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没有选授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吏部忘了,而是因为,王越是由于谦亲自举荐出来的,有于谦的名头镇着,这样的待遇,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可是如今,朝堂上流言四起,都说于谦要失势了,有些人按捺不住想要试探,这自然就是最好的机会。
张睿这个人,于谦也有印象,宣德五年的进士,历任户科给事中,吏科都给事中,苏州府同知,右佥都御史……为人谦逊低调,但办事雷厉风行,颇有才干。
右佥都御史本就是正四品的官职,张睿的风评,政绩又都很好,这样的一个人,调任同为正四品的漳州府知府,按理来说,是大材小用了,而恰巧的事,于谦之所以会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张睿曾经在几年前,因为他提拔方杲等人一事,而弹劾过他,理由是他揽权自重,任人唯亲。
所以这么看来,其实就很清楚了,张睿无论是官职,才干还是品行,都是完全能够胜任漳州知府的,他去坐镇,至少在朝堂上看来,比王越这个刚入仕途没多久的毛头小子,要稳妥的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张睿和于谦不和,那么自然,他如果来当这个知府,王越在他的手底下,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所以,如果不考虑于谦的因素的话,那么,天子应该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个人选的,正因于此,俞士悦才会感到有些担心。
然而,让他实在有些无奈的是,于谦依旧一副淡定的样子,反而是点了点头,道。
“要论品行和才干的话,张睿的确适合当这个漳州知府,不过嘛,此人的性格,还是有些古板,此次海贸之事,需要的是拼劲儿和闯劲儿,这一点上,张睿倒是不如王越……”
俞士悦已经不想再吐槽什么了。
他是在提醒于谦要早做准备,不要被人打的措手不及,这怎么他还点评上了……
摇了摇头,俞士悦有些无力的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有些时候是不能退的,一步退就会步步退,方杲这些人,包括王越,都是于谦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要是犯了错被人抓住把柄也就算了,可没有犯错,却被人无端端的弹劾,那么作为他们后台的于谦,是必须要出手干预的。
否则的话,朝堂上下要么觉得于谦是无能,没有能力庇护这些亲信,要么会觉得于谦是无情无义之人,不管是哪一种,可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看着俞士悦担忧的样子,于谦也终于正色起来,沉吟道。
“我知道仕朝兄的意思,不过,如今我受圣命即将出巡边隘,朝堂上的事情,恐怕是鞭长莫及,不过仕朝兄大可放心,当今陛下英明圣断,自然能够秉公裁断的。”
这话说的笃定,让俞士悦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面前认真的于谦,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你确定,什么都不用做?”
“仕朝兄,请静观其变便是!”
于谦笑了笑,却没有多说,而是站起身来,郑重的拱了拱手,道。
“事后不早了,于某也该启程了,多谢仕朝兄前来相送,待此次回朝之后,于某必在府中设宴,同仕朝兄共谋一醉!”
见此状况,俞士悦心中惆怅,但仍旧露出一丝笑容,同样起身拱手道。
“既是如此,那为兄就在京城,等着你于少保的宴席,边塞苦寒,保重身体……一路顺风!”
“那我就告辞了,仕朝兄也早些回去吧……”
于谦直起身子,没再过多停留,转身回到车队,上了马车,随着车角的铃铛叮铃铃的响起,一阵秋风卷动,仿佛带着人的愁绪忧思,伴随落叶,一并纷飞而起,飘向天际……
乾清宫,廊下阶前,同样在遥望着京城外的,还有朱祁钰。
在他的身后,舒良垂手而立,禀报道。
“……于少保已经出京离去,和孛都的使团离京,间隔了一日,这些日子,孛都将他在南宫中可以听命的人手,都已经交给了奴婢,这是奴婢整理好的,他们的名单,职位还有联络的方式,请皇爷御览。”
孛都的事情,朱祁钰自然是早就知晓,倒也没有过多思索,接过这份密奏,摊开扫了一眼,问道。
“孛都离京前,去了南宫?”
“是……”
舒良点头,开口解释道。
“据他所说,是有些蒙古护卫,需要当面嘱咐,这样他们才能听命于陛下,而不再听命于其木格,所以,借着前几日夜里,他进了一趟南宫,走的是孟俊的路子,按皇爷之前的吩咐,在大门处值守的锦衣卫,并没有过多盘查。”
朱祁钰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见此状况,一旁的舒良有些疑惑,踌躇片刻,他试探着问道。
“皇爷觉得,有什么不妥?”
轻轻摇了摇头,朱祁钰的眉头依旧紧皱,道。
“朕只是觉得……有些不安,舒良,你觉得这个孛都,可信吗?”
啊这……
舒良犹豫了一下,道。
“目前来看,奴婢觉得,他的说法没有什么问题,如今朝廷上下,都为唯皇爷之命是从,孛都既然想要归附,那必然要讨皇爷的欢心,将这些人拿出来交给皇爷调配,也是理所应当的。”
朱祁钰沉吟着,倒是没有反驳。
舒良所说的,也是他之前的想法,但是,如今看着手里的这份密奏,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不过,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他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道。
“或许是朕多想了,不过孛都此人,终究太过诡诈,他这次的举动,连自己妹妹的性命都已经不顾了,这样的人,不可太过信任,所以,这份名册上的人,你近段日子想些办法,再试探一下,若是有什么异常的话,立刻禀报上来……”
“遵旨。”
舒良虽然不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但是,既然有吩咐,他自然是遵从无疑,立刻就下去办了。
与此同时,朱祁钰看着天空中飘落的细雨,又是一声轻叹,也没有在外头继续多呆,而是转身进了殿中,准备处理奏疏。
而他刚坐下没多久,怀恩就带着两个内侍上前,将一摞奏疏搁在案上,道。
“皇爷,这是内阁刚刚送来的奏疏,最上头的那份,涉及到了漳州府,所以内阁不敢擅专,只能请皇爷亲自处置。”
虽然说,于谦已经说了,让俞士悦静观其变,但是到了最后,这位次辅大人,还是没能彻底袖手旁观,悄悄做了点小动作。
毕竟,他在内阁的时间不短了,和这些来往递送奏疏的内侍,关系自然也不差,所以,将某一本奏疏放在最上头或者最下头这种小事,倒是也没有什么难度。
果不其然,听到和漳州府有关,朱祁钰眉头一皱,抬手便拿了起来,翻开看了过去。
这一看之下,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个张睿,他倒是有些印象,不过印象不深,可是他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被举荐去当一个知府?
就算是漳州是即将开展海贸的最前沿,这个知府做好了是一桩大政绩,也不至于如此吧……
搁下奏疏,朱祁钰沉吟片刻,吩咐道。
“去,将吏部尚书召来。”
不管这份奏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也算提醒他了,随着开海的进度推进,漳州必然会成为朝堂上下关注的地方,若是始终都让王越这么一个资历尚浅的人来代掌府事的话,总归是会有非议。
当然,让张睿过去肯定是不行的,不然的话,他派王越的意义就没了……
这般思索着,朱祁钰将奏疏放在一旁,准备等王文来了再继续商量,但是,接下来的几本奏疏,却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1202章 有旨意
内阁。
送别了于谦之后,俞士悦回到自己的公房,继续处理奏疏,不过,听着门外绵绵的细雨声,他的心却总是静不下来。
弹劾方杲等人的奏疏,他已经压了好几日了,原本想着,先知会于谦一声,看他的想法,再决定怎么处理。
却没想到,于谦的态度如此镇定,既然如此,俞士悦倒是也没有再继续压着的必要,刚好罗绮举荐张睿的奏疏递上来,他便索性将这些奏疏都放到一起,让两个和他交情不错的内侍,一同送进了宫中。
这些奏疏放在一起,以天子的英明,理应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奏疏背后的用意……
但是,如此一来,其实就是把决定权交到了皇帝的手中,如果说,皇帝此次将于谦派出京师,真的存了打压之意的话,那么,这些奏疏,无疑就是一把递到手上的刀。
天子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准了其中的一两份奏疏,那么,底下的大臣们,自然就能看清楚风向。
近些年来,于谦做的许多事情,在俞士悦看来,着实是有些激进,屡屡顶撞天子,那都是小事了,在各种政务上,他也和此前的谨慎大不相同。
整饬军屯时,正面和勋贵打擂台,后来的皇庄诸事,又跟藩王宗亲们顶着不肯低头,此次剿倭,据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实质性的指挥战事,包括抄没当地诸多仕绅的家产,都是于谦亲自下的令……
这些事情林林总总积累下来,明着暗着的,于谦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以往的时候,天子在他背后撑腰,所以,他哪怕做事有些逾矩,也没有人多说什么,但是,一旦天子表露出对他的不满,那么,他此前这些逾越本分的举动,就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叹了口气,俞士悦揉了揉额头,把那份半天也没有写一个字的小票放下,起身来到公房外,准备透口气。
但是,他刚刚出门,就碰上了从外间疾步进来的中书舍人。
“次辅大人,宫中有旨意到,怀恩公公亲来传旨,命诸位阁老一同领谕。”
果然来了!
俞士悦心中一凛,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当下没有任何犹豫,跟着中书舍人,便到了内阁议事的公房中。
他到的时候,除了张敏之外,其他几个阁臣,都已经到了,怀恩则是笼着双手,站在正中间,面色罕见的十分凝重。
眼瞧着俞士悦到了,这位大太监的脸上,才算是勉强有了一丝笑容,拱手为礼,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与此同时,几乎是和俞士悦前后脚,张敏也从另一侧走了进来,各自见礼过后,内阁的众人便算是聚齐了。
怀恩如今除了没有掌印太监的名头,实际上已经是执掌司礼监的大太监,所以,传旨这种事情,他一般都是不来的。
更不要提,特意将所有的阁臣都叫过来,可见这次的事情绝对不小,内阁的众人站在原地,相互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气氛,意外的有些凝滞。
怀恩倒是并不在意这个,看人到齐了,微微欠了欠身,便开口道。
“劳烦几位阁老放下手里的政务前来,咱家今天过来,是有几件事情,要通报给诸位一声。”
几件事情?
俞士悦眯了眯眼睛,目光瞥向一旁的几人,却见他们的神色各不相同,有些人皱着眉头,面带忧虑,有些人则眼带茫然,似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最引起俞士悦注意的是,张敏的脸色,竟莫名的有些阴沉。
来不及过多的思索,怀恩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道。
“头一桩事,是关于罗阁老举荐有右佥都御史张睿大人继任漳州府知府一事,陛下特意召了吏部王尚书商议,吏部的意思是,漳州府关系到海贸之事,需要以为老成持重的大臣来任知府,所以,举荐了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周叙周大人,陛下已准了。”
这话一出,底下的几人顿时面面相觑。
俞士悦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脑子里倒是浮现出了这位周侍读的履历,永乐十六年的进士,要论资历,比他们在场的一些人都要老,前些年,俞士悦和他打过交道,这是一位十足十的老学究,打从入仕开始,就呆在翰林院里头,从庶吉士一步步做到了侍读学士,可谓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但是……这位周大人,从来没有接触过政务方面的事情,他的专长是整理勘校古籍,正因如此,他才始终都在翰林院当中任职,后来,更是被直接调到了南京翰林院,调这么一位老大人去当这个知府,说真的,还不如不调呢……
而且,俞士悦没记错的话,这位老大人,今年应该已经六十七了,再过三年,他老人家就该上表致仕,荣归故里了,再仔细的想了想,俞士悦又想起来,好像几个月前,这位周大人还给朝廷上了奏本,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说他年迈体衰,想要提前致仕……
这还真是一位……嗯,老成持重的大臣呢!
很显然,知道周叙状况的,不仅仅是俞士悦,内阁的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了解一些其他官员的履历,于是,很快,他们的面色就变得有些古怪,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罗绮。
作为一个堂堂的内阁大臣,上本举荐官员,不成也就算了,可偏偏天子调了这么一个人过去,这举动可实在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就差直接打罗绮的脸了。
不出意外的是,罗绮的脸色果然黑的跟锅底一样,他本来以为,天子最多就是否了他的提议,却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招,当真是让人一口气闷在胸口,憋屈死了。
当然,他们是什么表情,怀恩是不管的,他只负责传旨,眼瞧着在场众人都已经消化了这个消息,怀恩继续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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