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从雕花木窗中挤进来时,他父亲的小书童一溜烟小跑进了书斋,对宁勿缺道:
“公子,外面有一位老者找你.”
宁勿缺没有立即回答,直至念完这一遍,才道:“带我去吧。”
“无双书生”没有进入宁家院内,而是站在院外等着宁勿缺。
宁勿缺老远便一揖至地:“见过前辈。”神态极为恭敬。
“无双书生”看上去比半个月前似乎苍老了不少,他见宁勿缺出来了,便道:“小娃娃,你有没有担心老夫突然失约不来了?”
宁勿缺很坦诚地道:“想过,但最终我还是断定前辈一定会来。”言罢,他略一侧身,道:“前辈里边请!”
“无双书生”摇头道:“不必了。{奇.书。网}老夫好像已经快二十年没有正儿八经地在哪个庄院人家里呆过,见了那么多人还有没完没了的客套话,太烦!何况…不知为何,”说到这儿,他又打住了,清咳一声,方道:“我来此处时,曾在村庄路口见到一凉亭,在那儿摆上一局,倒是颇为合适,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宁勿缺道:“也好,在这个地方我比前辈熟悉,如果布局于此,恐怕会占了地利。”
“无双书生”大笑道:“没想到我还没有说出来,却给你给讲中了。”他满意地道:
“能看清天时、地利、心情等诸般因素对一局棋的影响,也算不易了。很好,很好.”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
宁勿缺道:“天色不早了,待我回去拿点烛火备用。”
“无双书生”道:“不用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宁勿缺道:“既然如此,前辈先请!”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村口的凉亭处。
凉亭里有一张大石桌,四张石凳。当他们两人来到的时候,石凳上已有二个粗汉坐着,正说着一些难以入耳的粗浑笑话。
宁勿缺看了看“无双书生”,“无双书生”走上前去,对二位壮汉道:“两位,我与这小兄弟有一局残棋之约,想在这儿摆棋一战,请二位移驾一下身子,如何?”
其中一个壮汉头也不抬地道:“这儿不是还有两个空位吗?”
“无双书生”道:“阁下如上茅厕之时,有人在边上站着是否会有不畅之感?”
宁勿缺想不到“无双书生”会如此说。不由“扑哧扑哧”的笑出声来。
那壮汉霍然起身,一看是个不相识的者头子,便粗声大气地道:“老家伙,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说话怎么如此不堪入耳?”
“无双书生”竟然不生气,而是笑道:“二位是拿定主意不走了?”
壮汉沉声道:“不错,大爷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走!”
宁勿缺刚要说话,却被“无双书生”阻止住了,他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竟拿出一锭银子,陪笑道:“心情不好,便去消遣消遣吧。”
壮汉一愣,看了看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道:“这老头还算识趣,你就拿着吧。”
那壮汉便接过了那锭银子,站起身来,但他的同伴却未起身,而是梗着脖子道:“你这老头子出手倒还挺大方的,就索性连我这一份也买去吧。”
“无双书生”诡秘一笑,道:“你真的想要?”
那人喝道:“休得哆嗦!”
“无双书生”又转身对已拿了银子的那人道:“你不觉得这银子拿在手中烫手吗?”
那人一横眉:“老家伙……”话音未落,突然惨叫一声,那锭银子己被他扬出老远。再看他的手,已变得红肿一片。
那人如杀猪般惨叫起来,挣扎着想要向“无双书生”扑过来,但“无双书生”却冷冷地道:“你竟然还敢乱动?赶紧回去挖些地龙用火煎成汤喝了,否则必将全身溃烂而死!”
那人便定在那儿了。然后,突然转身,飞一般地向家中跑去。
剩下的那人脸色苍白,早已站了起来,嘴里不住地迭声道:“妖术,妖术……”边说边退,待退出三四丈远,才一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无双书生”微微一笑,这才掏出那副以乌石象牙镶成的金棋,开始摆上那副残局。
宁勿缺忍不住道:“前辈,他……”
“无双书生”打断他的话道:“你放心,其实不用任何药,他的手也会在两个时辰之后完好如初的。”
宁勿缺惊讶地道:“那……”
“无双书生”笑道:“让他尝一尝地龙的味道也未必是件坏事,其实地龙虽然样子丑陋,但却是一味好药,吃了还可以滋阴补阳呢。”
宁勿缺这才明白过来,不觉好笑。
棋局刚刚布好,便已听得远处一片沸腾,叫叫嚷嚷地有一大帮人向这边跑来。
“无双书生”皱了皱眉,道:“没想到这样两个不成器的小子居然也能邀上这么多人。”
宁勿缺道:“吃了亏的那人叫李勇,他有个兄弟在官府中谋差,据说是县丞。”
“无双书生”冷笑道:“原来如此!”
很快那一帮人便已冲到这边来了,有十人之多,与李勇一起落荒而逃的那人跑在最前面,距凉亭尚有三丈之时,他便停了下来,指着“无双书生”大叫道:“就是这个老家伙,他会妖术,竟用妖术伤了李大哥!”
便有两个人冲向“无双书生”,厉喝道:“老家伙,是你伤了我们李大哥吗?”
“无双书生”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中一人叫道:“看在你年纪一大把的份上,我们给你留些面子,只要向我们李大哥磕头认个错,再赔上三百两银子,我们便放过你!”
从凉亭逃回去的那人忙低声道:“他的银子不能要,有邪气……”
“何仲莫怕,有我李半仙在,哪有他妖人作威的份?”
说话的是一个尖声细气的瘦汉子,宁勿缺当然认得这个龙堆庄的李半仙,平日他常常为庄上画画符,赶赶鬼。
“无双书生”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
三个腰扎红布条的小伙子沉不住气了,叫道:“这老家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得好好敲敲他的老骨头!”
人群中又有一个人叫道:“宁公子,你怎么也与他搅在一起?快快出来!”
显然,宁家在龙堆庄颇有威望,他们也不想得罪宁家之人.宁勿缺道:“这位前辈并未用什么妖术,何况,李大叔本也有不对之处……”
外面便有人大叫道:“宁公子,你竟胳膊肘朝外拐,替这老妖人说话?”
宁勿缺听他们不分清红皂白,索性便不说话了。
何仲道:“我们把这妖人抓了送去衙门!李勇有兄弟在县衙门里,进了衙门,还怕不能治这老头子的罪!”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人哇哇叫着,向凉亭里扑来,他们两人心里是如此想的:“如果我抓住了这老家伙,李勇的兄弟还不对我大加赞赏?那时说不定还能谋个差使当当!”
想到美处,他们便忘了这老人会”妖术”了。
眼看他们二人就要挨近凉亭时,突然大叫一声,凭空飞跌出去!
十几个人便如潮水一般,“哗”地退出老远,人人面色大变。跌落于地的两人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更是面如土色。
大伙儿惊问他们是如何会突然摔出来的,可他们却说不清道不明,说是在稀里糊涂中只觉一股大力突然涌来,然后他们二人便飞了出去。
这么一说,众人更是心神不定。
李半仙有心要在这个时候显点本事,可他两条脚却又软得如同一对麻花,浑身虚汗直冒,哪能再有动作?
“无双书生”突然走出凉亭来。
众人又“轰”地退出一大截,只是口中不住地骂“无双书生”。
“无双书生”也不说话,却在地上拾起一截枯枝,弓下身来,以凉亭为中心,划出一个大圈来。
圈子约摸有四丈宽,划完之后,“无双书生”对众人冷冷地道:“以此为界,若谁敢踏进一步,便休怪老夫不客气!”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凉亭,对宁勿缺道:“我们开始吧!”
外面众人竟然真的不敢再踏进圆圈一步了!
宁勿缺已完全相信龙堆庄惟一一位武师所说的话了,“无双书生”的武功的确已是超凡入圣!
宁勿缺道:“前辈既要下棋,又要应付他们,恐怕会分心吧?”
“无双书生”淡淡一笑,道:“他们都是一些小角色,对于老夫来说,与一棵树一根草差不多,是不会有任何威胁的。何况,即使有影响,对你也是一样的,你身为龙堆庄的人,现在却与一个被龙堆庄人视为妖人的老头子对弈,恐怕心中也是有顾虑了,如此一来,我们之间便扯平了.”
宁勿缺道:“我知道你用的不是什么妖术,所以对他们的话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只要自己心中无愧,何惧人言?”
“无双书生”有些吃惊地望着宁勿缺,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也有了这样的见解,很好,很好…”
不知怎么的,他今天竟变得如同好好和尚一般,动不动便要说“很好,很好”。
两人便真正地沉浸于这一局棋中了。
仍是“无双书生”执红子先行,不过这一次,他已不再是先使顺水炮了,而是先将自己九宫中的老帅平移了一格。
宁勿缺微微一笑,竟然还是如上次一样跃马河口。
这已是一匹残马了,在它的身侧是一边空阔之地,无遮无拦。也许,它是从刀光剑影中冲出来的,它已看到了无数的士卒在它身侧倒下。
马静静地站在那儿,虽然静,但它的肌肉却是绷得紧紧的,有一股生命力在它的体内涌动着,只要号角一响,它随时都可以从这一片空阔之地冲将出来,驰骋沙场.好一匹烈马!
“无双书生”紧了紧手脸,又用一只中指沿着自己的鼻梁沟很慢很慢地搔着。
终于,他的眉头一跳,飞快地伸出右手,抓住了自己已突进对方阵地的“卒”,但抓住之后,竟一时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