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下,映在姜星火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纱雾。
“可我能说清楚。”
“我的学问,能解理学所不能解之惑。”
“太极是如何运作的?”
“格物该如何格出天理?”
“心性论的格心,又该如何使人心天命之性的天理清如明镜?”
随着姜星火一个个问题抛出来,现场极多的饱学之士,呼吸都略微粗重了起来
这些都是理学悬而未解数百年的终极问题。
他们本以为,有生之年,也无法看到这些终极问题的答案,只能抱着遗憾,把对这些道统根本问题的思考带进棺材里。
可如今,这位国师,竟然说,他能解!
而且不是一个!
是几乎所有理学如今悬而未解的问题!
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此人足以彻底完善理学在理论体系上的所有缺憾,成为理学继朱熹之后的有一座高峰。
甚至,
可以封子、封圣!
顺着河边往前挪到了又一棵柳树的宋礼宋大人,此时也屏息凝神了起来,用某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看向了姜星火。
这位国师不会真是传说中的仙人吧?
毕竟,不管是周敦颐、邵雍还是张载,穷其一生,都在研究‘理’、‘宇宙’、‘气’等理学某一方面的终极问题。
而这种顶级天才,一辈子能研究出来一个终极问题,就已经足够青史留名了。
任何天才,只要还是人,在宋礼的认知里,都不可能一下子研究明白三个终极问题。
所以能一次解开三个终极问题的,只有仙人。
姜星火不晓得众人心中的猜度,只是淡淡说道。
“这些问题,我的学问,都能讲清楚。”
“你们,听否?”
监生们沉默了片刻,最终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的头,但所有人,都渐渐坐在了地上,或盘膝,或跪坐。
这是辩经的正式礼节。
孔子归鲁,开坛讲学,弟子三千,坐而论道。
灯火赢夜,宫墙城头上,无数达官贵人见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原本热闹非凡的宫城,此刻安静到诡异。
仿佛就连不远处御花园中那争奇斗艳的花草树木,也失去了颜色。
所有的勋臣、命妇,他们看向前方的时候,目光充斥了一丝.钦佩。
只因为,此刻,在那长街之上,一位青衫文士,俯首面对数千人,神情平淡自然,侃侃而谈。
只用言语,便令原本几乎无可挽回,必须动用刀兵,以流血的方式才能制止的冲突,彻底平息了下来。
“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魏国公徐辉祖看着太平街喃喃道。
“大哥,你在说什么?”
徐妙锦听得迷迷糊糊,忍不住问道。
“没事!”
徐辉祖笑容苦涩道。
“喔。”
徐妙锦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疑惑万分,她总觉得今日大哥好像很不对劲似的。
只是,这个时候,皇帝和很多公侯伯爵都在旁边,皇后姐姐也在,她又怎么敢追根究底呢?
徐妙锦扭头看向了那个今日有着一面之缘的身影,又不由地想起了皇后姐姐对他的评价。
这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风华人物,他的本事,远胜于世间任何一人。
直到此时,徐妙锦方才信了几分,皇后姐姐似乎并没有夸大其词。
——————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理学何解?”
“先言,一生二。”
姜星火先抛出了一个基础话题,事实上,程朱理学本就与道家或者说,儒家也好,道家也罢,跟《易经》是分不开的。
“朱子曰:天下之理一也,岂容有二。”
“便是说,一其实就是二,无极与太极相伴相生,无极、太极难道能够两分吗?根源上,不会再有一个根源,初始中,不会再有一个初始。”
“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无极,无极太极本为一体,此为正解。”
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国子监的监生和教师们,闻言纷纷颔首。
这便是说,程朱理学里,朱熹认为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之根,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为空寂,而不能为万化之根。
无极并非为太极之上一物,无极与太极实则为一。
而这个“一”,同时也是“二”。
以无极言之,是防止将太极视作形而下者,以太极言之,是防止将无极视作在万物之外别为一物。
直到这里,姜星火的辩经,还是走的程朱理学正路。
然而姜星火接下来的话语,几乎瞬间燃炸了整个现场。
“一生二既然已解,何谓二生三?”
“《太极图说》云:自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阴与阳,便是二,阴与阳如何生三?”
“动静也,运动也。”
“万事万物,都有阴阳,相互运动,方可生三。”
“何谓阴阳?”
“我之所解——矛盾也!”
“这便是说,万事万物,都有太极,都有阴阳,都有矛盾。”
“矛盾者,事物之本源也,变化之关隘也,人世间若无矛盾,则不存在世间万物,若无运动变化,则无发展,无发展,何谈二生三?二不得生三,如何复生万物?”
姜星火顾盼自然,道。
“今夜,我便授伱们矛盾之法,以解二如何生三,以解为何数百年来,无人能穷得太极,更进一步!”
第299章 发聩
“矛盾之法,可解太极阴阳,可探究天理真相,可明世间万物发展之规律。”
“然矛盾者,却非只有矛与盾两面。”
“需知其然,解其道,方能调和阴与阳,以致中庸。”
姜星火的声音轻柔而温和。
他的每一句话语,似乎都融入了某种玄妙深邃的意境。
令在场所有人的思维,仿佛都跟随着他的声音而跳跃。
这是从来都没有人探索过的方向,数百年来,无数代理学宗师前赴后继,试图探索出“天理”究竟是什么,但最后,却都纷纷止步于“气生太极,太极与无极合一”。
换句话说,他们只做到了“一生二”,并且能确认“三生万物”,但是中间论证“二生三”,也就是太极如何在万事万物上运动,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天理,无法论证出来。
这是程朱理学的终极难题。
没有人会想到,今晚,他们将从这位年轻的国师口中,得到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
而在此之前,这位国师,还是他们口诛笔伐,势要叩阙除掉的“奸臣”!
而且,在柳树下沉思的凤雏大人,隐约感觉到,国师的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解开这个程朱理学的终极难题,而是有着某些更深层次的含义。
但这个更深层次的含义,他还暂时想不透。
宋礼看向太平街上。
直至,姜星火将这关于阴阳和矛盾、动静与运动的一番话彻底阐述完毕。
整条太平街上,已经陷入了死寂般的安宁。
唯独,一阵风吹拂过来,卷起一阵凉意,才让他们从那种奇特的状态醒转过来。
他们是读书人,也是年轻人,谁的心里,没有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呢?
须知道,正是因为血未凉,才会有今日聚众叩阙啊!
此时,此刻。
稍有理学认知,稍有学术进取心,稍有对宇宙至理探索之志的学生们,都不可能对这样当众听到终极问题得到解决而无动于衷的。
毕竟,在这个年代,理学就是很多读书人的一切。
理学的根深蒂固,不仅仅在于它只是科举的敲门砖。
更重要的是,它是整个社会的道德标准乃至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万事万物,都离不开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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