴钦接受采访时的网图,“你是不是说他?我刚才就觉得像了!” 两人击掌:“英雄所见略同。” 见当事人没吱声,几人皆是震惊:“不会吧?你男朋友是姓傅吗?” 当事人依然没吱声。 “靠!” “你还上啥夜班啊,回家躺平得了。” “他们这种人物平时都干什么啊?” 如同被逼上梁山,陈西瑞小嘴叭叭,将大佬隐私抖了个干净:“他喜欢运动,平时就打打网球,或者游泳跑步……” 翌日,程述亲自来了趟呼吸科病房,给那老两口捐了两百万,现在整个病区都传开了——陈西瑞谈了个富豪男友,还为病人拉来了两百万赞助。 有同事就戏谑:“你这上班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陈西瑞不习惯这么高调,把程述喊到一边,压低声音:“你们老板是钱多烧得慌啊,他都怎么跟你说的?” 程述看着面前的素颜女人,有点跟记忆力中的对不上号,上次饭局那一面见得匆忙,还是在她浓妆艳抹的情况下,“傅董没说什么,就让我过来看看那两位老人,献一点爱心。” “何止是一点爱心啊,替我谢谢他,谢谢他的钱。” 陈西瑞跑进值班室,拨通那人电话,开门见山:“你不用这样的,这种病人经常能碰到,根本帮不过来的。” 傅宴钦正在开会,打了个手势暂停,底下登时噤声,他迈出会议室,才说:“别有心理负担,我不做亏本买卖的,就当是做一次慈善,你心里舒坦了,我博个好名声,一举两得。” “你这人……” “我怎么了?” 陈西瑞道:“偶尔善良一回,体内的冷酷因子并不会因此而流失。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你该是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别老装逼,行不行?” 傅宴钦闷笑:“行,以后都听陈医生的。” 第88章 熟人局 (一) 临近年关, 科室里开始狂出病人,无论医护还是患者,大家都是归心似箭, 就盼着早点回家过年。 陈西瑞一上午办了十几个出院, 刚才住院总给她透露了点风声,过年值班没安排进修生。 幸福来得太突然,陈西瑞掰指头一算,离除夕就剩不到五天,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来北市镀金了,过年不带些特产回去,面子上说过不去。 林美珍最讲究礼尚往来,陈西瑞从小耳濡目染就两字, 人情。 走亲戚, 访朋友,拜老师,好几套繁复的程序, 已经完美刻进了她的基因里, 每天早上一睁眼,脑门上飘的就是那两个俗里俗气的字。 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林美珍讲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话, 她会说:“人际关系都是相互的,你对别人好,但凡他是个心理正常的人,肯定也会对你好, 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紧接着, 她会话锋一转,唉声叹气:“咱俩孤儿寡母的, 为人处世要留一百个心眼,省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陈西瑞,早熟又敏感,天真又世故,习惯性向身边的人表达真诚与爱意,又渴望从他们那里得到同样的回报。 戒断后遗症 第90节 久而久之,她成为了人群中最听话懂事的女孩,所有人都会如是评价她:西瑞可是个好姑娘啊,性格大大方方的,从来不跟人急眼,你要有事儿找她帮忙,她准保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些话就像驴子拉磨时悬在面前的胡萝卜,她听得越是高兴,那种迎合旁人观点的意愿就越是强烈。 陈西瑞买了些稻香村的糕点和真空包装的烤鸭,打包寄了回去,周姨看她大包小包的忙活半天,还挺惊讶:“你家这么多亲戚呢。” 她向人家解释:“我妈那边兄弟姐妹多,过年家庭聚餐,得三个包厢才坐得下。” 夜里,傅宴钦从她身上翻下来,将她揽入怀,粗重的呼吸带着尚未平复的情-欲:“过年有什么打算?” 她说:“我今年不用值班,小年夜回江州,票都买好了。” 傅宴钦享受耳鬓厮磨的时刻,刚冒出的短硬胡茬蹭在女人细嫩的脸颊上,直到听见她抱怨的嘟囔,方满意撤离,只搂紧了她,“我就不占用你的除夕时间了,明天有空吗?去我家吃顿饭吧。” “我不是去过你家嘛。” “不是那个家,是去我妈那里。” 这话并非临时起意,昨天他去翠湖名邸吃饭,母子俩像是一对陌生人,彼此生疏无话,章瑾知道他心思,就说:“快过年了,把那姑娘领回来吃顿饭吧。” 傅宴钦口吻寻常:“这是嫌家里冷清了,想要添个人?”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要真喜欢,我还能说什么。” 傅宴钦喝了口汤,说恐怕不行,他还在追,成不成还另说。 章瑾想到自己以前待人的态度,跟那姑娘的梁子早就结下了,打心底讲出肺腑之言:“说句你不爱听的,其实换个女人是最好的,当年闹成那样,难保心里不留疙瘩,以后每次想起来,她都会把这事儿搬出来跟你闹,这不成心给自己添堵嘛。” 傅宴钦用纸巾擦了嘴,语气淡漠:“你这话我还真不爱听。”推开椅子,抻了抻西裤站起身,“今天这汤有点咸。” 黑暗中,两具身体火热相贴,空气里弥漫着淫-靡的味道。 陈西瑞半天没吭声,任由男人吻着她,很久很久,她小声道:“这次就算了吧,我不是很想去。” * 三天后,陈西瑞坐上了回江州的高铁。 大半年没见到宝贝女儿,林美珍稀罕得不行,看她就像看一块金疙瘩,忙了一大桌闺女喜欢吃的菜。 陈西瑞只负责吃,吃完碗一推,跑去房间打游戏,还跟几位老同学商量着何时组局打麻将。 除夕这天,陈西瑞往陈建桥那里跑了一趟,她爸这二婚结束得有些仓促,身边好些个人都不知道他领证了,他又悄悄把证给换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这种各自都有孩子的半路夫妻。 她从家里带了些现成的菜过去,房子里没人,手机也打不通,陈西瑞等了半天不放心,下楼寻找,远远看见一瘦巴巴的小老头在翻垃圾桶,很熟练地就翻出一个塑料瓶子,丢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她立马朝那边走,小老头的形象越发清晰,“哎呦我的亲爹哎,您这是在干嘛呀?” 陈建桥感到一丝难堪,讷讷道:“开源节流。” 陈西瑞既心疼又头疼:“敢问塑料瓶子多少钱一斤?” “两块钱一斤。” “穿着闺女三千块钱买的羽绒服,捡那两块钱一斤的塑料瓶子,咱也不知道,你这到底算勤俭持家还是瞎捣乱?” 陈建桥嬉皮笑脸:“走走走,跟老爸回家。” 回到家,陈建桥给她拿了瓶芦荟味儿的酸奶,第三次问起那七百万的来源,陈西瑞拧开瓶盖舔了舔,这回没隐瞒:“管我男朋友借的。” 陈建桥微愣:“谈了个有钱人啊?” “嗯。”陈西瑞感受到目光的笼罩,抬头瞧着他,“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对你闺女的魅力不自信啊。” “哎不是。”陈建桥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憋出句话,“老爸会努力把这钱还上的。” 陈西瑞开玩笑:“怎么还,就靠你那死工资和每斤两块钱的兼职?” “总…总有办法的。” “行啦,你就顾好自己的身体吧,钱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陈建桥扭身钻进厨房,开火做饭,想让她留下来过除夕。 陈西瑞站在门口,笑说:“你是想让我妈直接杀过来吗,我真得回去了,她还在家等着呢。”里里外外把厨房观摩个遍,“老陈同志,你这油烟机该找人清洗了。我走了啊爸,给你带了些菜放冰箱了,记得吃。” 每年的除夕都是千篇一律,外头传来遥远的爆竹声,两口之家却是冷冷清清,林美珍看春晚,陈西瑞打游戏。 这次也不例外。 她好久没玩游戏了,被人追着骂菜鸟,哪儿受得了这气,噼里啪啦反骂回去。 电话响了,陈西瑞看都没看,右滑接听,中气很足道:“喂,新年好。” “新年好。”对面是一道磁性低沉的男声。 她听得一恍惚,退回去看来电显示,朋友语音吼过来,问她傻不愣登杵着干嘛,等着被爆头啊,她捂着听筒,十分抱歉道:“有点事儿,先下了。” “靠!”朋友冒了句不雅口癖。 陈西瑞装得很淡定:“有事儿吗?” “我在你家楼下。” “骗人。” 傅宴钦笑了声:“我闲的骗一小姑娘?” 她道:“我姑且下去看看,你要骗我,我就给你拉黑。” 陈西瑞在睡衣外面套了件gucci的白色皮草,当年和孙大作家相亲时,穿的就是这件,她趿着拖鞋跑出卧室,临了想起了什么,又噔噔噔跑回来。 凑到镜子前,往嘴巴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头发也稍微打理了下,把松散丸子头换成了披肩卷发,这才臭美走出去,林美珍磕着瓜子瞧她一眼:“你那嘴怎么回事儿?” “天生嫣红。”陈西瑞鞋底抹油跑出了家门。 她家楼底下停着一辆本地牌照的奔驰suv,阳刚流畅的外身就像是一头蛰伏在黑夜的猛兽。 陈西瑞凭直觉靠近,敲了敲车窗,然后拉门坐进副驾。 车内放着舒缓的英文歌,傅宴钦手指跟着节奏,轻敲方向盘,心情似乎不错。 “大过年的,你咋跑这儿来了?”她问。 “随便转转。” “转江州来了?隔了八百公里呢!” 傅宴钦关了歌,往她怀里塞了一捧糖葫芦花束,深藏不露道:“豪华版的,够你吃一周了。” 陈西瑞心里热乎,嘴上傲娇:“神经。”转而又问,“你住哪儿?” “找个酒店。” “你不是说在江州好几套房子嘛,吹牛呢。” “一直空着,没住过人。”傅宴钦侧目,好整以暇地看着女人,“我把密码告诉你,干脆让我丈母娘搬去住吧。” “谁是你丈母娘啊,别胡说八道。” 陈西瑞不能待太久,她妈会怀疑,“我回去了。” 傅宴钦擒住她手腕,把人往自己这边扯近了些,动作强势,不由分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西瑞快速吧唧了一口,想了想,说:“你明天如果还在江州的话,一起吃顿饭吧,我闺蜜也在,她还没见过你,所以您有空吗?” “有空。”他懒声笑笑,手指从女人脑后穿进她沁着发香的头发里,低头与之深吻。 隔日,大年初一,陈西瑞开车去往茂发酒店——傅宴钦暂住的地方。 这家酒店临海而建,别出心裁的地中海风格,靛蓝色墙裙,绿松石穹顶,细节里添加了一些巴洛克雕花,已经成为江州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陈西瑞坐在大堂吧的沙发上,周围都是些打扮精致的时尚丽人,正在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傅宴钦的穿着与平日不同,黑色冲锋衣,宽松休闲长裤,随性中透着几分张扬的痞气,他步履稳健地朝她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位气质出众的中年男性。 中年男人颔首微笑,直呼她为傅太太。 “那个我……”她想解释。 傅宴钦倏地打断:“江州这边有什么好玩的?” 这话是问那中年男人的。 中年男人笑道:“在这地方待久了,感觉也没什么好玩的,倒是可以吹吹海风,吃吃海鲜,哦对了,洺湖区那边有个度假村,里头玩的东西不少,傅太太应该喜欢。” 陈西瑞用方言说:“我就是江州本地人,土生土长的,我也觉得挺没意思。” 那人笑:“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跟傅总来这边玩的。” 傅宴钦讳莫如深,搭了句话:“她普通话讲得太标准了。” 跟人打了招呼离开,陈西瑞带着傅宴钦找到自己的车,亲自拉开了副驾的门,摆出恭请的姿态:“公子,请上车。” 傅宴钦弯身坐进去,陈西瑞从车头绕了一圈,稳坐主驾,“安全带系好,起步价五百。” 男人笑:“打劫啊。” “跟你学的。”陈西瑞点火发动,小心翼翼驶出停车位,“按理说应该带你去我们这儿最高档的海鲜酒楼吃一顿,但我朋友怀孕了,吃不了海鲜,经过我们一致商议,决定换一家上档次的中餐厅。” 傅宴钦观察着她的车内摆饰,一溜儿全是卡通粉色系,“这车多少钱?” “三十多万,我爸送的。” 餐厅包厢里,涂导,徐乐陶,以及徐乐陶老公已经恭候多时。 包厢门一打开,涂导眼睛一亮,率先道:“快起立,首都的少爷来了。” 其他两人都没动,就他狗腿子似的起身迎接。 见天儿的唯恐天下不乱,陈西瑞没忍住怼了他:“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也不看看他多大岁数了,叫老爷。” 涂导微鞠一躬:“老爷好。” 陈西瑞甩下包,大剌剌地坐下来,“菜单呢,让老爷先过目。” 第89章 熟人局 (二) 两人落座, 徐乐陶将菜单搁在旋转桌上,转到傅宴钦跟前,“你来的不是时候, 大过年的, 好多餐馆都关了,这家还算比较上档次的,请吧老爷,看看吃点什么?” 戒断后遗症 第91节 傅宴钦略微倾身,拿起菜单翻了几页,感觉上大差不差,于是转递给了陈西瑞,“还是你们本地人看吧。” 涂导来过这家, 发言声音最大:“点他们家的香煎黄花鱼, 我吃过,味道真是绝了,再来两只六七斤的澳龙吧, 做成蒜烤的, 来江州就得吃海鲜,不然没意思, 老爷喜欢吃石斑鱼吗?” 傅宴钦拎起茶壶斟茶, 茶水淅淅沥沥地注入白瓷杯,“我都行,你们看着来。” 陈西瑞接过男人递来的茶水,细细抿了一口:“陶儿吃不了海鲜, 海鲜点两样差不多了。” “行, 那我们再看看别的。”涂导很认真地翻了翻其他菜品,他在吃上, 有种近乎钻研的劲头。 点完餐,几位江州老友皆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陈西瑞,她捂脸害羞,两颊绯红地做起了介绍:“这位娇俏可人的大美女就是我闺蜜,认识十多年了。旁边这位是她老公,跟我算半拉本家,姓也是c开头的,程池也,我们江州一中的校草,虽然这个说法有点土,但人家确实是我们高中长得最帅的男生。” 涂导笑嘻嘻道:“瑞姐是我们江州一中的校花,她自封的。” 陈西瑞白了他一眼:“这个就不介绍了,你认识的,就那托你找工作的关系户。” 涂导小脸一耷,嘟哝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一圈都介绍了遍,唯独漏了客人,徐乐陶眨巴眨巴眼睛,一针见血地调侃:“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对首都的有钱人充满了好奇,你还把他给跳过了。” 陈西瑞抬手拍脑门:“忘了,真忘了。”看向傅宴钦,羞涩开口,“这我男朋友,傅宴钦,过年……” 徐乐陶抢答:“过年陪夫人回娘家省亲的,别画蛇添足了,大家都懂。” 陈西瑞憨笑:“行行行,总结得很到位。” 傅宴钦扯了扯唇角,看来能玩到一处去的人,性格都很相似。 闺蜜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无话不谈,从工作聊到穿搭,从穿搭聊到护肤,说到护肤,徐乐陶给她分享了几位脸蛋q弹的网络帅哥,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腿长胳膊长,肌肉邦邦硬。 “你怎么知道人家硬邦邦,你摸过啊?” “感受的。” 涂导听得直皱眉,冲着程池也:“你管管你老婆,这要搁古代,早给她浸猪笼了。” 程池也放下手机,握了握徐乐陶的左手,“克制点儿,花痴会通过母婴传播。” 陈西瑞拆台:“别听你老公瞎扯,这个不通过母婴传播,我是医生,听我的。”又摸上徐乐陶小腹,“刚两个多月吧,还没显怀呢,名字取了吗?” “就取了个小名儿。” “叫什么。” “小六八。” “哈?”陈西瑞听懵了,真是神奇的三个字。 徐乐陶解释:“因为他妈一米六八。” 涂导插话:“还有另一层原因,贱名好养活。” “去,别捣蛋。”陈西瑞又摸了摸闺蜜尚未显怀的肚子,“等到五个月的时候,估计就会动了。” 徐乐陶些许恍惚,多年以前,她去北市找这姑娘玩,西瑞也曾像这般抚摸她自己的肚子,眼里有彷徨,也有期待。 无所谓乌龙与否,女人永远比男人坦荡,男人可以凭着下半身的本能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但女人不行,她们只有爱惨了一个男人,才会想着给他生儿育女。 不知当年的那位负心汉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位,这已经无从得知了,西瑞以前不说,以后更不会提。 傅宴钦靠着椅背,晦暗的目光落在女人温柔怜惜的抚摸动作上。 几道招牌菜上桌,大家边吃边聊,聊起了高中时代的事儿,傅宴钦这时提了几分兴致。 徐乐陶说:“西瑞打小就优秀,高中三年,成绩就没掉出过全校前二十,一直都是我和涂导学习的榜样。” 涂导点头:“对,是这样的,没错。” 陈西瑞没假客气,嘚瑟补充:“严谨点来讲,没掉出过前十八,只有一回考了个全校第十八名,基本上都保持在前十五。” 傅宴钦看着陈西瑞,打趣地笑了笑:“我终于知道你们仨为什么能玩到一块去了。” 饭吃到一半,陈西瑞提着包,优雅离开,“我去趟洗手间。” 涂导看她钻进包厢的卫生间里,悄声问大伙儿:“你们信不信,她是去补妆了?” 徐乐陶敲他脑袋,起身给傅宴钦添水,“我怀孕了,闻不惯酒味儿,下次你来玩,我们一定好酒好菜地招待。” 傅宴钦说:“谢谢,我自己来吧。” “不用客气,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徐乐陶坐下来,唠嗑似的闲扯:“虽然我和涂导管西瑞叫‘瑞姐’,但其实她比我俩还小一岁,不管是出去玩还是吃饭,都是她像姐姐一样照顾我们。” 可能是受孕激素的影响,徐乐陶说了好些煽情的话:“西瑞最大的优点就是替别人着想,最大的缺点也是替别人着想。” 涂导对着程池也说:“你老婆现在说话特别哲学,既肯定又否定,很辩证嘛。” 徐乐陶听见了,瞪他:“滚蛋!” 程池也按在徐乐陶肚子上,“无视他,别动着胎气。” 徐乐陶又道:“不过,女人心底都住着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她肯定也有任性的时候,您多包容。” 傅宴钦懂她意思,默了稍许,抬头说了句谢谢,嗓音有种长时间不喝水的沙哑。 ……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小时,结束之后,陈西瑞挽着傅宴钦胳膊,沿着马路牙子散步,天寒地冻,这天并不适合户外活动,她提议去商场转转。 “说来也巧,隔了一条街,就是我上班的地方。” “那附近的牛杂面是不是很好吃?” “对,我经常去。”话脱口,她察觉到蹊跷,“你怎么知道?” 傅宴钦面色如常:“猜的。” 陈西瑞眼珠咕噜转了一圈,立马明白了过来,她想,这人可真嘴硬,比石头还要硬。 那些年也不是没感觉到傅宴钦对她的爱,那么狂妄自我的一个人,愿意给她挑礼物,愿意帮她朋友安排工作,甚至愿意在房间里摆上一个极不和谐的穿衣镜和零食车…… 还有今天,陪她吃了两小时的饭,聊的还都是些小儿科的话题,他不见得多感兴趣。 商场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色巨龙盘旋在正中央,翱翔于半空。 来这儿逛的人还不少,几家热门饭店门口都是些排队等号的人,陈西瑞钻进一家百货店,挑了一顶毛茸茸的渔夫帽戴在头上,问傅宴钦:“网上说这种帽子显脸小,我戴着显吗?” 傅宴钦垂眸,凝着女人圆润白皙的脸,“想听实话吗?” 陈西瑞撇了撇嘴:“算了,你还是闭……” “很美。”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打乱了陈西瑞的惯性思维,她羞赧嘀咕了句:“什么呀。” 回酒店的时候,两人更换了来时的位置,陈西瑞舒舒服服地坐到了副驾上,傅宴钦则开着她这辆满眼粉色的奔驰。 悬在后视镜上的车挂晃啊晃的,晃得男人眼晕,他说:“一看就是小姑娘的车,真不习惯。” 陈西瑞笑:“不然我来开?” “不用,凑合着开吧。” 走进酒店大堂,等候许久的两位男人笑着迎了上前,通身皆是生意人的气场,其中一人道:“要不是听蒋路明说您来江州了,我和老赵差点就错过了。” 另一人道:“我们这也没什么准备,下午仓促去选了一点特产,您和太太带回去尝尝,江州的海鲜还是可以的。” 陈西瑞扫了眼那四个高档礼盒,恐怕不是“一点特产”,光是那海参和茶叶就得上万,不过这点价格对他们来说,也就猴子身上拔根毛,不痛不痒,礼节性问候罢了。 傅宴钦道了声谢,收下了。 陈西瑞以为他们要聊些生意场上的事儿,想走开,被傅宴钦擒住手腕,不顾旁人在场,淡声:“一会儿跟我上去。” 两人没跟傅宴钦聊生意,真正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挑这么个日子跟人谈正事,只谈了谈江州可玩的地方,又问需不需要作陪。 傅宴钦揽着陈西瑞的肩,淡笑着说:“我这有个现成的向导。” 两人都是一笑,话题顺其自然地就转到了陈西瑞身上。 “听蒋路明说,傅太太就是江州人,我和老赵来江州也不过十几年,可能还不如傅太太对这边了解,我们就不在本地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这几年江州年年修路搞城建,傅太太下次再回老家,说不定这里已经大变样了。” …… 陈西瑞始终保持着微笑,她在努力融入这人的社交圈,也许成长环境天差地别,教育背景中西不通,但是未来还长,她有大把的时间去弥补这些差距。 跟那两人打招呼告别,陈西瑞跟随傅宴钦走到他位于顶楼的总统套房,一进门,便被男人抵在门后。 腰身被圈住,吻从脸颊一路向脖颈游移。 屋内暖光柔和,窗户外边是暗涌的深海,依稀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不行啊,我明天还要早起拜年。”陈西瑞磕磕巴巴地说着,一面动情呻-吟,手勾住男人脖子,踮脚与他接吻。 傅宴钦臂力惊人地将她整个人腾空托起,她惊得一呼,腿不自觉缠上男人的腰。 夜晚融化了激情,傅宴钦身体紧贴着她,“跟你妈摊牌吧。” “现在不是时候。”陈西瑞承受着他的重量,“因为明天要拜年,万一她太激动睡不着怎么办……唔……你起来好不好?” “不好。”他使坏,陈西瑞不自禁嘤咛了声:“有件事儿我忘了说……我来大姨妈了。”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傅宴钦狠狠吮吸她唇瓣,然后搂着她缓了缓:“把那几盒特产拎回去吧。” 陈西瑞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被男人扯乱的针织裙。 “走啦,拜拜。”陈西瑞拎着特产溜到门口,转过头狡黠一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90章 闪现 年后上班, 刘仕文神清气爽地宣布了一件大事:“这个月的奖金大家就别乱花了,留着下个月吃席,我要结婚了, 新娘子你们也都认识, 就是……” “知道——”大伙儿异口同声,“内分泌科的白医生。” 万年的铁树终于开了花,陈西瑞打心里替他高兴。 刘仕文身上的某些作风仍然延续着上世纪的淳朴,活了四十五年,情史干净如白纸,就爱过那么一个女人。 年过完,大伙儿松散的弦儿再次绷紧,都回归到正常状态, 开始猛收病人。 陈西瑞正对着电脑给人办住院, 突然一抬头,跟刘仕文撞上了眼神——喜悦中透着一丝嘚瑟的准新郎眼神。 戒断后遗症 第92节 准新郎说:“晚上下班,一块出去吃火锅吧, 还有白念瑶。” “合适吗?你们二人世界, 我这不成电灯泡了。” “你就拿我当你爹吧,一家三口, 挺合适。” 陈西瑞倍感荣幸地笑了笑:“凭自身努力给自己捞了个当教授的爹, 我这有点过于励志了。”随后比划个ok。 快下班的时候,陈西瑞打电话跟周姨说了不回来吃,让她不用准备自己的晚饭,换好衣服就跟着刘仕文一起出了医院。 天空飘着雨夹雪, 医院大门堵塞不通, 师徒俩从右侧的行人通道穿过。 火锅店就在医院附近,百十来米的距离, 很多本院职工都来这里吃过饭。 环境干净,食材新鲜,是它的两大揽客招牌。 此刻店内热气缭绕,陈西瑞摘了被雾气侵染的眼镜,用面巾纸擦了擦,再重新戴上,接着一个红红火火的世界在她的视网膜上渐渐铺展开。 白念瑶已经选好了锅底,抬头冲他俩笑,那笑容比以前美多了。 纯净无暇,发自肺腑,即便皱纹爬上眼尾,依旧难掩温婉沉静的美人气质。 陈西瑞坐到了白念瑶旁边,笑说:“我们刘主任今天帅吧?” 白念瑶一点不忸怩:“帅。”心想,这衣服还是早上我给他搭配的呢。 刘仕文佯装深沉:“有女人的地方,就是话多,赶紧点菜吧美女们。” 好久没有如此痛快地畅饮过,陈西瑞喝了整整一瓶啤酒,隔着咕咕冒泡的红油热气,她看着刘仕文的嘴巴一张一合,嘚啵出了一长串话。 “我今天虽然在科室说吃席可以带家属,但是不包括你的家属,原因你懂的,他姓傅,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姓。” 白念瑶无奈:“喝啤酒都能胡言乱语,你什么酒量啊。” 陈西瑞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我也没打算带他,晦气。” 刘仕文跟她浅浅碰个杯,“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不瞒你说,我那时候差点就招不到学生了,师徒一场,不容易。” 陈西瑞故意拆台:“我当时不知道你行情这么差,是白老师把我忽悠过去的。” “缺心眼啊你,什么话都往外说。”刘仕文甩她一记责备的眼神,随即又恢复了严肃人师的模样,“人不管走到哪一步,都要有份正经的工作,我知道他们家不差钱,但老师还是希望你不忘初心。你去非洲那几年,音信全无。” 陈西瑞弱弱强调:“我没去非洲。” 刘仕文故作一愣:“口误,你下乡那段日子,村里信号不好,跟为师也没什么联系,为师心里一直都记挂着你。” “为师”的出现频率高得吓人,看来是还在记仇呢。 陈西瑞语气真诚:“对不起老师。” 刘仕文一摆手:“先等会儿道歉,别影响我发挥,我这感情酝酿得正好。” “去年你为了一病人打电话找我帮忙,我心里特别高兴,归根究底,我们小陈一直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其实老师一直错了,想要当一个合格的医生,先要拥有一颗仁心。你很善良,也很努力,这不聘上主治了,诊疗水平也上来了,当时是我话说太满,低估了你的潜力,老师今天跟你说句抱歉。” 陈西瑞听得眼酸,刘仕文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应该会在北市找家医院。” “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我建议你还是读个博。” 陈西瑞垂下眼睫:“我是有这个打算的。” 刘仕文自荐:“来读我的博吧。” “您又想压榨我干活啊。” “什么话,那叫鞭策你进步。” 从火锅店出来,漫天的雨夹雪依旧纷纷扬扬,光影朦胧的街道上,陈西瑞踩着泥泞雪水,无声笑了笑。 她回忆自己第一次从这条路经过,那时是新生入学报道,她托着行李箱,身前身后各挂一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这座高等学府。 八年后狼狈离开,她也是途径这条路,北市那么大,她却那么渺小,好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在此融入立足。 如今重回故地,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儿,暂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 观澜公馆四季恒温,陈西瑞满身狼狈地扑进傅宴钦怀里,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阿姨,拿条毛毯。”男人温声道。 毛毯从她脑袋顶上盖下,洁净的芬香瞬间包裹住了她,陈西瑞像只撒娇的小猫,将脸埋进男人肩窝。 傅宴钦抱她回卧室,将她整个人搂坐在自己腿上,陈西瑞小声嘟哝:“我父母都不在这边,万一我以后受委屈了,找谁说去啊?” “等结婚了,把他们接过来。” “回答错误,你应该说,‘瑞瑞,我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陈西瑞想了想,又说,“那我以后要是在工作上受了气,回家乱发脾气了,你会不会打人啊?” 傅宴钦鼻尖蹭着她头发,“绅士从不打人。” 陈西瑞笑,杏眼明亮了几分:“你是土匪,不是绅士。” “你指哪方面像土匪?”磁沉的嗓音里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轻浮。 陈西瑞摸了摸他粗大凸起的喉结,似一位观察员,认真观察这处男性的第二性征,“之前那个蒲太太约我去看音乐剧,我说我看不懂,昨天她又约我了,约我喝下午茶。” “不想去就推了。” “没有不想去,我还挺喜欢交朋友的,就是感觉她目的性太强了,我又没法承诺什么,别到最后害人家空欢喜一场。” 傅宴钦搂紧她,浓烈的男性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你管她怎么想,自己开心就好。” 陈西瑞在他喉结上轻啄一口,明显感觉到那处重重滚动了下,“你怎么老牛逼哄哄的。” “实话。”傅宴钦与她鼻尖相抵,女人呼出的鼻息带着酒味,“喝酒了?” “跟我老师一起吃饭的,喝了点啤酒。” “以后活得任性一点,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这话霸道得令人动容,陈西瑞眨了眨眼,说道:“最近好多医院都在春招,我就一个要求,你不要插手,不然我会觉得自己这八年学白上了。” 傅宴钦应她一声“嗯”。 陈西瑞盯着他的眼睛:“你如果实在想插手,可以偷偷摸摸地进行,别让我知道,别把我立的那牌坊弄脏了。” 傅宴钦被逗笑:“行。” “行你个头!刚才是对你的考验,你没有经受得住!今天自己睡!”陈西瑞从男人腿上蹦了下去。 照常上班的日子里,陈西瑞接到了林美珍的电话,眼下春回大地,倒是个旅游的好时节,她妈在电话里告知她自己已到北市,择时汇合。 平地起惊雷,她呆愣了十秒。 晚上一下班,陈西瑞根据共享位置,一路往朝西走,眼瞅着地图上的两个小圆点越来越近,直至完美交叠,终于在正前方三米的位置,看见了她妈——一位涂着大红唇,穿得十分时髦的退休妇女。 “走吧妈,先去吃个饭,然后我给你找个酒店。”陈西瑞帮她拎包。 林美珍嚷嚷:“费那钱干嘛呀,我就住到你那儿。” “我跟人合租,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又不是男的。” 陈西瑞为难:“真的不方便。” “合租也得有自己的房间吧,我就在你房间睡一晚,不影响其他人。” “我……” “我什么我,难不成你跟男人合租啊?” 陈西瑞无法反驳,索性没吭声。 林美珍察觉端倪,喜笑颜开:“你不会是处男朋友了吧?” 陈西瑞懵了一瞬:“啊对,我…我处了个男朋友,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林美珍笑得开怀:“惊喜,妈妈今天非常惊喜。来都来了,安排我和那小伙儿见一面吧。” “不合适吧,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别把我当长辈,你让他把我当朋友,我也刷抖音追剧的,跟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 林美珍向来是说一不二,在家中一贯实行霸权主义,什么都得听她的,陈西瑞心知糊弄不掉,反正早晚都得见,择日不如撞日,于是乎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傅宴钦。 傅宴钦当即安排了一家私房菜馆,说他这就从公司过来。 餐厅老板领她们去包厢,贴心询问有无忌口,两人都回说没有,老板微笑着介绍了几道菜,林美珍潇洒一挥手,你就看着上吧。 半小时后,傅宴钦推门进来,西装革履,臂弯搭着一件黑色大衣,林美珍打量着他:“是小傅吧,哎呦还真是一表人才,我是西瑞的妈妈。” 傅宴钦将大衣交给服务员,颔首:“阿姨。” “快坐快坐。” 林美珍喝着未来女婿给斟的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着:“听西瑞说,你是北市人。” 傅宴钦说:“出生地是苏城,后来回北市念的小学。” “阿姨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咱们就当谈心聊天,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别紧张啊。那个小傅,你有婚房吗?” 陈西瑞皱眉:“你问这个干嘛,还没到那一步。” 傅宴钦回:“房车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结婚。” 林美珍心满意足,听这口气,敢情这人迫切想娶她女儿,不由拿捏出几分姿态:“某位房地产巨鳄说过一句话,决定房地产价值的因素,第一是地段,第二是地段,第三还是地段。所以买房就得一劳永逸,选个好地段,学区要兼顾,周边的配置要跟上,你买的那房子在几环啊?” 陈西瑞扶额:“他好几套呢。” 林美珍恍然大悟:“看来是赶上拆迁的好时候了,我们家在江州也有一套郊区老房子,就等着拆迁了,当然了,不能跟你们这儿比,但我家那房子大,只要一拆,政府补贴肯定不会少,到时候……” 陈西瑞接话:“到时候咱们两家就是强强联合了。” 林美珍笑:“double win.” “你看我妈多洋气,还会说英文。” 傅宴钦勾唇。 林美珍开始交代家庭情况,净挑优点讲:“她爸爸在国企上班,我退休之前呢,是在幼儿园当老师,有编制的那种老师,我们家算上郊区那套房子,一共是三套,勉强算个小康家庭吧,我对女儿找对象没什么要求,不图钱,也不图什么户口,就图她自己喜欢。” 陈西瑞插了一嘴:“妈,我喜欢。” 林美珍在桌下拧了一把陈西瑞的大腿,暗示她闭嘴,“我其实是不赞同闺女远嫁的,但她喜欢嘛,我这个人非常民主,完全尊重孩子的意愿。” 戒断后遗症 第93节 傅宴钦用筷子为她布菜,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小傅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开公司的。” 林美珍有她自己的一套理解:“哦,是自主创业啊,年轻人有拼劲是好事儿,但这个工作吧,阿姨还是更倾向于找个稳定的,当然这个你们自己做主,我就随便一说。” 陈西瑞想笑:“妈,你别光指出问题,不给解决方案啊,那你赶紧给人家推荐一个稳定的工作。” “嘿,你这孩子。” 傅宴钦道:“阿姨,我手上有点小钱,物质生活这方面,您不用担心。” 林美珍重新审视他,真是好大的口气,陈西瑞扑哧笑,在浏览器里搜索出傅宴钦的个人资料,递给她妈看,“这是他的介绍,所以妈,咱们能踏踏实实吃饭了吗?” 林美珍难以置信,看一眼网图,再看一眼傅宴钦,每一个脸部细节都对得清清楚楚,还真是同一人,“这……哎呀小傅,你挺上镜啊。” 第91章 求婚 (一) 林美珍在北市呆了三天, 吃穿住行全是傅宴钦一手安排,住的是傅家的里顿酒店,体验了一把24小时管家服务。 饮食方面, 上了岁数的人口味清淡, 这几天的菜式基本是照着国宴级“开水白菜”的标准,看似清汤寡水,实则工艺繁琐,内含乾坤。 白天外出游玩,林美珍戴墨镜,涂大红唇,身边跟着陪同的导游,导游也没发挥什么专业所长, 全程就负责帮她拍照。 一到夜里, 母女俩躺床上喁喁细语,林美珍絮叨着“你俩怎么认识的”,“他家里人知道吗”, “这趟进修没白来”。 陈西瑞一一回答, 但是扛不住排山倒海的困意,最后总以“快睡吧妈妈”来结束一场灵魂拷问。 回江州那天, 林美珍体验了私人飞机, 以前坐经济舱,她等飞机,现在是飞机等她,而且活动区域从狭小的方寸之间变成了空中豪宅, 里头完全是五星级酒店的配置, 可以点餐,可以洗澡, 还可以躺着看电影。 心潮那个澎湃啊,久久未能平复。 两小时后,飞机落地江州的一处私人停机场,林美珍马不停蹄地给女儿报平安:“妈妈到家了,我这几天就跟做梦似的,又高兴又犯愁的。” 陈西瑞笑:“有什么可犯愁的?” 林美珍尚存理智,没被金钱冲昏头脑,“太有钱的男人吧,我总担心不靠谱,就算他这个人品性再好,定力再强,但是架不住诱惑大啊,有点良心的,还能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忍个一两次,第三次说什么都忍不了了,最怕那没良心的,才不管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陈西瑞举着手机,走到办公室外边,“你这就属于胡思乱想了啊,凡事都有个例,而且他那个人吧,真不是好色狂徒,爱好都挺朴素的,就是跑跑步打打球。要说有什么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消费观的,无非是喜欢收藏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也无可厚非,赚钱图啥呀,不就图个花钱随心所欲嘛。” 有病人经过,朝她打招呼,她冲人家笑了笑,往前又踱了几步,“而且吧,就我和他这种外在条件,你要放网上让网友去评价,你信不信,肯定一水儿的说我高攀。所以啊妈,凡事往好处想,别寻思那些没发生的事儿,你累不累啊。” 林美珍被说服:“我就不给你泼冷水了,人生大事儿你自己拿主意,不过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发现小傅这孩子真心不错,我对他印象特别好。” “得了吧,你那是对他印象特别好吗。”陈西瑞一语道破,“你那是对钱的印象特别好。” * 傅宴钦要在郊区庄园办一场私人宴会,下午的时候,专为国内一线女星做妆造的造型团队就已严阵以待,十几套绮丽华贵的高定礼服在陈西瑞面前逐一展示,她眼花缭乱心脏扑通,故作镇定地询问男人的意见。 “都挺好看的,我也拿不准哪套更适合我,你觉得呢?” 傅宴钦本是翘着二郎腿,悠闲观望,听闻这话,起身朝她走去,修长手指挑起其中一件白色礼服,另只手轻轻一挥,造型师识趣退下。 待几位造型师走离主卧,陈西瑞方才松了口气,露出朴实无华的本性来,“是不是有点太浮夸了?不就吃个饭嘛,搞这么大阵仗?” “你男人有的是钱,习惯了就好。”傅宴钦抬了抬手,“试试这件。” 陈西瑞瞥向他手中的礼服,收腰大裙摆,手工十分精致,通身花瓣刺绣,两条细长的吊带上缀着立体小花,很仙的一条长裙,“那我试试。” 接到自己手上后,瞥他一眼,“我要换衣服了,自觉点闪开吧。” 傅宴钦没自觉走开,正好手机响,他接起电话,一边跟人客套寒暄,一边看着她,眼神坦荡露骨。 陈西瑞多少有点尴尬,抱着裙子钻进了衣帽间,室内虽然恒温,但是赤-身-裸-体地暴露在空气中,体感还是有些凉,她将脱下来的衣服丢到地板上,快速给自己套上礼服裙。 背后拉链够不着,礼服如同两片花瓣向左右两边倾倒,她提着裙摆跑出去,转身背朝傅宴钦:“帮我拉下拉链。” “五年里连跳两级,孙华明扮猪吃虎的本事比谁都强,这种人非但不能得罪,还得事事捧着他。”傅宴钦边跟对面说着,边提拉链,手却不怎么老实,“你说对了,老狐狸一个。” “快点儿吧。”她小声催促。 链牙一点点闭合,那声音细微,平缓,犹如细沙从指缝漏出,最后到达顶部。 腰身被这么一收,隐约显露秀色可餐的曲线。 陈西瑞忍受着情-欲的煎熬,身体敏感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过身,整副身体笼罩在男人饶有兴味的目光下,他依旧手机贴面,“我这边有点私事儿,有情况再联系。” 电话终于挂断。 陈西瑞低头看着裙摆走线精致的花朵,裙子是真美,她也是真的不适应,“穿得有点过于隆重了,我感觉说话都喘不上气了。” 傅宴钦将手机揣回裤兜,右手探到她后背,沿着腰身摸了半圈,“胖了,勒的。” 陈西瑞惭愧一笑:“好久没称体重了,吃完晚上这顿,回来就称。” 傅宴钦退后一步,俯身看着她:“肥瘦相间,正好。”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拿我当五花肉呢。”陈西瑞倏地双手勾住他脖子,然后光脚踩上了他脚背,男人顺势圈住她腰,“既然我都穿这么隆重了,那你能不能夸我几句?我先问你,我今天漂亮吗?” “漂亮。”傅宴钦浅啄她唇瓣,“陈小姐令我食髓知味。” 她将脸埋进他胸口,“哎呦真肉麻,我、我得趴你这儿冷静一会儿。” 陈西瑞听不惯肉麻话,好在这人比较闷骚,除了在床上会讲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荤话,私下里大多时间还是比较正经的。 十分钟后,造型师进来,给陈西瑞做妆造,清透干净的妆容,搭配澳白珍珠项链和耳环,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真应了那句,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大约四点半,汽车从观澜公馆开往郊区庄园,陈西瑞坐在车里自拍了几张,放下手机,忍不住说:“真不愧是给明星做妆造的,看看我这脸,从一发福的鹅蛋修成了饱满的瓜子,鬼斧神工啊,还有我这睫毛,根根分明,浓密卷翘,简直就是欺诈嘛,我根本不长这样。” 张淳开着车,听得想笑:“西瑞,你这还挺陶醉啊,自信点儿,咱就长这样。” “那多不好意思,我有自知之明。” “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啊。” 嘿,这话听着多耳熟,跟那句“过分的客气就是疏远”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西瑞心想北市人真逗,说话跟打辩论赛似的。 她笑容特甜:“那我就不谦虚了,我再多自拍几张。” “拍吧。” 傅宴钦闭目养神,淡淡出声:“土妞没见过世面。” 陈西瑞嘿嘿笑了笑:“让您见笑了。”侧过身,找好角度,又咔咔自拍了三张。 汽车开往近郊的一处英式花园,到达时天光已暗,早春天凉,宴会会场就置办在别墅内。 一楼宴会厅此时灯火通明,冷餐多已备好,作为主人,傅宴钦需要提前赶到,差不多五点半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进场。 陈西瑞的手被他握在掌中,熨帖而温热,见着宾客他总要正式介绍一番,“我未婚妻,陈西瑞。” 对方说些真漂亮啊之类的客套话,她再略微颔首,冲人笑一笑。 这是一场私人宴会,来的基本都是他生意上往来的朋友,除此之外,还有她的一些朋友,鲁娅,小艾,甚至还有苏瑜和孙泽洋。 来之前,她没想到傅宴钦把他们也喊了过来。 大家轻松自如品着酒,聊着天,氛围恰到好处。 饶是没什么经验,陈西瑞也能举着香槟,鱼儿一样穿行在宾客之间。 苏瑜非要给她来张全身照,说要发给远在美国的钱晓雅看,她很配合地比了个耶,还不忘嚷嚷着开美颜。 虽然她俩都在同一家医院,但是一个在外科大楼,一个在内科大楼,如果事先不约好,平时很难凭缘分碰见。 苏瑜快结婚了,男朋友就是之前她见过的那个程序员,清大毕业,年薪可观,两家已经各出一半首付在北市买了房。 相识十一年,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陈西瑞很高兴在这偌大的城市里,能拥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朋友。 苏瑜问起她以后的规划,两人简单聊了聊,往某处随意一瞥,陈西瑞看见了疯狂吞吃的孙泽洋,心里叹口气,真不想承认跟他是老乡。 她走到他身后,朝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孙泽洋扭头,差点没认出她来。 “穿了西装打了领带,一下子就精神多了。” 孙泽洋露出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而立之年,成熟,自信,从容。” 陈西瑞逗他:“你怎么还敢跑这儿来,咱俩心里清楚是演戏,他上哪儿知道去。” 孙泽洋皱眉:“那他会报复我吗?” 陈西瑞给他指了条明路:“待会儿如果看见戴墨镜的猛汉,跑就对了。” 孙泽洋四处看了看,暂时没看见什么猛汉,“不至于吧,他心眼这么小?” “挖人墙角,犹如杀人父母。” “就你这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他还当个宝了,首都人民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陈西瑞眯眼,眼底杀气腾腾,孙泽洋求饶:“跟你开玩笑呢,我一直觉得你是我们高中长得最漂亮的女孩。” “算你有眼光。” 斜刺里,鲁娅一袭黑裙,款款走来,由衷赞道:“今天这一身,真漂亮。” “努力捯饬的成果。”陈西瑞张望了一圈,发现了周霖修,“跟周公子一块来的?” 鲁娅无波无澜地“嗯”了声。 闲聊中得知,周霖修子承父业,回家接管家族企业去了,人比以前低调许多,陈西瑞感慨:“岁数也不小了,他家里人都不催吗?” “催啊,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鲁娅释然地笑了笑,“我说不准过几个月就要离开了,找个合适的地方定居,北市这气候有点受不了。” 陈西瑞听出弦外之音,顺着话说:“挺好的,钱也赚够了,找个喜欢的城市,再养条狗,后半辈子就躺着享受吧。”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烟花,爆破声接连不断,震撼人心。 透过落地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第92章 求婚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