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子銘》 初雪 白雪皑皑,鹅毛似的雪花晃晃悠悠地随着一墙之隔外的轻盈童谣往下盪,这合该是一副清澈又温馨的景色,但是现下林府中的人,不,只有林婕无心赏这景,以往最喜欢扑进厚厚雪堆的她只觉着这雪下的不是时候,她跪在雪地上,双膝留下了个小坑,地上的冷意渗进了她还未长开的骨子里,眼角和脸颊上未拭的泪快冻成了冰痕,实在冻地发疼,她乞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没有给她一点馀光,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正受着杖刑的老妇,丝毫没有念及那位已花甲之年的老嫗是自己已逝妻子唯一留下照顾小女儿的嬤嬤。 「爹。女儿求您放过沉嬤嬤吧。」林婕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沙哑,她想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哭,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卑微地祈求她父亲—林家的家主。 看着昂首、充耳不闻的身影,她咬了咬牙,听着快听不到的呻吟声,林婕已顾不得什么,她像离弦的箭矢般衝向滴着血的刑凳,上头躺着的人气若游丝,松弛长皱的眼皮耷拉在吊着的眼睛上。 林婕卡着行刑者下棍的那瞬间,衝上去挡住了嬤嬤的腰背。 砰—结实的一棍打在了小姑娘的背上。很疼,但是她没有让开,砰—周遭无人敢出声阻拦。 林婕的泪花直冒,但是她倔强地把它们束缚在眼框里打转,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一直盯着泛着血滴的雪地,心里任性地想着:好啊,这就把她和沉嬤嬤一起打死,去见娘亲。她紧紧咬着下唇,怨恨着自己,她实在太过懦弱,从一开始她根本就不应该和她爹多费口舌,她就该直接过来挡着,这样嬤嬤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父亲曾说过这些糕点虽好吃但是不易消食,所以勒令照顾孩子们的僕人不可予其多食,否则后果自负。但是她自己这次贪吃,烦着嬤嬤要多吃一个梅花酥,嬤嬤无奈地给她吃了,这件事不知怎么被父亲知道了,便也就如此了。 「林婕,你得记着,今日你沉嬤嬤所受的刑罚与你脱不了干係,你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你是他们的主子,他们的生死也取决于你。」林婕快被这些话逼疯了,也被打地几近窒息,她如何能想到就因为一个多馀的梅花糕就差点要了如今她最亲近的老嬤嬤一条命,要是娘亲还在,她和爹说一说,沉嬤嬤大抵是没事,可是她已经没有娘亲了。 林婕逐渐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的知觉,只觉得自己的背好像湿湿黏黏的,一股繚绕、浓稠的血腥味縈绕鼻间,她隐约间听见了有人向父亲说情的声音,好像是说着把林三小姐先拉开再继续打,听到这儿,林婕拼着她仅剩的力气往上攀了一下彻底挡住嬤嬤。看这样子,那声音又说本来打死那老奴本是也没什么,但是看着这样子,小姐甚是看重那老妇,若人没了,恐父女悖心。 不论父亲接下来裁决为何都不重要了。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留住眼泪,此时她听见了外墙一阵浅浅的女孩们的嬉闹声。 「叶卿儿,你的瓔珞真好看。是不是你爹又给你买的?」 「哼,才不是呢。这是我娘亲送我的。这可是她从自己陪嫁首饰里选地最漂亮的。」 「昂。你娘亲真好。这么好看的瓔珞用好像林朵儿(林婕小名)也戴过。」 「对啊。林朵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好久都不来找我们了。」 「哼,她不来找我们,我们也不稀罕她。走。」 「叶卿儿,林朵儿的爹可是大元帅,咱们不找她玩儿,她不会生气,找碴吧?」 「怕甚,元帅是天王老子不成。」叶卿儿轻笑一声便带领孩子群浩浩汤汤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隔着一堵厚墙,听着那明明快听不着,却震耳欲聋的对话,林婕再也忍不住,她心里一阵委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啪嗒砸在地上。她感觉到棍子停了,有人扒拉她的身体,把她抱了起来,还有一些人直接抬起刑凳跑向府中郎中张大夫的院里。 那一次,林婕刚满九周岁,因为重伤整整在床上躺了十多日,方可下床。 但是沉嬤嬤因身子骨老迈,受不住这一遭,因此就这么驾鹤西归了。 沉嬤嬤身为林府的老人,身后事也由其操办,算是给了最后的体面。林婕与沉嬤嬤感情篤厚,母亲病逝后,她便由沉嬤嬤一手提携长大。 林婕身着丧服跪在灵堂烧纸钱,膝下没有蒲团,膝盖跪地生疼,她就这么跪着,一丁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没哭就这么麻木地烧着纸,眼眶泛红,但是眼中还是一片乾涩,她好像是没有心的一个人,就像她的父亲是个心冷如铁的恶人。 直到烧地旺起来的一片灰被冷风捲了起来,窜进林婕乾涩的眼中,她痛苦地嘶了一声,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越揉越疼,她衝出灵堂,看到院中大缸的水还未结冰,她便直接睁着眼把脸浸入冷地颤骨的水中。她的脸被冻地发僵,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了看水面倒映出的那一轮明月,她只突然觉得自她母亲大病后的一切,或喜或悲,或愤或恨全融入了这缸水里,她变得面无表情,好似刚才那个想哭又哭不出来的不是她。林府信奉强者为尊,她忽然有一股极强的衝动,她要变强,强到无人敢在伤害她想守护的人。 新人 「爹,替我新寻个师父吧。」在用晚膳无人说话时,林婕冷不丁地说道。 「为何?」林准,林家的家主,放下碗筷,如狼般锐利的目光直视坐在正对面的小女儿。 「我的底子不足,跟不上两位哥哥,卢师父同时兼顾哥哥们和我实在辛苦,而且这样下去,哥哥们也会被我拖累。所以……望父亲成全。」说完,林婕也放下根本没放多少饭菜的碗抬头与她爹对视,毫无惧色。 林婕有两个哥哥,大哥—林确,年长林婕四岁和二哥—林亙,年长两岁,两人听见小妹这番话便对视一眼,又埋头吃饭。 「……我知道了。」林准虽皱着眉头,但仍答应。父女二人说完或听完这话后,谁都没有再拿起碗筷。除了兄弟二人夹菜动筷的声音,饭桌上一片无声。一刻鐘后,林婕起身向她爹行了一礼。 「爹,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完,又转向哥哥们,向他们点了点头。 走出膳堂,林婕深吸一口冷空气,吐出的是心中唯剩予以过往的繾綣,慢慢地一深一浅,伴着白亮、泛着冷光的玉盘走回自己的院中。 林婕走后,林准过没多久也离开了,留下一对兄弟自己用膳。方才父亲和小妹之间堪称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影响俩兄弟的食慾,两人静静地食完晚膳便一起走回两人同住的院子。 「大哥,小妹变了。」林亙轻声对身边的哥哥说。 「……」林确没有说话,但林亙感觉林确是默认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娘走了吧。」父亲对小妹冷淡,甚至可以说是不喜,要不然怎会让小妹去习武吃苦,这些他们俩都知道。这些年他们逐渐长大,也明白之前娘还在世时,父亲之所以允许他们三兄妹玩在一块儿,是因为父亲想要製造他们心中的牵掛,他要他们明白自己之所以如此刻苦的训练都是为了守护娘亲和妹妹,若和他们兄弟俩说如此是要保护黎明百姓、守护太平盛世,还不懂事的他们怕是感受不到什么大义凛然的责任感,但若以家人的安危为由,他们倒是一点也不敢懈怠。他还记得父亲说:「林确、林亙,你们可知若城破了,蛮夷入城会发生什么?」 「烧杀掳掠。」兄弟俩同声回答。 「对,不过他们首先对付的肯定是你们的娘和小妹。因为她们是林家的人,蛮夷恨不得扒了她们的皮、抽了她们的筋。」 「……」这话吓得九岁和七岁的俩兄弟说不出话。 「记住了,不要放松警惕。」林准警告他们。 「你只要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是你妹妹。」林确直接打断他的自言自语和回忆。 「是啊,她永远是我们要保护的人。」林亙唏嘘道。说着,两人便也回到庆安园。 林婕出生于寒天落雪之日,元帅夫人—楚釉筋疲力竭地躺在床榻上,脸上覆了层薄汗,柔软的发丝被浸溼,沾在姣好苍白的脸上,嘴里无力地抿着一小片蔘片,这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不过生產过程不如前两胎顺利,差点难產,她已无力说话,只是努力撑着眼皮望向正在给刚出生的孩子裹襁褓的產婆。 「恭喜元帅、夫人,是位俊俏的小姐。」產婆裹完,便打算赶紧把孩子递给楚釉,但是看到坐在床榻边帮自家夫人擦汗的元帅,她又顿了顿脚步。因为元帅的表情着实难看,自楚釉生完开始,他连一眼都没分给他的女儿,反倒只认真地照顾着夫人。而楚釉的眼神却从来没离开过那一隻小傢伙,她让林准扶她起来,犹豫的產婆顶着楚釉楚楚的目光把小孩放进她怀里,又匆匆收拾东西离开。 「呵呵,这一个个的,从这么皱巴巴的小团子,也能瞧出俊俏二字。」楚釉一边轻轻地伸出手指轻抚孩子红润又皱在一起的小脸蛋,一边想逗夫君开心。看林准面色依旧,毫无回应,楚釉对此很是无奈。 「你想抱抱她吗?」楚釉虽这样说,但没把孩子递过去,她是怕林准一怒之下直接摔了这孩子。 「她差点害死你。」林准冰冷地说,双手紧紧地抱住楚釉,完全没有伸出手想要抱孩子的的想法。 「我这不是没事儿了。」楚釉叹了口气,心疼地移开放在婴儿脸上的手指放在林准的背上。 「……」林准捉住了妻子放在他背上的手,转而拉到他脸上,他一边看着外面的满天飘雪,一边无意识地摩娑手中的柔荑。他觉得这孩子怕是与他没什么善缘。楚釉看着丈夫英挺的侧脸还有他凝视的方向,楚釉心中想着,生于寒冬、万物俱寂之日,只望这孩子未来如冬梅般,即使面对严寒也依旧能屹立不摇罢。 舊事 林婕自出生起便待在楚釉身边长大,所有的吃穿、礼仪都由楚釉和沉嬤嬤一手包办,林婕是个活泼、闹腾的孩子,虽是女孩子家,但喜欢玩闹与人相交,因此楚釉常邀本地一些望族的夫人、小姐前来府中,因此林婕也结识叶卿儿等人。 林准许多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回府便是考校儿子们的学习以及和妻儿用饍,对林婕的事情向来没有过多干涉,也允许两个儿子偶尔和小妹一起玩。林婕虽感觉父亲对自己好像有些冷漠,但她还是很崇敬他,想要靠近他,每当知晓林准会回府时,小小的林婕总是会和母亲一起站在门口等候,而面无表情的林准见此,好似有一丝动容,但那也自然是因为看到心爱的夫人出来迎接,两人在门口相拥,林准只会轻轻一瞥林婕,之后便牵着楚釉往里走,唯独一次在门口等候时,林准看到她因为贪玩脚崴了时,楚釉身子不好,没法抱长大的林婕,于是林准主动抱起她,那是第一次,大抵也是最后一次林婕感觉到父亲身上的暖意。 在林婕七周岁时,林婕不知从哪儿得知世上有雪莲草一奇物,相传可医百病,不论是天生体弱或是旧疾缠身都可治癒。知晓娘亲因为早產而天生孱弱,林婕决定亲自出去寻找,雪莲草比起其他珍稀草药好找,相传在有积雪的山坡上可能可以找到雪莲草,知道娘亲和沉嬤嬤不可能让她独自出去,于是林婕偷偷携着盘缠出府,打算到清山—城内一座小山找寻。那时已经接近极是寒冷的晚冬,楚釉和沉嬤嬤在晚上时发现林婕不知所踪,她们没有惊扰林准,而是先遣府中的人去寻,楚釉万分焦急,盼着一个个回来回报的下人,但是没有人有林婕的消息,楚釉最终坐不住,决定亲身出去寻找。 「夫人,您听老奴一句劝,这天太冷了,您的身子受不住的。」沉嬤嬤从小服侍楚釉长大,楚釉底子有多糟,她是万分清楚的。 「嬤嬤,我不能这么等下去了。」楚釉坚定地搭上狐皮围脖和披风,带着几个随从便匆匆出门了。沉嬤嬤眼看拦不住楚釉,而且这已经是事关到夫人,如果这时再不通报给林准,如果楚釉出了任何事,怕这府上的人是要被活剐了。 「你们还楞着作甚,快去军营通报给大帅。」这府中的事如今只能先交给沉嬤嬤代为管理。 到晚上时,林婕先找了一家客栈暂作停留,想着等明日再出发。 「一间上房。」只比柜台高一点的林婕把铜钱递上去。 「小公子一个人?」客栈老闆无声打量小孩,通身玄衣,墨发高高梳起,眉目俊朗、清秀,揹着个包袱,斗篷上覆了层薄雪。 「是。麻烦把晚膳送上来。」林婕压低些声音说道。 「好勒,客官。来,拿好。」老闆把钥匙递给林婕,便低头拨算盘算帐,但林婕转身后,他又看过去,疑惑这是哪个富贵人家小公子出走。 「多谢。」林婕边上楼,边想着要不要明早去和老闆打听下雪莲草的消息。 楚釉在大街上走着,随意拉人询问,方才派出的人已去过其他家族的府邸,但林婕并未造访任何一家。 楚釉走了约一个时辰,便觉得自己有些发热,头重脚轻,于是想找个客栈先歇息,地上已有一层不薄的积雪,她艰难地拔出深陷的脚,却突然头晕无力,倒进雪堆里。待醒来时,楚釉躺在床榻上,榻边是背对着她的林准,还有……跪着的林婕。 「婕儿。」楚釉激动地想起身,却感觉全身绵软,于是重重地倒了下去。 「阿瓷。」林准把软垫靠在楚釉身后,把人慢慢扶起。林婕见状跪着往前几步,又被林准给踹回去。 「林准!林婕,这到底怎么回事?」楚釉惊于林准的动作,却更急于探询女儿的不告而别。 「我,我替您去寻雪莲草治病。」林婕低着头。 「雪莲草?一味草药吗?」楚釉听到这儿便不自觉放软声音。 「张大夫,那是什么?」林准面无表情地盯着府中常驻的郎中。 「老夫知识浅陋,未曾听闻过。」张大夫捋了捋白而细长的鬍鬚。 「怎么可能,那是陆神医告诉我的。」林婕吃惊地反驳。 「三小姐,你怎可信那种来路不明之人的话!那姓陆的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混帐。」张大夫听到陆神医的名号整个人像炮仗炸了。 「可是,……」 「小姐,你可别是被那种江湖郎中骗了,那人最擅花言巧语,说得……说得天花乱坠,无一为真啊。」张大夫痛心疾首地说,彷彿他曾被姓陆的骗光家產似的。 林婕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呆愣愣地跪在原地。 「去把姓陆的抓来。」林准吩咐站在一旁的管家。一展茶的功夫后,管家回来了。 「大帅,那姓陆的跑了,说是前几日便不见踪影。」管家没有避讳任何人,平舖直叙地陈述。 林婕驀地抬头,前几日她明明就见到他了,还向他问了……雪莲草的事。不过再怎么迟钝,林婕也感觉自己做了冤大头。 「爹、娘。母亲受我拖累至病,女儿无顏以对,甘愿受罚。」林婕磕头,当被父亲亲卫队抓回去,听说楚釉出来寻她病倒时,她便后悔跑出来了。 「那就去领罚吧,十个板子够你记住这此教训。」林准道。两板子林婕的身子都受不住,十板子是想直接打死她吧。 「不可,去祠堂待一个月吧,抄百遍佛经为军营的将士们祈福。沉嬤嬤,领她去吧」楚釉撑着一口气说完话,便又觉得头晕目眩。 「你……慈母多败儿。」林婕走后,林准低声斥责楚釉。 「那孩子本是一片好心罢,奈何被那混子所骗。」楚釉闭目,不再多言。 「哼……」林准无奈却也不再多言。 可惜的是,楚釉自此次病后,因为底子本就不行,那身子没再好起来,每况愈下,整日缠绵卧榻,逐渐变得浑浑噩噩,仅剩清醒的时间都用来和林准和孩子们说说话。在朦胧时,她常听见她的婕儿在她床边低声哭泣的声音,她真的很想打起精神,起来安慰那孩子,但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她能感觉到或许自己果真命薄,和孩子们缘浅,眼皮未睁,清泪却轻轻地沿着脸庞无声流下。 一年后的一日,楚釉把一家叫齐,她艰难地说完自己的遗言,儿子们就由林准安排,林婕就交给沉嬤嬤处理。 「子付,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这是楚釉的最后几句话,她泪眼矇矓地对死死埋在她脖颈的林准说。 林准微微颤抖地死死抱着楚釉单薄的身驱,久久不应。 「求你,这是最后一次。」楚釉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声音几近于无。 「好。」林准最后温柔地在楚釉耳边回答。 听完这话,林准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多了一股重量,原本轻轻搭着他的手顺着他的臂膀滑落。 「娘……」林婕跪在地上看着这一幕,她感到一阵恐慌,想起身靠近楚釉逐渐冰冷的身体,却被林准挡开。 「来人,把三小姐押回院子里。你,明日起便和你两个哥哥一起习武。」林准背对眾人说道。 「大帅!」沉嬤嬤正在拭泪,便冷不防听见这句话,来不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林婕被押下去。 「你先下去吧。」林准低声道。 林准此时的声音相较于平时没什么温度的语气着实轻柔很多,但沉嬤嬤却听地毛骨悚然,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多看看几眼楚釉便走了。 林准的眼眶泛红,眼睛佈满血丝,他咬紧的牙关,此时的他像极了可怖的罗剎,但又脆弱地像是徬徨无助的孩子,此刻他只能挥舞着剑,剷除所有不顺眼的人。 初見 两日后的清晨,林婕的侍女兰浆在为她更衣时,带来新师父的消息。 「小姐,元帅说您的新师父已经到了,现在就在校场,让您赶紧过去。」兰浆低着小脑袋,语气犹犹豫豫的。 「怎么了?」林婕边问边戴上沉嬤嬤几月前为她缝製的皮製护臂,但是想了想,又把沉嬤嬤缝的脱掉,戴上之前到街上逛时随意买的。 「小姐,您那新师父长得真像那异域之人,头发红通通的,还板着一张脸,看着可兇了。」兰浆还是个有着孩子心性的小丫头,至今已经跟了林婕两年,负责照顾林婕的起居,以前就和沉嬤嬤学着一起照顾林婕,现在沉嬤嬤没了,很多事都落在了那孩子肩上,她比林婕小了一岁,是乳母的孩子,也同她娘一般是元帅府的家僕,卖身契都压在账房总管那儿,家僕未经主家盖印还回卖身契,也是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嗯。」林婕淡声回应。 兰浆想为林婕披上披风,但林婕轻轻拂开她的手,转身看向矮了自己一些的小侍婢,她正低着头,眼眶泛红、肿胀,想来是前几夜偷偷哭了许久。林婕接过她手中的披风,抖开,披在了兰浆小小的身上。 「小姐,不可。」兰浆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急欲把披风脱下。 「……」林婕本想直接送给她,但此时脑中忽然窜过沉嬤嬤乌丝白发纠缠散落,满身是血花的画面,于是她又接过了那披风,自己穿戴好,去了校场。兰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快步离开的身影,她也不知为何她觉得不只沉嬤嬤走了,小姐好像也与她离地越来越远,兰浆的眼中又不自觉续满泪水,溃堤而下,好像流走的是已然回不去的日子。 汪正和卢贯峰一样都是林准曾经的麾下,相较于卢贯峰还是生龙活虎的左副将,汪正之前在战场上受了伤,已经不能在战场上驰骋,至于汪正的样貌,林婕其实之前倒也听林家其他人说过,发红而狂,不梳而立,目如金刚,下巴乃至鬓角都长满了红鬍子,总之,论单看相貌,或许的确很容易被人想成不好相与的人。 等到了校场,林婕只觉得所言非需,相貌的确是那样的,果然林家人确实严守不打誑语的家训,此人身上杀伐之气溢于表加上其长相,确实容易让胆小之人望而却步。 不过在审视汪正时,她也注意到了汪正身边还站着一个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姑娘,不过比起自己的满面黯淡憔悴,那姑娘却是截然不同,一双有神美目狭长俊俏,黑眼瞳如夜明珠般炯亮,鼻梁高挺,面色红润,身姿挺立如出庭之荷,总而言之,林婕藉此得出结论:相貌甚为出眾、是个练家子,而且……意气风发,就像艳阳般太过逼人。 看着林婕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的眼光与她微蹙的眉头,袁澄只是友好地对她笑了一笑。 「林家三姑娘,上前来。」打量完,林婕就听见了汪正浑厚朴实的声音。 「我听说卢贯峰以前可是你师父。现如今,你为何要改拜我为师?」汪正瞪大铜铃似的大眼语带质问地瞪向林婕。 「卢贯峰向来瞧不上女子,女子习武这事儿在他眼里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但是为应我父亲命令,他只能让我猛练基本功,他和我说以后我也只能这么练,他不可能教我一招一式,门儿都没有。」整个说话过程,汪正都仔仔细细地盯着林婕,没放过一丁点眼神,看这丫头的目光的确是没说谎,而且那些个事儿确实就像是那姓卢的死王八会干出来的。 「一年的时间,你都不跟你爹说卢贯峰的事儿,怎么现在就要摆脱他了。干啥,终于想通要认真习武了。」汪正用一脸不屑地看着林婕。 「是。」林婕扬起头回看过去,瞳仁里的深沉魄力与哀鸣是孤立无援后的死而復生。 「你说,姓卢的只教了你一些基本功。」汪正一边询问一边想着最近林家出的事。 「是。」 「不过我总得知道你所谓的基本功练到哪儿了?」 说罢,两人对视了一段时间,汪正先移开了目光,说道:「小澄儿,上!」 话未完,那待在汪正身边的那小姑娘似飞矢般掠向林捷,她迅速出掌,袭向林婕脸面鼻峰处,林婕匆匆向后闪避,掌风堪堪擦过鼻尖,林婕瞄到那女孩的嘴角露出了狡黠的弧度,难道那傢伙方才在逗她?林婕心理忽感一阵不悦,于是便倏地出手抓住对方的手臂,用力反扭回去,另一隻手则挥拳,也礼尚往来,直直奔向对方脸上挺俏的山峰,毫无收敛的跡象。袁澄反应急快,身子藉着被抓住的那手向后闪,同时长腿向上劈,侧身踹向林捷的胸口,林捷霎时感觉右手一麻,拳头便软了下来,左手也不自觉地微松了一下,接着便被袁澄用力挣脱,林婕整个人被用力甩了下,于是向后踉蹌几步,才勉强站得住脚。 才刚拉开距离,林捷心中有一股下不去的气,被甩开又想衝上去,而袁澄脸上已无一开始的笑意,只是冷冷地等着对方的袭击。 「行了啊。」汪正扫了眼大有想再大干一场的架式的两人。 林婕的打法其实毫无章法,就是凭着直觉躲避攻击,但反应迅捷兇猛,底子不错,看来她说地没错,卢贯峰啥招式也没教她,就让她猛练基本功,看的出来,这丫头如果好好训练,大有发展的前途。但就林婕那拳风中带着股不明的敌意和怒气,这份气感觉已经超出了对于不认识的对手的那份,彷彿是在藉着袁澄撒气一样,总而言之,林三看着不太对劲就是了。 「今天就到这儿了,明日再开始吧。你俩认识认识,然后,澄儿,你就和林三住一院子,林帅说的。」说完汪正便挥挥手,转头走了,留下两个小孩乾瞪眼。 相識 袁澄默默地瞅着林婕,明明方被当沙包撒气的是她,这林婕怎么喘地比她还厉害。 林婕轻喘不止,其实方才的那几招,虽不过寥寥,但是林婕却已经觉得隐隐有股筋疲力竭之意,脑子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缓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借人撒气的举动,有几分懊恼,抬头瞄了面无表情的袁澄一眼,无意地用力地用牙咬了咬下唇,硬是从一片苍白中咬出一片朱红。 「别咬了。」一片藏青色的手绢直接呼在林婕面上。 「还有,别弄脏了帕子,带路。」袁澄以主人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在林婕前面,信步朝着原本林婕来的方向走。 看着袁澄逆着光的身影,林婕愣了下,便迅速跟上,跟在袁澄旁边。 林婕接着又主动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袁澄。」 「馀霞散成綺,澄江静如练的澄。」袁澄从容地说。 「喔。我叫林婕。」 「顾之,盼之,婕兮、婉兮的婕。」说完林婕叹了一声,只觉着自家母亲对自己的期盼过高,取了个大家闺秀的名,没想到却是个不伦不类的野丫头。对比一下,袁澄的这名字倒是和她本人万分般配。 「……」袁澄没有反应,林婕只觉得袁澄是气坏了。 「方才真是抱歉,我没有要伤你的意思。」说完后就是一阵心虚,因为明明只是切磋,但她一副要杀了对方的样子,和袁澄一开始逗弄她不同,她方才那记猛拳是针对袁澄的,如果那拳真的招呼到袁澄脸上,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当时那种感觉很危险,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打斗那时就像被惊到的马一样,失蹄暴走,胡拳乱打,没了理智,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林婕在心中坚定地想。 袁澄比林婕稍高一点,她侧头看向林婕苍白无色的脸蛋和一副魂不守舍的出神状态,结合一下刚到这林府时听到的风声,其实也不难猜出这副样子背后的缘由。 袁澄出身西祁袁氏,家族立足于西北就在林氏左邻,她于家中行五,是父母最小的孩子,上头有三个疼爱她的哥哥,和一个温柔的姐姐,袁氏也是出身军武世家,世代守护西北安寧,军中有父亲和三位哥哥处理,袁澄有志于武,但未来是否想进军营仍不知,家父知此,也不拦她什么,而是将她託付给负伤下战场又正巧游歷到西祁的汪正。而袁澄的母亲秦悦沁来自和山秦氏,与出自和山另一大家族的楚釉,也就是林婕的母亲乃闺中密友。 「顾之,盼之,婕兮、婉兮。如果我这胎是女孩儿,那就是婕儿了。」楚釉浅浅地笑着,一边轻轻抚摸自己微凸的腹部。 「婕容不朽,不败岁月,好名字啊。阿瓷(楚釉乳名),我总觉着你已经赌定你这胎是女儿了。」秦悦沁也笑着看了眼楚釉的肚子,又看了自己更为突出的一块。 「那是,我就盼着生个姑娘呢。瞧瞧你家三姑娘,多可人。」楚釉繾綣地说道。 「也是。阿瓷,说不定我们这胎还能订个娃娃亲,以后当亲家呢。」秦悦沁调笑道。 「说不定呢。」楚釉也笑了几声。 「就是这儿了。袁澄,你以后就住这儿。」林婕推开院中西厢房的木门。 屋中有基本的摆设,看着平日有人洒扫,应该没有需要特别整顿之处。 「多谢。」袁澄扫了眼自己未来可能要住一段时间的地方,回头就见林婕还站在门旁。 「林三姑娘,您还有要事吧,先去忙罢。不必这儿陪我。」袁澄语句中微微透着股赶人的意味。 「行。如果你有想置办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如果觉得这儿太简陋,我…和你换房也行。不必客气。」林婕睁着大大的眼睛真诚地看着袁澄,这一副想要赔罪,还急于展现诚意的小模样让袁澄想起了拍着翅膀,鼓着小胸脯的小红雀,她想着怎么感觉这林婕反差还挺大的。 袁澄摆了摆手,林婕便不再纠缠,走了几步就见一个约莫荳蔻年华的姑娘手中提着个上头盖着布的篮子,静静地侧身立于院门外。 矛盾 「你是何人?」林婕出声惊到了那姑娘,只见对方低下身子,微微欠身行礼,轻声道:「奴婢是袁小姐的贴身侍婢,仲雪。」 仲雪抬头,如丝绸般柔曳的乌发被一条青色的束带轻轻系住,柔顺、狭长的柳叶眉、盛着馀馀水波的杏眼,和微微翘起的薄唇,正值青葱岁月,含苞芙蓉般稍掩的芳华微微在这风雪之中绽放。 林婕见此景,不禁愣了一下,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听您府中的人说,我家小姐被您领到院中,敢问奴婢能否进去替我家小姐拾掇下东西。」 「请罢。」 仲雪走后,林婕微微侧身,瞄向她的背影。除了她母亲,林婕已经许久未见过长相如此柔和的女子,作为将军府三小姐,到如今她见的最多的就是魁武的将军、士兵们,就算是女子,那看着也是性子直爽彪悍的,即使是那些本地的世家小姐、夫人骨子里也是这般,只是再优雅一些罢了,而如此像纸一样单薄、脆弱的女子很少见,这仲雪莫不是和她娘一样来自南方?林婕又叹了口气,不禁在心中嘖嘖,她觉着这主僕二人的容貌未免也太过出采了,莫非这袁府还是个美人窟。 日后,袁澄与仲雪二人便在林婕院中安顿,卯时天刚亮时,袁澄和林婕便得去校场。早时,先练基本功、各样招式,二人同练红缨枪,对于小女娃而言,那柄枪还是颇重,所以她们目前要先习惯那重量,慢慢练招,还不能使地流利,下午则开始习字,阅兵书。 汪正从最基础的孙子兵法慢慢讲起,为两人细细批注,这倒有一股文儒书生的感觉,但与他兇神般的狰狞真是有些违和,看着怪彆扭的。林婕识字但兵书没怎么看过,刚接触感到有些艰涩、吃紧,但袁澄倒是平日就慢慢读着,相对之下,可说是得心应手,林婕看着袁澄从容自若的样子便觉着有些心急,这一急便更学不好,学了几日,没悟到什么,反倒又多几分心焦,而过几日汪正就要考校一回,林婕只感到心中十分不妙,于是急匆匆地向袁澄讨教。 袁澄原本还想报个仇,逗逗林婕,但看着对方急得快哭出来似的,袁澄见此倒是也没了那份刁难的心思,专心教了起来,袁澄陪着林婕就这么埋首书堆几日,两人都成功度过了考校。 在接受袁澄的教导时,林婕能深刻感觉到袁澄于战略上无庸置疑的天赋,她真心感激袁澄的倾囊相授,课业也有所长进。她只觉得袁澄太过完美,映照出的是她所嚮往的模样—在武学上有天赋、勤而奋学、容顏出眾,为人大方亲切,而且有相当优越的家世,还有疼爱她的兄姊、爹娘,样样都是她林婕的求而不得。或许当时初见袁澄时,她之所以朝她撒气,就是因为她打从骨子里的自卑,她感觉到袁澄是生长在繽纷暖春的娇艳牡丹,而自己只是黯淡冬夜里的一场雪,萧索、孤寂,而沉积的雪总是会被炙热的新生吞噬。 那种被慢慢地、无可抵抗地蚕食鲸吞的感觉让林婕万分难受,所以在度过考校后,除了在上学时,其馀时刻,林婕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袁澄,她很感谢她,却也有些怕她,而这种复杂的情感多少让林婕有几分心虚。一开始,林婕叮嘱兰浆把自己每月分到的那份炭多分给袁澄,渐渐地又开始让人定时搜罗一些好看的布匹、首饰送给袁澄。袁澄一开始收到多的炭时,便知道这大概是林婕给她的谢礼,但随着收到的东西越多,她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于是决定一问究竟。 月伏 东北有三处镇守之地,分别是燕岭关、天济关、封北岭,三者皆为兵家要塞,不过其中燕岭关与天济关乃军队主要把守之地。封北岭易守难攻,有天封山作屏障,天封山的山势高耸陡峭不易跨越,且连绵的山峰上长年堆着层层积雪,一不小心,行走的动静大些,便可能引发汹涌噬人的崩雪,故匈奴大多不会以封北岭作为入侵入口,且西邻镇守西北的袁氏,若封北有难,袁家不会置之不理。 今年的生计因为异常的大雪而格外困苦,生活在草原上的外族囤积的粮食已寥寥无几,牲畜也冻死于不停歇的雪浪。冬雪过盛,匈奴急于入城抢夺粮食,而这次他们选择集中火力总攻燕岭关。 林家的家主,林准,天昭军三十万大军一品元帅,负责镇守天济关,天济关后乃开阳城,开阳范围极广,为较南边的城镇与军队镇守两关一岭的交界,此处会有各地商队于此来往,因此十分繁华富庶,落居于此的人民也较多,不容有失,且由于西邻封北岭、东邻燕济关,若有闪失,仍有左右相助的可能,但燕岭关数东边边陲,相较之下孤立无援。 当前在燕岭关镇守的主将为莫之问,年岁与林准相当,和林准从小一起长大,一同习武从军,是林准的左膀右臂,待林准成元帅后,莫之问便被分派至燕岭关。 当年楚釉和秦悦沁所生的孩子因为都是姑娘,所以当初半真半玩笑的约定并未成真,然而这反倒是让林准和莫之问成了为亲家。莫之问有一子—莫澜信,林婕与他订有娃娃亲,年龄约莫十一,不过至今两个小孩都还没有打过照面。 燕岭关前三里处有一燕山,燕山山脚下背城处,有一凹壑长沟,山壁上则有一极深的山洞,两处皆可躲避守城人的视线,故每半个时辰便有巡逻兵出城巡视,即使地理位置极佳,但太容易被侦查,所以并不是最好的战略位置。但匈奴却趁到子时前的一刻鐘,巡逻兵离开燕山后,悄悄躲入那山洞与凹壑处暗中蜇伏,约莫一刻鐘后,子时将近,天空开始下起了暴风雪,于暴风雪时分,任何人都寸步难行,极易迷失方向,所以城内之人不会贸然派兵巡逻,下一批巡逻兵来不了。 「可汗,要是那乌拉大人预测错的话,咱们恐怕……凶…咳。」话未毕,一片银光闪过,那人的头颅便被砍了下来。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他们只觉得这杀伐果断的可汗真是之前那默默无闻的三殿下,现在看似是招惹不得了。但是无论此次带领他们的人是谁,命令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一定会服从、团结,他们此番定是要从汉人那抢到粮食。当然,保护部落的可汗也是他们不必言明也不可忽略的重要任务。 「那乌拉大人错不了。我军中不需要这种窝囊的蛇鼠之辈。」这次的匈奴的主帅乃乌日部落的首领、之前的三殿下—托日伊戈。他是上任瓦纳可汗和一汉人舞姬之子,他上头原来尚有两位可汗和其他部落里的贵族小姐生下的两位哥哥,但是两人已逝,所以便由原本不被看好的杂种老三继承。 从小被视为与王位无缘的三殿下虽有雄心韜略,但也毫无用武之地,可如今,老天终于开眼,让他托日伊戈有崭露锋芒,掀翻所有覆于他身上的嘲笑、羞辱的机会。至他上任之后,部落里有些人仍未打消对他的质疑,甚至有取而代之之意,而破除此次飢荒危殆便是他重建声望,让所有人臣服于他的开始。 那乌拉氏则是部落中伟大的先知家族,最强大的先知便是家族的主事者,而这一届的先知似是格外强大,她正值舞勺之年,便取代了上届首领,她预言那日子时暴雪将至,但只会持续半个时辰,部落之人可趁此良机,突袭燕岭关,但是她对于此战的成败一句不提,不过托日伊戈自认一定会成,所以也懒得追问。 「草原的托日伊(勇士),我们即将攻破燕岭关,这是苍天也在帮咱们啊。」部落里的家畜因为而不过寒冬而大量死亡,部落的女人都将羊隻、马匹上的皮扒下作成皮草给自家男人穿,但即使如此,身上披裘的他们仍冻地微微颤抖,整整捱了快要半个时辰,暴风雪仍无停歇之意,不论是山洞里还是凹壑中的人都快僵成人棍儿,他们的家人、部落唯一的生路快要被这场无尽蔓延的大雪扑灭,他们一边咬牙支撑,一边想绝望地嘶吼,接着,慢慢地,原先仍止不住的风雪开始渐缓,白茫茫一片逐渐变得清晰,所有人的眼睛闪着明艳的炬火,像一群野狼般睁着飢饿、发亮的目光对着燕岭关,他们的温度逐渐由热切的心向外延烧,他们兴奋地想大吼,抒发对于眼前胜券在握的渴望,但是只怕他们一喊,那燕山上的崩雪可能会直接埋了他们,于是他们只能强忍着在喉咙间滚动翻腾的吶喊。就这样,在月夜中,一匹匹潜伏的狼群在渺渺的飘雪中狂奔。 短短的三里路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很少了,燕岭关近在眼前。他们要在那些中原人亮出他们的箭矢前,拿起他们的弯刀、弩箭,破开那座他们引以为傲的城门。 急變 城墙上 「柱子,今个儿这雪好像不怎么猛啊!哈哈哈。这积雪只到小腿肚耶。」两个城墙上的守将凑在一起,其中说话那个把手凑在嘴巴边,边呵白气边说话。 「可……,咳咳…咳。」另外一个没挡住嘴巴,刚开口就被空中乱捲的雪塞了满嘴。 「噗,哈哈,你小子没守过这种天气吗?」 「咳,没呢。以前统领都没排到。」 「命倒挺好啊。呵,底下一群怂蛋,怕不小心被冻死,排到了就在那推三拉四的。」 空中,飘盪的雪白似茶杯中慢慢旋转的茶叶般逐渐沉淀,城墙上俯瞰的视野逐渐清晰。 「等等,铁二,你看那是什么?」铁二顺着柱子声音往外一望,一群黑色的点正在逐渐靠近城门,且速度惊人。守城经验较为丰富的张铁二一瞧,便瞪大了眼睛,开始嘶吼。 「敌军来袭。柱子,快击战鼓。」他自己则赶紧拾起弓箭开始射击。其他原本快被冻僵的守将也开始快速射箭。 城内的有些躲在屋中还醒着的百姓在看到暴风雪逐渐停歇时,还都松了一口气,一边感慨明早赶紧起早一些把门前雪赶紧铲乾净,就能继续做生意了。 咚—咚—,象徵敌袭的战鼓声响起。 在听到战鼓声时,百姓们一愣,虽然他们并非上前线的士兵们,但他们也知道这暴风雪的威力,这暴风雪无人可测,持续多久也是不知,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好几天也说不定,若遇见了就赶紧躲进屋内,至于守城的士兵也是每半个时辰换一批。总结来说,发生暴风雪之后,基本上所有人都要好好缓缓,所以在此时发生敌袭是可谓是一件非常不寻常的事。 军帐中的士兵在听到战鼓声后,心中也有一丝疑惑,但随即,他们都听到了大统领—莫之问的宏亮的号令声,所以大家都还是开始整顿上阵,帐前的积雪和外面冻人的温度让他们动作有些僵硬和迟缓,而他们之中有些人还是怀疑,猜想着守城的那些人眼睛怕是被冻伤了吧,把夜里飞奔的狼群误认成人?这个猜测连他们自己都要暗暗发笑,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定要把城墙上那些龟孙儿拖下来揍一顿。 忽然,战鼓声骤停,在清澈照人的月光之下,击鼓人的头颅被一箭贯穿,人骤然滑落。旁边的铁二看见柱子被射穿的脑子,脑子先是一片空白,接着便是满腔怒火,他疯狂地射箭,能射中三、四个,但还是不够,只靠他们这些原本城上的还是不够。 「人呢???」他回头愤怒地大喊,他转头无助地看向旁边一听到战鼓声,一声号令完,就疾奔上来,且面色沉着的莫之问,但方才上来的也只有莫之问。 「将军,咱们…」话未毕,铁二便听见撞门的声音,心中一急,箭矢顿时便失了准头,接着他怒喝一声,掷下弓箭,抽出腰间的剑,衝着攀上来的敌军一阵猛砍,而莫之问在打斗间也回头望回城内自己那些有点愣愣的士兵,眉间一蹙。 城内的人还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直到他们看见那具无比清晰、滑落的弟兄尸体。 「杀!」只听莫之问大喝一声,接着便提刀砍下了刚爬上来的匈奴的头颅。 听见主将的嘶吼,如梦初醒的士兵们方才真正清醒过来,接着,就听见有木桩用力撞城墙的声音,咚,那用力的、闷闷的每一下都昭示门外入侵者的凶恶与渴望,那儿明明有厚厚的城墙之隔,但他们仍觉得杀喊声近在咫尺。 这般震耳欲聋的响动自然也惊扰了城内的百姓,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有的从窗内探出头想确认战况,有些人则一眼也不敢看,赶紧害怕地躲回屋里。 月光盛亮,把战场的硝烟照地清晰无比,城内一部分的卫兵衝上城墙增援,一部分衝向城门,抵御即将被破开的城门,他们有的背靠着,有的用手推着,拚着吃奶的力气想要推回往内陷的城门,城内士兵们被城外的木桩一下一下有规律的往前推,那股力量彷彿撞在了他们的心坎上,咚—咚—砰,外面蛮子的嘶喊声就在他们耳边,听着敌军的以命相搏,回头看着城内满城有零星灯火的住家,士兵们在心中吶喊:不行,绝对不行。 「啊—」不知是谁先喊出这口,随着这声响起,周遭此起彼落地跟着响起视死如归的喊声,他们一瞬间的爆发似乎起到了作用,门被顶回去了一些,但回击的是更猛力的撞击,一堆贴紧城门的将士直接被顶飞,又是一记猛撞,最后城门破了。 城外的匈奴如同嗜血的狼群看到满山满谷的肥肉般,急不可耐地衝进城内,百姓们听见敌军的喊声,有些人关紧门窗,抱紧孩子在屋内瑟瑟发抖、 有的跌跌撞撞地则拉着妻小往城门的相反方向跑去,一部分的匈奴第一时间去军营搜刮粮草、马匹,一部分则挨家挨户地搜集粮食、家畜等,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得到足够的粮食回到部落,并非侵占此城,他们没有这个力气和时间,所以他们并未杀死所有他们看到的所有汉人,只有那些拚死阻止他们的人,他们才会出手。如今部落里最年轻、强壮的男人都在这,部落已经不能再失去他们。 此地位处东北,当地气候严寒,不利于作物耕种,城中有部分粮食来自于利用皮毛生意与水米丰沛的南方城镇交换,军餉本是万分吃紧,更何况近年来蝗灾、洪水不少,军餉更是逐年递减,北方的各大军营情况大多如此,谁也帮不了谁,更何况这城外,也不是只有一个部落虎视眈眈,今日侵袭的部落甚至只能算是其中相对弱小的而已。若城中粮食当真被拿走三、四分,还被其他较为强大的部落盯上,那这座城怕是难保了。 「关城门。」莫之问站在上头对城下士兵下令,眼看敌军已然入城抢粮,有些脚步快的甚至还推着粮草车快速地在大街上奔跑,衝出城门,而原本抵着城门的士兵正和一些进城的匈奴搏斗,莫之问快速地从城上下来,跑到城门旁,开始帮忙杀敌,在有莫之问的帮助下,城内士兵重新获得城门的主控权,他们趁此机会找来了新的木栓要重新关上城门,然而此时他们眼角却捕捉到一片黑红色衣角骑着马急奔,飞快地追出了城门。 追日 「将军。」铁二在城墙上看见莫之问追着敌军出城,不禁大声惊呼。莫之问在城墙上看见,这次乌日部落前来的人其实不过寥寥,约莫才一百多人,被杀的大约也有四、五十人左右,其他的人部分已携着粮草逃出城外,留在城中约不过十几人,这点人数想必很快便能被解决,并不会造成太多动乱,现下重要的是粮草问题,那些粮草务必要赶紧追回来,不过是已然筋疲力竭三、四十人,他莫之问一人便能解决。 他在策马狂奔时,朝着铁二比了个手势,眼力极好的铁二看到了,便赶紧跑下城墙,和一些刚刚松了口气的弟兄们大喊着:「快,你们几个间着的和我出城去,追回粮草。」 莫之问依着雪上的脚印寻找,不久便在路上遇到匈奴的身影,他们吃力地奔跑着,风捲着残雪从他们的耳际呼啸而过,他们的脸已经被冻麻了,逐渐马儿的嘶鸣声响起,几人停下脚步,手快速地摸向别在腰间的弯刀,突然间马鸣声消失,他们更加警惕地四周环顾,过了一会儿,他们先听见了被雪掩埋的轻浅、快速的脚步声,接着便看见了一位身披金甲,手持陌刀的青年朝他们奔来,他的刀法灵活、有力,比起匈奴在冰天雪地里硬生生地捱了一阵,又和那群汉人对上的疲惫状态,莫之问的状况不知好了多少,现下匈奴们弯刀使地不利索、身法也不够敏捷,很快一群人便被蛮横的陌刀抹了脖子。 接着莫之问便继续向前迈进,他磨着牙,想着绝不容许任何壮大敌军的紕漏出现在他莫之问这边,想必乌日部落能跑能跳的都在这儿了,这次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骑上马,继续追下去,又陆陆续续在路上宰了几波二、三人一群,接着他便追到了里头的大鱼—乌日部落里的可汗。 他也和自己的其他部下一般努力地推着一整车粮草狂奔,而周遭四落的人以他为中心围成了一群。 他们在听见莫之问靠近的动静时,并未全部停下,只留下一些人留下来抵御莫之问,为首领拖延时间。虽有一腔奋血,但筋疲力竭的匈奴们没拦多久,也被莫之问解决。莫之问脚步迅速,很快便赶上托日伊戈,看见莫之问逼近,托日伊戈也没有犹豫,他拿起放在粮草堆上厚脊薄刃的断背刀向莫之问砍去,并大喊着让剩下的寥寥几人快走。 断背刀的份量不小,若不熟练此兵器,运作起来必是困难重重,但这位年轻的首领却舞地虎虎生风,想必之前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断背刀的攻击极重,虽遭一击,必得多退好几步,且莫之问使用的陌刀轻盈不适合与断背刀產生正面衝击,所以莫之问便是一边闪躲一边寻找托日伊戈的弱点所在,渐渐地拉近自己和对方地距离,莫之问在打斗中不禁以往想到驯鹰的畅快又煎熬的日子。 终于,在某一瞬间,莫之问闪过一击,而与托日伊戈极近地擦身而过,他急速地把陌刀用力向后一捅,锋利的刃没入体内,不过莫之问知道自己没有捅进托日伊戈要害之处,但是他必要将托日伊戈今日命丧于此,留着群龙无首,几乎只剩老弱妇孺的乌日部落,待他要将刀柄再进一分时,托日伊戈奋力向前脱身于陌刀刀身并回身用断背刀挥向莫之问,莫之问闪避不及,断背刀刃砍进他的肩膀极深,鲜血从刀口处流出,浸湿他的衣衫和盔甲,托日伊戈将断背刀拔出欲再砍,莫之问右肩被砍中,右手脱力,陌刀掉落,情急之下,他一头撞向离他极近的托日伊戈,托日伊戈被猛力一撞,手一松,断背刀猝然掉落,而他也向后倒进柔软、厚实的雪堆里,一时难以起身,莫之问见状便猛地扑向托日伊戈,徒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托日伊戈抓住莫之问的手,但徒劳无功,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逐渐瘫软无力、脑子昏沉晕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但仍有一道极响的声音在他心中吶喊:不行,你好不容易成为了乌日的可汗,怎么能……,杀了他,杀了他!,托日伊戈脸色逐渐胀红,双腿努力地蹬,但最终仍未能撼动莫之问的如烙铁般的双手。 最后在托日伊戈不甘、无力地闭上眼,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前,他隐隐约约听见了隐隐的马鸣声。 重生(耽美劇情線) 托日伊戈没想到自己还有睁开眼睛的机会,看着熟悉的白色棚顶,他激动地想要坐起来,但肩膀却感到一股下压的巨力,他看向那隻修长的手,不禁一声冷笑,不顾疼痛用力甩了下肩膀,想把那隻手甩掉。 当他想开始动作时,那个人直接把他押回床上,然后直接骑了上来,重重地用自己的力量固定住拖日伊戈。 「你做什么,下去。」托日伊戈大声斥喝,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了过去让人感到非常不快,甚至能说是屈辱的回忆。 「这么大声,你想让部落里的其他人知道你在被人做些什么吗?」那人嗤笑一声,不但没有下去,甚至还往后挪了挪移到了托日伊戈小腹下面,然后又见嫌硌地慌似的前后磨蹭了下,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 托日伊戈如今正处于血气方刚的阶段,这年龄的男人就是禁不起挑逗。所以在不知对方有意无意的动作下,拖日伊戈迅速起了反应。 「喝,嘴不老实,下面倒挺实诚啊。」那人感觉到顶在自己臀部的坚硬,便直接轻盈地翻身下来,盯着托日伊戈一柱擎天的样子,看着看着,便不禁大笑起来。 托日伊戈羞地抬手摀住自己的眼睛,苍白的脸庞红地似两坨云霞似的。但接着,没等他平覆下来,榻边那人又吐出一句惊人之语。 「莫之问死了。」那是非常平淡的一句话,就像是在问候对方吃饭没一样理所当然。 「谁杀的?」托日伊戈并不惊讶,毕竟他能活着回到部落,就说明那个不可能放过他的莫之问十有八九是被人宰了或抓了,但两种假设以乌日部落如今缺人的状态来说是实属不易。 「我。」那人又说,不过这次他的语调不再是平静无波,反倒是微微上扬,带着点小骄傲和讨人奖赏的意味。不过现下情绪颇为复杂的托日伊戈根本没注意到那份不同的语调,他回想起了那时已经在弥留之际的他的确听到了浅浅的马鸣声,所以那声音便是他吗? 看着托日伊戈没打算说些什么,只是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模样,男人彷彿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转身要走。托日伊戈见他有动作便抬头,当那人走到帐篷门口时,他才微微侧身,说:「药,方才我已经帮你上过了。瓶子放在桌上。」说完,便拂开廉帐,径直走了出去。 托日伊戈听到自己已经上过药了,便掀开被褥,而后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往下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托日伊戈便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直冒。他的伤口在腹部,那儿的的确确上过药了,还被细心地包扎地很好,但是他的胸腹部其馀位置、大腿等地方都有被人亲吮的痕跡,有的是殷红的一小片,有的竟被弄出一些黑青的一块一块,而胸口两点乳珠看起来更是惨不忍睹,一碰到便觉得又胀又疼,那儿似乎被咬了,上边还有残馀的齿痕。而腰窝和大腿内侧的齿痕分布则更深、更密集,那人还真是专挑些软嫩、敏感的部位咬啊,托日伊戈甚至都觉得上面似乎还残留了一些濡湿的津液,又黏又色的。 看到这儿,他怀疑那人是不是趁他昏迷时,还帮自己紓解一发。他真是气地头疼,他把手往后伸,想确定一下他的后庭没有被人开拓过,这一摸,他便决定未来有朝一日,他定要将那小人碎尸万段。 从托日伊戈的帐篷出来后,男人虽然有些生气,但一想到等会儿,托日伊戈查看自己身子时的那副表情,他的心情便好了起来,他感叹方才自己不该那么早出来的。而且睡着时,乖觉的托日伊戈的滋味是相当不错,但好像还是泼辣一点好,那样操起来特带劲儿,不过他最后到底还是对托日伊戈胯下留情了,他只在他后庭门口徘回了一会儿,前段进去了点而已,到底是没整根没入,毕竟人若是被他弄醒了,还怎么玩儿,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玩地可起劲,托日伊戈的身体比他的还像他们的舞姬娘,他的身子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名器,是个一陷进去,便不想再拔出来的温柔乡,托日伊戈的后庭很紧实,里头的媚肉被反覆翻出来,但还是能紧紧地吸住他的孽根,那感觉当真是舒爽、畅快呀!喔,对了,他方才虽然清理了一下,但好像没完全清乾净,托日伊戈便要醒了,所以可能还有一些精液留在侯庭那里。 一边回想着,他便又走到了另一个帐篷去,他刚走到门口,里头便传来声音。 「直接进来罢。」一道空灵的女声传了出来。男人挑了挑眉,掀开廉帐走了进去。 「那乌拉大人。」他微微欠身,右手握拳覆于左心口处,这是部落里对地位崇高者表达尊敬的方式。 「嗯。」女人敷衍地哼了一声,她现在正在端详着放在案上的人头,那正是莫之问的人头,那人头上还保有莫知问细緻的表情,他满眼血丝,大睁眼睛,眉头蹙成川字型,他似乎在疑惑自己背后那人究竟是谁。 她看了一会儿,便人头摆在一旁。 「你做地不错。」她平铺直叙道。 「只是幸运了些,捡漏了。」男人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谦虚,真是汉人的毛病。」那乌拉大人抬起自己的手指靠近烛火边,她深黑色的眼瞳倒映着自己涂了荳蔻的指甲。 「也是那乌拉氏的毛病。」男人意味深长地说,说完还轻蔑地笑了声。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无言。最后还是那乌拉氏先开了头。 「你履行了承诺,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从今以后,你,就是赫纳·那乌拉。是那乌拉氏的一份子了。」 情劫 那是个新名字,一个新的蛮夷部落的名字,这对陆真来说很是陌生,他轻轻地念了一次。尔后,抬头望向那乌拉大人,问道:「月亮?」 「对。」那乌拉大人喝了口茶。 陆真细品了一下这名字,又联想到托日伊戈的,便不禁笑了下,他又对那乌拉大人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便轻快地离开了。 那乌拉大人慢慢地一杯一杯把她刚煮好的茶喝完。她现在喝的茶是汉人眼中堪称天价的龙井,据说龙井只有当代皇亲贵族才喝得起,而她现在所品尝的每一种茶叶,包括龙井,其实都是十分昂贵的。在托日伊戈知道她喜欢汉人的茶后,他便为她搜罗来这些名茶,也不知用地什么办法,想她如今在蛮人的部落里混地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都快成皇帝了。 待她抿完最后一口已经凉掉的茶,她才发觉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只剩帐内烛台上的煢煢之火,还有天空上高悬的圆月。 她走出帐篷,看着月亮,这种圆满在汉人的风俗里代表的是与亲人、爱人团圆的日子,可她呢,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此时的她不禁对陆真感到几分嫉恨,她真不该赐予他赫纳这个名字,真让人讨厌。她不耐地回到帐蓬,躺在榻上,眼睛盯着屋顶。 「姐姐,我过地很好,不要担心。」她喃喃自语道,说完她便闭上眼,缓缓睡了过去。 陆真在得到这个新名字后,便偷偷又溜到托日伊戈的帐外,他没有直接进去,反倒躲在外边,藉着帐内的烛光,细细地用手指描摹托日伊戈倒映在帐上的影子。 「何人在外?」托日伊戈感觉到似乎有人驻足在他帐外。 「……」无人回应,正低着头摆弄沙盘的托日伊戈抬头,打算出去瞧瞧。 带他走到接近门口时,那道人影忽然衝刺过来,猛地搂住了托日伊戈,在托日伊戈直接要给他一拳,那人赶紧一隻手包住他的拳头,另一隻手掐住他的下頷逼托日伊戈开口,接着他直接低头重重地吻了上去,牙关已破,软舌一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他吻地又兇又急,搅地托日伊戈口中天翻地覆地,津液也从嘴角流出一点,托日伊戈快没办法呼吸,他下意识地轻吟一声。小猫似的呻吟声同时让两人震住,一个兴奋上头,一个恼羞成怒。 陆真的兴致上来了,弯身打算直接抱起托日伊戈去榻上玩一下,但是托日伊戈岂会都这样了还任人欺负,他直接给了陆真一记重拳。那拳毫无收敛,直接就弄的陆真右颊火辣辣的,还有点麻。看陆真呆了一下,托日伊戈用肩膀把人顶开,一路把人往门口推,推出去后陆真又想进来,但他还没迈进去,一只茶杯就这么砸在脚边,碎了一地。 「滚。」托日伊戈怒吼道。 这次让托日伊戈有些惊讶的是陆真竟然真的在他叫他滚后,乖乖地走了,没有一分拖泥带水。 回自己的帐蓬后,陆真一边摸上自己右颊,一边咬牙上药,要是以往的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但是想到从今往后,帐内那位每天都要和他相见,他便觉得算帐也不差在这时,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好好「切磋」。 陆真反常的行为让托日伊戈感到几分奇怪和不安,他总觉得陆真一定又弄出了什么么蛾子。不过,他也没时间细想了,这次的攻城计画已经失去太多弟兄,而原先部落死亡家畜做成的肉脯大多进贡给扎日钦部落,抢回的粮草也只有一点,根本不够支撑部落太久,托日伊戈抚了抚额,这等困局让他不得不想起之前去拜访扎日钦时,对方提出借粮的条件。 两日后,托日伊戈去拜访那乌拉大人。 在部落里,那乌拉氏的地位崇高,说是与可汗平起平坐也不为过,况且每任皇子是否能登基成为可汗也需经过那乌拉氏首长的同意。那乌拉大人因为还在处理一些卷宗,于是便让托日伊戈坐在旁边等着。托日伊戈在一旁一边喝着茶一边扫视帐内陈设,看完后,他不禁感慨难怪那乌拉大人知晓如此多事,看看这儿,有几乎半边江山都被书简淹没了,而且多到整整四个大书架也放不下,多的只能扔在地上。 「殿下。」在托日伊戈感慨完后,那乌拉大人正好开口。 「大人,有何指教?」托日伊戈端坐着。 「日后,我会派我的左使—赫纳·那乌拉,辅佐您。他会随时待在您身边,有什么话想同我说,或有想商讨什么,同他说便是。」 「行。那他何时上任?」 「明日一早,他会在您帐前等您吩咐。您刚回来,想必是万分繁忙,若无要紧事,便先回吧。」那乌拉大人毫不留情地直接赶人。 本来此番前来便是要表达那乌拉大人精准预测的谢意,但如今看来,她似乎不大需要,于是托日伊戈瀟洒地拂袖离开。 那乌拉大人看着托日伊戈走远的身影,不禁说了句:「他竟是如此地幸运。」说完后,便叹了口气,继续低下头研究卷宗。 隔日一早,托日伊戈便藉着初昇的阳光看到帐外一道頎长的身影。 一些侍女走进帐内替托日伊戈洗漱更衣,而那个身影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托日伊戈不想怠慢那乌拉氏的人,于是直接遣散侍女,喊人进来。 赫纳进来时,托日伊戈背对着他系着腰带,不过他似乎遇到了点难关,赫纳无声地靠近他,双手环过托日伊戈的腰接过腰带,替他系上。 托日伊戈的动作僵硬,赫纳·那乌拉在做什么? 他回头打算喝斥他,没成想却看见一张格外熟悉的脸,他咬牙切齿道:「怎么是你?」 恣意 赫纳轻笑了下,后退一步,微微屈身,恭敬道:「参见可汗。」 「你不过是那乌拉氏捡回来的一条无名的狗,也敢冠上尊贵的姓氏。」托日伊戈轻蔑地冷笑。 「您只需知道,我的名字是那乌拉大人亲自赐予的,也是她派我来辅佐您的。」赫纳面上的笑容依旧,平淡地噎了托日伊戈一下。 「……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托日伊戈虽无奈,但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再与这小人计较。 「是。」赫纳听出托日伊戈语中的疲惫,也没再搞些小动作,反倒是乖乖地站在他身后,等待吩咐。毕竟他之所以来到他身边,不只单纯希望能和他有更多相处的机会,更希望能助他在部落里站稳脚跟。 赫纳站在托日伊戈的身后,默默看着他盯着沙盘一动不动地,赫纳正要开口询问,便见托日伊戈头也不回地走出帐外,赫纳见此,便默默跟上,他能感觉到托日伊戈如今就像是被蚊蚋骚扰的雄狮,烦地不行。 托日伊戈走到马厩旁。马厩地屋簷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里头的马已是部落里少数能撑过这次寒冬的马,牠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取暖,托日伊戈朝内吹了声口哨,接着一隻花色斑驳、棕白交错、正窝在角落舔拭自己的长毛的马抬起了头,并站了起来,慢慢朝托日伊戈的方向踱步跑来。 「艾彦。」待马跑到托日伊戈身边,托日伊戈一边安抚地梳着牠长长的鬃毛,一边低声呼唤牠的名字。 而那隻名为艾彦的马也亲暱地蹭了蹭托日伊戈的脖子,发出低沉的吐气声。赫纳在一旁看着这副人马和谐的样子,便有些无奈,托日伊戈从来不会让他这么靠在他身上,他只想推开他,难道他在托日伊戈眼里还比不上一隻马吗? 赫纳见托日伊戈有要把艾彦牵出来的想法,便上前替他打开马厩闸门。 托日伊戈一路牵着艾彦到一片无垠的雪原上,在夏天时,这儿会长满丰足的牧草,部落里的人会把牛、羊、马牵来放牧,但现下这里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芜,所以生机彷彿都被覆盖、湮灭。 「快,我们暖暖身子。」托日伊戈跳到艾彦背上,用手拍拍马腹。 艾彦载着拖日伊戈先小跑了起来,托日伊戈伏身压近马背,减少风雪扑面的疼痛,过了一会儿,等一人一马都适应了,艾彦便开始加快速度,一路狂奔,他们在雪原上风驰电掣,马蹄重而快地踩在柔软的雪上,带起了一大片雪浪。 赫纳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一人一马跟癲狂了似的,人已经疯到边骑着马边大笑,而那马则是边驼着人狂奔边发出震震嘶鸣声。 或许他们的确都疯了、累了。听说那隻小公马三岁多,母马和公马都双双死于这次寒冬,只留下这隻如奇蹟般活下来的小马驹,也不知牠被关在那马厩里多久了。而托日伊戈也不过十六、七罢了,以汉人的记法来说,还不及弱冠之年,一个恣意、放肆的少年郎如今却背负着整个部落的生死、荣辱。 赫纳想到这里,思绪便突然戛然而止,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他自嘲地想到如今这地步,他怎么还会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想法。命运本就不公,有人生在帝王之家,生来便享无限荣华,而他陆真呢,舞姬之子,还是母亲未嫁先孕的孽种,受尽白眼和欺辱,无一日安枕之夜。 赫纳感觉自己好像已经站了很久,天地之间唯剩他一人。他叹了口气,四处巡视却都没发现那一人一马的踪跡,瞬间心底一慌,忽略了那个潜伏在他身后的浅浅的马蹄声。 正当赫纳要动身去寻人时,后方忽有疾风而动,一人一马如箭矢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而托日伊戈经过他身边时,弯下身子靠近地面,手捞雪向上一勾,一沓雪直飞而起,那雪溅地极高,超过了一丈,直逼边上的赫纳面门。 赫纳只来得及闭上嘴,其他部分便也没挡成,直接遭了殃。赫纳面无表情地盯着捉弄完人,正轻快地继续兜圈的一人一马,他咬牙想着日后要怎么处理托日伊戈。 夜幕低垂,风雪稍大时,两人一马回到营帐处,赫纳欲先替托日伊戈安顿艾彦,但托日伊戈微微摆手拒绝,于是赫纳只好回到托日伊戈住处等着。赫纳从帐中瞥见,托日伊戈站在马厩边,拿着梳子缓缓替艾彦梳背,而艾彦则乖顺地曲着脖子,顺着托日伊戈的手拱来拱去,一人一马之间分外和谐。 约莫过了一刻鐘后,托日伊戈才慢步走回,他借下腰间掛着的酒囊,大喝了一口,原本烧腾的热酒如今已是凉透,那味道可谓是格外呛人,托日伊戈把酒囊拋入赫纳怀中。 「嚐嚐吧,暖暖身子。」托日伊戈挑臖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赫纳。 赫纳自然能想到托日伊戈想作弄他,那酒想必又冷又呛,哪来暖身一说。不过儘管知道眼前是托日伊戈为他挖的大坑,他仍然一无反顾地跳下去。 他也学托日伊戈一般豪迈地灌下一大口冷酒,任凭冷酒刮过喉咙。他随手抹袖擦了擦嘴,那酒是辣,当真很辣,不过再怎样也比不上眼前这人,赫纳眼神炙热似炬地直盯着托日伊戈。 托日伊戈也不甘示弱,静静看着他,不过他已经做好将等等扑过来的傢伙掀翻的准备。 但那人即使眼神已经将他烧穿也没打算再做什么下一步,甚至退了一步,把右手放在心口恭敬道:「不日之后,那乌拉大人会亲自与您商讨粮草之事,属下告退。」赫纳说完后便慢慢躬身退出。 儘管赫纳的内心是万分火热,不过近日实在不是什么洞房的黄道吉日,来日方长嘛,所以现在就只能溜达回自个儿房内,慢慢解决了。 肚兜 莫之问的死讯传回了燕济关和其馀关隘,镇守天济关的林家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不久后,林家会派人前去弔唁和解决燕济关新主将的事情。 林准接到消息后,便在着手处置燕济关的事情,近乎整日都待在书房内与人议事或独自处理公事。 「家主,您歇息一下,喝口茶吧。」老管家换下了前一壶冷掉的茶,刚烧完了一壶新的。 林准闻言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杯子,只稍微抿了一口便放到一旁搁着。老管家默默注意着茶杯的动向,看到这幕,不禁在心中长叹,罢了,感觉很快便要再煮一壶。 「老林。」林准将案上用笔山压着的一沓信纸塞进信封里,盖上封蜡,递给了老管家。 「一会儿将这交给林确,此番便让林确、林亙和林婕前去燕济关。后日出发。」 「是。」老林将那封信收进怀里,等等便先打算去庆安园,通知大公子和二公子,最后再去尚沁园找三小姐。 林确和林亙收到管家口信后,便赶紧收拾东西,把一些卢贯峰布置的作业、衣裳和刀都收到行囊里。 「大哥。」林亙拾掇一阵后,感觉有些乏了,便坐在矮榻上休息。 「做甚?」相较林亙的轻松,林确反倒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面色颇为凝重。 「你……脸色不大好。」看见林确一副冷肃的样子,林亙不禁把原先想问的话吞了回去。 听出弟弟话中犹豫的语气,林确捏了捏眉头,望向林亙,俩兄弟对视一眼。 于是林亙又吞吞吐吐开口问:「爹,这次怎么派咱们去?」 「我们也该去接触外面的事了。」林确继续一边收东西,一边淡然地回应。 「那他怎么还派了小妹?」林亙疑惑地追问。 「不知。」林确摇摇头,他觉得爹已经打算把老三当成男人养了,吃男人该吃的苦,担男人该担的责任。 尚沁园里,袁澄正坐在院子的石桌旁,脸色微醺、双颊酡红,看着着实是醉地不轻,但偏生她的手看起来极稳,她缓缓地往碗里倒酒,很满但一滴也没撒,仲雪站在一旁焦急地观察自家小姐的脸色,方才看见袁澄不知从哪掏出来的梅酒时,她便出口劝阻,然而她家小姐却摆摆手,打开罈子、斟酒入碗,一气呵成的。 仲雪感到颇为无奈,她想起不知为何近几日,好似在小姐找林三姑娘问过什么后,小姐就开始搜罗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全堆在一个精緻雕琢的小木盒里,仲雪猜那大抵是要送给林三姑娘的。 袁澄又喝完一碗酒后,觉得挺晕的,便直接趴在冰凉的石桌上,就这么看着院门。说真的,她早就原谅当初林婕对她下重手的事,不就是心思鬱结嘛,当一次沙包本也没什么,结果她送了那么多礼,这还挺奇怪的。问过后,林婕虽然说是赔礼,不过这礼未免也太重了吧,这让她觉得收地不舒坦,而且前几日去拜访林婕时......她也做了些冒犯的行为,于情于里她都应该送些什么回去,此时想起那日场景,袁澄的脸似乎更红了些。 袁澄醉醺醺地紧紧盯着院门,等着出去练枪的林婕回来,这酒罈里整剩那最后一口酒,她打算把它留给了林婕。 等了许久,仲雪正要劝袁澄回去先歇着,没成想她靠近一看才发现袁澄闭上眼了。接着,仲雪便见一粒雪晃晃悠悠地荡了下来,落在了袁澄乌黑的鬓丝上,她微笑了下,伸手轻轻拨掉,回屋拿了把纸伞,撑在自己和袁澄头上,静静立着赏雪。 袁澄边躺在那儿边回顾前几日找林婕发生的事儿。那日,她去找林婕问礼物的事,她知道林婕在房中,袁澄屈指敲了敲门板。 「是我,袁澄。」袁澄脸靠近门扉贴声说道。 「进来吧。」里面传来小小的一阵声音。 袁澄觉得那声小地可疑,但还是推门而入。这一进去,她便有些傻了。 「你……」袁澄愣愣地看着眼前只穿着藏绿色肚兜和月白色褻裤的林婕。 藏绿色的肚兜上绣着白底的芍药,上头还横亙着几缕金线,浓重的藏绿配上亮丽的鲜白,趁的那花格外地娇翠。 「怎么是你?」林婕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儿。 听到林婕出声,袁澄迅速地心虚转身,她的肤色偏白,这一羞脖梗处便似春花般,白里透红的。 「我刚才报了名字的。」袁澄赶紧辩驳道。 「是么,我没听清,对不住了。」袁澄听林婕的声音又慢慢低了下来,不禁回头看这人到底怎么了。只见林婕手臂撑在案上,不适地瞇起眼睛。 「你在等你侍女吗?」袁澄已顾不得什么,快步走近查看林婕的状况。 「是。」说完,林婕边无力地伏在案上。 由上往下,袁澄看林婕虚弱地像一隻濒死的天鹅,脆弱、修长脖颈就这么曝露在袁澄眼皮子下,那白嫩、起伏的模样,让人想一口叼住,死死咬着不放,直到出现艳红的血痕为止。想这儿袁澄不禁被自己这种残暴、噁心的念头吓了一跳,但一看林婕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好像也不能就这么丢着不管,于是她矮下身要抱起林婕,想把人放榻上。 然而在她蹲到一半时,一人风风火火地捧着衣服进来了。 「你做什么?」那人惊诧道。 穿衣 兰浆去替林婕取新的冬衣,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了也要回去的,于是她们俩便顺势结伴,兰浆听仲雪说袁澄去找了林婕,她便觉得这事儿挺稀奇的,虽然之前林婕主动找过袁澄几次,不过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表面上两位小姐看起来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而且这两人一开始就在校场上结过仇,她家小姐最近还总是避着袁小姐……兰浆想着想着,便觉着越来越不对劲,脚步也越来越慢,直到逐渐停了下来。看见兰浆面色越发不对劲的模样,仲雪忍不住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坏了。」兰浆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她惊呼一声,便向仲雪挥了挥手告别,快步走回尚沁园。 虽然之前小姐没和她说她找袁小姐做什么,不过兰浆认为一定是心地善良的小姐为结仇的事找袁小姐求和,没想到袁小姐不领情,而小姐自知理亏便总绕着霸道的袁小姐走,那这次袁小姐主动找小姐,便是趁她不在去找人碴的。 兰浆一头在栽进了自己的幻想中,不禁越走越急,越想越气,等她回到园子里,却没看见袁澄的身影时,她着急之下便直接推门进林婕房里,没成想却看见袁澄竟然想……轻薄小姐! 袁澄见兰浆一脸又惊又怒的样子,便赶紧起身想解释什么,而当她刚想开口时,兰浆却一把推开她,走近林婕身边。 「小姐。」兰浆轻轻地蹲下,却见林婕没什么回应,只虚弱不明地哼了一声,苍白的脸色和紫青的嘴唇看着着实渗人,兰浆见情况不妙便赶紧放下衣物,想架起林婕,把人扶至床边。 袁澄在一旁看见兰浆的动作,便叹了口气、拍了拍矮她一头的小姑娘的肩。 「我抱她去榻上休息,你快去找大夫吧。」袁澄拨开兰浆的手,小心地把林婕的手搭在自己背上,稍微弯下腰,一使劲便把人抱在自己怀里。 见状,兰浆也只能暂时拋弃自己心目中袁澄恶毒的形象,赶紧跑去找大夫。 袁澄觉得林婕实在是太轻了些,瘦地跟竹竿似的,其实感觉这人不仅身子像竹竿一般轻,这性子也挺像的,又韧又傲。袁澄苦笑了下,紧了紧手臂,把人圈地更近怀里。 把人安全放到榻上,盖上被褥,但袁澄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瞧见兰浆放在桌上的衣衫,袁澄便取了过来。 「林婕。」袁澄轻轻晃了下林婕的肩膀,林婕人一边小声应了声一边微微张口痛苦地轻喘着气。见林婕无力的模样,袁澄侧身坐在床边上,把林婕的半边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抖开衣袍给林婕套衣服。 穿衣的过程中,不免有些摸摸蹭蹭的时候,袁澄几次都笨手笨脚地扯到林婕的肚兜,扯到后袁澄不敢看林婕的眼睛,只是赶紧小心地替她拉回去继续穿,说真的,林婕年纪尚小,这身板就是女孩模样—平淡无波、没什么看头,而且两人又皆是女子,帮忙换个衣服本没什么,但袁澄就是觉得十分羞赧、整个脸被烧地火辣辣的。 「谢谢。」在袁澄帮林婕换好衣裳后,袁澄听见林婕小小的声音。 「不用客气。」袁澄说了声,便缓缓地退了出去,放下床帐。 一会儿后,兰浆便领着大夫匆匆回来了,她看见被放下的床帐还有林婕穿戴好的模样,便有些感谢地望向袁澄,见袁澄回看她,兰浆便走近袁澄,微微伏身行礼。 「今日多谢袁小姐的帮助。」兰浆低头道。 袁澄静静地看着面前眼底有几分黑青的小侍婢,摆了摆手表示无妨。她现下还不知晓这小侍女心中对她到底有怎样地误解。 「唉,这寒天动地的,三小姐应当是前几日偶感风寒,这几日也没好好歇着,吹了这东北要命的邪风囉,才成这副模样。」这位是在楚釉死后,林府新请的大夫—许霜,医术相当地好,性格憨实、相貌雋朗,现下又正值而立之年,正是外头许多姑娘芳心暗许的对象,奈何这人油盐不进、醉心医术,直接视自己那一片胜放的桃花林于无物。 他无奈地替林婕把脉,又在林婕口中塞了一颗药丸,他不禁在心中惋惜道这三小姐怎么就不好好休憩,这么作贱自己的身体? 「兰浆,送送许大夫。」林婕一边含着药丸的糖衣一边模糊地说。 「是。」兰浆伸手,要送许大夫出去。 「我替小姐抓完药,之后就直接帮你们熬了吧,一个时辰后来取便是。」许霜摆了摆手委婉拒绝,留下嘱咐后,直接背上自己的医箱逕直走出门,留下了一道瀟洒的背影。 「今日你来找我,所谓何事?」林婕虚弱地问袁澄。 兰浆见林婕要和袁澄说话便慢慢退了出去、闔上门。 「你怎么送我这么多东西?你不欠我什么。」袁澄平静地望着帘帐后的那道半靠在床头的身影。 袁澄看见林婕隐约地摇了摇头,接着便听她回声道:「那日在校场差点真的伤了你,我过意不去,那些就算是赔礼吧。」 袁澄静了一下,她正在斟酌自己等会儿要说的话。 「别再送我了,那些首饰很漂亮,但......你还是好好留着当嫁妆吧。」袁澄说完便走向门口,没有要给林婕拒绝的机会。 袁澄走后,在门外的兰浆才走进去,手上还捧着一盒眼熟的木匣子。林婕朝她招了招手,兰浆见到后便上前亲暱地趴在林婕床榻前。 「小姐......」 「嗯?」 「袁小姐说地对,送炭也就罢了,您别再送那些首饰了,太贵重了。」兰浆一脸肉疼地说,那些个贵死人儿的玩意可都是小姐用月银买的呀。 兰浆捧起手中的匣子,慢慢推进床帐里。 「小姐,这我不能收。」除了楚釉送的,林婕大部分的首饰都在匣子里,她觉着自己以后用不到了,便想着把它们留给小兰浆。昨晚,她强硬地逼兰浆收下,那匣子里甚至放了她的手信,写着这些都是她赏给兰浆的,兰浆绝无盗取主家财物之嫌。 但林婕见兰浆坚持的眼神,便只能叹了口气,接过匣子放在床边。她抚着兰浆柔软的发丝,看着这乖顺的一人和身边的匣子,林婕顿时觉得自己其实还不是一个人。 抱腰 林婕回尚沁园时,一眼便瞧见那显眼的主僕二人,林婕再定睛一看,发现石桌上放着一小罈酒,那絳色封布还被扔在一旁,而袁澄正不知是昏是醒地趴在上头一动不动,林婕不禁感到有些新奇,她缓缓走近,轻声询问立在一旁清醒着的仲雪。 「她这是……醉了?」林婕一边问一边蹲下身凑在袁澄边上查看。 「看起来是的。」仲雪语中有几分可见的无奈和宠溺。 听到仲雪这番话和态度,林婕挑了挑眉,心中觉着这主僕二人的关係倒是很亲近,她瞅了瞅袁澄泛红的双颊,像是确认了什么似地起身。 「那我不打扰了。」林婕朝仲雪微微頷首,正要走回自己房中。但走到一半时,她听见了一道微小且脚程颇快的脚步声朝着尚沁园而来,林婕回过头来望向大门口。 不久后,一位老迈但精神矍鑠的老人出现在院门,那便是林家的老管家。林婕看见老人的身影,便快步向外走,而老人也赶紧拂了拂自己沾了点雪的肩头,跨过门槛向林婕走近,他微微拱手恭敬道:「三小姐。」 林婕赶紧扶住老人的手把人拉起来,老人起身后并未直接开始转述家主的话,反倒是稍微端详下林婕的模样。林婕感受到老人的目光后,便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板,接着便见老人眼眶有些湿润,上上下下扫了林婕好几眼,林婕无奈地笑了下,任凭老人打量。 「小姐长大了。方才……是老奴失礼了。」老管家边欣慰地说边微微躬身。这次林婕没有扶他,只是静静地描摹着老人脸上斑驳的皱褶。 待老人看起来稍微平復了点,林婕才又开口询问。 「这么晚了,管家怎么来了?」 「元帅此次命您和两位公子前去燕济关。」 「只有我们三人?」 「还有一位将军和他手下的一些将士。」 「何时啟程?」 「后日寅时。」 「我知道了,管家请回吧。」林婕在知道所有有用讯息后便伸手要送管家出门。 管家在进来前便草草看见了袁澄二人,出去时又再稍微仔细观察了袁澄的模样,这么一瞧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临走前悄悄和林婕说等会送来最好的醒酒汤。林婕闻言,便笑着微微点了点头。等林婕转身回去时,却见袁澄似乎已经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她坐了起来,一隻手撑着下頷,一隻手抓着那酒罈子,她见林婕望了过来,便用罈子敲了敲桌面示意林婕过去。 林婕走到石桌那边时,袁澄还是有些迷茫了,她怎么看着林婕离她这么远,于是又招招手让她在靠近点,林婕虽然觉得袁澄有些怪,但还是再走近凑到袁澄身边。 「留……给你的好酒。嚐嚐。」袁澄把罈子推到林婕手里,头又晕眩地左右甩了甩,一个不注意便撞到一旁林婕的腰,林婕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但是她又感觉到那个撞到她的东西就这么重重地靠在她腰上,如此她又不敢动弹,她一低头瞧去,果然便见袁澄把头靠在那边,甚至还发出舒服的喟叹,正当她在想怎么把人弄开时,一旁的仲雪开口了。 「那酒就剩一口,是小姐特地留给您的,希望您能赏个脸。」仲雪低头行了个礼。 听到仲雪这番话,林婕不禁扫了她一眼,而后为难地蹙紧眉头,但是想起几日前她风寒病重,袁澄尽心帮她的样子,她轻哼一声,一手抓起罈子,仰起头。然而她动作到一半时,她不禁一颤,因为底下那人似乎是嫌林婕这个人形靠枕不安分,她伸手环紧了她的腰,把头埋进了腰的凹壑之处,袁澄轻吐的热气都贴近地传进林婕的衣服里,痒痒的又暖呼呼的。 林婕在仲雪的注视下僵硬地灌完那一口,那酒着实是好酒,冷洌中又带有一丝回韵清香,林婕把罈子放回桌上,轻推元澄肩膀,想把袁澄弄开点,奈何只要她一动作,那人便会更紧地回抱。仲雪眼看这俩人无法分开的模样,便上前握住袁澄的肩膀把人往后拉,在这两人一推一拉下,林婕和袁澄顺利分开,但是失去暖源的袁澄看起来有些不满,她想要再向前抱住林婕,但是瞬间她却碰到了另一个柔软但冰凉凉的玩意,她顿时睁开眼,揉了揉眼角,看见了前面水蓝色和白色交叠的衣衫。 「仲雪啊。」袁澄抚了抚胀痛的眉骨,她正想念着先前那个暖呼呼的东西。 「我方才有抱住什么吗?」袁澄疑惑地问,她现下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方才她抱的东西是什么。 「您这做的什么美梦呢?」仲雪摇了摇头,走到袁澄身后把手按在她额角处,一边揉按一边轻声调笑道。 「是嘛?这酒……」看着林婕已经亮起的堂屋,袁澄拎起了空荡荡的酒罈子。 「看您趴在这儿休息,林小姐喝完酒便回屋了。」仲雪淡声道。 「那她可有说这酒如何?」林婕的反应在袁澄意料之中,她笑着无奈摇头。 「小姐送的自然是好的。」仲雪觉得袁澄的反应中有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仲雪的嘴紧紧地抿住。 「嗯……那我们也回吧。」袁澄发楞地看着林婕那屋好一会儿后,便要起身回去。 仲雪跟在后边,在关上门前她看了林婕那屋一眼,想起今日之事她又微微地瞇着眼睛晃着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不捨 林婕的东西并不多,就带一些要紧暖和的冬衣、几本兵书和一桿枪。 「小姐,您这是要去几天呀?」兰浆一边叠着衣服一边问。 「不知,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多吧。」林婕在旁边一边喝着快冷掉的茶一边看书。 兰浆闻言便又从衣箱里抱出一堆衣裳,林婕瞥见兰浆这副架势便赶忙拦住她。 「兰浆,帮我带一些就成了,衣服洗洗就再穿了,我又不是什么后宫的妃嬪,不必每日换一套行头。」林婕调笑地看兰浆认真的模样。 「小姐,您……您也得注意一下呀,虽说不宜打扮地花枝招展,但您也不能总来来去去就穿那几件素布吧。」兰浆惋惜地把一些新的、精神些的衣服又塞回衣箱里,看着又变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兰浆不禁心塞了一下,她遗憾地望向她家小姐,瞧瞧,多精緻的可人儿唉,林婕直接忽视了兰浆可惜的眼神,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兰浆还是帮林婕准备了好几套朴素的素衫,大多都是黑色和靛色的,几乎没有什么多的雕饰,顶多就是有一些金银线的绣纹罢了。 「对了。小姐」兰浆收拾完,准备去端午膳时,她忽然想起什么,瞬间眼神一亮,接着便直接扑到林婕边上,趴在她膝头上扭来扭去的。 「做甚?」林婕好笑又无奈地看着眼前小姑娘泥鰍似地滚来滚去。 「莫家那位小公子不正是您未来夫婿吗?不过……莫公子可能……唉。」兰浆激动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莫家发生那样的事,这莫小公子怕是没什么想见未婚妻的心情罢,现下着实不是什么提起的好时机,而瞧她家小姐现下这副清冷的样子看来她也完全没那个心思。 「兰浆,我此去应是去协助兄长的,若非军务事,我和莫公子没什么好叙的。喔,对了,小人书你少看吧,那些都是假的。」林婕看出兰浆原先想说的,便升起了逗弄的小心思。 「小姐。」兰浆气冲冲地站起来,羞地脸皮鼓鼓的,她哼了声便跑了出去处理午膳。 林婕在兰浆走后,脸上便再无笑意,她放下书,静静地望着屋簷的一角,当她知道莫叔死的时后,当真是万分唏嘘,莫澜信已经同她一般没了娘,如今莫之问又身死,莫家也没什么亲戚可以照应他,这莫澜信如今可谓是孤家寡人了,不知他现在过地如何,林婕想不到如果见到了莫澜信后,应该要说些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这么一想,便是越想越迷茫,最后林婕也没想出个答案,只能捏了捏额角,出去间晃了下。 待她刚出门时,她便看到在长廊上悠间地躺在竹椅上的袁澄,她身上披着一件貂皮皮草,脸上盖着本翻开的兵书,那本书和林婕方才在看的那本一样。林婕扫了袁澄一眼,便逕直走出尚沁园,但是人走到半路又因后边那慵懒的声音顿住。 「托你的福,我今日才能偷间赏雪。」袁澄没骨头似地躺在椅子上,脸上的书已被摘下。这福便是因为汪正知道林婕要在明日寅时出发,于是便让她好好收东西、养精蓄锐,别到时候路途颠簸,人到半路便撑不住了,而汪正为求公平,便也让袁澄休沐,于是袁澄才偷得这浮生半日间。 林婕只是朝袁澄点了点头便走了。袁澄一阵无语,她觉得林婕今日好似格外冷漠,仲雪也静静看着林婕远去的身影不发一语。 待到寅时的时候,除了即将出发的一行人和守夜的就没几个醒着的,而兰浆原先也是想送林婕出城,但是被林婕劝回。而林婕在出院子时,在门口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你怎么不睡?」林婕看着袁澄一人斜靠在门边,看着被房梁遮住的圆月。 「今日十五,赏月呢。」袁澄还是继续看着高处,没有看向林婕。 「赏雪又赏月,好兴致。」林婕正要跨过门槛,绕过袁澄。 「这是我俩自相遇后,头一次分开的日子吧。」袁澄低声说道,她伸手抓住了林婕即将远去的一小片衣角。林婕听见后不禁回头有些复杂地看向颇为失落的袁澄。 「怪矫情的,一路保重。」袁澄很快松开那一小角,摸了把脸,最后勉强扬起一丝俊朗的微笑朝林婕挥手作别。 「……你也保重。东北不比西北温暖,你当心身子。我……很快回来。」林婕觉得自己当真是缴尽脑汁,才一下子从空盪盪的脑子里一下子挤出这么多字。 「喔,等等。」袁澄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把自己身上的那件貂皮披在林婕身上。 「这……」 「收下吧,你风寒刚好,别又再病了。」袁澄强硬地说。 林婕见此也只能点点头表示感谢。 她见袁澄笑地开怀,便陪她站了一会儿。尔后,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后,林婕转身大步离去。 他们三兄妹同乘一辆马车,而将军一伙人则是骑马随行。林准和管家站在大门口为三人送行。 「一路小心。保重。」 林准虽然是对着他们三人说的,但林婕知道这是在和大哥、二哥说,而不是对她这个扫把星,不过也无所谓,她抬头挺胸,一脸泰然。而一旁的老管家却是正对着林婕慈祥地笑着,林婕心有所感似地看了过去,管家的笑容更胜,而林婕则对他微微頷首。 上马车后,林婕便觉得有些怪异,她感觉有两道视线格外尖锐,而那正来自她的两位哥哥。 默憐 「你们这是做什么?」林婕无奈地扫了两位哥哥一眼。 林婕看向了最为靠谱的大哥,没想到林确没有回话,只是继续静静地盯着妹妹,见此林婕只能转头面向没个正型的二哥,只见他歪了歪头、抬起下巴,用仰起的下巴尖点了点林婕的肩膀处。 林婕顺着他的方向看到自己身上。 「不是你的吧?」林确终于开了他尊贵的金口。 「确实不是。」林婕耸了耸肩,蛮不在乎地承认。 「那是你抢的唄。」林亙伸出修长的手指直直地指着那貂皮。 「二哥,你别净瞎说。」林婕没什么太大反应,就是摇了摇头,又望向外头一片仍有微微辉光的黯黑。见林婕不理自己,林亙就继续皮皮地追问,最好是能惹他这个冷淡的妹妹生气。 「袁小姐的吧?昨日她出院子我正巧看见了。」 「……」 「我知道你俩在校场闹了不愉快,所以你现在抢她的皮草也实属合理啊。」林亙一边洋洋得意地吐出自己的推论又一边故作体谅地表示理解。 林亙听见林婕不知喜怒地笑了声后不禁在心中感叹道他这妹妹倒真是变了许多,若是以前,她听到他这番满口胡诌,定是皱着一张小小的脸,兇神恶煞地嚷嚷着要撕了他偷藏的话本子。 「是她送你的吧?」林确缓缓开口。 「是。」林婕还是没有回头,继续看着外头,不知在瞅些什么。三人间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林亙开口道:「我挺睏的,先睡了。」接着人便闭起了眼,懒懒地坐在那儿,林婕见此便默默把厚厚的布帘放下,轿子里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动静。 // 林亙是被颠醒的,他好像枕在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头,突然马车不知辗到了什么,他被往上拋了下又重重地被跌回那东西上。 「嘶,什么玩意儿。」林亙骂骂咧咧地想起身,可是他一睁眼就懵了个透,眼前只有一大片的黑以及一些金色绣纹,还有……熟悉味道和冰冷的视线。 果然他一抬头,他的好大哥正低着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不上相的弟弟。林亙顿时被吓了个机灵,一骨溜地起身,但是好巧不巧,那起来的方向不大对,林亙直接撞到了林确的下巴,顿时两道吃痛的闷吭声响起。 「大......大哥。」林亙大着刚咬到的舌头、低着头不敢看他大哥的脸色,他脸上那表情可谓是相当精采、五味杂陈的。林亙悄悄地抬头偷看了他小妹,他只卑微地希望自己英明神武的样子没在她心中......破灭。 林亙见林婕手中捧着本兵书,小脸埋在书后,就露出一双眼睛,她偷偷地看了这儿的动静,此时眼眸里盛满了胜放的笑靨,如同在寒冬中岔出的粉嫩山茶花。感受到林亙的视线,林婕又默默地潜了回去,还摇头晃脑地,不知怎么了。而大哥也只揉了揉自己的下顎,压根就没打算理他,而他手里毫不意外地也有一卷竹简,只见大哥抬头看了妹妹一眼,便从怀中锦囊中掏出几片带有清香的叶子。 「给。」林确把叶子递到林婕前面。 「......谢谢。」林婕接过后便捲了捲塞进嘴里。一阵清晰醒人的舒畅从被嚼碎的叶汁中漫溢,像一阵微风般拂过晕胀的脑子。 林亙扫了扫两人,不禁嘖嘖两声,在这颠簸的轿子上看书,也真是自找苦吃。还有林亙细想今日和昨日的事,他不禁有种很冤的感觉,这怎么有种他净在小妹面前扮黑脸,而大哥就负责在旁边乘凉捡漏、扮红脸呢。林亙越想越气,但低头一看见自家大哥的裤襠下面儿的地方有一滩疑似自己留下的水跡,他就不禁笑出声。 林确看见林亙的视线加上那道笑声后,便黑着一张脸,默默地往自己裤襠那儿垫了层布,然而他又听见一阵压抑的,却也更加猖狂的浪笑。他忍不住怒视自家蠢弟弟,然而外头传来了将军的声音。 「公子、小姐,大约亥时我们便能到燕济关。」 「好。」轿子里三人听见这消息,便瞬间都没了动静。所有人收了嬉笑,各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约亥时,到了燕济关,林确和林婕看起来格外泰然平静,而林亙则是严阵以待。 燕济关的风雪不小,呼呼的北风似狼嚎亦似悲者哀鸣,零星的飘雪更如祭奠的冥纸,洋洋洒洒地从空中荡然而落,铺满了天地,掩盖了雪地里陷进去的暗红,如此地乾净倒更衬地那被溅了一道道血痕格外惊心。 进城到了将军府外,三人下了马车,看见府外牌匾上龙风凤舞的莫字便可见其主的瀟洒恣意,府外大门紧闭,一少年立于槛前,那人,便是莫澜信。 抱夫 他披着一身素布白縞衣站在外边,平静地望着来人,他旁边只站着一位肃穆的长辈,他看着正值壮年,但鬓边已些许花白,此时正一脸凛然地审视着林确一行人。 林婕远远地便看见了莫澜信,他彷彿已经和这雪白的天地融为一体,沉静而无声。 两群人马相会时,双方皆无声拱手作礼。 「几位,请。」莫澜信侧过身,请林确与他同行入府。林确上前与莫澜信并肩走在一起,其他人则零零散散地在后面慢慢跟着。林婕与林亙一起走着, 莫府很大,他们费了一段时间才走到了给外客休憩的宅院。一路上,林婕都静静地观察着莫澜信,她对莫澜信感到有些好奇。 「林婕,你看什么呢?」林亙循着林婕的目光所及望去,这是在看那莫家可怜的少年郎嘛? 「……想什么呢,好好走路行不。」林亙默默地挪了一下林婕的头,拍了拍妹妹头顶柔顺的发顶。 林婕覷了林亙一眼,没理他。贺煊,也就是莫澜信身边的那位微微侧过身看了看走在后面的兄妹俩,接着又回头看了前面的莫澜信,若是那小子有个手足的话,好歹也有个照应吧。 到了地方,莫澜信只交代几句便告辞离开,他已经安排好了服侍的人在宅院里等候,而府中除了莫府祖屋处,皆可随意走动。 林确、林亙两人被颠了一路,这一到各自歇息的房间里,便都不想再动弹,只想赶紧梳洗歇息,毕竟明日怕是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而林婕那边,却是烛火长明,林婕虽然感觉颇累,但是不知为何就觉着身子里好像有一个芯子正在熊熊燃烧,烧地她又旺又疼的,林婕觉得心中实在躁地慌,于是出院随意晃晃。 她漫无目的地踱步而走,脚步逐渐由快而慢,她什么也没想,也没碰着什么人,她就这样一直走着,直到她看见了一个小侍女在一紧闭的木门前焦急地直转圈,她手上提着一饭盒,正努力地想从几乎没有缝隙的木门间望进去。 感觉到有人走近,小侍女朝林婕的方向转过去,她露出一副警惕的神情并做出防御的姿态,看着这架式,林婕觉得这姑娘或许会点武。 「来者何人?」那姑娘探问道。 「林家的林婕。」林婕在离对方约半丈处停步。 那小侍女闻言便流露出一股既怀疑又兴起的模样,她眼力极好,于是低头确定了林婕腰间的腰牌和看了看林婕的身量后,她便稍微放松了下,微微地点了点头。 林婕本也没什么多管间事的心思,而且抬头一看,这里不就正是莫宅的祖屋,里头有莫氏的灵堂,所以也确实是外人不宜进去的地方,林婕抬脚就要走,但是电光火石间她不知想起了什么,于是猛地回头、快步走向祖屋处。 看见林婕要走,那侍女也没再理她,结果没想到她这一回头的功夫,方才要走的人又杀了个回马枪,她赶忙衝上去拦在林婕前面。 「林小姐这是要做什么?」那小姑娘惊诧地堵在前面,挡住林婕的去路。 「莫澜信可在里面?」林婕语速快速地问道。 「在……在呢。」刚说完,那小姑娘自知失言,于是便懊悔地捂住自己的嘴。 「他已经许久没吃饭了吧。」林婕问道。她想起不久前莫澜信的模样,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张脸不仅苍白地过分,而且嘴唇也是偏紫青色的,或许这的确是悲伤过度、肝肠寸断的人会有的样子,所以才没让人起了疑心,不过谁知道莫澜信这副鬼样子撑的了多久,怕是再这样下去,这莫家的少主也是要垮了。看到林婕严正的样子,小侍女也不禁有几分紧张,于是便犹犹豫豫地回答。 「对。大概两、三日了吧。」小侍女自己吐出这个答案时,都感觉有些心虚后怕。林婕闻言,便瞇了瞇眼,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然而不等这两人想好,祖屋里头便传来了一阵惊心的响动,听那碰撞的响声似是烛台倒下撞着什么了。 想到林婕方才那番问话加上这不明的声响,那小侍女一惊之下便直接用肩膀撞开了眼前紧闭的木门。 「少爷。」小侍女看见里头一幕,不禁惊声喊了一声,情急之下她想往前衝,却被前面的门槛绊了一下,直接跌在地上、脚也崴了。林婕见到里面的场景,便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赶紧跑进去看一下莫澜信的状况。 莫澜信伏倒在冰冷的地上,额头上有一道触目的血痕,林婕向左一看那也倒在莫澜信边上的铜烛台,不难想到方才大抵是莫澜信正要出灵堂,但是这人晕地走不稳,脚又不小心绊到了烛台,于是整个人便带着烛台直直往下倒,而人昏了过去,这烛台的角又磕到了额头,于是才有如今这番场景。 林婕查看了下莫澜信的状况,人还有脉搏,看起来就是额角破了,人又饿狠了。林婕直接撕下衣袖一角,紧紧地缠住莫澜信的伤口,此时小侍女也拐着脚一蹦一蹦地靠近。林婕一看她这副帮不上忙的模样,加上这祖屋附近似乎也没什么人,于是林婕便直接闷一口气把莫澜信抱了起来,林婕长地快,和莫澜信身量就差了半颗头,加上有习武,所以把人抱起来也不是一件太费力的事。不过这倒是吓傻了旁边的小侍女,她就想着少爷的未婚妻也太猛了吧! 莫家事 林婕快步抱着莫澜信要出祖屋,不及门口时,她远远便看见了莫澜信身旁那位身份不明的男人,他正提着一壶酒,此时正打算回自己的院子,结果他路过祖屋便看见了这副着实弔诡的场景,为什么林家的小姑娘抱着头上似乎有个坑的莫澜信,而他们后面追着一位跛着脚,走路一拐一拐的阿凝?看到此幕,他不禁停了下来,想着刚才这三人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如今的状况来看,显而易见地,不管发生了什么,吃亏的都是他们莫家的人。 林婕看到人后,脚步便慢慢缓了下来,只见那男人则用一副冰冷的表情打量他们,现下大概正等着他们解释一番,但林婕目前倒是没那份间心,她直接开口询问。 「先生可知这府中的大夫住哪?」照常里来说,这将军府都会请大夫常驻于府中,以防任何事故,所以其实林婕倒也不是特别急,反正人就在这府里,跑不掉的。 「我领你去。阿凝你就先回吧。」男人挥挥袖后便逕直转过身开始走。听到阿凝这陌生的名字,林婕也没回头,脚步顿了顿便跟着去了,最后只留下崴脚的阿凝慢慢地跟了一小段,后来发现完全跟不上,便无奈地只能停下,一个人站在原地愤然地跺跺脚洩愤。 在路上,清醒的两人都沉默不语,男人听着后面那稳健迅捷的脚步声,他感慨林家怎的把三姑娘训成这副模样,这以后若没什么变数,人大抵是要嫁进莫家的,这样练有一身武学却无处施展也当真可惜。男人提着酒,伴着吹雪拂面,不知不觉间便陷入沉思,走到院子后,林婕把人轻轻地放上矮榻,等着大夫准备的间隙,男人走近榻边稍微查看了下莫澜信的伤口。 「我在这里这照看他,小姐先回去休息吧。」男人拉小凳子坐在床边,背对着林婕淡声道。 「好。」林婕毫不拖泥带水地说,离开前她还是回头望了被男人遮地严严实实的虚弱身影,她又走回了院子外边那条雪地路上,方才他们二人走过的痕跡已经又覆上了一层薄雪。 前方出现几盏烛火,似乎是巡守的人,林婕看见他们便问道:「各位大哥,现下几时了?」现在正值冬日时刻,冬阳慢升,晚上时便是黑灯瞎火的一片暗,根本分不出时间。 「寅正二刻。」巡守大哥们没有几分犹豫便回答了答案,不过他们倒是有几分意外在此刻看到林婕,毕竟几乎没有人会选在寅时摸黑出来间晃吧。 林婕听言后,到了声谢便要继续走,但她又听见背后的大哥们小声地叫住她。 「林小姐若等会儿得空,可以去府外瞧瞧,外边街上等下就张罗起来了。」大哥的嗓门其实特大,但如今主子、客人都在休息,他都只能委屈地掐着嗓子,特地压低声音说话。 「多谢。」林婕闻言便打算等会儿就出府去。 林婕出莫府后,便见四周有零星灯火,逐渐有人推开破旧的木门、铲了地上的雪,开始收拾摊位,见这市集还得再等一下才能好,林婕便随便找了个风小的角落席地而坐,她头靠在梁柱边上,静静地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和人。她的脑海中忽然窜过一个人的身影—袁澄,袁澄离家也有一段时日了,跟着汪正一边练武一边到处走走停停,她也是看了许多地方吧。 林婕缓缓闭上眼睫,回想着以前她总看些她娘觉得乱七八糟的山水杂记,她觉得那些奇人軼事甚为有趣,认认真真地想过以后要去走南闯北,根本没想过什么婚约,现下才发现很多应该要纳入考量的事情都被她忽略了,真不知道自己那前几年是怎么过下来的。 她微微仰头,感受风斜斜吹着一粒粒雪滴落在脸上的冰凉,她不自觉地哼起了那首童谣,沉嬤嬤受着杖刑的那首,那本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旋律好听、朗朗上口,逐渐许许多多的回忆开始从节奏的缝隙里涌现,突然好想哭,林婕猛地睁开眼睛,她痛苦地打断脑海徘回不止的轮回,方才她根是在凌虐自己。终于她发现天亮了,于是便揉揉痠胀的眼睛、疲惫地起身,抬头看向已经有人的街上。她晃晃悠悠地走进人群里,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一间老旧的茶馆里,林婕随便找了一处坐下,点了一壶热茶。 「客官,您的茶来囉。」小二把方才煮地滚烫的茶水迅速地放到桌上。 林婕朝小二点了下头,把荷包中的一些铜钱放到他掌中。 街上有血跡的地方看起来是被人铲了雪盖了起来,那里一如往常地仍是一片喧嚣、热闹地很,做生意的还是吼着嗓子奋力吆喝、贩夫走卒仍然挑着担子到处跑,有些比较胆大的孩子已经跑出来玩了,他们踩着透着血跡的雪地,边跑边唱着童谣,那一句一句熟悉的歌词止不住地窜进林婕耳里,林婕听着发了好一会儿愣,接着又一口闷掉开始变冷的茶。她起身时,忽然觉得脑门一阵胀痛,那针扎般的痛似闪电劈过她的脑袋,她抬手拍了拍头,走去掌柜那里。 「您这儿有卖能安神养气的茶不?」 「有的有的,不过安神的茶近日卖得火热,这......不瞒您说,我们这里也只这剩最好当然也最贵的四时锦了。您看......」 「包一斤吧。」林婕提着了茶叶包,迅速走回了莫府,她真觉得自己该好好去榻上躺一会儿。林婕走到莫府大夫那里,把四时锦递给他,好让他查验这茶叶里有没有什么不妥。那大夫小心地翻了翻昂贵、乾瘪的茶叶,拂手搧闻了一下、拈起来嚐嚐,还把几片茶叶搓揉碾碎泡进了一些瓶瓶罐罐里。林婕看着大夫细心小心的模样倒也觉得莫澜信倒也真是过地挺安全的。 「依老夫看,这是上好的四时锦啊。」 「这正是要给你们莫家少主的,近日多事,有劳他费神了。这就先放您这儿吧,瞧着什么时候合适,便给他煎上,也好让他安心养神。」 「哎......,我替替少爷谢过小姐了。」大夫微微鞠躬,小心翼翼地把茶叶包的绑绳绑在一旁的竹竿架上。 「不过,小姐,您是不是身子是否有些不适?」大夫方才瞄了下林婕的脸色,他觉得林婕看着就是有点虚,还有一点忧思过度的感觉。 「无妨。休息一阵就好了。」林婕拒绝后便要回院子,她没打算去关照一下莫澜信,毕竟现在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在走回去的路上,林婕和阿凝擦肩而过 ,林婕没有停顿,但是阿凝却在背后叫住了林婕。 「林小姐,这次多谢您了。」林婕回身便看见阿凝对她行了个大礼。 「不会。」看见林婕一副淡然的模样,阿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喔,你们那大夫挺心挺细的。我方才买了安神的四时锦,请他看过了,现下就放在你们大夫那儿,等你们少爷醒了,可以煮给他喝。」林婕随口说道。 说完,阿凝又矮身行了一礼,林婕看到后朝她頷首便转身走了。回过身时,林婕想着方才在她说到那心细的大夫时阿凝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恢復正常,所以说这莫家好似还真有些故事。 信物 「少、少主!」 「少主醒了,你们几个还楞着做什么,快叫大夫啊。」坐在榻边的阿凝,看见莫澜信微微抽动的手指,和正缓缓睁开的眼睛,她一扫一夜未眠憔悴,欣慰地大声叫唤着。 莫澜信原先还觉得脑袋瓜子钝钝愣愣的,被阿凝在身边这么一喊,他耳畔被震地发麻,不过整个人倒又清醒几分。 「我这是怎么了?」莫澜信皱眉,用冰凉的手指抚着痠痛的眉骨。 「您在祖屋昏倒了,额角又磕到了烛台,然后…就成这副样子了。」阿凝慢吞吞地说。 「……」莫澜信的眉头舒展开来,背靠着床板,面无表情地盯着梁柱。 一边瞅着少主这副深思的模样,阿凝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把林三小姐干的事情和他说。不待她做出决定,她便听到莫澜信淡淡地开口。 「有话就说。」莫澜信头也没转地说。 「那晚是林家三小姐听到了祖屋的动静后,把您......抱了出来,而且她还给您买了四时锦,说是可以安神助养气的。」阿凝说完这一整串话后,不禁小小地吐了口气,而后又默默瞥了莫澜信一眼。 「她现在在哪儿?」 「在院子里练枪呢。」阿凝答地顺口,因为她在林婕身边安插了人,在林婕送完四时锦后,她便休憩了整整一日,之后便开始卯时起来,定时看兵书、练枪的生活,一日都不从懈怠,刚刚又有来人说了林三此时正在练枪。 「你现在过去,等她练完了,请她到我这儿。」莫澜信挥手赶走阿凝。 「是。」 林婕刚练完枪,细密的汗珠便佈满了她的颈部和额头。待她站定,她便赶紧用衣袖擦了擦,毕竟大冬天的,这冷风一吹便容易寒气入体,她用眼角瞥了瞥院门口,只见那个叫阿凝的小侍女鬼鬼祟祟地藏在木门后好一阵了。 「阿凝姑娘,有何贵干?」林三倒也懒地和她斡旋什么,于是直接朝着院门口喊了句。 听到自己的名字,阿凝看起来似是被吓了一跳,接着又雄纠纠地走出来,一脸神气地让林婕和她去见莫澜信。 林婕没啥理由拒绝便跟着去了,一路上她们俩什么话都没说,不过阿凝还是一直悄摸摸地、自以为无人发现地时不时偷瞄着林三。林三无视了她的打量,只是在思索着莫澜信找她做什么。 到了莫澜信休息的地方后,阿凝便自觉地闔上门、默默退了出去。 「莫少爷的身子可好些了?」林三站在门口,看了看已经起身坐在书桌后的莫澜信。 「好些了,多谢三小姐救命之恩。」莫澜信站起、抱拳躬身。 「不谢。不过那次权宜之下进了祖屋,实在冒犯,小女失礼了。」林婕回了一礼。 「无妨。对了,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三小姐。」莫澜信揽过笔山旁放置的精緻的木匣子,走近林婕,将那东西递给了她。 「这是母亲说过要留给未来儿媳的。」林婕顿了一下,默默接了过来。沉甸甸的盒子,上面雕着两隻交颈的鸳鸯,里面大抵是放了什么珍贵的首饰,这重量莫名地使林婕感到一阵胸闷,她想把它还回去,但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理由。 莫澜信看见林婕顺从地接过匣子后,嘴角微微扬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今日是冬至,不知是否有幸可与小姐一同用晚膳?」莫澜信低头朝着比他矮一头的林婕轻声询问。林婕抬头与莫澜信的眼睛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了一番,斜眼间,林婕又瞥见他额角上的纱布,她不禁叹了口气、不好拒绝,于是应声答应。 答应完,林婕便退了一步,和莫澜信拉开了点距离,之后便赶紧告退,揣着木匣子、匆匆跑回院子里。 正巧林婕回来时,瞧见了正在院子石桌前下棋的两位兄长,她默默地把木匣子往怀里拢了拢,不想让他们发现,但她走到半路便被大哥叫住了。 「你怀里抱着什么?」林确放下一枚黑子,淡定地出声把自家妹妹钉在了原地。 「莫澜信给的匣子。」说完,林婕没等人再开口便衝回房间里。 看见林婕离开后,在院门外等着的阿凝又默默走道回莫澜信的书房内。 「少爷,有一事我方才忘了告诉您?」 「何事?」 「林三小姐说过咱们莫府的大夫心细非常。」 「是嘛。阿凝,你只需知道林婕未来便是我的妻、莫家的主母。这莫家的事我会与她好好说道的。」 揭露 夜晚,林婕偷偷地想要溜出房门,去找莫澜信,没成想早些没堵到人的两位兄长正坐在房前台阶上等着她呢。 「两位哥哥,这是何意啊?」林婕明知故问,试图含混过去。 「他为什么给你那匣子?」林亙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橙瓣,又吮了吮甜腻淌着汁水的手指。 「说是他母亲生前说要留给儿媳的。」林婕也想不到什么搪塞的理由,于是只能如实说了。 「……去吧。」林确听完后,直接放林婕离开了。 「说真的,我真的没想过咱们小妹长大嫁人的事情,你看她整日那副甩枪练武的样子,像是什么贤妻良母吗?」林亙鞠了一把台阶上的雪净手。 「别胡说。」林确皱起眉头。 「难不成她还要同我们上战场。」林亙不以为意地拍拍手,走到院子端起他的莫绣刀。 「来吧,大哥,我们打一场。」 林婕到了莫澜信住的住院后,便见阿凝站在院门口等着他,她恭敬地微弯着身请林婕进去,林婕扫了她一眼,见她没有露出半分不满,便快步进去了。 桌上摆了五、六道菜,都算是家常菜,没什么大鱼大肉,莫澜信已经坐在桌前,正等着林婕过来。林婕匆匆坐下,两人对视一眼,对于这样的场面,林婕感到几分尷尬,她暗暗蜷曲着脚趾,莫澜信笑了声,淡淡地宣布开席,可是两人都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后,便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 「莫家有些事没有同林三小姐讲过。」莫澜信啜了口已经冷掉的茶,而后又添上一杯冷的。 「无妨。」林婕不甚在意地摆手。 「你未来便是莫家的主母,这些事迟早要和你说的。」莫澜信摇了摇头。 「那便洗耳恭听罢。」林婕皱起眉头,虽是不喜莫澜信说的这莫家未来主母的身分,但也没拒绝。 「我娘沉氏是我爹明媒正娶的正妻,在我九岁前,他唯有我娘一个正室,并未纳妾,直到两年前他遇见他所谓的命定之人—柳氏。他并未耽误军事要务,不过这莫府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他把柳氏安置在外头的宅院,每次一回来,他都会往那儿跑,偶尔回府,也只是为了查看我的功课。我娘是个万分天真的烈女子,她只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喜柳氏的存在,三番两次地去柳氏的宅院大闹。有一天我爹直接领了那柳氏回了这儿,对着我娘说要纳她为妾,我娘气地当场昏了过去,那柳氏就被安置在了西苑,而且爹明令不让我娘靠近,过了一月之后,柳氏中毒,昏迷不醒,柳氏侍女坚称那是我娘干的,还拿出了所谓的证据,呵。我爹给了我娘一耳光,将她搧晕后,便直接将她禁足了。……而那大夫,便是那件事之后,我爹找来的。」说完这一大串后,莫澜信又一口灌完那杯冷茶。 「那柳氏可还在莫府?」林婕听完后,唏嘘不已,只在心中暗叹她爹和莫将军的性情可谓是天差地远。 「自我娘亡故后,她便被我爹带回那宅院了。」莫澜信轻咳两声,又倒了一杯。 「别喝了。」林婕拦住他,接着便听见叩门声。 「少主,元宵好了。」 「端进来吧。」莫澜信从善如流,放下了茶壶。 「快快,吃这个热的吧。」林婕看见那散着热气的元宵时,顿时两眼放光,风吹的烛火在她眼中跃动,彷彿两盏明艷的红灯笼。莫澜信看着她这副欣喜的模样,眉眼含笑,彷彿刚才道出自家悲喜的不是他,他捞了几颗自己碗里的元宵给了林婕,林婕一边嚼着一边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喜欢,就多吃点。」莫澜信宠溺地伸出手指,擦过林婕嘴边的湿润。林婕愣了下,便闪去一边,点点头,接着便开始猛塞汤圆。林婕一边费力地嚼着黏稠的糯米,一边想着这莫澜信感觉倒是和她同病相怜啊。 游心藏在房樑之上,他看见莫澜信朝林婕伸手后,不禁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儿子莫不是和他老子一样是个色胚吧? 在林婕离开后,他才从上面跳了下来。 「师父。」莫澜信站起身,拱手作揖。 「坐、坐。」游心一坐下来,便开始湖吃海喝,打算把俩小孩剩下的饭菜就着冷掉茶水一併吞了个乾净。他一边手拿着烤鸡腿,一边指着莫澜信。 「你小子以后可莫想着三妻四妾的。」 「自是不会。」 「为师是怕那三小姐一拳将你打死,懂不?」他含糊地嚼着满口饭菜。 「……」 「对了,那柳氏和她那些个侍女我处理好了。」游心喝完最后一口用来润嗓的茶后,又打了个饱嗝。 「好。」莫澜信又笑了。 另一头 「小姐,今日是冬至。」仲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给了袁澄。 「多谢。」袁澄接过后,舀了舀,又开始抬头看着月亮。 「小姐,在想什么,不如说给奴婢听听。」仲雪拂了拂石椅上的雪,挨在了袁澄边上。 「没什么。你吃罢,我不爱甜食。」袁澄摇头,只嚐了一颗元宵,看见仲雪两手空空的,便把自己手中那碗给了她。 「谢谢小姐。」仲雪似是甚为欣喜,笑地眼眸弯弯的,好似月牙般,鼻头和双颊因为寒冷而冻地泛红,有几分小兔子的模样。袁澄沉默地笑了笑,又继续赏月。 「小姐,可是在思念老爷、夫人?」仲雪一边问一边吃,她脑中忽然灵光乍现,想着小姐该不会是在想那位林三小姐吧,思及此,她不禁有几分心急。 「想三姐呢,她议亲了。」 「那是好事呢,敢问是和哪家公子呢?」 「薛家二公子,薛懿。」 「薛二公子和三姑娘自小便认识,算是青梅竹马了。这番婚事想必三姑娘也是欢喜的。」幸好不是那林三小姐,仲雪欣慰地又吃了一颗元宵。 说到议亲,袁澄却又不自主地想到了林婕,听说她与那莫家公子有婚约,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帳中戲(1)(微H) 找过那乌拉大人讨论粮草的事情后,托日伊戈也算安心一些,不过他倒是有几分疑惑,这那乌拉大人是如何确定莫家会愿意用莫之问的女人们来换莫知问的人头的? 托日伊戈又灌了口马奶酒,他看着四周零零散散的将士们,觉得有几分心塞,便想回主帐了。 一直待在后面的赫纳跟着托日伊戈回了帐内,赫纳一步不落地紧紧贴着他,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人,丝毫不遮掩自己的热切。托日伊戈感觉到后方似狼般要将他拆吞入腹的灼热,他逐渐加快脚步,赶紧回到帐中,免得这头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淫兽不分场合将他扑倒。 在托日伊戈和赫纳双双回到帐内后,托日伊戈警惕地回头,压低下盘,做出防御的姿态,他原以为赫纳会按耐不住,直接把他按倒,没成想这小子反倒退了一步,靠在帐门口。 「殿下要沐浴更衣吧。我先去烧水。」说完,赫纳便匆匆离去,根本没等托日伊戈回应。待赫纳走出帐棚后,他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吸了好几大口冷风,整个人呛地直咳嗽。 「疯子。」听见外头的动静,托日伊戈嫌弃地低语。 赫纳一边烧柴火,一边想着他方才是真想就么扑倒那人,不过把人洗乾净了、再吃下去岂不更爽快。他暗暗猜想方才托日伊戈防备的神情,不禁觉得自己的身下好像又硬了几分,他轻轻抚了抚那块精神的突起,轻轻喟叹了一声,眼底的欲色愈发浓重,今天他想必是要吃饱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停下,直到他满意为止。 「水烧好了,我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吧。」赫纳一个人把装满热水的木桶子抬了进来,把桶子放在帐内里边处,避免那热气散地太快。 托日伊戈闻言便从书案后站起身,走近床榻边更衣,感觉到后边贴来地滚烫身躯,他手肘向后一击。 「我自己来。」他低声警告赫纳。 赫纳顺从地后退,他兴奋地吞了下口水,心想着今日的吃饭行程可能会格外顺利。 托日伊戈三两下便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一丝不掛地踏进浴桶里,赫纳没有再请示什么,直接上手把他搓背。先从脖颈处开始,他慢慢地来回擦着,力度适中,贴心非常,偶尔碰到僵硬的地方,甚至还会按一按,就这样一路正常,直到腰部的地方。赫纳的手在托日伊戈的腰上游移,这按按、那按按,他尤其照顾腰窝的位置,反覆地搓揉、按压,突然不知按到了何处,手下那人抖了一下,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赫纳轻笑了下,又探回方才那位置,重重掐了下。 「够了。」托日伊戈满脸胀红,回头怒视赫纳。当然,这在赫纳眼中着实没什么威胁性,惊诧的怒吓反倒变成了害羞的嗔怪,好了,赫纳不想忍了。赫纳没有回话,只是拿起浮在浴桶中的瓢,直接舀起一盆水浇在了托日伊戈头上。 「你…」托日伊戈的眼睛顿时一阵刺痛,他低头摀住自己的眼睛,而赫纳趁其不备,直接双手环过托日伊戈胸口处,用力将人带着站了起来。他宽阔的手掌附在他结实的胸上,用力的抓了一下,托日伊戈吃痛,忍不住弯下身,他想咆哮一声,但是若这帐内的动静太大,便容易引起帐外的注意,所以他只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 为了避免人反抗,赫纳一边重重地捏揉着托日伊戈的乳珠,一边把人弄出浴桶。托日伊戈有些没力,整个人有半边重量压在赫纳圈着他的手臂上。 他被赫纳边拖边拽到了书案边,一路上他身上未乾的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脚踝流到地上的毯上。托日伊戈被一把按在桌上,他的双手撑在桌面。 「撑好了。」赫纳一边解着自己的腰带,一边附在托日伊戈耳边呵气。 托日伊戈揉了揉胀痛的眼皮,接着便感觉到有一滚烫硬物在自己的鼠蹊部摩擦,他顿时一僵,想要伸手掐住那孽根,但是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后庭塞入了两根冰凉手指,他整个人被冻地一颤,顿时腿一软,安在胸口的手不知何时挪到了他的腰上,赫纳的手臂环着他的腰,手也没歇着,直接上手抓住了托日伊戈的东西,快速地上下套弄,而且还用了不小的力,害地托日伊戈紧张地捉住赫纳的手,深怕他直接一弄,把他的子孙根给扯下来。 「哈哈,别怕,心肝儿。」赫纳看着托日伊戈眼眶通红的模样,怜惜地边说边轻轻含着他的耳垂安抚着。他一边难耐地顶弄着,终于把四根手指放了进去,托日伊戈一惊,感觉到了等一下要发生什么,他开始挣扎,但是他如今因为喝了酒,整个人现下不仅有些无力,而且还晕,所以这着实没起到什么作用。 赫纳原本还在逡巡的阳具稳稳地对准托日伊戈地后穴,他一边缓缓顶入,一边啜吻着身下颤抖的背脊,这只进了头部的一部分,赫纳觉得还是有点太紧了,于是他掐紧了托日伊戈的腰,重重地向前顶,一口气又进了大半,托日伊戈咬地嘴唇出血,整个人痛地趴了下去,腰似山谷般陷了下去,臀自然地上翘,这样的动作自然是便宜了赫纳,他双手掐着托日伊戈紧实的臀肉,一边大力揉捏,一边抽出来,在肉穴来来回回地浅插,九浅一深—九曲回廊隔岸畔,尽探暗门搔蕊心,赫纳淡淡地笑着,他那个舞姬娘,正经的事没教他多少,反倒是这种风月之事,她很是不吝传授。赫纳要进不进的弄地托日伊戈一阵骚痒,忽然,赫纳的手腕被人捉住,只见托日伊戈吃力地回头,睁着泛红地眼睛好不可怜地瞪着他。 「要干就干用力点。」他低声喝道。 帳中戲(2)(H) 赫纳不禁笑出了声,于是便开始快速抽插,每一次都整根没入,又再整根拔出,一开始还被皱起的媚肉夹地死紧,寸步难行,但随着进出的次数越多,这松紧变地恰到好处,果然靠手指还是不行的,赫纳暗自心想。 而且他发现每当他的阴茎擦过深处某地时,托日伊戈便会微微抽搐一下,脖颈不自觉地仰起,于是他便开始猛攻那处,每次反覆辗过,托日伊戈都会有反应,赫纳玩味地颠了颠托日伊戈半软的玉茎,又用指甲轻轻辗了辗柱头上小眼,托日伊戈忍不住蹬了赫纳一下,托日伊戈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方才他已经出精两、三次,这要是再继续弄下去,怕是要把他掏空了,他低头便看见地上脏兮兮的地毯,柔软的绒毛上沾了腥羶味的精液和一些稀薄的水渍。 「别弄了,我累了。」托日伊戈拚着最后的一口气吐出了这句话。 「不行。」赫纳温柔地把托日伊戈的一条腿抬起架到案上,只靠一隻腿站着,托日伊戈站地不稳,整个人便后仰靠在赫纳胸膛处,底下还溼答答地含着挺立的阳柱,托日伊戈乾脆闭上眼,赫纳低头噙住他鲜嫩的唇后,便开始一顿乱七八糟的啃咬,底下又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向上顶,最后看着怀中这人真是无动于衷的模样,眼皮都没动一下,赫纳一狠,直接把托日伊戈站着的一脚也抬起来,双手托着他的双脚,一副把尿的姿势,托日伊戈直接被人吓醒,他发现自记整个人被悬空抱着,赫纳轻轻一松,他便向下滑,硬挺的阳具顺势穿刺进了里面,好似要把他整个人由下往上贯穿,托日伊戈倒抽一口气,抓紧赫纳的手。 「现在倒是怕了?」赫纳淡定地提着托日伊戈要往床榻方向前进。 他把倾下身把人放下去,在他们两个贴地极近时,托日伊戈后脑往后一撞,直直撞到赫纳高挺的山根,赫纳一吃痛,托日伊戈翻过身来,有对着他的腰腹一踹,赫纳向后撞到床柱上,托日伊戈扶着腰起身,赶紧远离床榻,随手抓了一把床上自己的衣服,他赶紧裹住自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褻裤都还没穿上,就被盛怒的赫纳提了回去,他被扔在榻上,赫纳在后面抱着他,只见他从自己凌乱的衣袖里掏出了一尖物,看起来像一根又细又长针,针的尾部还绑着一条红穗,托日伊戈感到一阵惊恐。 「你,唔…唔」赫纳一把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嘴里,托日伊戈顿时合不拢嘴、津液横流,托日伊戈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东西慢慢地推进了他的马眼里,他的双腿疼地不断往外蹬,那尖物偶戳到了尿道壁,托日伊戈都会疼地直翻白眼,他渐渐没了力气,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偶尔只能抽搐地动动脚。托日伊戈虚弱地咬着在口中作乱的手,但那点力气不仅没弄伤赫纳,反倒让他更加兴奋了。 「怎么跟隻小猫似地,嗯?还没结束呢,不准睡。」他辗了辗托日伊戈的犬齿,又胡乱搅了下,这才伸出手啪地拍了下托日伊戈的臀肉。 赫纳弹了弹留在阳根外的红穗,把托日伊戈托抱到了他身上,又挺身慢慢顶了进去,继续狎弄那欢好之处,托日伊戈被刺激地不住痉挛,媚肉不自觉绞紧,赫纳发出舒服的叹息。托日伊戈眼角流下了泪水,满眼朦胧,尽是可怜意,他想要射精,于是伸手想拔掉那碍事的针,但是被赫纳制止了,赫纳又恶兴趣地用大手包住他的囊袋,捏一捏又轻轻地刮着上面的纹路。托日伊戈可怜地呜呜直叫,最后只能讨好地凑近赫纳脖颈,示意要亲他,赫纳大发慈悲地抽出手指,让托日伊戈亲自己。 「想射吗?」他轻声问道。托日伊戈猛点头。 「等我一下。」赫纳在托日伊戈后穴做最后一次衝刺,终于他猛地插进去,停留在里面,射出一股股浓精,同时他拔掉了托日伊戈前端的长针,托日伊戈挺腰也喷出一大滩稀薄的精水,之后人便直接昏了过去。赫纳抚了抚他的眉眼,也搂着人入睡。 隔日一早,赫纳先醒来,便觉得心情大好,他怀里抱着个美人,而且他的大腿还嵌进他的双腿间,他动了动腿,顶了顶托日伊戈双腿间软趴趴的阴茎。 「弄够了吗?」这动作被一阵冒昧的声音打断。 「你来做甚?」赫纳转身便看见那乌拉大人坐在托日伊戈书案前,慢腾腾地翻着书。 「你说呢,整理好就滚出来。」她一把闔上书,逕直走出帐外,路过还未乾地地方时,还嫌弃地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