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廷鞠,本指挥使承圣命主持审理,关于诸位大人一直质疑的,为何锦衣卫会突然抓捕使团众人,罪名为何,今日,本指挥使给诸位一个答案。”
说着,卢忠便从早已经准备好的,御阶下头一侧摆放的案上厚厚的一摞案卷当中,抽出了一份蜡封的信封,道。
“先说诸位最关心的,锦衣卫为何抓捕使团,原因只有一个,月前,锦衣卫在使团当中的随同校尉察得,使团在谈判过程当中,泄露了沙窝附近的布防情况,进而使得也先决定领兵,突袭沙窝。”
“这是留存在兵部的副本,上头有兵部官员的签押,法司可以查验。”
对于这场廷鞠,应该说,感到最紧张的,就是卢忠了。
他心里清楚,这是锦衣卫澄清自己的一个机会。
一直以来,在朝臣的眼中,锦衣卫都是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是天子用来打压朝臣的利器。
以致于,只要锦衣卫做什么,朝臣下意识的就会开始弹劾锦衣卫。
包括这次,他们连锦衣卫为什么抓人都没搞清楚,就一窝蜂的涌上来弹劾。
这让卢忠心里憋屈的很。
虽然说给天子背黑锅是锦衣卫的本分,但是卢忠还是想看看,真相公布之后,这帮清流大臣,以后还敢不敢没事就弹劾锦衣卫。
可以说,这次廷鞠,除了要给张軏这帮人定罪之外,还有一层用意,就是回应一下,朝臣们在这件案子上,对于锦衣卫的诸多争议。
因此,当天子让他主持廷鞠的时候,他忙了好几宿没睡,将整个案件的过程都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遍。
能够混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卢忠在刑案方面,也是一流的好手,可不是那种只会用刑的酷吏。
话音落下,除了少数已经知道内情的人之外,更多的大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低低的议论声顿时从安静的大殿中响起。
虽然他们早就想到,能够让天子直接下令抓捕使团,出的事情必然不小。
但是却也没有想到,竟然是泄露边境军报这样的大事。
在一阵议论声中,兵部尚书于谦和左都御史陈镒二人上前,共同将蜡封好的军报开启,仔细查验过后,于谦开口道。
“不错,这的确是月前送过来的军报副本,上头有兵部书吏的签押和存留印章。”
接着,陈镒也道:“其中内容也并无差错,的确是关于沙窝军报被泄露的情况。”
两位大佬共同背书,至少可以证明,这份军报不是锦衣卫临时伪造的。
于是,卢忠在低低的议论声中,继续开口道。
“锦衣卫获报之后,一方面将军报送至大同,请大同总兵官郭登严加防范,另一方面急送京师,奏请天子决断。”
说着,卢忠转身,看向御座上的天子。
朱祁钰配合的开口,道。
“朕得报之后,一方面召于谦进宫商议,命郭登将计就计,伏杀也先,另一方面,命锦衣卫继续详查,同时让卢忠持朕密诏,前往宣府,将归程使团先行扣下,押回京师待审。”
好吧,天子亲自开口背书,群臣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既然并非无缘无故,又是持了密诏抓人,那么老大人们勉强就接受锦衣卫是事急从权。
将目光从锦衣卫的身上挪开,群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使团案件的本身。
作为协审官员之一,这个时候,大理寺卿杜宁出言道。
“卢指挥使方才所言,如若属实,那么擅抓使团之事,便可揭过,但是老夫有两点疑问,请卢指挥使解惑。”
“其一,使团谈判过程当中,如何泄露的边境军情,为何要泄露军情,是主动泄露,还是无意间被套了话,其中细节,不知卢指挥使可曾查明。”
“其二,泄露军情之罪,虽然重大,但并不是需要保密之事,涉及朝廷大员,举朝关注,无论最终查明是真是假,都该公布审讯情况与调查进度,锦衣卫缘何迟迟不肯公布案情?”
说到底,这才是朝廷众多大臣,对于锦衣卫怨气满满的原因。
使团当中有文臣的二品大员,也有清流风宪,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重臣。
这样重量级的阵容,锦衣卫一言不发,直接就把人抓了也就算了,只要锦衣卫能够拿出足够的理由就行。
毕竟,老大人们也没有不讲理到,说二品大员即便犯了罪也不能抓的程度。
但是你人都抓了,连个说法都不给。
群臣一本本的奏疏询问,弹劾,锦衣卫都置若罔闻,这种无视的态度,让老大人感到很不舒服。
当然,听起来更有道理的说法是。
对于这等大员,锦衣卫不公布任何理由就擅自抓捕,对于廷臣询问,全无顾及,以后朝廷岂非人人自危?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卢忠的身上。
但是这一回,这位指挥使大人却有些犹豫,迟疑着将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天子。
见状,天子也叹了口气,道。
“既是廷鞠,自当审问个清楚明白,虽然事关重大,但是也不必讳言,如实说来便是。”
第430章 接踵而来的重磅炸弹
再次得了天子的允准,卢忠这才彻底没了顾及。
转过身,从案上再度抽出了一份文书,对着杜宁开口道。
“先回答寺卿大人的第一个问题,使团是否是主动泄露,根据锦衣卫审讯的结果,使团并非被人套话,也不是无意说漏了嘴,而是在谈判当中,主动透露了沙窝的布防状况。”
事实上,廷鞠虽然是审理刑案,但是和普通的审案却不太一样。
一般的审案,是将犯人带上来,然后出示人证物证,取得案犯的口供,厘清真相,然后进行判罚。
但是问题是,这个过程往往不是一两天就能走完的,案情简单或者事情不大也就算了。
可若是大案要案或者案情复杂,那么这个过程可能会很久。
朝廷的文武百官都忙得很,显然没有这个工夫,陪着法司玩抽丝剥茧的审案游戏。
所以廷鞠的意义,实际上在于,在案子进入胶着状态,或者是已经审结但被提出质疑的情况下。
将案子拿到廷议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共同质询。
这种情况下,一件案子的逻辑链是否完整,证据是否翔实可信,就显得尤为重要。
但是相对的,审讯的过程也往往会被省略,除非是涉及到关键,核心的案情的时候,才会将犯人带上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进行审讯。
因此,卢忠的话音落下,还未及出示证据,便有御史出列,质疑道。
“敢问指挥使大人,锦衣卫得出结论的依据是什么,若是使团中人的口供,如何证明不是屈打成招?”
这话问的可谓无礼,但是问完之后,朝堂上的大多数大臣,纷纷点了点头,等待着卢忠的回答。
事实上,这就是廷臣心目当中,对于锦衣卫的印象。
因为锦衣卫直属天子,朝廷各个衙门,实际上对于锦衣卫都没有监察和钳制的权力。
所以在廷臣心目当中,锦衣卫审案,多是刑讯逼供,屈打成招,更有甚者,罗织罪名,无中生有,也是拿手好戏。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朝臣们,因为锦衣卫以前,的确这么干过,而且干的还不少。
之前几个出名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蒋瓛,纪纲,还有被廷臣在左顺门活活打死的马顺。
他们几个执掌锦衣卫的时候,但凡有大臣进了诏狱,就没几个能囫囵个出来的,也怪不得锦衣卫是这样的名声。
所以,卢忠也没有生气,只是心平气和的道。
“锦衣卫审案,有时或许会用刑,但是却也讲究证据,本指挥使说使团故意泄露军情,的确是凭的口供。”
“但是当着众臣和陛下的面,本指挥使必须说一句,使团一案当中,锦衣卫未曾对使团中任何人用过刑。”
说着,卢忠展开了自己手里的文书,继续道。
“另外,这份口供也不是使团的,而是来自于一同被使团抓捕的投敌奸宦,喜宁!”
这个名字被说出来,朝堂上顿时又是一阵骚动。
喜宁这个人,在大明的声名,可丝毫都不比王振好多少。
王振固然是弄权跋扈,志大才疏,蛊惑太上皇,擅权指挥,他的罪状要数,老大人们能骂上三天三夜。
但是唯独有一条,大家还是认的,王振这个人,对于太上皇,还是忠心耿耿的。
尤其是身居高位的老大人们,心里基本上都有底,王振干出来的很多荒唐事,不乏有替太上皇背黑锅的。
可喜宁就不一样了。
同样作为太上皇宠爱的内宦之一,喜宁最嚣张的时候,连英国公府的田宅都敢侵占。
要知道,那可是英国公张辅还在的时候,到了最后,太上皇都没有把喜宁怎么样,只是将动手的下人都发配了出去。
就是这样一个权宦,在土木之役时,眼见大势已去,竟然丝毫不顾念太上皇对他的好,头也不回的投了敌。
不仅成了带路党,将知道的地形情况全部都告诉了也先,带着也先大军一路长驱直入,还屡屡献出奸计,帮助也先。
从国家的角度出发,朝臣们最恨的肯定是王振,但是要是从个人情感出发,喜宁恐怕才是当之无愧的奸宦扛把子。
近些日子,使团被抓的事情,在朝廷上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却没几个人真正看过陶瑾的奏疏,只是跟着议论。
再加上使团一案始终没有公布出来,所以连带着喜宁的消息,也没有宣扬出去。
因此,大多数的朝臣,的确是头一次听闻,喜宁也被抓了回来。
当下,群臣顿时骚动起来。
“什么,喜宁也被抓了?”
“天佑大明,终于让此贼子被捕,陛下,此等奸宦,当夷灭九族。”
“不错,陛下,臣请将此贼子凌迟处死,以泄军民百姓之恨。”
一时之间,朝议汹涌。
眼瞧着就这么歪了楼,朱祁钰抬手往下压了压,待众人的情绪平复了几分之后,道。
“诸卿莫急,喜宁之罪朝廷早有定论,早晚必诛杀之,然喜宁却是此案的重要人证,所以处置一事,需待此案完结之后。”
说着,朱祁钰转向卢忠,道:“卢忠,你继续说,喜宁供认了些什么?”
于是,卢忠才在众人注视的目光当中,继续开口道。
“喜宁的供词当中,描述了使团和也先进行的一系列谈判细节。”
“据喜宁供认,在使团到达之初,他曾建议也先冷落使团,察其迎回上皇的诚意,伺情况提出条件,故此,使团的谈判一直都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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