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作为世代公府,面对这种举动,怎么着定国公府也该有所表态。
但是,没有!
定国公府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过日子过日子,该低调低调,对于朝堂政事,依旧毫无兴趣。
这算是第一件大事,起因是李贤,定国公府算是被动承接。
但是,这第二件事,则是近些年来,定国公府罕见的在朝堂上正面发声的一次。
那就是,前段时日,朝堂上对于整饬军屯争执不下的时候,定国公府联合永康侯府,隆平侯府三家,主动清丈自家田亩,并愿意无偿归还朝廷,算是彻底打破了僵局,直接助推了整饬军屯章程通过了朝议。
为此,天子特恩,对定国公府厚加赏赐,以至于,当时朝廷之上,不少人觉得,定国公府要趁势而起。
可是到了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定国公府依然维持着低调的作风,对于朝堂诸事,很少参与其中。
以至于,很多大臣都快忘了,朝廷还有这么一座公府存在。
而武兴,恰恰是定国公府,在军府当中,为数不多的高级武臣之一。
他这个时候主动参与此事,意在何为?
在场的一众大臣皱着眉头,不由瞪了一眼站在一旁心虚不已的两个兵部侍郎。
按理来说,这种涉及军府的事情,由兵部出面挑大梁,他们这些人从旁辅助,是最为合适的。
可偏偏如今,兵部尚书于谦不在京师,剩下这两个侍郎,一个比一个的年轻,不然岂会让这帮武臣抢了风头?
眼瞧着天子听了武兴的话之后,面色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一帮老大人知道,不能再继续犹豫下去了。
不然的话,一旦天子开了口,这件事情,他们就彻底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踌躇片刻,依旧是王文率先上前,开口道。
“陛下,军府积弊经年累月,不可不彻查,但是,此事也的确干系重大,不可操之过急。”
“何况,如今兵部尚书于谦,刑部尚书金濂二位大人,皆奉旨出京办事,仅凭军府,恐难以彻查清楚。”
“但是,张同知奏疏已上,若不察查,恐令朝廷上下流言四起,故而,臣以为,可暂命大理寺,中军都督府,都察院联合清查奏疏中涉及之人,至于彻查军府上下,可待于谦,金濂二位大人回京之后,再详加商议。”
这话,王文说的颇是谨慎。
要知道,按照天子的意思,肯定是想将此事按下不提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在场的老大人们,是不想按下的。
这才是他们迟疑了这么久,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所在。
从社稷朝局的角度来说,整饬军府,澄清风气,肯定是有利的,如果说整饬军屯是急务,是为了安稳各地官军,让他们都能最大程度的维持生计,领到饷银。
那么,整饬军府,就是从根子上,去改变如今军中的现状。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五军都督府,作为大明官军名义上的最高机构,其中风气不正,贪渎庸弱,底下必然是有样学样,各种虚报军功,吃空饷,欺压官军的行为,层出不穷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是一个大前提,而且大概率,这也是天子没有直接将此事否决的原因。
整饬军府是要的,但是,谁来整饬,什么时候整饬,是否能够成功,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现如今的殿中,他们这些人,实际上就是在这一点上,产生了分歧。
张輗和朱仪为代表的勋贵态度很明确,现在就是整饬的最好时机,由张輗牵头,朱仪从旁辅助,凭借两大公府多年的底蕴,一定能够将此事办的妥善。
天子呢,因着边境局势的缘故,迟疑不定,想要拖延一番,与此同时,或许也不想将此事交到张輗的手中。
至于文臣这边,为了打消天子可能有的念头,也是倾向于现在动手整饬军府,但是,他们同样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交到张輗的手中。
所以说,各方的态度不同,各有契合也各有分歧,便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王文的态度,基本上也是现在大多数文臣的态度,先查着,这件事一旦动起来,便可以牵制天子动兵的心思,至于主导权,暂时先不交出去,等到于谦回京,兵部有了主事人,其他各方的力量,也自然能够释放出来。
但是这种方法,显然并不能令天子满意,而且,不单是天子,一众勋贵武臣,显然也十分不满。
宁阳侯陈懋直接了当的道。
“军屯事务繁杂,如今边境各部又在闹事,于少保和金尚书一时之间,恐难返京。”
“难不成,他们回不来,就一直拖着不成?”
“此事乃军府之事,即便是要查,也该由军府主导,最多也就是兵部,都察院从旁协助便可,干大理寺,刑部何事?”
说着话,陈懋转身拱手道。
“陛下明鉴,军府掌天下军旅之事,负责天下卫所管理,事关重大,然则,自土木之役后,各府掌印官空置已久,若非如此,其中官员岂敢消极贪渎?”
“故此,无论是要彻查清楚,还是为澄清风气,选授军府掌印官,皆需尽快。”
这番话,直接把目的挑明了。
倒也符合陈懋的性格,这位老侯爷虽然自从上次镇南王一案之后有所颓靡,但是,到底是战阵之人,骨子里的性格,是改不掉的。
然而,论嘴皮子,在场的文臣们,明显才更擅长。
见陈懋撕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对面的老大人们不仅没有惊慌,反而轻轻松了口气。
随后,相互对视了一眼,内阁首辅王翺出言道。
“侯爷此言差矣,兵部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之政,军府官员,自然也属兵部管辖之内,何况,如今军府风气不正,侯爷等人亦出身勋爵武臣之家,由军府自查,何以保证公正?”
“唯有令兵部主导,军府协同,都察院参与,如此方可保证最终结果,能令朝野上下满意。”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按照典制,五军都督府负责的是军队,兵部才是负责武官的选授,考核。
但是这仅仅只是名义上而已,实际执行当中,兵部选官的权力,其实更多的集中在卫所当中。
五军都督府实际上,是不受兵部控制的,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天子直接中旨任命,需要底下举荐三品以上的军府官员的话,推举二人,一由兵部推举,一由军府推举。
至于考核,正常情况下是由兵部主持,但是,五军都督府及锦衣卫正三品以上官员,自陈功过,呈送上裁,兵部干预的余地非常小。
所以虽然典制上来说,只要是武臣,兵部皆有管辖之权,但是,实际当中,军府官员的考核,往往取决于掌印官的评价和天子最终的决断。
可是,面对王翺的说辞,陈懋一时之间,想要反驳,却也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他总不能说,多年惯例,都不是按典制执行的吧。
如此一来,说不准对方还会反过来要求,要按照典制来办。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朱仪却忽然道。
“陛下,臣也觉得,几位大人说的有理,于少保不在京师,由军府一方自行整饬,恐独臂难支,既然如此,臣以为不妨将此奏疏搁置,军府上下官员,臣和张同知,武同知,王同知等人都可下来安抚。”
“如今边境局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当此之时,正该整军备战,不可大动干戈,宣府如今虽有昌平侯坐镇,但是官军仍有不足,故而,臣觉得应当再调大军三万,驰援宣府,如此,方可保边境无恙……”
第993章 狠还是你狠啊
朱仪此话一出,在场的一众大臣顿时也沉下了脸色。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从表面上看,朱仪是放弃了整顿军府的建议,但是实际上,他这是在提醒在场的所有人。
如果说,他们不肯支持他的话,那么,以朱仪为代表的一干勋贵,就会转向支持天子出兵开战。
朝堂之上,各有利益争端,所以,哪怕立场不同,但是暂时的合作,也是常事。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底下的一众大臣,也拿不准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天子虽然私下里对他们说不会开战,但是……
总之,如果说天子有心开战,那么这帮勋贵此时在朝堂上鼓噪起来,将会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
而这,就是朱仪最大的筹码!
看着老神在在的朱仪,一众文臣罕见的冷了脸色。
要知道,朱仪虽然承袭了成国公的爵位,但是决定朝堂地位的,向来不仅仅是官职爵位。
朱仪毕竟年轻,而且身上并无战功,哪怕是有爵位在身,在朝堂当中的地位和话语权,也不及在场的大多数文臣。
但是,在眼下这种场景下,他居然就这么直言不讳的对他们出言威胁,即便是在场的老大人们都是久经宦海之辈,也忍不住心中生出一阵不悦。
看来他们这些老家伙,是被人小看了呀!
相互对视了一眼,陈镒上前道。
“陛下,近段时日以来,朝廷上下,对于边境情势流言纷纷,兵科各给事中,陕西,山西等处巡查御史,皆已具本上奏,恳请陛下以万民为重,不可轻启战端。”
“除此之外,其他各道御史,近几日以来,也有不少人准备题奏,但因陛下前旨有言,明奏未涉职权之事,需有上官附奏,所以暂时被臣压下。”
“然则舆情纷纷,不可不理,为恐群臣不安,朝议纷扰,臣斗胆请陛下示下,边境诸事,究竟是战是和,该作何处置?”
所以说,朝堂上,到底是文臣的战场。
像是朱仪这样的勋爵人家,或许对朝事耳濡目染的多,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是,论起随机应变的能力,远远不如这些在朝堂上一步步走上来的文臣。
现如今的状况,其实一切的症结,就在天子的身上。
天子有心开战,所以文臣有所顾忌,张輗等人才能趁机而入,同样的,天子不愿让英国公府等太上皇一系的勋臣掌权,所以,局面才僵持在这。
朱仪自以为可以拿开战来威胁在场的文臣,但是,这些老大人们显然目光比他更加透彻。
威胁,是要有实力的!
如今朝堂上大小事务,虽然不能说是悉决于上,但是至少,天子支持哪一方,哪一方便能稳操胜券。
所以,就算是要博弈,也该是天子和他们这些文臣博弈。
朱仪看似手中握着筹码,但是实际上,这筹码始终握在天子的手中。
因此,眼见得朱仪如此挑衅,一帮文臣也终于认真起来,由陈镒出面,直接越过一众勋贵,向天子把话给挑明了。
不过,见此状况,一旁的朱仪不仅没有生气,相反的,他的脸上甚至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嘲讽。
作为七卿之一,且是掌管风宪科道的左都御史,陈镒在朝堂上的分量毋庸置疑。
何况,他这位左都御史,在天子面前一向得力,往常的时候,有不少次的朝堂风波,都是靠他一力压下,若无他的配合,这次科道的改革,事实上还会遇到更大的阻力。
其实说实话,陈镒的这番话,也隐隐有逼迫皇帝表态的意味,但是,毕竟他的身份地位摆着,朱祁钰也只是皱了皱眉。
抬头扫了一眼底下的一众大臣,朱祁钰明白,这话只是陈镒问了出来而已,但是,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在场的诸多文臣,或许,像他说的一样,还代表着底下的一众科道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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